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升平的中秋宫宴上,来路不明的女子张口便是:「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我一惊,差点被茶呛死。
我真想摇着她的肩告诉她:「姐妹你清醒一点,如今是架空王朝,没有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更没有成吉思汗,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吧。」
原本喧嚣的大殿上死一般的寂静,众人茫然不解面面相觑。
皇上尬笑了两声,很有修养地想打个圆场,终究是无话可说。
女子叫薛霏霏,她可能是以为众人被她石破惊天的文采惊到了,得意洋洋地看着众人,就差没叉着腰唱一曲好日子。
我叹了口气,对龙椅上的青年帝王行礼道:「陛下,臣一见薛姑娘便觉十分亲切,想跟陛下讨个恩典要了薛姑娘,不知陛下可愿割爱?」
「准了。」
皇上斜了我一眼,大手一挥准了这件事。薛霏霏气的跳脚,愤愤地在我身后坐下了。
唉……难得来个同伴,还是个傻的。
1
我叫沈江月,是楚国郡主,封号乐阳。
同样是穿越者,薛霏霏真让我大开眼界。
我谨慎小心,不敢露出现代思想,不敢拿出超时代的东西,不敢拿先人诗词沽名钓誉。
薛霏霏却逢人便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我的郡主府畅谈人人平等,逼着侍女跟她同桌而食。文化程度仅限九年义务教育,《沁园春·雪》《出师表》背了一遍又一遍。
这倒也没啥,横竖也是在我郡主府里,大家只会安详地觉得她是疯子,不会把她惊世骇俗的话往外传。
可这姑娘不知好歹。
那日,我刚想拉着她的手唤声姐妹。
她就皱眉看着我,杏眼一立:「沈江月,别以为郡主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打断了我的风头,我早就是名满天下的第一才女了。」
「……」
我欲言又止转身便走,算了,我佛不渡憨批。
「喂。」薛霏霏不耐烦地唤着我,趾高气昂的像只孔雀:「我住哪?」
我身后的带刀侍女云静和风轻两人气得摩拳擦掌,就等着我一声令下,上去扇她两巴掌。
我强压怒火,「带薛姑娘去……落英阁。」
落英阁是郡主府最偏远的庭院,眼不见心不烦。
伺候她的侍女悄悄向我禀报,说她天天对镜念念有词:「勇敢霏霏,不怕困难,我要当皇后,皇后就是我。」
侍女抱着我的腿哭求我将她调离落英阁,觊觎后位是天大的死罪,她怕薛霏霏死时,会连累到她。
我向她再三保证,就算有朝一日薛霏霏持刀逼宫,我也能保她一条生路,她才放开了我的腿。
薛霏霏这么蠢,怕不是被成功学洗了脑。
那日我正忙着周全琐事,重阳将至,郡主府上下都要裁衣赐金。隔壁沈府是我母家,也要周全。妹妹长念年仅十岁打遍国子监无敌手,我得挨家挨户赔礼道歉。父亲糖尿病我不让他吃油,他天天摔盆砸碗闹着要出家。哥哥长川看上了青楼花魁,被我出身镖局的嫂嫂吊着打……真是和谐美满的一家人啊。
薛霏霏不耐烦地闯了进来,对着我翻了个好大的白眼,「郡主娘娘好大的派头,居然敢让我等了一盏茶。」
我翻着账本没理她,青玉忍不住了,气鼓鼓地说:「我家小姐是当朝郡主,深得皇上看重,就算王爷贵妃也对小姐礼让三分。你算什么东西?见郡主竟敢不行礼!」
薛霏霏又翻了个白眼,「我在皇上面前也如此,你能奈我何?」
我笑了,皇上是有名的仁君,从来不在小事上计较。竟有人如此愚蠢,把别人的宽容当做放纵的资本。
薛霏霏顶着青玉奶凶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在我对面坐下了,毫无坐相地倚靠在椅背上,懒懒的吃着我桌案上的点心。
我皱着眉头横了青玉一眼,青玉心领神会,带着侍女鱼贯而出。我这才抬眼打量着她,容貌算小家碧玉,偏偏穿戴着嫣红瑰丽的衣物和璀璨的钗环,显得不伦不类。
察觉到我的目光,她得意地撩了一下头发,笃定的说:「皇上深爱与我,就算你把我关在府里也无用。不如识相些放我出去,不然皇上怪罪下来,你吃不了兜着走。」
2
薛霏霏说得极其认真,给我整不会了。
中宫无主,后宫乱的跟炼蛊一样。
皇上把相逢于微时的发妻封为德妃,把摄政王岐王的妹妹封为容妃。二妃为后位打的你死我活,还常用低位妃嫔当斗法的棋子,用完就弃。
红颜如花送进去,森森白骨吐出来。
寻常女子听到要去选秀恨不能投井,皇上长得再俊朗也不好使,男人能有命重要?
三年前,我以身挡箭救了皇上,皇上对我一见钟情,破格封我为郡主。多次明示暗示要我入宫,我都拒了。
坐拥三宫六院之人施舍的所谓真心,实在廉价的很。
我本以为这是穿越女的共性,薛霏霏却让我看到了物种的多样性。她卯足了劲想宫斗,还对皇上产生了钟情妄想?
