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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替死

每逢午夜,我都会随机附在将死之人身上。

在天亮之前,替他们死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

无一例外。

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痛苦。

直到这晚,我睁开眼,却浑身发抖。

因为,我竟然还在家里。

1.

我叫冯明,无业游民。

每天游手好闲,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上没老下没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我心知肚明,像我这种人,就是社会底层的一滩烂泥。

不过无所谓,我虽然经常为钱发愁,但总归没上班族那么累。

而且有关系很铁的发小时不时接济,日子能勉强过下去。

直到今天。

准确来说,是今晚。

我正和往常一样刷着短视频,一边嘿嘿笑着,一边时不时拍着手头不听话的风扇。

划过一个又一个美女,时间不知不觉临近十二点,我也不在意。

只是无意间瞟到 59 跳到 00 时,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

那种感觉无法言表,如同心脏突然停摆,灵魂挣脱出体外。

幸好只有眨眼的功夫,我怀疑是熬夜太久了,正喘着粗气平复,却在下一秒呆愣当场。

风扇不见了,手机不见了,甚至出租屋也不见了。我跟做梦一样,躺在堆满垃圾的恶臭巷子里。

我往死里掐着自己。

这他妈还不是梦!

「神马…玩意儿?」

微风仿佛应和我一般,吹过垃圾袋发出悉索的声响。

我有点冷,抱着胳膊迷迷瞪瞪的站起来。

不对劲。

我平常不咋干活吃得又多,浑身的肥肉已经迈向二百大关了。而现在胳膊的触感,干瘦的如同两根烧火棍。

难道…

我变态似的浑身上下摸了自己一遍,终于惊慌的确认——

午夜时分,我不是突然瞬移到巷子里,而是附到这流浪汉的身上了!

2.

我还能回到原本的身体吗?

流浪汉的灵魂去哪儿了?

这他妈是真的吗?

无数个疑问堵在我心口,偏偏一个都得不到解答。我下意识走出巷子,想回熟悉的地方看看。

对,回去,说不定一切就恢复原位了。

夜里很黑,周边是偏僻废弃的楼房区。街上除了我没别人,所有人都跟死了一样。

那点儿附身的惊慌一下去,我心里反而隐隐升起不安,甚至是恐惧。

太安静了。

路灯十个坏了九个,我光着脚越走越慢,压根儿无从猜测前面是坑还是平地。

后面会不会有人跟着?

我被自己突然的想法吓了一跳,却忍不住深想下去。恨不得背后长只眼,又不敢回头去看。

只能举步维艰的走着。

「哗…」

我条件反射的回头——

什么也没有。

一大堆塑料在夜色里堆在一起,风一吹,就呼呼啦啦的响起来。

我莫名更害怕了,总觉得周围粘稠的黑暗里藏着什么。光着脚越走越快,期望着赶紧到有人的地方。

「哐、哐、哐…」

我听着自己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好像在呼应我粗重的呼吸。

可是,我光着脚走,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脚步声?

3.

犹如大冬天出现了一桶冰水,浇得我整个人透心凉。

我咬住颤抖的牙关,竭力保持冷静。但控制不住的加速还是暴露了我自己,我听见哐哐的脚步声跟着我加速。

我不敢回头,浑身汗毛竖起。

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觉。身后确实有人跟着我,而我莫名的笃定——

那个人,想杀了我。

救我、救救我!

随便什么人都好, 只要现在路过这儿!

到最后我几乎是跑了起来,追着我的人当然也不甘示弱。

「哐、哐、哐…」

他跟着跑了起来。

寂静的夜路里,我们是唯二发出的声响。

「哐哐哐…」

近了。

救命、救命、来个人吧…

我脑子里的神经炸了般,什么也不想,埋头只管跑。可流浪汉的身体营养不良,身后的人又穷追不舍。

「哐哐哐…」

更近了。

催命的脚步声几乎到了身后,我终于忍不住回头——

他正朝着我笑。

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口罩和鸭舌帽之间,只有一双充满恶意的三角眼露出兴奋的笑意。

有什么银亮的东西高高扬起。

重重的砸在我脸上后,我才反应过来——

那是铁榔头。

剧痛席卷了我整张脸,一下直接敲爆了我的左眼珠。我看不清任何东西,像只被宰的猪一样在惨叫。

「啊——」

疼!

