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戾背后凉飕飕的,立即给殷杳杳传音入密:「你你你刚才说的比凶兽还要厉害的人,不会就是殷孽吧?!」
他声音都在发颤:「不对,他不会是之前出魔宫后就故意放慢脚程等着你跟上吧?然后把你弄进边城里,那个人面罗刹说你周围有绯极的气息就是他在逗你玩呢,他一直都是故意的!」
紧接着,他又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你知道他会在这里等你?」
殷杳杳终于解释了一句:「刚才发现的,但我以为要进了幽冥主动找他,没想到……」
她轻咳一声,然后没再继续与修戾说话,转而软绵绵唤殷孽:「哥哥。」
殷孽没说话。
殷杳杳语气里带点撒娇的味道,主动解释:「杳杳就是想一直跟在哥哥身后,才偷偷跟出来的。」
殷孽闻言,意味不明道:「是吗?」
殷杳杳使劲点头:「杳杳刚才差点要见不到哥哥了。」
殷孽手落在她的左腿上,语气轻柔:「只是若杳杳不乱跑,也不会遭遇此等险境。」
他的手逐渐用力,作势要捏断她的腿骨:「不如哥哥再把杳杳的腿打断,这样杳杳就可以乖乖的不乱跑了。」
殷杳杳急忙把腿缩回去,手扯住他的衣袖:「哥哥,杳杳如今找到哥哥了,就一直跟着哥哥,以后绝对不会再乱跑了!」
殷孽敛眸看她,眼尾那粒朱砂痣露出来,中和掉了他面目间的冷感。
但他好像突然又兴致缺缺,并未再接她的话,动作也不复方才那般亲昵。
左使带着几个手下跟在后面,见状问道:「尊上,这鬼界十大罗刹皆是鬼君座下,如今死了三个,其余七个罗刹身上应当会有感应,可需要属下……」
殷孽微微抬手,淡声道:「无妨。」
他回身往幽冥之中走,玄色的衣摆被腥风掠起:「留他们条命,让他们滚回去告诉鬼君,就说隔壁的朋友来做客了。」
殷杳杳见他往幽冥走,于是一边撕了片衣服扎在手臂上的伤口上,一边小跑着跟了上去:「哥哥!」
她跑到他身侧,说:「哥哥,鬼界这回失了三个罗刹,鬼君或许会亲自找上门来,不如我们化被动为主动,先去鬼君的静水宫?」
殷孽侧目,似笑非笑地看她,似乎是默许了。
于是殷杳杳走到前面,从边城城关处进了幽冥。
幽冥与边城城关之间有一条血色的大河,河中的血水似乎是静止的。
殷杳杳找了一艘船,然后主动拿过船桨,「哥哥,静水宫就在这条河的尽处,我以前来过幽冥,知道怎么去,我来划船!」
殷孽阖眼坐在船上,「嗯」了一声。
殷杳杳身形娇小,看起来攻击性也很弱,眼下拿着船桨划一艘大船,看起来稍显吃力。
旁边有几个手下主动过来帮忙,他们给船桨上施了道咒术,让船桨自己划动,殷杳杳只需要掌控方向即可。
修戾在她袖子里缩着,发觉殷孽闭着眼,才敢偷偷探出个小脑袋。
他瞧着船驶向的方向,给殷杳杳传音入密:「等会,你这不是去静水宫的路吧?」
静水宫伫立水间,据说视野开阔,而眼下这船却绕了个岔道,前路愈发逼仄起来,好像根本就是和静水宫往两个不同的方向驶。
殷杳杳抿唇而笑:「修戾大人,我只是想稍微绕个路,直接明目张胆去静水宫,万一鬼君设伏怎么办?」
修戾阴阳怪气:「我看你就是想去找无妄剑,怕前路有危险才把殷孽一行人引过去给你垫背。」
殷杳杳继续划船,不和他说话了。
前方水路愈发逼仄起来,幽冥之中的天色也晚了,血红的夕阳映照着血红色的河面,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修戾又说:「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这方向好像不对啊。」
他说着,面前就开始起了点薄雾,那雾气虽轻薄,却无比缠人,像一张大大的白纱帐罩在眼前。
殷杳杳有点看不清方向,于是把船桨划动的速度降了下来。
殷孽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似笑非笑看着她:「怎么,引了哥哥一路,现在自己找不到地方了?」
殷杳杳心里「咯噔」一下,但立刻笑眯眯地转过身去。
她那双狐狸眼含着笑,直直与他对视:「哥哥,杳杳就是带哥哥去静水宫的,但是现在起了雾,杳杳有点看不清路。」
殷孽没理她,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一样。
他复又闭上眼,喉间溢出阵闷闷的低笑。
殷杳杳目光在他眼尾那粒朱砂小痣上停了一瞬,见他没什么反应,然后又把头转回去了。
她看着船桨,准备等雾散一些再继续前行,但那雾气却愈发浓郁。
紧接着,她一侧目,就见原本在她身后的几个手下全都不见了!