我想不通。
我向来自诩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可如今看着薛霏霏,我只想说,姐的母语是无语。
前几日,薛霏霏偷跑到皇上必经之路等他,对着皇上好一顿哭求。
也不知说了什么,竟哄得皇上把她封了个县主,还把我的郡主府分了她一半。
薛霏霏彻底支棱起来了,膨胀得像个一百八十斤的孩子。
对着郡主府的梅树和杜鹃指指点点,说梅通霉,种梅树会倒霉。说杜鹃不好,说杜鹃啼血猿哀鸣,不吉利。
皇上也顺她,下令砍了梅树拔了杜鹃花。
她说她想要站在高处观月,皇上立刻下令建造摘星楼。
坊间常叹,皇上被妖女迷了心窍。
无数文人挥毫泼墨在郡主府墙上写诗骂她,时不时还有泼粪的。
那日我出府时,差点被人认成她挨顿打。
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洋洋得意地命人把诗收录成册,说要收藏。
她像个刺猬一样转着圈得罪人,最严重的就属跑到霁阳公主府,笑公主苦追侯爷无果的事,讽公主不守妇道。
笑话,霁阳公主那是什么人物?
那是皇上亲妹妹,楚国国宝国宠,楚国第一美女,人美心善文武双全。下到贩夫走卒,上到皇上摄政王,没人舍得对霁阳说一句重话。
霁阳只要皱皱眉头,天下人的心就要碎了。
妇道?霁阳需要遵守妇道?霁阳能改写妇道。
我匆匆地赶到霁阳公主府时,薛霏霏已经被倒吊在树上荡秋千了,真是大快人心!
但我只能觍着脸求霁阳放了她。
霁阳跟我算闺蜜,气冲冲地摔了凌霄剑质问我,「小月,你发什么疯?县主郡主我见多了,没见过这么嚣张愚蠢的。你留这样疯癫的女人在府上有什么用?」
我对着霁阳福了福身,「公主,其实我也不知薛县主有什么用,但她毕竟是皇上亲封的县主。如果就这么死了,我……怕皇上怪罪与我。」
「滚。」霁阳厌烦地对我摆了摆手。
「好的公主,多谢公主。」
我派人将薛霏霏送回郡主府,径自入了宫。
我主要是担心皇上的精神状态,他虽然狗,但他是明君,大是大非从不含糊,不可能因女色罔顾法理。
皇上对我情意最浓时,我被岐王陷害入狱,他明知道不是我做的,依然将我下狱半月,找到证据后才昭告天下还我清白。
色迷心窍这种话,我听了都好笑。
3
「月儿,你来了。」
御书房,风光霁月的青年君王放下了朱笔,喜出望外地拉着我的手。毕竟我从未主动找过他,哪怕遇上生死攸关的大事,也未开口求过他。
我行礼如仪,委婉地说了霁阳的事。
皇上笑了笑,没头没脑地问:「月儿,你可知前朝进士冯先生?」
我恭敬疏离地说:「禀陛下,臣不知。」
皇上刮了下我的鼻子,将我揽在身旁,「冯先生乃当世大才,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他修河堤建水库,免了十六座城池水患之灾。他自称是穿越者,推却高官厚禄,携妻女退隐山林。据我推测,薛姑娘可能是冯先生之后,或者……也是穿越者。冯先生的诗,薛姑娘会背。」
「哪首?」
「世事茫茫,光阴有限,算来何必奔忙。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看那秋风金谷,夜月乌江,阿房宫冷,铜雀台荒。荣华花上露,富贵草头霜,机关参透,万虑皆忘。」
我的心情很复杂,早知背一首沈复的诗就能得皇上看重的话,我何必以身挡箭?我的左肩被箭射穿,到现在左臂都酸软无力,阴天下雨疼得钻心。
我没有背出下半阙表明身份,只是言简意赅地问:「陛下想得到什么?」
皇上笑得澄澈明朗,眉宇间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气,「如果她是冯先生之后,封县主名正言顺。如果她是穿越者,就算如今不显,日后必然有功与社稷,横竖是错不了的。」
我默然叹气,作为穿越者我不能包治百病,造不出水泥玻璃肥皂,炼不了钢铁。前世学了七年医学影像,放到现在百无一用。也就剩下一点点医学常识,聊胜于无。
皇上意气风发地扔了本书给首领太监,笑道:「把这本禁诗拿下去命翰林院誊抄,务必要让所有的州县官员人手一本。传朕口谕,凡是能背出这些诗的人,不论男女老少一律收监,送来见朕。」
我心头一片凉。
薛霏霏原来是皇上钓穿越者的钓钩!她越蠢笨嚣张,皇上越是纵容恩宠,越能让人相信我朝厚待穿越者。连我这种衣食无忧的都差点动摇,更别说在异世彷徨无助,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同胞们。
皇上俯在我耳边,一字一句地说,「穿越者若效忠楚国自然是好。若不能,必杀之,以除后患,以免动摇江山。」
他的话音温和如春风,我却如坠冰窟,浑身泛起深深寒意。总觉得,他将「杀之」二字咬得格外重。还好我一直谨慎小心,从未露出马脚。
但皇上聪明到能通过一首诗将前朝旧人和薛霏霏联系起来,以此将她的来历猜得大差不差,能不动声色地编撰了诗集搜罗天下穿越者为他所用。
薛霏霏的县主之位是糖衣炮弹,那我的郡主之位呢?我真的从未露出过马脚吗?就算已经被他发现了,难道我还不够忠心赤诚吗?他是想让我坦露身份吗?
我不知道皇上能钓出多少穿越者,毕竟我身在异世五年,也只认得一名穿越者景和,一位异人吴曲。
薛霏霏不算,她不配。
在我眼里薛霏霏蠢笨如猪,会不会在皇上眼里,蠢的人是我呢?