太疼了…

他仿佛在修桌椅一样敲敲打打,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的砸在我头上。我尖叫着求救,直到眼珠扭曲的从破碎的脑壳里流出来。

是谁?

为什么要杀我!

4.

我猛然从极端的剧痛中回过神。

老旧的床因为我的晃动吱嘎吱嘎的响,黑屏的手机被人脸解锁一开, 长着网红脸的美女跳起擦边舞。

「这梦…」

我摸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脑袋,就差痛哭流涕了。那种濒死的感受,我这辈子不想体验第二次。

不过,那真的是梦吗?

外头已经凌晨,我又干坐了几个小时,机械的刷着食不知味的视频。

直到刷到本地的娱乐新闻。

「江城富豪因病去世,千万家产如何划分……莲花巷发现流浪汉尸体,这究竟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我死死的盯着新闻配图。

尽管打了马赛克,依然能认出来,那个流了一地脑浆干瘦如柴的尸体,就是昨晚被我附身的流浪汉。

疼,太疼了…

我哆嗦着回忆起脑浆迸溅的痛苦,也想起那双恶魔般的三角眼。

我死了,我真的死了一次…

「嗡嗡。」

我立刻打了一个激灵,幸好只是有人给我发消息。

【李东】:「这个月钱够花不?」

他是我自小的发小,也是我穷困潦倒时唯一施以援手的朋友。我宛如找到了救星,顿时打电话噼里啪啦把一切都告诉他。

「冯哥。」李东的声音隔着话筒有点失真,「最近…是不是闲出病来了?」

我知道他不信,也没人会信。连忙拿那个娱乐新闻当唯一的证据,翻来覆去的急切解释着。

李东仍然半信半疑。

但我知道,他会帮我的。

果然,他最后犹豫道:「冯哥,你这个状况…我会想办法的。」

5.

「啪啪啪!」

有人粗鲁的敲门。

我谨慎的凑到门边,透过猫眼朝外看。

——布满血丝的三角眼正瞪着我。

「啊!」

我短促的尖叫了一声。

是不是昨晚的凶手来找我了?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他是不是要来杀我…

「老子都听见你的声音了昂冯明。」门外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别他妈给老子装!」

是张哥,我听出来了,是房东张哥。

「艹,开个门还这么慢。」

见我终于开门,张哥不耐烦的呸了一声。我唯唯诺诺不敢多话,听别人说他以前是混黑的,这片压根没人敢惹。

我陪着笑,「啥事儿啊张哥?」

张哥撇了撇嘴,「除了收租还能有啥事儿?难道过来砍你啊?」

他说得无意,我却越观察越心惊。张哥的身形和昨晚的凶手,越看越像。

我连忙回屋拿了钱给他。

他吃惊的瞧着我,「你小子这次倒是爽快。」

那双熟悉的三角眼蔑笑起来,瞬间将我带入昨晚脑浆迸溅的噩梦之中。我牙齿咬得死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他送走的。

不、不可能。

张哥虽然被传得凶,但我住在这儿快两年了。平日里偶尔和他说过几句话,不像会杀人的样子。

而且张哥杀一个郊区的流浪汉做什么呢?

杀人犯,不可能倒霉的就在我身边吧…

我想到了报警。

不、不能报警。我没有证据,也没有警察会相信我昨晚离奇的经历。

实在怕,过几天搬出去就好了。

搬出去就好了。

6.

我熬到了午夜。

当时间跳到 00 时,尽管我死死的抓着床板,仍然再次感受到了灵魂脱壳的飘离感。

「吼吼吼…」

「来一个!来一个!来一个!」

在震耳欲聋的噪音里回过神,我发现自己和一群男男女女挤在夜店的舞池里。

我悲哀的确定,他妈的又附身了。

而这次附身的对象连男人都不是,胸前两个球沉甸甸的波涛汹涌——是我最喜欢的类型。

可这不代表我愿意自己就是啊!

「莉莉,怎么不跳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名字。

我意外的在这里看见了发小李东,我想起来了,他老婆就叫什么莉来着。

真操蛋啊,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跟他说?

