殷杳杳瞬间安静下来,嘴巴闭得严严实实,一句话也不说。
殷孽垂眸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俯身在她耳朵尖尖上落下一吻,很小声地、呢喃似的问:「嫁给哥哥?」
殷杳杳心脏快跳出来了,死死闭着眼:「别、别问了。」
「杳杳,」殷孽没顺着她,又低声问了一句:「嫁给哥哥好不好?」
殷杳杳脸上身上好像着火了似的发烫,磕磕巴巴转移话题:「哥哥,这人皮好像在发烫,我们快去找斗星吧,要是晚了……要是晚了,可能……」
修戾酸里酸气地说了句:「人皮发烫?我看是你自己在发烫吧!」
殷杳杳不说话,抓着殷孽袖子的手收紧了点。
他低笑,袖中的手微动,牵住她的手,和她的手指头扣在一起,她倒也没挣脱。
但这回,他没再继续逼问她。
他另一只手拿过人皮,看了眼上面的图案,然后施了个瞬移的咒术。
紧接着,他们到了一处鬼域。
这处鬼域百鬼横行。
天色已经擦黑,四周挂起一个个红灯笼,眼前有无数条街道,看起来颇有些人间景象。
街上鬼群熙熙攘攘的,两边有支摊的,一派繁华。
殷杳杳微微踮脚,瞥了眼殷孽手里的人皮,看着上面地图的纹路:「这里这么多人,也不知道斗星藏在哪里。」
修戾出声道:「如果她藏在鬼群里,很容易就会错过了。」
殷杳杳「嗯」了一声,目光四处扫了扫,观察起四周来。
须臾,她目光停在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上,但细细一看,却见摊上卖的东西都是纸做的,店家也是个纸扎人,收的钱都是纸折成的金元宝。
殷孽手里凝了一小道灵力,然后掌中蓦地出现一串糖葫芦,递给她:「喜欢吃甜的?」
殷杳杳犹豫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从他手上接过糖葫芦,凑到唇边:「……嗯。」
她声音含含糊糊的,伸出舌尖舔了一小口糖葫芦。
修戾在她袖子里,哼哼唧唧:「你们味觉出问题了吧?糖葫芦明明是酸的,瑾跟我说她可讨厌吃这个了,太酸,怎么到你们这就成甜的了?」
殷杳杳耳朵微红,没说话。
她眼睛躲闪着看着脚尖,过了一会,又偷偷抬起来看殷孽,结果正和他对上目光。
殷孽短促地轻笑了下。
殷杳杳迅速又移开眼,方才看向前面的街道,就看见街道尽头远远地走过来一支队伍。
那是一支送葬的队伍,前面两个穿着白衣的鬼拿着白幡走在前面,后面的鬼抬着棺材,在后面是一条长长的队伍,一路撒着纸钱。
修戾见状,迟疑出声:「……都是鬼,还玩送葬这一套呢?」
殷孽抬眼看了一眼送葬的队伍,淡声说了句:「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殷杳杳点头:「嗯,众生百鬼相抽取世间生灵的生命力,将众生变为恶鬼,有些人还来不及意识到自己死了,就被传送进来了。」
修戾又问:「但进来后会知道自己变成鬼了吗?」
殷杳杳「嗯」了声,又看了一眼送葬的队伍,却发现明炽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左使大人……?」她呢喃一句,脸上虽没露出惊讶的神情,却还是扯了扯殷孽的袖子,同时,另一只手猛地施了道法术,把棺材盖子一掀——
里面空空如也。
修戾一瞬之间就明白她的用意,给她传音道:「你怀疑斗星在棺材里?因为明炽?」
殷杳杳「嗯」了声:「斗星与左使大人,好像曾有过一段旧情。」
修戾砸吧砸吧嘴:「是诶,我也感觉有。」
殷杳杳没再说话了。
明炽见棺材被打开了,已然朝她看过来:「小殿下?」
他走过来,朝着殷孽行了个礼:「尊上。」
殷孽微微颔首。
明炽侧目看殷杳杳,语气带点迷惑:「小殿下一身嫁裳,是要嫁给……」
殷杳杳脸上的热度刚刚退却,这会儿耳根又开始发热,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左使大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明炽道:「属下是突然被传送进来的,一进来,就在此处了。」