4
出宫时,我遇到了顺王景和,他熟络地跳上了我的马车,调笑着我:「小月,你我薛姑娘都是……你向来和善热情,怎和她势如水火呢?莫非,是你吃醋了?」
景和是我最好的朋友,如今的身份是卑微小国送来的质子,在楚国活得如履薄冰谨小慎微,不敢多说半个字,不敢做错一件事。
他更没用,他前世是码农。
我撩起车帘看了一眼,靠在景和耳边将御书房的事悉数告知,他惊得直冒冷汗,本就白皙文弱的脸庞更是煞白煞白的。
「我们走,京城不能待了,必须走。」
「好说,你先把刀放下。」
我架在他脖子上的刀更近一厘,他叹了口气,道:「你是郡主,我是质子,此生都不能离京。别怕,皇上爱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杀你。上个月你撕圣旨不做昭仪,吵架摔玉玺,皇上也没降罪,可见情深似海。」
我冷笑连连:「情深似海?他后宫有多少女人?他一往情深我就要自锁宫墙吗?我不是能被人以爱之名囿于方寸之地的人。何况德妃容妃哪个好相与?他能护我十次百次,护得了我一生一世吗?吵架是因为他想让长念去百夷国和亲,长念才十岁,十岁!我永远接受不了这种事。」
「永远?」
「永远!」
景和怔怔地看着我,蓦然笑了一下,眼睛亮亮地看着我:「好,我带你走。毕竟谁也不知皇上对穿越者有怎样的期待,如果是移山倒海枯木逢春……不如去死一死。我既答应要带你走,就绝不背誓。此事重大,需从长计议。答应我,在此之前,不能慌乱,不能做任何出格的事,等着我。」
「好。」
落英阁侍女回禀我,薛霏霏可能是疯子,总是自言自语。
「你确定我拿的是甜宠剧本吗?甜宠文女主不是什么都不做,就有男人前赴后继吗?怎么我这只有皇上,男二男三呢?」
「炮灰郡主一直在找我麻烦,我去找皇上告状他不理我。我不要他当男主,他不配。」
「今天我差点被霁阳公主弄死,真晦气,刷个积分太难了。还好我是女主不会死,不然就折她手上了。」
我站在轩窗外沉默了,穿越这件毫无科学可言的事,硬生生把我从根红苗正的唯物主义变成了唯心主义。也算是百无禁忌,遇上个重生修仙自带系统什么的也能坦然接受。
我的异人朋友重生了十世。
他自称为吴曲,谐音无趣。
吴曲老大哥倒不是有啥执念,纯粹是对孟婆汤免疫。别说异能了,精神状态都不稳定。整个人心如槁木无波无澜,一点世俗的欲望都没有,不工作不娶妻不看书不习武。名义上是郡主府家丁,实则啥也不干。每天都打扮的跟乞丐一样,躺在房顶晒太阳看月亮。
我想不开时,会带着酒菜上屋顶看他,听他讲讲虚无主义和叔本华。
我进了门,屏退了侍女打算跟薛霏霏谈谈,我还没开口,她就滔滔不绝了。
5
「我跟你讲哦,我们都是书中的人物,你是炮灰女二,我是女主。将来是要嫁给皇上,入宫当皇后,母仪天下的。」
我笑了,女主要么倾国倾城恃美行凶,要么命好福大自带锦鲤体质一路躺赢,要么胸有沟壑多谋善断人称女诸葛。
就算是一无是处的菟丝花,能小意温柔哄得男人一往无前也算本事;就算是恶女人设,也得心狠手辣人美刀狠,哪怕有一身蛊毒呢,也能自保搞事业。
「女主哪有你这么蠢的?」我轻蔑地看着她。
她却笑了:「哈哈哈哈,因为我有积分系统,一首骂我的诗积一分。得罪一个升斗小民积十分,得罪了霁阳公主积了十万分呢,十万分!」
我不怎么牢固的世界观大为震撼。啥系统这么坑爹,靠得罪人换积分,这有可持续性发展的可能吗?最终奖励是白绫匕首毒酒三件套吗?
她坐在床上看着我,像个得意的小姑娘,「你呢,会作为礼物送去百夷国和亲,备受屈辱死在和亲路上。顺王为给你收尸,陷在草原的沼泽地里,尸骨无存。」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说:「你别不信,皇上早就厌极了你,留着你是为了给我铺路。皇上对我那是一见钟情情难自禁,不然为什么破格封我做县主呢?」
看着薛霏霏笃定的目光,我非常后悔。特别后悔,我怎么就想不开了想跟疯子聊聊呢?浪费时间就等于浪费生命。
我一言不发,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瞟了她一眼转身便走。她跳下床,挡在我面前,对着空气说,「小 A,我要用百万积分换言听计从丹。」
须臾间,她的手上竟凭空多出一颗药,她掐着我的脸,笑眯眯地往我嘴里塞,「吃下这颗药,你就只能听我的了。不枉我得罪了那么多人,终于有用处了。」
「砰。」
薛霏霏应声而倒,是我抄起花瓶打晕了她。沈家武德充沛,虽然我肩上有伤不能习武,但这种闺阁弱小姐,我至少能打三个。
我瞥了她一眼,学着她的样子,对着空气口吐芬芳:「就你他妈的叫系统是吧?姐姐让你看看什么叫人定胜天。还书中人,我呸!你就没提醒过你的宿主,没有武力值谈谋略就是耍流氓吗?」
「恭喜您,成为小 A 的新任宿主。」
一行字浮现在对面屏风上,我闭上眼睛,却发现它印在我眼帘内,在漆黑中历历可见,红的刺目。
我有些慌乱地坐在椅子上,骂道:「滚!别缠着我,薛霏霏就是你忽悠瘸的吧?」
「主人言重了,推进剧情的事,怎么能叫忽悠呢。」
「滚。」
「小 A 命定的宿主就是您,只要您嫁给君上完成主线任务,小 A 就会离开您的。」
「滚!」
「好的主人。」
【系统小 A 的设定可以理解为创世者,或者高阶文明的思想,穿梭在人物之间促使她们推动剧情,没有感情,没有好恶。】
元宵夜宴眨眼就到,京城内三品之上皆在受邀之列,自然有我。