——嘿兄弟,现在我是你老婆了。

李东见我不跳也不勉强,而是拉着我从舞池里出来。坐在开好的卡座上,旁边有几个我没见过的男女。

「嫂子有福啊,看把东哥心疼的。」

化着烟熏妆的太妹促狭的看着我,顿时叫我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李东他们开了瓶洋酒,我跟着凑过去倒了一杯。没想到他这么有钱,敢带朋友来这种地方消费。

李东突然抢过我满了一半的杯子,直接灌进自己嘴里。

我傻眼了。

他说,「你喝了胃疼,总不长记性。」

7.

靠,烟熏妆太妹看我的眼神更夸张了。

我实在待不下去,一方面担忧夜店鱼龙混杂有人浑水摸鱼,另一方面也着急看出租屋里的『我』。

可李东喝酒喝晕了,那几个狐朋狗友也越玩越嗨。我干着急没办法,只好借着上厕所的理由独自溜出去。

这家夜店我没来过,解锁莉莉的手机用地图一搜,离我家足有三十公里。

我犹豫了下,随手招了辆出租车过来。之所以没选更便宜的软件打车,是隐隐担忧网约车司机来路不正。

「XX 二路。」

驾驶座上的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一句多余的废话也没有,打着表就往出租屋开。

周围夜色如水,不是很繁华的地方,因此极其偶尔才有同样的出租车路过。

我不敢多看,这种黑暗和寂静让我想起了昨晚,想起了那漆黑街道的脚步声。

「哐!」

我惊得整个人弹了起来。

前头司机诧异的偏头,我这才看见,他只是踹着了驾驶座下的易拉罐。

我尴尬的笑笑。

一路无言,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他和我都保持着死寂的沉默。

而这种尴尬的安静正是我需要的,我戒备的心情稍稍放松些许,给他打上一个老实人的戳。

哪可能那么巧,遇到的每个人都要害我。昨晚只是一个意外,难道我每天晚上都会死不成?

不可能的。

就算以后每晚都会附到别人身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能花不同人的钱。

想想也挺爽。

8.

「到了。」

沉默寡言的司机说了第二句话。

我应了一声,目光紧接着忽然粘在打表器上不动了。

靠!

也不知道哪个一错眼的功夫,鲜红的数字就跳动到一个我难以理解的数值。

「师傅,你这表太过分了吧!」

都说江城的出租车黑,我平常为了省俩钱根本不坐。就今晚坐了一回,算是体会到他娘的有多黑了。

司机冷笑一声,「就是这价。」

我正要继续争辩,却突然发现这老实人在看我。

他透过后视镜在看我,混浊发黄的眼球直勾勾的盯着,浓稠的目光黏在我身上,其中含着的意味绝不是善意。

他想干什么?

偏僻楼房,杀人抛尸?

我脊背发凉,顿时不敢再讨价还价,扫了挂着的二维码就想付。

但——

支付失败。

妈的,莉莉她支付软件里的钱加在一起,竟然连打车费都付不了。

李东不是最疼他马子了吗?都带出去来玩了还这么小气吧啦的。

比我还穷的两个人真能装啊,还学着人家富二代开酒。

我一边在心里骂着他俩,一边急得满头大汗在小破包里翻现金。

「怎么?没钱?」

司机干脆转过身盯着我,发黄的眼珠转了转,看起来就不怀好意。

「想坐霸王车?」

外头就是我家小区门口,白天各种噪音吵得人想死,偏偏这时候静如死鸡。

我根本不敢赌,也压根儿不想有一丝可能第二次体会死亡的痛苦。

只好讪讪笑着,「哪儿能啊?」

可翻了半天,除了几个套和一堆小卡片,屁也没有。

司机盯着我翻,脸色一点点沉下去。他慢慢凑近满头大汗的我,冷笑着朝我伸出手。

「这年头,霸王车可不好坐。」

9.

他想干什么?

车窗不知什么时候锁得严严实实,狭窄的空间里我身后连退路都没。

不!一点车费而已,不至于杀我吧!

「哥…有话…啊!」

他抓住了我的『球』,狠狠一捏!