脚下的船开始左右摇晃,颠得她一个踉跄,还是眼疾手快扶住了船沿才没栽倒下去。
她试探地喊道:「哥哥?」
没人回应她。
四周安静得吓人,船虽在颠簸,但耳边连一点水波声都没有。
但紧接着,不远不近的地方就传来一阵极轻的歌声。
那歌声幽怨,声音虽小,却好像是从四面八方的迷雾之中传来的。
殷杳杳侧耳仔细听,就听见那女声唱的是——
「娘子携兄乘棺来,雾深棺空不见人,吾卧水中轻敲棺……」
这句歌声方落,船猛地晃了一下!
殷杳杳又是一个踉跄,她视线有点模糊,传音入密给修戾,但修戾一点动静都没有。
紧接着,脚下的船板突突震动一下,其下是「哒哒」的敲击声,好似有人在水中一下下轻敲着船的底部。
那幽怨的女声还在唱:「棺沿浅,素手长,指尖落于棺沿上……」
殷杳杳听着这阵断断续续的歌声,心中蓦地升起一阵不大好的预感。
她屏息朝着船沿看去,耳侧忽地听见一阵指甲剐蹭木板的声音,那声音就是从船沿侧边的木板上传来的,而后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就有只纤白的手从水中伸了出来,纤细的指尖扣住了船侧边沿!
那只扒着船沿边缘的手在用力,指尖发白,扒得整艘船都倾斜着剧烈颠簸了一下,直接叫河中血水顺着船沿淌进了船里!
殷杳杳头更晕了,眼前发黑,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就见船上猩红的血水正有意识似的往她脚边淌,她往旁边退了一点,但另一侧的血水也朝着她的脚围了过来,画地为牢似的在她脚边形成一个血色的圈,染脏了她的鞋。
那幽怨的女声好像更近了,于迷雾之中继续吟唱:「吾自河中入棺中……」
正唱着,船又是一个颠簸!
殷杳杳听得「咣当」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爬上来了。
她小幅度地后退一步,嘴里小声把方才几句歌词重复了一遍,然后伸手去袖袋里摸修戾,却发现修戾此时根本不在她袖袋之中。
随即,她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迅速地抬手捂住了耳朵!
是这歌声有问题。
殷杳杳死死捂着耳朵,让那歌声无法传入耳中,然后就见她脚边的那些血水都倒流了回去,又一滴滴地汇入了血河里。
她垂眸看,就见自己方才被染脏的鞋子又变得干干净净的。
突然,她的后背被人拍了一下。
她转过头去,就见是殷孽从魔宫带来的手下,而船上的浓雾也渐渐散开了。
现在船上就只有这个手下一人,加上殷杳杳总共两人。
手下冲她行了个礼,「小殿下,您怎么还在船上?这歌声会致幻,属下们和尊上都下船暂避了。」
殷杳杳看了一眼猩红的河水,「下船?」
那手下道:「小殿下,尊上在河面上施了法术,可以如常走过去。」
殷杳杳目光在他腰间停了一下,却没跟他下船,而是狠狠咬了一下舌头。
唇间散发出一阵血腥味,但那人还好端端站在她面前,并没有如寻常幻术一样消散。
她又伸手摸了摸袖袋,发现修戾仍不在袖中,于是问:「阁下是?」
那人看着她,却突然笑出声来,语气温和:「小殿下怕什么?在下并不会对小殿下怎么样。」
殷杳杳又咬一下舌尖,仍笑着说:「既然你不说你是谁,那我就不陪你玩了。」
说罢,她闭上眼,捂住耳朵,开始念清心破幻的咒术,没再看他一眼。
那人的目光落在她身后,见她身后的人影开始显现出来,于是周身漫出一阵黑雾,直接消失了去。
他远远地留下句话:「那在下只好下次再找小殿下玩了。」
说着,他又突然温声笑着呢喃一句:「临走前,送魔尊个小礼物吧。」
话落,血河之上突然起了一阵狂风,满河死水都开始翻腾起来,船只也开始剧烈晃动!