他说:「好像有什么东西把整个魔界都罩住了,其实除了属下之外,魔族所有生灵现在应该都在这个空间里,但不知为何,此处还有源源不断的死灵涌进来。」
殷杳杳闻言,给他解释了一下众生百鬼相。
说到要杀了斗星才能得到另半把钥匙的时候,她突然顿了顿,心中思忖着该不该将这个告诉他。
不料还不等她继续说,明炽就先开口道:「要找斗星是么?」
殷杳杳点头。
明炽又问:「要杀了她,才能取到另半把钥匙?」
殷杳杳迟疑了一瞬。
修戾也适时给她传音:「他和斗星有旧,如果不舍得杀她倒还好,若是设法阻挠,恐怕……」
殷杳杳没应声。
她心有纠结,侧过头看殷孽,想让殷孽来决定。
殷孽倒是没遮掩,「嗯」了一声。
明炽道:「属下明白。」
他顿了顿,声音变低,似乎心有失落,但语气坚定:「尊上小殿下请放心,左使永远是魔族的左使。」
殷杳杳:「……嗯。」
明炽视线微动,停在旁边不停行进的送葬队伍上:「属下一进来就被传送到这片鬼域,发现此处每隔一个时辰就有送葬的队伍经过,棺材里装的是死人尸骨,这些送葬者都是死灵,但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鬼。」
他说:「他们要走过这条街,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鬼。」
殷杳杳问:「他们抬的都是空棺吗?」
「不是。」明炽道:「这片鬼域有个传说,新死的鬼穿上人皮就能回到阳间,等这些送葬的走过这条街,意识到自己变成鬼以后,就会开始抢夺棺材中的人皮。」
修戾说:「可是他们还没走过这条街呢,怎么棺材里已经空了?」
明炽:「属下来此处已经有六个时辰了,看见这支送葬的队伍来回了六次,其中有三次是空棺,大概是每隔一个时辰是有尸骨的。」
殷孽食指和拇指轻轻蹭了蹭:「听起来,像有人每隔一个时辰就会趁送葬队伍不备,偷走尸体。」
殷杳杳心思活络,听他这么说,立即侧目看他,语气带点询问:「哥哥的意思是斗星?」
殷孽垂眸,声音漫不经心的:「毕竟有些人换了张皮,就换了张脸,不会被认出来。」
殷杳杳把他手上的人皮地图拿过来,正欲说话,鼻息间却闻见一股很淡的腐臭味。
她抬起眼来往面前熙熙攘攘的鬼群中看,却突然瞧见面前闪过个身影,那人身上的皮肉有点溃烂了,看起来不像是鬼魂实体化形,反而像真的披着人皮一般,与百鬼丞相虚境中的张珍珠有些相似。
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皮肤溃烂的身影又消失了,就像是刚才看错了一般。
面前的鬼群仍旧熙熙攘攘的,他们在这片鬼域来回,身上看不出什么大区别。
殷杳杳身子前倾,眼睛微微眯起来,要再细看,手中的人皮地图却真的发烫了起来。
她垂眸,就见地图上画着的代表斗星的那半把钥匙亮了一下。
这是……感应到斗星的气息了吗?
电光火石间,有什么思绪于脑中掠过,她抓着人皮地图,问道:「人的皮肉腐烂……需要多久?」
明炽道:「按理来说需要几日,但这处鬼域似乎不同,属下刚才听见那些送葬的鬼说,人皮一个时辰就会腐烂。」
殷杳杳的手紧了紧,小声推测:「所以才会每隔一个时辰,棺材是空的,因为斗星每隔一个时辰,就会需要换一张皮。」
她喃喃道:「她离不开这处鬼域,若是不换皮,就无法隐藏自己的气息和容貌,就会被我们找到……」
众生百鬼相的钥匙会固定在一片鬼域,无法离开,百鬼丞相是在虚境之中,斗星就是在这片鬼域之中,只不过若是没有百鬼丞相的人皮地图,要找到斗星,或许还需要很久很久。
他们正说着,街道上送葬的队伍就已经走过了这条街。
几乎是拐过街道的同一时间,送葬的队伍开始骚动起来,一窝蜂地冲着那棺材冲过去,疯了似的往棺材里面探头,要寻棺材中的尸骨。
但棺材里空空如也。
有新死鬼还没挤到棺材边上,站在后面嚷嚷:「让开,让开!」
但还未嚷嚷完,前边拥挤的鬼群就一哄而散,转而蜂拥去了别的地方,似乎在争抢着什么。
殷杳杳往那边走了两步,倾身一看,就见那群鬼在争抢着一块半腐烂的人皮!
