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抛绣球那天,圣上说过,就算砸到了神仙,他也必须娶我。
丫鬟慌张跑来,「郡主……抢绣球的人里,没有华小公子。」
我手里的绣球一烫,华奕果然骗了我。
昨夜我派王府的暗卫逼问他会不会来时,他答应会来抢绣球。
丫鬟抽泣道,「华小公子还连夜逃出了京城……」
「带了沈小姐。」
「……」
华奕与我本有婚约,可我及笄那日,他当着满朝贵胄的面退我的婚。
他说把婚退了,再给我八抬大轿的聘礼,十里红妆的仪式。
我自幼与华奕青梅竹马,便信了他。
我等着华奕的聘礼,却不曾想他爱上了投奔华家的表妹沈白茶,如今还妄图带着表妹双宿双飞。
为了逼华奕娶我,我特地向圣上求了这场绣球招亲。
我捏住绣球,只想找台阶下。
梁贵妃是我的亲姨母,她拽住想跑的我,「迢迢,你可不能耍皇上,今日就找个家世稳妥的嫁了,我看新科状元不错。」
一群面如菜色的世家公子里,那状元郎一袭青衫,儒雅温柔,长相俊逸,对我微微一笑,想来对我有意。
我犹豫着抛出绣球,死马当活马医。
世家公子们如同受惊的鸟,面色惊恐地逃开:「快跑!兄弟们!」
我缓缓眯起眼睛:「……」
原来传言都是真的,圣上特地嘱咐了百官,家里有适龄待娶的公子都送过来,按人头赐黄金百两。
自从被退婚,我的名声臭得如粪坑的石头,全拜华奕所赐。
贴身丫鬟惊叫:「郡主不可!新科状元名唤沈安,是沈白茶的三哥啊!」
我如遭雷劈,若沈安捡了绣球,好日子该到头了,妹妹抢我的夫婿,哥哥还来凑热闹。
在我万分焦灼之际,一阵马蹄声传来,男人骑马掠过,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黑眸。
他拎起沈安甩回人群里,倨傲道歉:「沈大人,得罪了。」
2.
我慌忙捡回绣球。
长相风流的贵公子被绑到我面前,面色如鬼,正是连夜私奔的华奕。
「放开我!我才不要娶这种女人。」
这种女人?
我朝着他白玉般的脸,毫不留情扇了个耳光,「在华小公子眼里,我是什么样的女人?」
他被吓得气若游丝:「挺……好的,是我配不上郡主。」
「骗我退婚时,说八抬大轿的聘礼迎我,如今,怎么又配不上了?」
华奕狼狈爬起,咬牙一跪:「大哥,我不要娶她,没有茶儿,我活不下去。」
男人静静瞧着这出闹剧,浅绛广袖负于身后,长身玉立,颇有看戏的意思。
我早听闻华奕的大哥华慎常驻南地,是个权倾一方的藩王,一刀能砍下敌军十二个新鲜脑袋。
男人许是不耐,衣袍微动,一脚将华奕踹到我面前:「郡主请随意。」
华奕煞白着脸,我笑了笑:「华小公子,我们各退一步,让沈白茶给你做妾,可好?」
做妾,这辈子再无翻身之日,我非要让华奕看看,他的沈妹妹说爱他,爱的是权势,还是人。
华奕握紧拳头,「茶儿只能是妻,你若愿做妾,我就把你抬回去。」
我冷笑道:「除非你死,否则别做这种美梦。」
除非华奕死……虽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
白刃的冷光乍现,我和华奕齐刷刷扭头。
原本看戏的华慎抽出佩剑,在我以为他要大义灭亲时,我手中一沉。
那剑被塞到我手中,男人颇有戏谑的语气竟不知帮谁:「郡主,请随意。」
「……」
杀人的事怎能随意。
我手一抖:「要不……你来吧。」
天地良心,我只想把剑塞回华慎手中,却不慎将左手的绣球强塞了过去。
一时间,空气有些静谧。
我:「……」
抢回来还礼貌吗?