临行前,景和托人递了张纸条给我,上面寥寥两字:「别去。」
字迹鲜红如血,像极了这些日怎么都甩不掉的系统。
6
巧的是,皇上也派人写了个纸条给我,也是寥寥两字:「放心。」
哪怕这是鸿门宴,我也只能一头扎进去。
宫宴前期一切正常,皇上的贺诗依旧不俗。歌舞升平,八珍玉食,觥筹交错,好生热闹。
直到岐王带着近百名衣衫褴褛的穿越者到了大殿中央。
文武百官神色凝重,夫人小姐被酸臭味熏的直皱眉头,厌烦地捂住了口鼻。
我面上不动声色,暗自握紧了酒盏,几乎要被恐慌所淹没。
穿越者竟有这么多吗?如果我杀了薛霏霏,不让她有机会卖弄诗词,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景和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低声道:「有冯先生珠玉在前,皇上早有此心。薛霏霏最多只是催化剂。这段时间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猎穿运动,官员为政绩费尽心力,百姓为赏金大义灭亲,检举一名穿越者可得十两金。我们运气好……十两金不算什么,却够寻常百姓一年的吃穿。」
「皇权和穿越者天然对立,穿越者若少还好说,这么多,注定你死我活。要么皇权杀尽穿越者,要么穿越者纠集百姓推翻皇权,闹一场「十月革命」,没有和平共处的可能。甚至从大局来说,我……支持皇权。」
支持皇权?我诧异地看着他。
景和的眼中是抹不开的悲痛,「小月,明日我带你离开楚国。答应我,无论今日发生什么,都不能轻举妄动。」
「跪。」
穿越者们瑟瑟发抖地跪在金砖上,手脚上的铁链也跟着叮当作响,齐声呐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余下七八个不愿跪的如鸡群中的鹤般高昂着头,岐王持剑指着他们,问:「你们几个为何不跪?」
「跪天跪地跪父母,男儿膝下……」
岐王仰天大笑,「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来人,拉出去砍了!」
满座皆惊,却无可奈何。
皇上没开口叫停,便是默许。
见皇上不跪本就是死罪,谁也不敢为穿越者求情,怕引火烧身,只能听得外边的惨叫白了脸。
岐王似是很满意众人的安静如鸡,转身用剑挑起一人的下巴,问:「你是什么专业的?」
那人战战兢兢抖如筛糠:「回……岐王。」
「竟然不称殿下,拉出去砍了。」
那人连连叩首,涕泪横流,「殿下,求殿下饶小人一命,小人是码农,虽然没什么用。但小人会算数,会解微积分,懂几何物理,能算出宫殿的面积,求殿下饶了小人吧。」
我抬眼看着身旁神情凝重的景和,真怕他隐忍不住冲出去,毕竟景和想跟人唠 C 语言都快想疯了。
岐王抬剑在他的脸上划了一道,问:「你会算数?28469×599662286 等于多少?」
他无力地颓唐了下去,哭喊道,「殿下,请您给我点时间,我能算出来的,我会算的,求求您,我想要三分钟就够了。」
「拉下去砍了。」
我像鸵鸟般深埋着头,殿内馥郁的熏香再怎么浓烈,也压不住殿外的血腥味,熏的我几近窒息。
岐王又看着一位妙龄少女,问:「你呢?」
7
少女的衣物几乎不能遮体,雪肤冻的青紫,她对岐王抛了个媚眼,眼神也是温柔婉转:「殿下~妾会唱歌,让妾唱一曲可好?」
「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岐王脸色一变,俯身掐上了少女修长的脖颈,「明月几时有?陛下是国之明日,皇后自然是明月。你在宫宴上唱这种曲,是在嘲讽我楚国无国母吗?」
少女不在朝堂之上,怎知悬而未决的后位掺杂了多少血腥?怎知岐王和皇上的明争暗斗?怎知德妃和容妃的势如水火?就算知道又如何?她的罪名,叫莫须有。
少女被掐得喘不上气,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字来:「妾,妾……妾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求皇上……」
皇上剑眉一挑正要讲话,岐王就扬手将少女扔到了御湖中,「只向陛下求救不向本王求救,眼中还有本王吗?」
少女在御湖浮浮沉沉,到底还是淹死了。
我于心不忍,死死握着拳,指甲根根断裂在掌心。
景和看着鲜血滴在金砖上,低声对我说,「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些人,要么百无一用,要么愚不可及。凡是学建筑、中医、法医、化学……有用的,都被岐王留下了。」
皇上怒视着岐王,岐王又问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你有什么用?」
书生从容不迫地敛了敛衣袍,行礼如仪:「启禀陛下,启禀殿下,小可学的是汉语言专业,在文学上略通一二。」
岐王冷笑连连地看着皇上,道:「那你就写首诗,歌颂陛下的英明。」
「是。」书生淡然一笑,出口成章:「贞观之治启盛楚,伟绩丰功著华章。广开言路泽天下,从善如流理庙堂。」
这首诗我与景和都没听过,正当我们稍微松了一口气时,岐王仰天大笑:「这首诗早就被人背过了,你拾人牙慧毫无真才实学。来人,拉下去砍了。」