殷杳杳一个踉跄,随即猛地睁开眼,就见四周的人已经回来了,但她正站在船沿往那血河里栽!
旁边的手下见状,语气惊疑:「小殿下?!」
修戾也扯着嗓子给她传音入密:「你刚才发了一路的呆,谁和你说话你都不理,现在怎么突然又要跳河?!」
殷杳杳的身体正飞速往血河里坠,如今根本无暇回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泛着腥味的河面离自己越来越近,甚至能瞧见那血河之中有黑影翻腾。
河里那些黑影几乎都要贴上她的鼻尖了!
她伸手往旁边抓,却是徒劳无功,于是她直接把修戾从袖口里抖出来,一只手抓着修戾,直接把它的树枝身子回手一插,插进船侧的木板里去,然后抓着修戾撑住身子,才停止了坠落,整个人斜斜地停住了,身子离河面一步之遥。
她松了口气,额头冷汗滴进血河里。
殷孽一直在她后面看着,到了这个时候,才随意地伸手拎了她一把,抓着她后脖颈处的衣服把她给拎了回来。
他懒声笑道:「再往前走,可就永远见不到哥哥了。」
殷杳杳扶着船沿站稳:「哥哥,刚……」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
手下们惊慌道:「不好,这船破了!」
殷杳杳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闻言又向后看去,就见这原本就破旧的船上破了个洞,源源不断的河水从洞里灌了进来。
船在不停地往下沉。
这附近有个河岸,离船很近,约莫几十步远的距离。
殷杳杳见殷孽似乎要直接到岸边去,于是在他动作的时候死死搂着他的腰,像个腰部挂件一样强行挂在他身上。
殷孽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把她扔下去。
他足尖凌空在河面上点了几下,然后稳稳当当落了地。
船上的手下们见状,也纷纷弃了船,运转灵力到了岸边。
殷杳杳一上岸就不着痕迹松开搂殷孽腰的手,满脸委屈:「哥哥,刚才……」
殷孽眸光微动,轻笑问她:「撞见鬼了?」
殷杳杳话音一顿,很快就笑着回答:「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哥哥。」
修戾传音入密给她:「我说呢,刚才怎么叫你你都不理人,原来是撞见鬼了啊。」
他幸灾乐祸,继续说:「嘿,你这个好哥哥出了事也不帮忙,就喜欢看你自己在那折腾,说不定他在你撞鬼的时候就察觉到了。」
殷杳杳没搭理他,兀自四处走了走。
这处河岸便是八百年前她找到无妄剑的地方。
她四处看了看,找了个遍,却发现无妄剑根本不在这里!
半晌,她微微闭眼,神情专注,似乎在试图感应着什么,但没过多久,她就又睁开了眼,传音入密问修戾:「修戾大人,您现在能感应到无妄重剑吗?」
修戾哼笑出声:「魔族大灵只能感应到剑的大概位置,所以我就知道它在鬼界,具体位置只有殷孽能感应到,毕竟无妄和他的本命法器是一对阴阳剑。」
说着,他又阴阳怪气起来:「但这里这么空,一看就知道屁都没有。」
殷杳杳闻言,小声嘟囔了句:「不对呀……」
她又四处看了一眼,见无妄重剑真的不在此处,连八百年前镇守此处的凶兽都不知所踪,于是又回去唤殷孽:「哥哥。」
她一脸无辜,语气还有点迷茫,就好像真的是无意把船划到此处的一样:「方才那雾气重,河面又起风,如今我们都不知道落在何处了。」
殷孽眸中含笑,直视她:「本尊还以为,你原本就想来这荒芜地寻宝。」
修戾乐了,嘲讽殷杳杳:「啧啧,你玩不过这个假哥哥呀。」
殷杳杳不理修戾,对着殷孽继续装傻:「不是的哥哥,我本来是想带哥哥去静水宫的,这地方荒芜,杳杳从未来过。」
殷孽阴晴不定的,刚才还和她说笑呢,这会儿又不理她了。
左使四处看了看,扯唇问:「尊上,现在天色晚了,看样子一会儿要下雨,旁边的山洞里灵气还算充沛,不如在此静坐,等雨停天亮再走?」
殷孽「嗯」了声,迈步走进旁边的山洞。
现在天色已经擦黑,光线暗淡,山洞里黑黝黝的。
殷杳杳往山洞里瞄了一眼,迟迟没有抬脚进去。
前面有个手下道:「尊上,小殿下,这山洞里灵气旺盛,容易招灵蛾,它们见了火光会扑过来,虽没什么杀伤力,但怕扰了尊上与小殿下歇息,属下就不点火了。」
殷杳杳听了那手下的话,顿了顿,然后对殷孽道:「哥哥,我有点热,先在外面吹吹风。」
她话音方落,前面的手下就道:「小殿下,外面快下雨了,您进来歇着吧。」
殷杳杳点头应了一声,但脚步还没动。
她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后来天色暗了,又有雨点从天穹深处砸下来,她这才咬咬牙一个大跨步迈进了山洞里。
修戾看她犹犹豫豫的,贱兮兮开口嘲讽:「你不会是怕黑吧?几千岁的人了,怎么还怕黑?啧啧啧。」
殷杳杳的手把自己的衣服拽得死紧,难得没有用那副虚伪礼貌的口吻与他说话,反而语气尖锐,声音里还细细发着颤:「你瞎猜什么?」
修戾阴阳怪气说:「欲盖弥彰,就是被大人我猜对了。」
殷杳杳无暇顾及修戾说了什么,她额头上都是冷汗,呼吸也急促得很,胸口不住地上下起伏,连小腿肚子好像都在打颤,没走两步,突然撞在前面殷孽的背上!