我这才明白过来,李东他马子低胸装渔网袜一个不落,穿得跟只鸡一样。

还一个人搭出租车又没钱,要搁我是司机,大概率也不会放过这么一只『肥羊』。

可问题现在我是肥羊啊!

他用粘稠恶心的眼神看着我,手上的动作更大胆。我没兴趣被人上,连忙反胃的挣扎起来。

「臭娘们,装什么装!」

他一巴掌扇得我耳朵嗡嗡叫,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当即跟他厮打起来。

终究力气悬殊,被他拽掉大把的头发。我不甘示弱,往死里挠花他的脸。

「艹,疯娘们儿!」

最坏的事没有发生,大概是瞧我反抗太厉害怕仙人跳,他骂骂咧咧打开车门把我踹出去。

接着扬长而去。

「呸!」

我呲牙咧嘴的朝地上吐了一口。

10.

我捂住被打肿的脸往家走。

他妈的,李东要是知道我为了他马子的清白付出这么多,估计感动的都要痛哭流涕了。

我住一楼,这时候就方便得很。一边踏着黑在门口地毯下摸钥匙,一边猜测着里面的的『我』是什么状态。

这两具身体一相遇,最好来个拨乱反正,别叫我以后再经历这些幺蛾子了。

「哐哐…」

什么声音?我幻听了。

不,是有人在我身——

「呃呃呃…」

细长的麻绳扼住我的咽喉,大力挤出我肺里的空气。我双眼惊愕的瞪圆,两腿在地上拼命的挣扎着。

不,不要…

我想求救,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声响。不用看也知道,我现在的脸色一定比猪肝更紫。

心脏急促的跳动,仿佛感应到危险要脱离而出。肺部爆炸一样的憋着,大脑一片窒息的眩晕感。

救、救我…

可始终无人路过。

是谁?是司机吗?我明明看见他走了!

别杀我!

无论我怎么挣扎,勒住麻绳的手稳如磐石。我不甘的垂下手,在意识迷离的最后一刻,终于看见了——

口罩之上的一双三角眼。

是他!

又是他!

11.

一门之隔。

我如濒死的鱼一般大口喘气。

平复了不知多久以后,我才再次的真切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濒死的窒息感挥之不去,梦魇一样的绕着我。

又死了一次。

死亡真是世界上最糟糕的经历,尤其死在自己家门口。仅仅一步之遥,绝望感更是呈几何倍增长。

他到底是谁?

杀了流浪汉还算是巧合,那紧跟着杀八竿子打不着的莉莉呢?

这两者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我。

要么这个人比我更清楚附身的规律,铁了心的想针对我。

要么…

他本来就是个变态杀人魔,经常在这一片杀人,我接连撞上了而已。

会是谁…

对,他现在有可能还在外面。

我哆嗦着凑近猫眼。

只要看一眼,说不定就知道他是谁了。

视野里果然还有人影——

有一家的门开着。

那是…

张哥的家。

他家也住一楼,因此我能模糊的看到全貌。他穿着一套黑色的衣服,正把比人还高的麻袋往家拖拽。

那袋子看起来沉甸甸的,很难不让我想到装的是…

而且这个时间点儿。

我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尖叫有一丝一毫释放的余地。

难以想象,离我这么近的地方,就住着一个杀人狂魔。

我还住了两年。

后天!不、明天我就搬出去。

假如以后每晚都要附身在别人身上,我是决不想再死了。根本不存在死一次就习惯了,我反而越死越精神崩溃。

这地方是绝对住不了了。

12.

「艹,谁啊?」

电话响个不停,刚克服恐惧睡着的我只好眯着眼接。

「冯哥,是我。」

李东。

我顿时睡意一扫而空,想起昨晚的事,多少有点心虚。

虽说我不想那个什么莉死,但毕竟结果仍然是李东倒霉死了个老婆。而这事儿能和我扯上关系——不过我打定主意不会告诉他。

这小子对他老婆宝贝得紧,说出来恐怕影响兄弟感情。

对不起了,兄弟。

他的下一句话,却叫我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

「冯哥,你说的事儿,有解决的办法了。」

我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出门,胆颤心惊的略过张哥家门口。飞快扫了辆共享单车,用吃奶的劲儿往他发来的位置蹬。