……
穿越者被岐王杀的杀,淹的淹,在他这种近乎找茬的问题下,无一幸免,全军覆没。
自始至终,我与景和,一言不发,安静如鸡。
岐王扔了剑,擦去脸上的血,跪在皇上面前:「禀陛下,穿越者除了在附近几城发现百人之外,其余州县共计上报约五百人。穿越者资质平平,心比天高,非我族人其心必异。若是纵容,必成大患。臣愿带兵猎杀,请陛下允准。」
「不可!」
我拍案而起,不顾景和的阻拦跪在皇上面前,「岐王殿下乃国之栋梁,万不可涉险。臣愿带兵猎杀穿越者,请陛下允准。」
「您已偏离剧情。」
「您已偏离剧情。」
「您已偏离剧情。」
「……」
系统不断将这句话弹在我眼前,皇上冷冷地凝视着我,景和连连叹气。
天命,皇权,自由,朋友,沈家,五年的经营积累,我都顾不得了。如果我去猎杀穿越者,还能尽力救一些人。如果岐王去,必然是灭顶之灾。
我不停地叩首,额头重重地磕在金砖上,直到嫣红一片,「臣出身低微,原是草芥之人,有幸身居高位享天下之养,却与社稷无功,实在无地自容。求陛下开恩,全了臣报国之心。」
8
大殿静的落针可闻,就连装点升平的歌舞也停了。
我定定地注视着皇上,皇上也定定地的注视着我,那双眼睛,深不见底,不见喜怒。
被吓傻的薛霏霏回过神来,指着我惊天动地地哭喊,「沈江月,你不是人!你抢了我的系统,抢了我的丹药。你明明也是穿越者,却要踩着同胞的尸骨上位,你不是人,你会遭天谴的!」
「砰!」硕大的酒壶重重砸在薛霏霏脑门上。
霁阳长公主不满地皱着眉头,不容置喙地说:「薛县主疯话连篇,御前失仪,拉下去杖刑一百。」
「是。」
板子噼里啪啦地打在薛霏霏身上,她不停地哭喊着:「沈江月,你会遭报应的,你会遭报应的!」
没几下便没了生息,被太监们拖死狗般扔到了乱葬岗。
从始至终,我都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皇上。
薛霏霏实在蠢得可怜,被系统利用推进剧情,为了积分拼命得罪人,美滋滋地以为自己是女主。被君王利用残害同胞,还以为当了县主有多么尊贵,殊不知,皇权之下,皆是蝼蚁。
可是,她怎么知道的呢?就算我有破绽,也不是这等蠢人能发觉的。
我在心中问小 A:「是不是你把这件事告诉薛霏霏的?」
「是的主人。」
皇上没对薛霏霏的死发表一个字,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容妃娘娘抚着鬓边的流苏,笑得妩媚嫣然,「郡主和穿越者真是有缘,薛县主一直住在郡主府,郡主为了请旨猎穿磕破了头。郡主是最淡泊不争的,怎会如此呢?莫非,也是穿越者不成?」
「滚!都给朕滚!」
皇上一脚踹翻了御案,惊起尖叫连连,容妃花容失色,众人白了脸作鸟兽散。皇上向来淡泊宽仁,就算生气也不怒自威。如今怒火却如暴风骤雨般倾泻而下,这就是天子之怒吗?
岐王走时带着得逞的微笑,景和一步三回头,到了大殿门口又疾速跑到我面前,顶着皇上恨厉的目光对我说,「小月,千万别跟皇上吵架,过刚易折啊!」
皇上从高高的龙椅上走下来,向来沉稳坚定的步伐都有些踉跄,他死死地掐着我的脸,迫使我看他赤红的双目。
「月儿,只要你亲口说不是,朕便下旨封你为贵妃,赐你翊坤宫,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赏给你。只要你说两个字,不是。」
「说不是。」
「说不是。」
「说不是。」
「……」
系统提醒铺天盖地地弹在我眼前,这次不是一个接一个,是层层叠叠遮住了我的视线。我甚至看不见面前的青年君王,只能感觉到一滴泪落在我血肉模糊的掌心,蛰的生疼。
我突然明白了他那张纸条,放心。
放下便能安心。
在系统提醒的缝隙中,我看到了皇上含泪的眼眸。
我的心猛地疼了一下,疼得快要上不来气。我与他虚与委蛇三年,说尽了蜜语甜言,道尽了山盟海誓。
到了如今,图穷匕见。
我才敢信,他爱我。
9
我曾问皇上为何爱我,他修长的手抚过我的眼睛,说,「乍见之欢,救命之恩,倾城绝色,于我而言都不难得。最让我情难自禁的,是你眼中难掩的坚定和欲望。只有你,有能力辅佐我陪伴我,有资格与我并肩而立。」
太可笑了,我仰头大笑,装若疯癫。
他因我的坚定和欲望而爱我,可正是这些,让我撕破了郎情妾意的假象,在众目睽睽中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君王的爱,既廉价又贵重,让我嗤之以鼻,让我无福消受。
他什么都知道,他本可以许我不来宫宴,可他没有。
他要我亲眼看着百名同胞惨死在面前,让我明白外面的世界多么危险,等着我瑟瑟发抖扑进他怀里当笼中鸟。
他自诩深情,以为屈尊降贵地给我骗人骗己的机会,我就该感恩戴德吗?这究竟是爱,还是掌控欲?这是宽仁包容,还是强取豪夺?
只要打碎傲骨臣服在他脚边,小意温柔地当他点缀权势的香花,就能苟活是吗?他甚至慷慨地把昭仪换成了贵妃,后位空悬,贵妃便是万人之上。就算是德妃容妃,也不曾有如此殊荣。
真是天大的殊荣,我却无法感到荣幸。
我不明白,金笼子银笼子有什么区别?
「我是。」
说出这句话,我的心中畅快不已。
我很累,快被不堪言说的情绪逼疯了,快被时刻警醒隐藏身份逼疯了。
或许我已经疯了,不是今日疯的,是五年前疯的。
承认是死,不承认是生不如死。君王有了猜疑臣子便无宁日,就算当了贵妃,又能活几日呢?