她手脚都是冰冰凉的,乍然撞上殷孽,也没有过多思忖,直接下意识伸手抓上了他衣袖。
殷孽没回头,懒懒散散问了句:「怎么一直躲在本尊身后,怕黑?」
殷杳杳被他一句话问得回过神来,抓着他袖子的手先是松了松,然后又很快紧紧继续攥住了。
她脸色还是苍白的,好在山洞里黑黝黝的,瞧不清她脸色:「没有怕黑,杳杳只是想离哥哥近一点。」
正说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飞蛾扇翅声。
她瞳孔骤缩,脸又白了一度,手直接一抖,往下一滑,攥住了殷孽的手腕。
殷孽直接笑出声来:「若不害怕,抖什么?」
殷杳杳攥着他手腕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过了半天才说:「有点冷。」
仔细听,还能听出她的声音在发颤:「能不能点一簇篝火?」
殷孽闻言,施了道咒术,直接在前面枯枝堆上点了一团火,橙红色的火光瞬间把四周照得通明。
紧接着,山洞深处又传来一阵飞蛾扇动翅膀的声音。
殷杳杳正坐在篝火边上,听见飞蛾的声音,刚刚温热起来的手脚又变得冰凉。
她抬眼,就见有飞蛾从山洞深处飞了过来,正慢慢靠近她。
她手一抖,然后直接操控着身侧殷孽的绯极结成风刃往那些靠近她的飞蛾上轰,把那些试图靠近的飞蛾杀了个精光,没让半只飞蛾靠近她五步之内。
她额头上已经出了汗,周围的地面干净极了,稍微远一些的地上却散落着飞蛾的尸体。
殷孽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掌中百无聊赖地操控着一道绯极。
殷杳杳杀尽了飞蛾,然后一抬眼就猛地对上他的视线。
她目光落在他掌中那道绯极上,脸色虽还是苍白的,却弯着唇角笑:「哥哥,我拿这些飞蛾练练法术,以后就不会拖哥哥后腿啦。」
殷孽与她对视片刻,也没说话,然后兀自合眼闭目养神去了。
殷杳杳抱着膝盖坐在火堆边上,她看见殷孽坐的那块地方干净,离飞蛾的尸体更远,然后又偷偷抬眼看了他一下,见他半点动静也无,于是又轻手轻脚往他身边挪了一点点。
修戾直接嘲讽她:「不知道的看你把洞里的飞蛾杀了个精光,估计还以为你和飞蛾有血海深仇呢,我看你就是怕,指不定飞蛾一靠近你五步之内你就吓得不敢动弹了,所以才在它们靠近之前把它们杀光。」
殷杳杳脸色已经没刚才那么苍白了,嘴唇也渐渐恢复红润。
她随手捡了一根长长的枯树枝,把树枝尖头伸进火里拨了拨:「修戾大人,您知道为什么魔族其余林子里的古木都能长长久久健康地活着吗?」
修戾沉默了一下,然后问:「为什么?」
殷杳杳把那根长长的枯树枝直接扔进火堆,语气甜甜的:「因为它们不爱多管闲事。」
修戾恶狠狠道:「呸!」
殷杳杳弯了弯唇,没再和修戾说话,只撑着脑袋看面前跳动的火焰,又顺着四周的亮光往山洞深处看了一眼。
火光照不尽山洞的深处,所以火光尽处仍是一片黑黝黝,叫人不知道这山洞究竟有多深,也不知道这山洞深处的黑暗中还藏了什么。
殷杳杳收回目光,又往山洞外看,就见雨还在一阵一阵地下,雨势时大时小。
她白日里也折腾了一路,现在听着洞外淅沥沥的雨声,也逐渐开始有些困倦。
旁边有几个手下正守夜,于是她身体放松了些,眼皮子也渐渐合上了。
山洞里一片寂静,只闻雨声。
但到了天色将明的时候,山洞之中突然缓缓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声响。
殷杳杳睡得不安稳,听见响动后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就见地上的飞蛾尸体竟渐渐又都飞了起来,正往火焰之中涌去!