看客诡异地旁观,并发出一些嘀嘀咕咕的聒噪声。
「郡主选了南藩王。」
「南藩王不愧是昭阳国的英雄。」
「妙啊。」
我无措地对上华慎略微震惊的双目,但我未解释,圣上的御驾刚好驾到。
皇上意味深长地凝着我们,梁贵妃也笑着胡诌,「迢迢早就心悦南藩王。」
我和华慎像两根强扭的瓜双双跪下。
皇帝曾亲口下旨,哪个男人拿了我的绣球,我便嫁给谁。
我轻扯身侧男人的衣袍,明目张胆地示意,华慎若能拒绝,那可再好不过。
他的目光落在我作乱的手指上,愣怔片刻,明白,似乎又没明白的模样。
「臣,谢主隆恩。」
「??」
华慎唯恐天下不乱,笑道:「臣下定会好好待郡主。」
「若做不到,断子绝孙。」
我鼻子一酸,感动吗?我可能断子绝孙。
皇帝爽朗笑起来:「南藩王就会哄朕开心,那与郡主择日完婚吧。」
3.
那天的风好大,我拼命挤出的几滴眼泪,一下子就被吹干了,我恨!
换上伤心欲绝的表情,我从丫鬟手里拿出手帕擦了擦莫须有的眼泪,对华慎哭道:「这可怎么办才好,都怨我,你是权臣,要不……」
正想提出两人一起跪宫门请罪,让皇上收回旨意。
华慎不疾不徐的声音传来:「我人言轻微,圣上赐婚就是天作良缘,不敢忤逆,若郡主悔婚,恐怕日后清誉难保。」
我一听有戏:「我不在乎清誉。」
他喉咙里冒出清润的笑,云淡风轻道:「本王说的是,我的清誉。」
「……」
醒醒,你在京城圈里没有清誉。
4.
钦天监跟我报喜的那日,我躺在软榻上,双目无神且郁郁寡欢。
有些人活着,但她已经死了。
「来人!把郡主抬出来接圣旨,皇上说还有一口气,这圣旨就不能作废。」
「……」
我连着小塌被抬出去,圣旨不客气盖在我的脸上,小太监声音尖细:「郡主,您看清了没,奴家可要回去交差了。」
我演了几日病榻缠身,也没能让皇上怜悯。
我默默捏着肚子上的软肉,居然瘦了一圈,可恶!
倒不是我非要嫁给华奕,我与他青梅竹马,婚约又是我死去的父母定下的。
而华慎位高权重,万一当腻了藩王,造个反,我这根人间小苦瓜被岂不是要被切成丝。
几日后,整个京城都知我嫁给了华慎。
那个能止三岁小儿夜啼的煞神。
梁贵妃派了几个弱不经风的美人给我,我一抬头,美人个个欲语还休,眉眼间有几分沈白茶的风韵。
我略微思索,便知姨母何意,沈白茶美在楚楚动人的气质,若华府里冒出几个沈白茶,华奕还会待她如珠如宝吗?
啧,狗男女。
我眉目染上喜气:「来人!打包一下,把她们当做嫁妆送给南藩王做妾。」
嬷嬷无奈扶额,告诉我这群美人是贵妃派来教我本事的,就学沈白茶那个独家秘诀,叫什么弱柳扶风,柔弱不能自理。
「学着当废物?!」我轻皱起眉。
沈家早没落魄了,沈家兄弟却有本事,一个是当朝驸马,一个是右丞相的女婿,凭着入赘硬生生抬高了沈家的门槛。
恰巧丫鬟们在窗牖外嘴碎,「沈白茶可真不要脸,差人来府上报喜说要和郡主同一天成婚,她出身也破落小户,跟咱们差不多啊。」
「那能比啊,她祖上是望族,驸马爷亲自为他妹妹求的情。」
沈白茶自知身份压不过我,却偏要使些手段与我平起平坐。
丫鬟们的声音越来越远:「最近京城很火的话本子,说什么美娇娘惨遭退婚,误嫁貌丑长兄,洞房夜被吓死那个你看了吗?好像写的郡主……」
另一个丫鬟抢了嘴:「嘘,别让郡主知道。」
谢谢,我知道了。
全京城都在笑话我,嫁了个驴脸相公。
5.