她抓住殷孽的手,扯了两下:「哥哥,这人皮应该就是斗星刚才换下来的!」
殷孽「嗯」了声,手掌合拢,把她的手再次牵起来。
殷杳杳手里抓着人皮低头,一只眼睛在往鬼群那边瞟,似乎没注意到他又抓起了她的手,所以也没挣脱。
但耳朵有些泛红。
殷孽只随意扫了她一眼,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她的耳朵尖尖,然后淡声问明炽:「可知道送葬的队伍是从哪里进来的?」
明炽冲着夕阳落下的方向努了努下巴:「那边。」
殷孽抓着殷杳杳的手微微用力,带着人往那边走:「走吧。」
明炽跟在后面,问:「尊上这是……?」
殷孽散散漫漫说了句:「守株待兔。」
他自进入这处鬼域以来就没有施过法,为的就是不让斗星感应到他的气息,从而打草惊蛇;但斗星在殷杳杳的灵府之中纠缠那么些年,难保能感应到殷杳杳的气息。
若是斗星知道他们在此,想必就不一定会按时按规律地去偷人皮了。
他们顺着夕阳落下的方向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到了送葬队伍每次出现的地方。
距离刚才送葬队伍出现也快一个时辰了,他们又在原地等了一会,紧接着,就看见空间尽头的结界动了动,然后一队送葬的队伍从结界外面走了进来。
殷杳杳看着面前那队伍,从袖子里翻出张符纸来:「哥哥,你说的守株待兔,是直接在尸体上做定位标记吗?然后等斗星偷尸体的时候,我们这边也会有感应。」
殷孽:「嗯。」
他慢条斯理地从她手中拿过符纸,随手撕成个小人的形状,然后指尖在小纸人上点了点。
随即,那小纸人就化作一个个小小的光点,四散开来,有些却顺着棺材的盖子缝隙一点点钻了进去,有些像浮沉一样漂浮在空气中、隐匿在鬼群中,等到之后几次送葬的队伍再进来时,便会自己钻进棺材里,标记里面的尸体。
殷杳杳看着那些光点飘远。
送葬的队伍也走远了,他们一行人却没过去,还站在原地。
按照明炽找到的规律来说,斗星这次应该不会偷走人,殷杳杳站在原地等了一会,见定位标记没有感应,于是在旁边找了个和酒肆一样的建筑坐下。
坐下后,她把手往殷孽手腕上搭,动作很自然。
明炽原本要跟着一起坐下,见状,立即挺直了腰背又站回去,捂着嘴轻咳一声:「属下去别的地方看看。」
殷杳杳原本还没觉得怎么样,被明炽这样一看,刚刚落在殷孽手腕上的手蓦地顿住,收手也不是,不收手也不是。
殷孽垂眸看着她的手,轻笑出声:「嗯?」
殷杳杳有点不自在,把手往回收:「……没什么,就是想到哥哥之前受了伤,想看看?」
殷孽反手抓住她的手指,不让她继续把手往回收:「哪次?」
「嗯?」殷杳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又意识到:「众、众生之门和百鬼丞相虚境,都、都是因为杳杳才间接导致受伤,所以想……看看……」
她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低若蚊吟。
殷孽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微微侧身,身体往下倾,稍微靠近她了些,声音也很低:「所以,本尊只因为你受过这两次伤吗?」
他身形颀长,这样俯下身来,在她身侧投下了一片阴影。
莫名地有压迫感。
殷杳杳心脏砰砰跳,不敢明目张胆侧头看他,但眼睛微侧,偷偷看他。
她小声说:「不……不止这两次。」
殷孽「嗯」了一声,又慢条斯理低声问:「为什么这两次想起要看本尊的伤?」
殷杳杳手抓着衣服,过了半天,才鼓起勇气侧头看他:「因为……因为……」
她垂下眼睫,道:「因为我喜……」
话音未落,眼前摊开的人皮地图突然亮了一下。
紧接着,殷杳杳感应到了定位标记的动向。
定位标记可以让殷孽、殷杳杳、明炽三人都感应到。
她看了一眼殷孽和明炽:「你们感应到了吗?」
殷孽道:「走吧。」
说罢,他们一行人瞬移去了定位标记所感应的位置。
方才一到地方,就见棺材边上围着一群小鬼。
那群小鬼虽都是新死的死灵,但都正争先恐后地抢夺里面的尸体,但最前面的小鬼法力格外高强,似乎被控制了,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其余的小鬼都抢不过他。
殷杳杳看着那小鬼,小声喃喃:「斗星……」
殷孽「嗯」了一声,拉着殷杳杳往旁边的鬼群里隐了隐,明炽紧随在后面。
他们隐在人群中,就见最前面那小鬼快速地从棺材里卷了什么东西出来,手中捏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袋子。
紧接着,那小鬼把棺材掀翻在地,往鬼群中撞,一下子就隐没在了鬼群中,找不见踪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腐臭味,混着血液的腥甜味。