皇上难以置信地放开了手,颤抖地指着我:「你!你!你!你可知罪?」
「知罪?」我泪流满面,冷笑连连,「身为沈家女我孝顺至极,身为郡主我忠心耿耿,身为朋友我肝胆相照,身为臣子我罪不容诛,身为人,我问心无愧!」
皇上怔怔地看着我,气得满脸通红,怒吼道:「朕连贵妃之位都能给你,你就不愿骗骗朕吗?那个世界让你执着固执,让你们冥顽不灵。到底有什么好?你在那个世界能当郡主吗?能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吗?」
「那个世界一点都不好。」
我站起了身子,抖了抖跪麻了的膝盖,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面前,毫不示弱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但能让我作为人,活得堂堂正正。」
皇上阖着眼睛深呼了一口气,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捂着脸吩咐道:「来人!把乐阳郡主……押入大理寺狱。」
大理寺狱,哭喊声和求救声不绝于耳,处处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潮湿腐烂味血腥味排泄物味,融合成一股极为混浊的恶臭。
我靠在稻草上透过狭窄的窗户看星辰漫天,想起了许多事。
十四岁时,我刚成为沈江月两年,沈家只是小富之家,靠着哥哥和父亲经营医馆为生。我哄着哥哥去赌场门口放印子钱,遇到了微服出巡的皇上。
皇上见我机灵聪慧,便说要借一天,哥哥看出他的身份不敢拒绝,就同意了。谁知刚进赌场就遇到了刺杀,我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他面前,受了那支箭。
10
皇上感动我的善良忠心,破格封我为郡主。其实只是我想过的好一点,故意攀附皇权。
成功了我呼风唤雨,失败……倒也没什么,继承了原主的身体,用命给沈家求一场富贵,也算死得其所。
意料之外的是,皇上动了心。
他把我当童养媳一般宠了两年,直到十六岁生辰那日,他对着父亲拜了拜,说要择良辰吉日迎我入宫。
我吓得面如土色,回房崩溃大哭。他以为我只是害羞,站在门外真情剖白。
「月儿,我本不愿当皇上,不愿天天被烦杂琐事烦得焦头烂额。父皇劝我说,当皇上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我想守住祖宗的江山基业,我想让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我想择天下良才为我所用,用高官厚禄,换廉明正直……」
「可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你。」
「月儿,你是我见过最聪慧通透勇敢坚韧的人。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的智慧和胆识不像十六岁的女子。月儿,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是酒后胡言,我是情真意切。」
我开了门,跪在地上不停央求他不要让我入宫。甚至不顾廉耻解开了衣襟,说宁愿终身不嫁,以闺阁在室女的身份侍奉他,不要名分,宁愿当见不得光的外室,也不当宫斗的牺牲品。
他黑着一张脸,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从那之后,得到我好像成了他的执念。
他不依不饶,把我为数不多的生机越磨越少。
我自毁清誉,勾引了一位仪表堂堂的探花,他登门提亲前一日,被皇上外放出京。这等于宣告天下,沈江月是皇上的人。
次日,容妃娘娘宣我入宫,骂我放荡无耻,收了我的狐皮大氅,罚我只着单衣,在刚入冬的宫门口跪一夜。
我以为至少我罪不至死,皇上不会看着我活活冻死。没想到,皇上政务繁忙,根本没空搭理我的死活。
我跪了半宿冻晕了过去,差点一命呜呼。
所有风浪灾祸,都是皇上自以为是的爱带来的。
这件事后,我学会了虚与委蛇,甜言蜜语哄的他找不到北。又暗中买通道士,说我命格不祥,只能为臣,不能入宫,不然会影响国运,这才勉强消停那么一点点。
我立志要当最忠心的臣子,恨不得把忠字刻在脸上。
雪灾我放粮设粥棚,旱灾我研究南水北调,国库空虚我带头捐款,霁阳生病我割肉放血做药引。
皇上制衡岐王我出谋划策,彻查贪官污吏我一马当先。
皇上看上世外高人,我三十八顾茅庐请高人出山。
若非肩上有伤不能习武,我宁愿带兵出征建功立业,在尸山血海中厮杀出话语权。
这一切,不为争劝夺势,争荣夸耀。而是希望世人提及我时,能赞我为人臣的能力和明德,而不是为人妻妾的贤惠和美貌。
我想在万般皆是命一切不由人的封建社会由自己一次。
我想坚守本心不被世界改变,不被权势压弯脊梁,不为了苟活摇尾乞怜。
我想要自称臣,而不是自称妾。
11
终究,是海底捞月,痴人说梦。
唯一一次以色事人,是在百夷国国君看上长念时,皇上当场就要择吉日封公主,送长念出塞和亲。
长念才十岁,颇有几分颜色,吓得连哭都不敢哭,小小的身子止不住颤抖。她不懂和亲意味着什么,只知对面国君色眯眯的眼神很吓人。
我心一沉,松了发髻,自请献舞助兴。
舞急红腰软,歌迟翠黛低。
鼓点达到高潮起,我三千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落在澈白如玉的肩上。乌发红唇,柳眉杏眼,把国君迷的神魂颠倒,连头发烧着了都未发觉。
御书房,皇上下旨封我做昭仪,我不愿。
他摔了玉玺,骂我水性杨花始乱终弃。还说我若忠心,就该明白和亲是天大的荣幸,而不是不知廉耻地献媚与国君,扰乱他的规划。
荣幸?
我呸!
我恨不得破口大骂:把十岁的妹妹送给恋童癖君王供他玩弄叫荣幸?如果这算荣幸,陛下怎不让霁阳长公主赴宴?公主绝世荣光美的不像人,若在场,国君眼中还能有谁?你妹妹是妹妹,我妹妹就活该任人践踏吗?