出嫁前,我奉命进宫,太后说甚是想我。
一进殿门,她身旁的老嬷嬷嚯嚯给了我两巴掌,我捂着右脸的巴掌印,觉得太后老人家只是想念我的人头。
她冷冷地睨着我:「哀家不管管你,你都忘了自己是谁。」
我拧眉伏地,服软:「迢迢错了……」
「敢嫁给南藩王,和哀家作对,你配吗?」
太后眼中锋芒一闪,对我起了杀意,我浑身如芒在背,脑子划过无数可能。
早听闻太后会趁着华慎回京,借机把侄孙女赐给他,笼络朝臣,稳固外戚的地位。
而皇上故意把我赐给了华慎。
完了!这老妖婆和皇上闹翻,我成了权势倾轧下的炮灰。
只要我踏出这殿门半步,太后就会神不知鬼不觉把我送进阎王殿。
为了保住我这根人间小苦瓜的性命,我抱着太后的大腿哭:「皇祖母,迢迢是无辜的,求你……」
「你坏了哀家的事。」
我艰难吞了口口水,「太后娘娘,南藩王是皇上的人,即使娶了谁,也不能改变什么……依我看,得不到就毁掉。」
得不到,就毁掉。
太后双眼一眯,「有道理,你去杀了他,干净利落。」
「……」
我的手这辈子做错了什么,总被当刀使,借刀杀人的活都让我来干。
而太后向来果决,她命人拿来眼珠子大的丸子:「这是哀家珍藏多年的毒药,赏你吃了,好好做事,以后你就是我的人。」
「……」
太后轻挑指尖抚着我的侧脸:「南藩王活着回封地时,就是你的死期,你掂量吧!」
一张画卷怼到我面前,长身玉立的俊逸之姿,正是那日华慎的装束。
而画卷上,还描了他的脸。
脸略微长了点,眼睛稍微凸了点,嘴唇稍微厚了点。
呕……
我跪在原地,五官难受地狰狞。
但我还是低估了太后的手段。
刚踏出殿门时,她把玩着佛珠,心有戚戚地问嬷嬷:「哀家不会有报应吧,最近血光沾多了,总是头疼。」
嬷嬷说一报还一报,坏事做了,就多做善事偿还。
于是我再次拦住,太后眉目慈悲,仿佛普度众生:「杀南藩王前,要给他留个后代,做人不能太绝,要留条退路。」
我眼珠子都瞪大了,留后这算哪门子善事,分明是想要个世袭王位的小傀儡。
「迢迢知道了。」
死了一个空有头衔的郡主,没人会在乎。
只有刘迢迢会在乎。
6.
初七那日,是我成婚的日子,皇亲国戚都来赴宴,我在红盖头下,心肝颤得慌。
皇帝这是捧杀。
「这位长得跟仙人似的公子好像没见过,是迎哪家的亲?」
「俊啊,那家姑娘这么走运?」
「原来是南藩王,果然俊郎不凡,人间难得。」
圣上为了证明他的赐婚是金玉良缘,直到我上了花轿,那些虚伪的皇亲国戚都还在发出美妙的嗟叹,天下怎么会有这种好男儿……
华府前,侍女扶着我,后脚接着脸色极差的沈白茶。
她定然没想到,同日成婚没侮辱到我,反而衬得自己寒磕。
我一袭御赐的嫁衣就惊艳众人,缀了不少进贡的南海小珍珠,普通的凤冠霞帔比不得。
跨火盆时,刚迈开腿,裙尾被人死死踩住,险些踢翻了火盘。
我脚一歪砸进华慎怀里……华慎还被他谑了句:「你急什么。」
身后传来沈白茶「哎呀」的声音。
「茶儿,小心。」华奕心疼的声音传来,沈白茶怯怯开口:「我踩了嫂嫂的裙子,她不会怪我吧。」
「茶儿别怕,错的是她。」