殷杳杳视线原本落在那小鬼身上,这会儿跟丢了,于是又从袖袋里摸出个符纸。
她手指落在符纸上,似乎在感应着什么,然后指尖一道灵光落在纸上,施了个法术。
施完法术,她微微侧头,发现殷孽在看她。
她微微一愣,虽然知道殷孽知道刚才她在干什么,但还是没话找话地解释:「这些符纸之间都有联系,我在这上面补了一个法术,这样的话,被定位的那张人皮就用不了了。」
她说:「这咒术会让那张人皮快速腐烂。」
殷孽语气里似乎带笑:「嗯。」
他目光微抬,看了眼小鬼消失的方向,微曲的手指伸直,施了个法术。
而后一瞬之间,四周万物都出现一道重影,连时间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有鬼群往街道一侧走去,却突然「砰」的一声,像撞在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上一样,又都停下了脚步,无头苍蝇似的朝着别的方向走去。
是殷孽直接把附近的区域封锁了,将寻找的范围再度缩小。
殷杳杳看向拐角后,道:「哥哥,那边似乎方便藏人,我们去看看?」
殷孽道:「好。」
明炽指着另一个方向:「尊上,属下去那边找找。」
殷孽颔首,而后带着殷杳杳走了。
见他们的背影走远,明炽也抱着剑走入另一个方向的鬼群。
他走了一会,然后在鬼群中一个浑身散发出腐臭味的老鬼身后停住。
站了半晌,等那老鬼都要随着鬼群走远了,他才开口:「别躲了。」
前面那老鬼脚步一顿,转过头来,脸上的人皮已经开始腐烂了。
那是一张明炽不认识的脸,但他走上前去,手指落在老鬼的腐肉横生的鬓边,顺着皮肉翘起的边角,手指一用力,将那张脸皮撕了下来——
高鼻菱唇,柳眉柔和,但一双眼睛被人挖了去,只剩下空洞的眼眶。
是斗星。
明炽手上都是黏黏腻腻的脏血,他把手从她脸上挪开。
还是斗星先开的口:「我知道会被找到,只是没想到,会是你找到我。」
明炽语气硬硬的、冷冷的,听起来像是没有情绪似的:「我找到你,很奇怪吗?」
斗星抬手捂眼,似乎不想叫他看见自己丑陋空洞的眼眶:「不奇怪,从前带你玩捉迷藏的时候,你一下就会找到我。」
「……几万年了,你都没怎么变。」她说:「还恨我?」
明炽脸上没有表情,薄唇抿成条线,不说话。
斗星又问:「你是来找钥匙的?」
明炽还是不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斗星见他不语,话题又飞快地跳转到别的上,似乎在与他闲谈:「若我把钥匙给你,你可以不恨我吗?」
明炽不回答,只道:「钥匙。」
斗星说:「你先回答我。」
明炽声音依旧冷硬:「重要吗?」
斗星一愣,没有回答他,却低声问道:「你知道吗,若给你钥匙,我会死。」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声音渐渐低下去:「不是还留下魂魄和意识,能够像现在这样以魂体化形的这种死……是魂飞魄散,六界之中再寻不见我的那种死。」
她深呼吸一口气,说:「给你钥匙的话,我会死的。」
明炽表情似乎有了些细微的变动,看起来向带了点嘲讽,又像压着某种复杂的情绪:「我的家人便是魂飞魄散、六界之中再寻不见的那种死。」
斗星的表情终于也有了裂缝。
她顿了顿,突然笑出声来:「你果然还是恨我的。」
其实他恨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当年殷孽还未成魔尊,天帝趁魔族式微,下令入魔族剿杀魔族大氏族。她奉命入魔界,杀光了明炽的家人,而后将小小的、还未记事的明炽留了下来。
是她一时心软。
后来明炽跟在她身边长大,一直唤她姐姐,虽性格安静阴沉,却独独对她笑脸相迎。
其实,「明炽」这个名字也是她给他起的。
当年她说他性子阴沉,不如起个明亮温暖些的名字。
其实,她和明炽都已经不记得了,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萌生的情愫。
但斗星自己知道,她与明炽之间的爱,都是她偷来的。她是灭他全族的仇人,她是卑劣的骗子,她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这个秘密,祈祷明炽发现真相的那一天不要来得太快。
但明炽终究是要发现真相的。
如她所料一般,他从前对她有多爱,后来对她就有多恨;对魔族有多忠心,对仙族就有多恨。
斗星思及过往,突然手中一阵血色的微光浮现。
紧接着,她手中出现半把钥匙,而身后出现出一扇通天大门。
她一只手拖着钥匙,把钥匙捧到他面前:「拿去吧。」
明炽抬眸看了她一眼,半晌,从她手中拿过那半把钥匙。
斗星手心空了下去,过了很久才说:「别恨我了。」
明炽没说话,给殷杳杳和殷孽传了音,然后直接用钥匙打来了门。
门方才开了一条小缝,外面却发了疯似的涌入了许多恶鬼!