和亲对天下尚且有助力,还能免去长念一死。入宫呢?除了满足皇上私欲,何用之有?要我自断手脚,进入德妃容妃势力范围内,我能活几日?
是我太蠢,以为忠心做臣,就能不为妾。没料到陛下贪得无厌,要我既为臣,也为妾。既要为他排忧解难,又要为他生儿育女。
我做不到。
也不想做。
看着皇上睥睨天下的眼神,我突然明白,无论如何,就算是天塌下,地裂开,山无棱,海水干,我也不可能爱他。
皇上没有名字,没有心,皇上只是皇上。
于情于理我都该护着沈家,沈家若有事,百年后,我有何脸面去见沈江月?是我把沈家抬到了不属于它的阶级,长念因是我的妹妹才会被国君看见。我越努力,功绩越多,盯着沈家的人就越多。
生平第一次,我明白了什么叫万念俱灰。长夜漫漫,没有尽头,条条大路,条条是死,为臣是死,为妾是死,何必挣扎,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喜乐悲愁,皆归尘土。
我一言不发撕了圣旨,跪在他面前,求死。
皇上没杀我,他抱着我真诚剖白。
我却无法感动,只觉得情话下是冰冷的利刃,是骇人的绳索,套在我脖子上越束越紧。用最温柔的嗓音靠在我耳边,说,「你无路可走。」
昔日景和曾说过:「我们这样的人,是很难安稳过一生的。」
让我无法安稳的不是时局,而是我不合时宜的灵魂和思想。自知命不久矣,我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不必因穿越成镰刀愧疚不安,不必怕说梦话暴露身份。
我突然理解了吴曲,经历大起大落之后,要么疯魔,要么平静。
我如死水般一动不动地坐了三日,景和常扮狱卒给我送饭,我也不吃,任由饭菜变凉变馊。
他每次来都会说一大车劝慰我的话,我充耳不闻,一言不发。
12
沈家知我不是沈江月,还是常常来看我。
哥哥长川是御医,见我不饮不食不言不语,又气又骂,非说我得了离魂症,扎了我好几针。
父亲为我觍着老脸到处求人,嫂嫂和长念每次来都要抱着我哭好一阵。
我很想把他们都赶出去,但我舍不得。
沈家对我好一分,我的愧疚就多一分。
哪怕喷香的饭菜近在咫尺我也吃不下,如果我绝食而死,皇上……能宽恕沈家吗?
我后知后觉地明白,我的破绽不是薛霏霏,是我掌心和额头上的血,是我压抑不住的慌张和急切。
如果我漫不经心地请旨,或者恃宠而骄地摆出抢功的架势,兴许不至于一败涂地。
我不后悔承认身份,如果我不承认,要么欺君之罪当场去世,要么被榨出全部的利用价值和现代技术之后去世。
届时,我就是第二个薛霏霏。
就算皇上不逼我,天下也会逼我找出所有的穿越者,用他们和沈家的命威胁我,逼我服从忍让,无怨无悔地被楚国吃干抹净。
他们会说,「皇上慈悲为怀,不仅不杀你还封你为贵妃。你就一点感恩的心都没有吗?不就是让你造个青霉素电脑手机飞机……很难吗?」
不知何时,皇上来了。
他换下了庄重的龙袍和冕冠,穿着一身轻便单薄的月白色锦衣。
不像玩弄权术的帝王,倒像举棋不定的少年,尊贵得与漆黑脏污的牢狱格格不入。
他拎着灯笼看着我凌乱的乌发和单薄的囚服,最终把我目光移到了我手上脸上的纱布。
他沉着脸坐在我面前,双手各执一明黄色卷轴,声音低沉嘶哑:「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有两份圣旨,你选一个。」
他举着左手:「保证天下穿越者享受和国人一样的权益,只要穿越者恪守律法,不生事作乱,就能安度余生。条件是……你要留在朕身边陪伴朕。」
他举着右手:「乐阳郡主沈氏,欺君罔上,罪不容诛。沈家与此事无关,不必连坐。念在沈氏曾救朕一命,免千刀万剐,赐毒酒一杯。」
我饿的头晕眼花神思恍惚,几乎听不清他的话,触碰到他的衣袍才恍然发现不是幻觉,我不假思索地接过了赐死的圣旨,踉踉跄跄地跪在他面前,「谢……陛下恩典。」
就算我不选那道旨,皇上也会赦免穿越者。
皇权在明,穿越者在暗,皆是魂穿,个个有正经身份。上次被钓出来是全无防备,元宵惨案就在眼前,谁能那么蠢继续受骗?无论皇上能不能容的下穿越者,都要赦免招安,才能把穿越者引出来。
大张旗鼓地搞猎穿运动,只会让百姓人心惶惶,动摇国本。比如说想杀藏入家中的贼,也要先知道贼在哪,而不是直接放火烧家。
如果我之前能想明白这个道理,也不至于沦落至此,但我不在乎。我苦熬了太久太久,终于能死了。
皇上的眼中有浓重的悲伤。我不去看,展开了圣旨:「残杀穿越者实属不该,朕心甚痛。穿越者既在楚国,便是楚国百姓,当一视同仁。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名义,拘捕、虐待、奸淫、杀害穿越者。违者,依法严办。」
13
我以为我拿错了,拿起他左手上的圣旨展开看,却也是相同的内容。
「陛下何必骗我?」
「是我太蠢。」
他抚上我消瘦苍白的脸,叹了口气,「我以为这样你就能接受我,哪怕不是为了我。三年前,你为我挡箭时,我就立誓要照顾你一辈子。当时我没问你的意愿,只顾自己情深。明知你骗我,也甘愿受骗。」
他收回了手,硬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挫败地说:「月儿,这三年你忍得很苦吧?哪怕是死,也要离开我。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不堪。」