我咬牙忍住:「……」
大婚这种日子,我懒得计较,华府要穿过一条长廊才能到堂前,沈白茶偏偏与我的嫁衣较劲。
「阿奕,嫂嫂的裙子又把我的脚缠住了。」
我用力拽回裙子,幽幽道:「嫂嫂帮你弄开。」
身后的人猝然滑倒,朱钗砸落在地上,慌了一群下人。
沈白茶带着哭音,委委屈屈的:「嫂嫂我错了,你别生气。」
我反讽道:「你哭得跟奔丧似的,我还要笑着哄你不成。」
耳边似有似无的叹息传来,许是不耐我与沈白茶拉拉扯扯。
华慎腰身一弯将我抱起,稳步朝拜堂的地方走去,我在满怀的清冽之气中,不服气地嘀咕了一句。
「放我下来,我还没开始吵。」
华慎单手抱着我,虚虚抚了下我的红盖头:「先拜堂,你想怎么吵都行。」
拇指不小心刮到了我的脸,引起一阵酥麻,两人皆是一僵。
「别碰我!」
「你管我?”他的嗓音很轻,五指轻轻扼住了我的下颚。
因着亲昵的动作,我老脸都急红了。
我这人记仇,忽而想起赐婚那日,他接过绣球时,清明如澈的黑眸。
他明知太后要将侄孙女赐给他,为了与皇上沆瀣一气,才选择娶我。
至于我是刘迢迢还是李迢迢,这并不重要。
思及此,我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所以……奉太后之杀掉他,算不得我恶毒。
7.
刚拜完堂,皇上就把华慎召走,说有急事相商。
大婚之日,一个敢召,一个敢走。
我觉得自己像极了……工具人。
坐在红烛阑珊的喜房内,丫鬟满脸同情,夜过三更,小厮通报说华慎夜宿宫中,让我早点歇着。
可我哪里睡得着,太后说要留后,我也不敢耽搁,生怕毒药发作,我小命朝不保夕。
一旦成婚,很快华慎就要回到封地。
几个美人整整齐齐跪在我的喜床边,这可是我特意带过来的人,我越看越满意。
一个长得像沈白茶,一个气质像沈白茶,一个作风像沈白茶,一个哭得像沈白茶。
华奕喜欢的沈白茶,我送到他亲哥的床上。
我问她们:「你们,想不想荣华富贵。」
几个美人齐齐点头,我抽出太后给的华慎的画像:「你们给他生儿子,越多越富贵。」
没等我共商大计,门外传来一阵稀疏的脚步声,有人破门而入,我淡定卷起画像。
被发现也无碍,私藏夫君画册而已。
开门的人身着红衣,脸略长了点,眼睛凸了点,嘴唇厚了点。
正是画册上的男人,华慎。
我闭着眼扑过去:「哎,夫君,你长得可真精神,我好想你。」
哎,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那人侧身避开,对着身后的人恭恭敬敬:「主子,夫人找您。」
我扑了个空,压到了身后被抬进来虚弱得只剩半条命的人的胸口。
他脆弱的睫毛颤了颤,猛地吐了好大一口血,精致的五官扭曲成一团,也好看得跟神仙似的。
「夫人,主子进宫护驾,被皇上当成刺客扎了几刀,还断了跟肋骨。」
「……」
不愧是君臣,我怀疑皇帝也想让他死。
关键是……我的任务。
我颤抖着声音指向躺在榻上的人,「这是……华慎?」
侍卫们看傻子一样点点头。
我火急火燎扑到他身上,活过来!快活过来!