是条很偏僻的老巷子。

碎砖上爬满了青苔,夹缝里满是尘埃。在这么寂静的地方,我要不是看见李东,是绝对不敢一个人往里进的。

「什么情况?」

李东嘘了一声,小声回答我。

「我费了老大劲才约到的,这神婆很灵的。」

靠,看不出来你小子还信这个。

我一下甩开他的手,「你有病吧李东!这玩意都是骗人的,过去咱俩还在天桥底下给人算过命呢!你说的解决办法就是这个?玩我呢!」

李东叹了口气。

「冯哥,非常事件非常办法。我之前讲科学来着,但你看看你的事儿,这是科学能解决的?」

他说得…也有道理。

13.

里头很暗,仅靠零散的白蜡照明。土墙上挂满了看不大清的鬼怪画像,也有一些天师钟馗什么的。

空气中焚香的臭味很重,掺着一股腐朽的味道,充满着神秘的气息。

「被缠上的,是谁?」

我一惊,才看见摆在正前的八仙椅上端坐着个老太太。

她极度干瘪,穿着一身暗红衣裳,皮贴在脸上像具骷髅。

我被吓了一跳,反倒有点相信她有两下子了。

「是我。」

那老太太不说话,只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看。她脸皮动了动,那些堆叠密密麻麻的褶子跟着动。

像个标本制作的怪物。

我这时才看清,她穿着的是寿衣。

她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就在我被看的发毛时,才说了第二句话。

「自作自受。」

这四个字如同导火线点燃了我,两天里积攒的愤怒和烦躁全部炸开。我直接冲到她脸前,眼红着近乎咆哮——

「你个老东西!我自己作的?凭什么说我自己作的!谁会自己寻晦气啊?那他妈不是有病!」

李东惊呆了,接着连忙架住我。

「冯哥,消消气、消消气…」

我执拗的看着这个老东西,眼红得仿佛滴血。

「凭什么?全世界只有我这么倒霉!」

她仍旧安之若素的端坐着。

「为财为利,无法可救。」

我颓唐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如同从天堂到地狱里。接着无论我和李东怎么问,她都不肯再说,到后来干脆闭上眼睛。

「冯哥。」李东不甘心的跟着我出来,「我没想到…」

「算了。」

我勉强咧开嘴,苦中作乐。「反正我也不会真死。」

李东沉重的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路给我送到家自己才回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他还没发现。

——莉莉死了。

也对,我都忘了尸体被张哥处理得干干净净。希望这小子最好一直别知道,唉,就当她跟人跑了吧。

14.

我惴惴不安的坐在床上。

无论出几倍的价钱,中介都不可能一天给我找着合适的房子。所以今晚,我只能在这老破小里再捱一夜。

最后一夜了…

我攥紧自己的手。

时间渐渐迫近十二点,我哆哆嗦嗦的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在时间跳动时不由得闭上眼,迎接和前两晚一样的事。

——附身。

奇怪,这次没什么感觉,难不成已经习惯了?

我小心翼翼的睁开眼。

风扇、手机、出租屋,一切还是熟悉的样子。而手机上的时间,赫然已经蹦到 02 了。

我还在家。

我竟然没附到别人身上!

那一瞬间,巨大的兴奋冲击着我。我笑着流泪,恨不得全世界跟我一起欢呼。

太好了,太好了!

「叩叩。」

我的兴奋戛然而止。

外面,好像有人轻轻敲门。

我…听错了吧。

这三更半夜的,应该不会有人没事敲门吧?

冷静下来后,我忽然莫名其妙的想到——

每晚我附在将死之人身上,替他们承担被人杀害的痛苦。今晚我仍是我自己,那有没有一种可能…

将死在今晚的,是我自己。

15.

敲门声没再响了。

但这念头一出来,我就越想越恐惧。替死的滋味确实不好受,可我更怕真死了。

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谁要杀我?张哥吗?

我摸黑去厨房里拿了最利的刀,提心吊胆的竖起耳朵继续等。

「咔咔咔…」

他、他在用钥匙开锁。

是张哥,一定是他!

只有他有我家的钥匙,他找上我了,他今晚杀人的目标是我。

不、不、不!