篝火忽明忽暗的,密密麻麻的飞蛾影子被映在石壁上。
这山洞幽深,飞蛾投火和扇翅的声音混在一处,「噼里啪啦」的声音密密麻麻的在山洞里一声接一声回响。
殷杳杳霎时间清醒过来,绷直了腰背,一点不往石壁上靠。
修戾也被这阵动静惊醒,他看着那群飞蛾尸体,惊疑道:「这些飞蛾不是刚刚被杀死了吗!」
殷杳杳下意识要操控着殷孽的绯极去把这些飞蛾再杀一遍,念力方才凝起来,却陡然发现此处根本没有绯极的气息!
她四处一看,就发现殷孽已经不知所踪。
山洞里守着的手下们此时也被惊醒过来,有人嘟囔道:「怎么有一股焦味?」
殷杳杳目光落在火中,就见那些飞蛾投火后渐渐凝聚在了一起,有一道人形黑影正从火中缓缓升起。
左使突然道:「快走,是蛾灵!」
「蛾灵?」有个手下惊恐道:「就是那个只有鬼君可以操控的蛾灵?」
另外一个人下意识施法要用瞬移术逃跑,「那还不快跑?被蛾灵抓住了就连命都……唔!」
他话音未落,那人形黑影已经挣脱了火焰的束缚走了出来,轻飘飘往他身体里一钻!
他似乎极为痛苦,脸色涨得通红,嘴里冒出一个大大的蚕蛹,连尖叫都叫不出来。
紧接着,那蚕蛹直接撑破了他的身子,而那人形黑影状的蛾灵也从一片血肉横飞之中飘了出来,似乎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不过一眨眼的时间,那人形黑影突然迈开步子,飘到了殷杳杳身前!
殷杳杳站在山洞洞口边缘,见那蛾灵要往自己身体里钻,于是想都没想就拔腿往外冲!
外面天已经亮了,但雨还没停,她一跑出去就被淋了个透湿。
修戾在她袖袋里被颠得难受,用树枝上的两片小绿叶抓住她的袖口,探出个脑袋透气,却发现身后根本连个鬼影也没有。
他摇了摇她的袖子:「哎哎哎,停一下,你看那个蛾灵在洞口没出来!」
殷杳杳闻言,也觉出些不对劲。
她步子迟缓下来,回过头看山洞洞口,就见左使和几个手下也都跑了出来,寻了几条岔路准备分开跑,而那蛾灵却在洞口迟疑。
有手下见她停步回看,一边跑,一边冲她喊:「快跑啊小殿下!」
殷杳杳点点头,突然问修戾:「这蛾灵很厉害吗,为什么左使大人修为高深莫测,却还怕它?」
修戾道:「我听说这蛾灵是飞蛾借火而生,但这种飞蛾只有鬼界才有,它们在人身体里吸食人的魂魄灵力,直到把人吸干才破体而出,蛾灵是这些飞蛾投火后的结合,修为怨气极高。」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而且它会复刻别人的招式,若蛾灵想杀一个人,那人用了瞬移,蛾灵就能直接瞬移到那人身边,然后钻进那人身体里,就算修为高也没用,除非修为高到殷孽和鬼君那个地步。」
殷杳杳看了山洞中的蛾灵一眼,「怪不得左使他们都不敢用瞬移,也不敢用法术攻击它,若是有人攻击蛾灵,那施术者等于自己攻击自己?」
修戾道:「对,而且若修为高的人被它杀了,蚕蛹从肚子里吸食完修为破体而出,蛾灵的修为也会越高。」
殷杳杳敛眸想了一会,又问:「它没有弱点吗?」
修戾说:「有,但是只有鬼君知道。」
话音方落,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
殷杳杳循声看去,就见一个魔将大着胆子瞬移到了旁边一个树洞里避雨,紧接着那蛾灵直接跟着瞬移到了他身边。
那树洞只能容纳一个人,蛾灵瞬移过去时还有半个肩膀在外面,但露在山洞外的那一截很快就化作烟雾,发出一阵「滋滋」声后就消散了,而蛾灵下一瞬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钻进了魔将的身体里!