一瞬之间,万千恶鬼从门外涌入,黑色的戾气一瞬之间包裹住了正片鬼域。
这些恶鬼都并非新死之魂,似乎是众生百鬼相之中原本就囚着修炼的厉鬼,他们甚至啃食那些新死的小鬼,嘴中不停发出尖锐刺耳的咆哮,一声一声合在一起,震耳欲聋!
有恶鬼冲明炽扑过去,却被明炽一剑捅得魂飞魄散。
他侧脸看向斗星,却见斗星在笑,笑得眼泪都滴滴答答地从空洞的眼眶流下来。
「刚才都是装的,你怎么这么傻?」她声音断断续续的,伴着干涩的笑声:「我骗了你这么多次,这次当然也是骗你的——」
但她的眼泪还不停落,也不知道是太开心还是太伤心。
尽管从她脸上,很难看出开心的神色。
明炽身为魔族左使,修为已然很深,一剑撕开鬼群,朝着她走过来。
斗星手中凝结出一道黑气,召唤着周围恶鬼,咬牙道:「我这一辈子,生是仙界的人,又怎么会帮你们魔族打开众生百鬼相?唔——!」
话音方落,她心脏就突然被一只手穿透!
与此同时,鬼域中的百鬼似乎也被戳了心脏一样,在一瞬之间全数消失了。
斗星一口血喷出来,脸上有难以置信的表情,手颤抖着摸到自己心口,往下移,摸到明炽穿透她胸口的手:「你……?」
明炽眼睛没有看她,声音很低:「我这一辈子,亦是魔族之人。」
斗星急促地喘息一声,往前栽去,头撞在明炽肩膀上。
但这次,明炽没有退开。
斗星算是靠在他肩头的,她在殷杳杳灵府之中的两百余年,吸收了不少灵力,原本魂体已经化了形,与有肉身无异,但这会儿,她的魂体渐渐变得虚无透明起来,心脏的地方正是半把钥匙。
鲜血源源不断从她唇角滴出来,她脸上的表情先是难以置信,然后变得恍惚,最后像是释然了,叹了口气,轻咳一声,道:「明炽。」
明炽手于她渐渐变得虚无的魂体之中,抓住那半把钥匙。
他应了她一声:「嗯。」
斗星声音带笑,但发颤:「我死以后,你……能不能不要再活在仇恨里了?」
她说了句不相干的,像是闲聊:「我的坠子再也找不到了。」
她从前送给明炽一枚坠子,明炽爱不释手,每日都佩戴在身上,但得知真相的那日,明炽像扔垃圾一样,当着她的面,把那坠子扔了。
后来她偷偷捡回来,贴身放在袖袋里,万年来,一直藏着。
她的身体已经透明到快要看不见了,像阵风一样,似乎过一会儿就要散了。
她声音也愈发轻了,断断续续的,终于带上哭腔,一点一点发颤:「它被殷杳杳用一把天火烧掉了,和我的身体一起……再也找不到了……」
话落时,一阵腥风吹起,斗星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空气中。
再也找不到了。
众生百鬼相里的天色黑沉沉的,但抬头看,依稀可见星斗明如炽焰,高悬于暗色的天幕间。
明炽抓着钥匙,对着眼前的虚空,说:「好。」
也不知道是在答应什么。
须臾,殷杳杳和殷孽出现在他面前。
明炽先开了口,拿出那半把钥匙给殷杳杳:「小殿下,钥匙找到了。」
两半钥匙最终合成一把完整的钥匙。
殷孽把殷杳杳拉着,半护在身后。
他看了一眼四周,然后一只手用了点小法术,把钥匙悬空提起,直接刺入这处鬼域和另一处鬼域连接的地方——
「轰隆——!」
脚下的地面一阵震颤,四周的景色飞快褪尽。
紧接着,魔族再次回归本貌,但四周皆是响彻云霄的怒吼嚎叫之声音,嘈杂无比,天幕低低地垂着,天色黑暗,黑中还透着血色,似乎与大地要融合成一片混沌。
远远的,大批穿着银铠的仙兵正从魔族的结界攻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