生锈的锁拖延不了几秒,我无头苍蝇似的在自己家乱转。他的力气太大,我拿着刀也害怕。

艹艹艹!

「吱——」

门开了。

我躲进卫生间里,听见客厅里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哐哐哐…」

我几乎无法呼吸,又回忆起来那些濒死的痛楚,以及那双充满恶意的三角眼。

「咚。」

我听见,他推开了卧室门。

他在找我。

怎么办?怎么办!

一束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我看见,厕所的磨砂玻璃门外,隐约立着一个黑影。

「咔。」

他要进来了。

16.

我趁着夜色在街道上狂奔,万幸,卫生间的窗户没安防盗窗。

「嘟嘟嘟…」

打给李东的电话迟迟没人接,我在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妈的,用到他的时候又不在了。

所幸他家离我家不远,我七拐八拐走偏僻小道绕到他家。这一片胡同多,张哥绝不可能追上我。

以防万一,还是跟李东在一块儿吧。只要度过这后半夜,只要度过后半夜…

我大力敲了没几下,他很快揉着眼出来开门。

「冯哥?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看他一身睡衣,我火气多少下去点。

「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你怎么都不接呢?啊?我在外头被人追杀,你是巴不得我死了吧?」

李东揉了把脸,「怎么回事儿冯哥?」

熟人和灯光让我放松了点儿,我憋着一肚子惊吓坐在他家的破沙发上,把今晚的惊险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他听得目瞪口呆。

「你这可真是,跟小说一样。」

我也觉得后怕,不由叹了口气。

「算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今儿我先住你家。」

「成,我去收拾收拾。」

真兄弟就是真兄弟,二话不说去忙活了。

我没事干,百无聊赖的打量着他的出租屋。还是那样儿,比我年久失修的还破。

这就是我很少往他家来的原因,哪怕从小到大的交情,这么挤的地方也塞不下第三个人了。

现在莉莉没了,倒是能挤下我。

什么味道这么臭?

我使劲嗅闻了两下,从我进来开始他家就有一股若隐若现的臭味。

靠,是我屁股底下的沙发。

李东应该不会那么邋遢,把垃圾全塞沙发底下吧?

我弯腰朝里看。

一张死白的脸正对着我。

瞪大的眼球爆出,青紫色的筋络爬满整张脸。乱糟糟的头发铺在地上,盖不住脖子上深深的勒痕。

这就是浓重尸臭味的来源!

「啊!」

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她、她不是被张哥毁尸灭迹了!怎么会在这儿!

李东、李东…

「被你发现了。」

我猛得回头,他正蹲在我身后。

「你、你、一直是你!」

他万分熟悉的眼睛正在看着我,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我平常怎么没发现呢?他的眼睛和凶手分明一模一样!

李东面无表情的盯着我。

「冯明,我忍你够久了。」

17.

我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我和李东,确实是自小的哥们。但随着渐渐长大,一切都变了。

我不是读书的料,早早的就辍了学。而他头脑灵活,读了省里最好的大学。

我家里三代单传,连碗都不让我端。而他父母死的早,学习用功肯干勤劳。

其实本来谁也碍不着谁,但我父母出意外死了。我的生活质量骤然从天堂跌到地狱里,只能靠自己养家糊口,可找了几份工作都没人要我。

彼时的李东,却在村里意气风发。

他过年喜气洋洋的回家,还带回来了城里的女朋友。那女人长得真漂亮,胸大屁股也翘。

是我喜欢的款。

李东说,他们已经偷偷领证了。他老婆和他一个姓,叫李莉。

那天晚上我喝醉了——也可能没醉,把李莉叫出来,拖到玉米地里。

她反抗的很激烈,但是没用,我还拍了照片。等到李东找出来时,不怎么聪明的我忽然灵光一闪。

他有出息,不如用这照片威胁他,干脆叫他养我一辈子。

对不起了,兄弟。

幸好他够爱他媳妇儿,为了不让照片流出去什么都依着我。无条件伺候我这么些年,维持我在大城市的生活。

我跟多了个奴才一样,舒舒服服的。偶尔午夜梦回,也会心有愧疚。可是我是绝不会放弃这样的生活的,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好景不长,他工作上再没什么起色,只能干些体力活。

总归供的起我。

他忍了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他会一辈子忍下去的。

为什么不能再忍忍呢?