修戾轻哼一声:「又是个大着胆子用瞬移术的,他不会以为蛾灵在山洞里不动,就不想杀他了吧?」
殷杳杳闻言,突然自言自语道:「对啊,不是不想杀……」
她朝着树洞处看,就见那蛾灵身体一直朝着她的方向转。
蛾灵是一道人形黑影,没有面目,但殷杳杳能感觉到自己正被它注视着,似乎自己就是它的下一个目标。
修戾也注意到了蛾灵的动作,急切道,「对什么对,还不快跑?」
殷杳杳闻言,又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跑出一段距离后,修戾突然道:「快快快,她从树洞出来了,往你这飘呢!」
殷杳杳脚步更快,突然踩了一脚泥水,差点摔地上:「我不会瞬移,不用法术,她是不是就只能跟着我,只要我不被她追到就可以?」
修戾语气急切:「对对对,哎跑快点呀你,都没下雨了你怎么还跑这么慢?」
殷杳杳闻言,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对啊……」
修戾怒火中烧:「你对个屁,快跑,再不跑咱俩一起死在这得了!」
殷杳杳眼睛眯了眯,然后换了个方向拔腿就跑,直接跑到了一处山石之间的洼地中,在一处浅潭前放缓了脚步。
修戾见状,又道:「你疯了吗,前面可是死路,你不想活了别带上我啊!」
说着,他又扒拉着她的袖口往后看:「蛾灵要追上来了!」
殷杳杳没说话,继续往前跑,可不知为何速度减缓了些。
那蛾灵紧跟在后面,很快就要贴在她身上了!
但此时,殷杳杳正好跑到浅潭边上。
她脚步一顿,直接让那蛾灵贴在了她背上!
后心处霎时间感受到一阵刺骨冰寒,好像那蛾灵正往她身体里钻,与此同时,她直接身体往前一倾,整个人「噗通」一声摔进浅潭里!
她用了全身力气摔进去,水面都把她的身体撞得生疼,但身后那阵刺骨冰寒却陡然散了。
紧接着,一阵「滋滋滋」的声音从水中发了出来,像是什么东西被烤糊了一样。
殷杳杳脚底一蹬,这潭水正好到她下巴,她从浅潭中探出头来,一睁眼就见蛾灵的半边身子正冒着烟消散而去,只剩下了另半边身子好端端的。
修戾惊讶道:「它怕水?」
殷杳杳「嗯」了一声,解释了一下:「你之前说蛾灵借火而生,但水克火,刚才我跑出山洞的时候正在下雨,蛾灵就不敢出来追人了。」
修戾道:「所以蛾灵不是不想杀,而是不能杀。」
殷杳杳道:「对,后来那魔将瞬移到树洞里,树洞可以避雨,所以蛾灵才跟着瞬移过去,但我看见它有一半肩膀被雨淋到了,那一半肩膀就直接变成了烟雾。」
修戾恍然大悟:「所以蛾灵刚才从树洞追出来是因为雨停了?你来水潭根本就是想直接借水弄死蛾灵,所以跑到这里的时候才故意放慢脚步,等着蛾灵往你身上贴,要带着它一起进水里。」
他又问:「那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水潭的,八百年前来过?」
殷杳杳点了点头,往岸边靠近了一点,脚下却突然踩到一片滑溜溜的青苔,然后措不及防又「噗通」一声整个人栽进了水里。
她扑腾了一下,但脚下这一片全是青苔,几乎是往前走一步就滑一下,头一直埋在水里没出来的机会。
突然,她面前的水中伸进来一只修长的手,拉了她一把。
这人等她探出头以后,才笑道:「小殿下,又见面了。」
殷杳杳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睁眼后却发现岸上蛾灵的半边身子已经不见了。
她抬眼看向朝她伸手的人,就见这人生得清贵,长眉入鬓,一双黑沉沉的凤目正低垂着、含笑瞧她。
她眨了眨眼与他对视,突然笑道:「先是入幽冥的船上起了致幻的迷雾,后来船破了个洞沉入血河,现在又是蛾灵追杀。」
她顿了顿,笑眯眯感慨:「鬼君大人,好像每次见到您都没好事呢。」
修戾闻言,传音入密给她:「你之前在船上遇见的鬼也是他?」
殷杳杳也传音入密回了他一句:「嗯,他先前易容成魔宫的人要把我拉进血河,我看他腰上没有魔宫手下的腰牌,而是一枚白玉玉佩,所以没和他下船。」
修戾看了鬼君一眼,发现他身上确实佩了枚白玉玉佩。