只差一点,我就被他掏心窝子的话打动了。
我眼帘低垂,眼泪簌簌落下,「陛下,既然身份暴露,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读过的书,走过的路,学过的道理,让我无法和别人共侍一夫。您是仁君,不会为美人拱手让江山。我是风,不会为爱情放弃自由。」
「求陛下言出必行,赐臣毒酒一杯。」
他猛烈地拥我入怀,几乎令我喘不上气。我本想推开他,抬眼见窗外天已大亮,太阳血红刺目,像极了元宵那夜他的眼睛。我的手停顿在空中,终究是没推开他。
皇上赦免了我的罪,回府的马车上我恍然想起,自从我入狱后,小 A 就没出现过,也许觉得我不堪大用离开了。我翻出贴身荷包,发现薛霏霏得罪天下人换来的有求必应丹,变成了粉末,呛的我咳出了眼泪。
我想试试它会不会因小 A 的离去而失效,偷偷下了一半在长川的茶盏里。然后……长川腹泻了三天。
哦,过期了。
……
「穿越者语言培训学校开业了,穿越者语言培训学校开业了。您还在为身处异世茫然孤独吗?您还在为文字不通而发愁吗?您想在古籍诗海中傲游吗?您想参加科考蟾宫折桂吗?别瞎想了,先学认字吧。」
长念乐呵呵地拿着招生简章跑来跑去地发广告,头上挂着小巧精致的铃铛,随着她的跑动叮叮当当的响,可爱的紧。
春暖花开的三月,岐王私藏穿越者并且屡教不改,被皇上揪住把柄剪除了大半党羽。
穿越者的事被摆上明面,皇上主张一视同仁,朝臣各执一词,天天吵来吵去。还好朝堂之上的争执,影响不到信息闭塞的民间。
楚语汉语并不相通,我的楚语是景和教的。我与景和在京城东区开了家穿越者语言培训学校,简称同生学堂。既是皇命,也是私愿。
我承载着对穿越者思想教育的政治任务。
皇上承诺我,凡是同生学堂的穿越者,只要不违法,无论形势如何变化都不杀。我不爱他,但我信他。
「学楚语那家强,京城东区找顺王。同生学堂愿同生,包教包会包婚配,包吃包住不收费,你还在等什么呢,赶紧来学习吧。」
景和跟在长念身后发着传单,长川扛着巨大的匾额放到了我面前,抹了一把汗道:「小月,我给你送礼来了,这可是皇上御赐的匾额,来我给你挂上。」
嫂嫂斜着嗔了他一眼,「可别,还是我来吧。就你笨手笨脚那样,万一把皇上的心意摔坏了,你可担当不起。」
14
嫂嫂扛着沉重的匾额一个鹞子翻身,就将匾额稳稳当当地挂在了朱门上。
众人吩咐鼓掌叫好,嫂嫂得意地在长川面前哼了一下,同生学堂洋溢着欢乐的气息。
第一天招生人数,零。
第二天招生人数,零。
第三天招生人数,零。
第四天招生人数,零。
……
第六十三天,门可罗雀的学堂终于迎来了第一位学生。
是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她低垂着头绞弄着手帕:「我姓安,安陵容的安。你们……真能把我教到蟾宫折桂吗?」
写着新生登记表的景和笑得爽朗,理直气壮地说:「开什么玩笑,我自己都考不上。」
「能。」在门口躺尸的吴曲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径自钻到了安姑娘面前。
他脱下乞丐装扮,穿着亮眼的明蓝色锦袍,凌乱的长发梳起了冠,俊朗的我都不敢认。
「我外袍呢?刚刚还挂在这呢?谁见我外袍了?我那么大一件外袍呢?我发冠呢!!!我镶金丝蓝宝石的白玉发冠呢?」我依稀听着院内长川的呼喊。
「能什么能?你认字吗?」景和的嘴角抽了抽,对着吴曲当胸一拳,「别以为打扮齐整了就能调戏小姑娘,开业六十三天了,好不容易招到了个学生,你要是给人羞跑了,当心郡主给你踹井里。」
吴曲一甩如云的广袖,眉眼带笑地对着安姑娘说道:「小生吴曲,吴带当风的吴,曲尽其妙的曲。」
安姑娘快速地掠了吴曲一眼,小脸瞬间红了。
我在旁看得目瞪口呆津津有味,戳了一下他,「你……入世了?不摆烂了?」
吴曲不知想到了什么,像疯子般看着安姑娘又哭又笑,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正当我暗暗担心他的精神状态时,他大手一挥:「岂敢岂敢,人生在世不过尔尔六十载,怎能一世消磨,悔之晚矣?」
「……」
「这不是我当初劝你的话吗???」
我的怒火腾腾往上蹿:「当初我随口劝了你一句,你给我讲了四个时辰的虚无主义,四个时辰!!!把我讲的,就差看破红尘剃度出家了。」
我特想给吴曲人模狗样的脸来一脚,被景和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景和你撒开我,让我踹死这臭不要脸的。好家伙,当年还以为他要入化登仙呢,结果他看见个漂亮姑娘就一秒入世。妈的,我不漂亮吗?」
「小月,小月,算了,算了,算了。」
景和笑眯眯地拉着我,不停地劝着。
吴曲似是听不见这边的动静,笑着问安姑娘,「姑娘可通诗词?」
「略微会一点点。」安姑娘轻轻地点了点头,「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还看今朝。」
恍然间,我想起了薛霏霏,只觉恍如隔世,唏嘘不已。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全文完)
作者:谈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