再忍忍,他就不会上钩了。

18.

我仓皇往后爬。

「你、你为什么杀她?」

这是我怎么也想不通的,对我不满很正常,可他为了老婆几乎放弃一切了。

李东冷冷的看着我,但额头暴起的青筋证明了他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昨晚根本不是莉莉。」

「可她也死了!你杀了她!」

「不。」他慢慢逼近后退的我,「因为你,她早就不想活了。我只是没想到,你没跟着一起死。」

我继续追问,「那、那流浪汉呢?你杀他干什么?」

「你废话太多了。」

他恶毒的笑了起来,是这张麻木的脸上很少出现的笑。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手里抓起锋利的水果刀。

我恐惧的大喊。

「杀了我你也不会有好果子吃的,你会坐牢的!我来你家之前已经报了警了,马上警察就过来了!」

「你以为我会信?」他冷笑一声,「你不可能报警,因为——你也杀人了!」

 

我震惊的睁大了眼。

「别忘了,你的手机号身份证银行卡全是我办的,你接触过什么人,干了什么事?我都一清二楚!」

莫大的绝望笼罩住我,他常年干活的力气很大,很快就制住了我。

他压在我身上,水果刀反射的银光刺着我的眼。

我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多年前,李莉是不是也这么绝望?

银光穿透我的胸口,鲜血喷涌而出。我不甘心的闭上了眼睛,失去意识前听到了刺耳的——

警笛声。

以及李东慌张的谩骂。

对不起了,兄弟。

19.

审讯室外。

「他还不肯配合?」刚调来的小江难耐的搓搓手指头,「一点儿收获都没?」

王队出来时的脸色很难看。

「还是那一套,嚷嚷着胡言乱语。要不是刚抓到的时候还好好的,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真有精神病了。」

小江撇撇嘴,「换我去。」

再次见到审讯室里的嫌疑人时,他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人刚被抓来时他也见过,短短几天怎么…

突出的眼球全是红血丝,黑青的双颊凹进去。神情恐惧的像遇见老鼠的猫,不正常的缩头缩脑。

该不会短短几天,真就患上了精神病吧?

「李东。」小江继续用车轱辘话来回问,「你为什么要杀妻子李莉?」

「啊!」

对方宛如被惊吓到的兔子,整个人颤抖起来。

「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这样一看,他反倒像是个受害者了。任谁也看不出来,这人手上沾了三条人命。

妻子,兄弟,流浪汉。

杀后两者的动机他倒是颠三倒四说出来了,兄弟多年来以妻子的不雅照威胁他,他无法忍受才激情杀人。

而流浪汉之前并不穷困潦倒,还曾是情色场所里光顾他妻子的常客。后来没钱流浪后,常常以此为要挟去勒索他妻子。

「李莉和你感情不错,据邻居说你们从没吵过架,你为什么要杀她?」

小江第无数遍问出这个问题,而对面依旧回答的神神叨叨。

「那不是她,是冯明那个畜生!是冯明、冯明,他骗我、他骗我!别杀我!别杀我啊啊啊啊——」

李东莫名其妙的剧烈的挣扎起来,好似正在被无形的存在威胁着。他一会儿癫狂的大骂着,一会儿绝望的痛哭着。

审讯眼看是进行不下去了。

小江无奈的让心理医生进来,对他的心理状况进行评估。不久就得出了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结论——嫌犯李东重度被害妄想。

数日后,李东在看守所里咬舌自杀。被发现时面带微笑,地上还胡乱用血画了一行血字。

「我终于要死了。」

据说李东死的那一天,荒郊的流浪汉里,多出了一个疯疯癫癫,总嚷嚷着不要自杀的疯子。

番外

20.