鬼君不知他们传音入密,他听了殷杳杳夹枪带棒的话,却温文地笑:「小殿下似乎对在下有些偏见。」
他着一身青衣,虽蹲着,背脊却像修竹般挺得板正,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有点病恹恹的。
殷杳杳手扒在岸上,仰着脸冲他笑:「世人皆对鬼君燕吾有偏见,觉得他是个青面獠牙的凶狠怪物,还喜欢随时随地放蛾灵出来与人捉迷藏。」
她脸上笑意扩大:「但您那么及时地收了蛾灵的另半边身子,叫我不至于在潭水中泡烂手脚,也算救了我,我又怎么会对您有偏见?」
她把「及时」两个字的音咬得极重。
燕吾捂嘴轻咳了一声,假装听不出她话外之音,温和赔礼:「蛾灵不听话,擅自惊扰小殿下,如今丢了半条命,也算得了教训。」
他伸手要把她从浅潭中拉上来:「该在下谢谢小殿下帮忙教训这蛾灵才是。」
修戾啐了一声:「这鬼君唇红齿白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他语气里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味道:「我看他就是在报仇,你弄死了鬼界三个罗刹,他就三番两次耍着你玩,想看看弄死鬼界三个罗刹的人是什么货色,没想到是你这个废人!」
殷杳杳没理他,也没抓鬼君的手,自己抓着岸边的石头从水里爬出来了。
她衣服湿透,连头发上都在不停滴水。
燕吾见状,颇为礼貌地转过身去,让她自己整理衣服。
殷杳杳念了道干衣的咒术,但身上还湿漉漉的。
她虽能用念力控制绯极与寻常魔气,但也仅限于在周围有魔气和绯极的情况下,现在此处没有魔族的人,也没有魔气,她无法催动灵力让衣服变干,而因为修为被废,就连念干衣咒语也没什么用处。
她又想到了自己灵府中的那一魄。
是她设计仙界那些人废了自己的修为,于她来说,是断尾求生,于仙界那些不断欺辱她八百年的人来说,或许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她眼神黯了黯,在心里叫了修戾一声:「修戾大人,您能给我稍稍施一道干衣术吗?」
修戾给她施了个干衣咒,又冷嘲热讽:「你说说你还能干点啥,也就能用念力控制点魔气,而且用念力控制魔气施越大的法术越耗神,估摸着你控制绯极打个人自己都能疼半天吧?现在周围没有魔气,你不就和凡人差不多?」
说着,他突然惊呼一声,「哎哎哎,我感受到殷孽的气息在附近,你刚才躲蛾灵居然跑了这么远?」
殷杳杳身上都干了,正对着潭水中的倒影整理头发,却突然头晕了一下。
她捂着脑袋缓了一会,然后对修戾道:「好像……无妄也在附近。」
修戾惊讶问道:「殷孽在无妄旁边?你怎么知道的?你能感应到?」
殷杳杳手指揉了揉额角,说:「有时候能,有时候不能。」
修戾沉吟道:「怪不得之前殷孽不在山洞里,原来是去无妄剑边上了。」
说完,他又问殷杳杳:「哎哎哎,连我都感应不到无妄的具体位置,你怎么可能感应到无妄的具体位置?虽然是有时候能有时候不能……但……哎呀,你到底是什么人?」
殷杳杳没理他了,让他自己在那叨叨。
她看了一眼燕吾的背影,一双狐狸眼微微眯起,似乎在算计什么。
过了一会,她开口道:「鬼君大人,我好啦。」
燕吾回过身来,彬彬有礼问她:「可需要在下送小殿下回魔族下属们身边?」
殷杳杳眼睛一亮,连忙点头要答应,但嘴唇方才张开,话都还没说出来半句,眼神就又陡然暗淡下去。
她语气犹豫:「我……」
修戾传音入密给她,语气嫌弃:「你能不能别演了,你怎么见个人就演,你有演瘾是不是?」
殷杳杳根本不理他,眼巴巴看着燕吾,又犹犹豫豫说:「我还是先不回去了。」
燕吾语气温和:「小殿下可是在担忧什么?」
殷杳杳抿唇,装模作样犹豫一会,才道:「魔族一直有人想杀我,那人位高权重,与仙族勾结,万年前仙魔之争就算计了我哥哥,害我哥哥殒命,如今又想对我动手。」
燕吾谦和道:「小殿下今日帮在下教训蛾灵,作为回报,在下亦可保小殿下平安。」
殷杳杳眼睛亮了,期待问:「真的?我能感应到他的气息,他就在附近。」
她顿了顿,又问:「大人,我知道我哥哥在哪,您能带我去找哥哥吗,我如今修为全废,若歹人趁我落单攻击我,我没有自保的能力。」
燕吾点头:「自然,小殿下带路便是,在下定不会让歹人伤小殿下分毫。」
殷杳杳点点头,直接带着燕吾往殷孽和无妄重剑所在的方向走去。
她带着燕吾越往那地方去,脚下的山石就愈发陡峭,周围也愈发荒芜了起来。
燕吾像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笑道:「若不是小殿下带路,在下身为鬼君,还不知鬼界有这样一个地方。」
修戾「呸」了一声,对殷杳杳道:「他放屁,他是鬼君他能不知道?你俩真是一样爱演。」
殷杳杳唇角勾了勾,没说话,又绕过一处陡峭的石坡,就见左使带着几个手下正在石坡后面,背着身对一个人说着什么,那人赫然就是殷孽。
燕吾也瞧见了他们,温和道:「小殿下,魔尊就在前面。」
殷杳杳为难道:「大人可否等等我,那歹人就在此处,我去和哥哥说句话。」
燕吾点头:「小殿下请便。」
殷杳杳四处看了看,见无妄重剑正插在两块大石中间,就在不远处。
她眼珠子一转,直接冲着殷孽招手,然后小跑过去:「哥哥!」
殷孽闻言,抬眼看她,语气里笑意散漫:「怪不得带着伤也要偷偷跟来鬼界,寻的是本尊这个亲哥哥,还是鬼君这个情哥哥?」
殷杳杳靠近他,伸手扯住他的衣袖:「哥哥误会了,杳杳刚才一直在找你。」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用抓着殷孽衣袖的手凝起一道绯极,借着衣袖遮掩,直接往燕吾身上攻击!
燕吾闪身躲了一下,又迅速挥出一道灵力往殷孽身上砸,「魔尊这就不厚道了,本君此行可是特地带令妹来寻你的。」
殷孽与他交手,你来我往地过了两招,语气仍有些漫不经心:「鬼君替手下罗刹承本尊三两招,不冤。」
左使和手下们于他们的对话之中都听出了燕吾的身份,纷纷后退,不敢上前打搅。
殷杳杳也跟着后退,她往手下们身后缩,然后藏在一群手下身后。
殷孽正挥出一招往燕吾身上落,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殷杳杳身上停了一瞬。
殷杳杳躲在众人身后,过了一会,开始缓步往无妄边上挪。
修戾察觉她的意图,终于一惊一乍开口道:「你好毒!你从一开始就没想着鬼君会信你是不是!」
他啐道:「我就说嘛,鬼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就信了你的鬼话,合着你们俩互相演呢?你引鬼君过来就是为了让他和殷孽打起来,而且你知道他想和殷孽打,所以你正好趁着他们俩打架,拿完无妄就跑!」
他又看了鬼君一眼,继续骂:「这个变态,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故意引他过来要和殷孽打架,害我还以为他被你骗了!」
殷杳杳不说话,专心挪了一会,终于挪到两块大石头边上,手背在背后偷偷摸上了无妄的剑柄。
她手刚落在剑柄上,殷孽和燕吾却突然停止了打斗,两个人皆是毫发无伤地落在她身侧。
燕吾先笑着开口:「在下有些好奇,小殿下究竟是来寻哥哥的,还是来寻别的东西的?」
殷杳杳弯着眉眼笑,微微一动身子把无妄挡住:「当然是来寻哥哥的。」
燕吾点点头,温声向殷孽道歉:「本君先前还以为令妹是来寻旁的东西,故此利用魔尊,如今一看,倒是本君险恶,误会了小殿下与魔尊的兄妹情深。」
殷杳杳偷偷拔了拔无妄,却发现拔不起来。
殷孽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没有点破,勾唇对燕吾道:「本尊的人,就不劳鬼君惦记了。」
殷杳杳脸上甜甜笑着,眼睛看着他们俩,背后的手又是用力一拔——
「轰隆!」
突然,周遭惊雷般地炸开一声巨响。
紧接着,四周开始地动山摇,脚下的地面山石震颤着飞速开裂,直接裂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