数日以前。

我叫冯明,穷困潦倒的我,被狐朋狗友介绍了个轻松赚钱的买卖。

——杀一个人。

「我要二十万。」

咬咬牙,我站在本市最昂贵的私人医院前,说出了自认为不菲的报价。

带我来的助理没说什么,但我能从他脸上感觉到,他内心是鄙夷的。

我缩着头跟他走,一路坐电梯上了最顶层的 VIP 病房。助理告诉我,发布任务的大主顾就在里面。

我小心翼翼的推开门。

出乎意料,是个病恹恹正午睡的老头儿。他看上去精神和身体很不好,但豪华的病房能硬生生吊住他的命。

这就是富人和穷人的不同。

要是我病到这个地步——不,我大概是活不到这个岁数的。

他瘦骨嶙峋的脸上忽然狰狞起来,眨眼之间就沁了一身的汗。

「别杀我!别杀我!啊啊啊!」

我惊慌的往后退了一步,又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胆小。

可他做噩梦的神情实在太狰狞恶毒,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努力的扭动。浑身用尽全力挣扎着,甚至甩掉了手上的吊针。

「不——」

伴随一声可怜的惨叫,他终于从熟睡中惊醒。两三秒后聚焦的瞳孔,防备而凶狠的盯着陌生的我。

我表明来意后,他才变得正常些,甚至于看我的眼神有些和蔼了。

「一百万,杀一个人。我保证你不会坐牢,也不用东躲西藏,拿了钱随便花。」

来不及想别的,我瞬间被想都不敢想的一百万镇住了,后面的话只当是骗人的。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我已经做好杀人后逃窜的准备了。

「好好好,先把钱…」

我急不可耐的舔了舔嘴唇。

老头对我很有耐心,在手机上动了动手指头,然后示意我看消息。

——五十万,已经到账了。

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天呐!哪怕是坐牢都值了。

「杀谁?」

我热切的看着他。

老头儿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刀,微笑着扔给了我。

「杀我。」

21.

老头儿不厌其烦的给我解释了很多遍,我才勉强相信他不是涮我玩的。他不想活了,不,应该说是迫切的寻死。

他让我录了音,说一定不会把他的死赖在我身上。后面的事他的专业团队会处理,我拿了尾款只管花就对了。

「就这么简单?」

我惴惴不安,天底下真的有这么好的事吗?

「就这么简单。」

老头终于有了点儿不耐烦,他几乎是祈求的看着我。

「快点!别让我活过今晚。」

我最终照做了。

他似乎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痛,嘴角带着满足的微笑。弥留时望着我的眼神,十分同情乃至于有点愧疚。

「咳咳……自杀不是终点,反而会更煎熬的活着,哪怕肉体死亡,你的精神也会被迫占领新的肉体。」

他用最后的力气憎恶的看着虚空,「然后每天一次的折磨,就变成了两次。别怪我…钱不是好拿的…当年也有人给过我一笔钱…记住,被别人杀才是唯一的办法……」

这老头在说什么疯话?我有这么大一笔钱,多想不开才会自杀!

不等他彻底死透,我连忙慌张的离开了这儿。尾款五十万不久就打到我的卡上——应该是有人发现老头死了。

我神经紧绷,生怕被抓进监狱里。但这怪老头儿没骗我,确实没人找我的事儿。

我松了口气,又不由纳闷儿。

他可是江城最富有的富豪,到底是为什么想不开雇人杀他?

管他呢,反正我白赚了一大笔钱。

后来我才明白,每晚炼狱一样的日子,再多钱都受不了。我无时无刻都想着自杀,又记起老头临死前的警告。

我不敢赌他话中的真实性,我记得清清楚楚,他做噩梦时正在午睡!

他不会骗我,每自杀一次,每日的折磨就要增添一次。而我连一次都受不了,自杀是绝对不能尝试的。

自杀过后,只会附在别人身上继续受罪!

不能自杀,就只能让别人杀我。我有预感,杀了我的人将继承我的痛苦。

就如我和这老头儿一样。

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每一天活着都是煎熬,谁能帮帮我?干脆的给我一刀、给我真正的解脱吧!

但我和那个老头不一样,他运气好附在了首富身上,而我到手的钱,已经被发泄式的花的差不多了。

我只能把主意打到了暗地里绝对憎恨我的李东身上。

 

随着计划的推进,一切都完美无缺。我几乎喟叹的享受着,叫期待的死亡笼罩了我。

直到我听见警笛声,忽然想起好像忘了什么。

忘记告诉他了,千万不能自杀。

我张了张嘴,只涌出了大股的鲜血。

对不起了,兄弟。

(全文完)

作者: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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