这半死不活的模样还能生儿子吗?没留小傀儡不能死。
「那他可还能过个洞房夜?」
「夫人,这话得问主子啊,皇上本打算让主子夜宿宫中养伤,可主子说新婚夜还是回府陪夫人好些……」
「闭嘴。」夜风灌进来,不知何时,躺着的人已经睁开融了三月雪水般的眼睛,华慎盯着我身上没换的婚服,轻乎飘来一句:「你觉得呢?」
我只能揪住手帕,哭得稀里哗啦,生怕演得不够认真。
赶来的御医检查过后,说断的肋骨又多了两根。
我心虚得擦汗 ,连夜让人熬了参汤。
华慎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精致的眉骨疼得皱起时,我便让美人趁机跳了支艳舞给他看。
据说男人落难时,对陪伴他的人,会倾心相待。
如今他伤势惨重,还有这么多美人围着他跳艳舞,这份恩情,华慎定会此生难忘。
很快,他就会爱上这些美人。
我在旁边不停地问他,美人的艳舞好不好看,有没有想洞房的念头。
但他不识好歹,还让我滚。
「刘迢迢,滚出去。」
「呜呜呜,我出去,你死了怎么办。」
「我不会死。」
「那你能不能……」
「滚。」
华慎的脸色难得浮起愠色,冷白的耳尖微红,清冷的脸有了几丝人间烟火气。
我咽了口水,脑子里浮出「秀色可餐」几个字。
哇,他居然想勾引我。
但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华慎受伤这件事,只有贴身密卫知道,华慎命人将房门锁死,谁敲都不开。
可第二日新妇要随夫君敬茶,华慎伤得起不来,他还不允许我出去。
明摆着信不过我,怕我通风报信。
趁他睡着的时候,我将手悄悄伸到他胸口,这里的伤口最致命,我的指甲缝藏了让他伤口难以愈合的药末。
只要我一点点撒下去,他的伤口无法愈合,会在反复低烧中,死去。
现在就是借刀杀人的最好时机。
我眼圈乌黑地瞅着他,轻轻叹了口气,满脸的惋惜。
可惜太后的任务只能完成一个,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满不满意。
不巧,华慎幽幽转醒,发现胸口处作乱的手,意味深长地凝着我。
他好像误会了。
「……」
我红着脸缩回手,把头埋进被子里,郁闷得要窒息。
指甲缝里的毒药末被我一点点敲掉,居然下不了狠手!
转瞬又恶狠狠鄙视自己:刘迢迢,要像个娘们一样狠!
一只手掀开我头上的锦被,男人清润的声音带着没睡醒的倦意。
「你想捂死自己吗?」
「……」
我固执地把掀开的被子重新盖在脑袋上。
讨厌一个人,要和他反着来。
8.
等我能踏出房门时,府里闹翻了天,因我初为新妇那日,没来向公婆敬茶。
现在整个府邸都在谣传我摆皇族的架子,瞧不起公婆。
我:「……」
不孝公婆是七出之一,我来到主母的院子意图道歉。
我跨进门,尴尬凝滞的气息扑面而来,身着素衣,头戴一支白茶玉钗的沈白茶盈盈走到我面前。
娇弱欲滴,温顺懂礼,可惜白茶绿茶都是茶。
「嫂嫂,您今早没来敬茶,是不是恼茶儿,虽说母亲不是大哥的生母,希望嫂嫂不计前嫌,一起侍奉公婆。」
我眉毛一挑,当着华家亲戚的面,说我不敬婆婆,这不是当众打华家夫人的脸嘛。
果然华夫人对我摆起了脸色。
我诚恳地跪下:「母亲,您也知道前日夫君进宫的事,若问我们为何不敬茶,恐怕得问夫君。」
谁惹的祸,找谁说去,横竖华夫人是继室,是华奕的生母,却不是华慎的生母。
主母勉强笑道:「茶儿接手了家里的事务,你要多帮衬些。」
「好。」我刚落座,角落里一只脚伸过来,我眉心蹙起,狠狠踩了上去,是沈白茶的陪嫁丫鬟。
不过狗随主人。
像是忽然找到了乐趣,我笑得明媚,转头对华夫人说:「娘,为了早日给华家开枝散叶,我想给华慎纳了个妾。」
四目皆惊,纳妾这事长辈自是喜闻乐见,华夫人点点头,大概是允了。
我看向沈白茶:「茶儿事事都妥当,想来给弟弟纳妾也快了吧?」
作为华奕生母,华夫人找到了早日抱孙子的由头:「茶儿怎么看?」
沈白茶唇角微僵,五指间的绣帕快撕成条了,但非得表现得落落大方。
「茶儿自然……」只是话刚说完半句,沈白茶脸色苍白,虚弱得晃了晃身子,轰然倒地。
啧,晕得可真是时候。
「霜儿,你去让华小公子过来。」
霜儿长得肖似沈白茶,连做派也学了十成八成,沈白茶第一眼见她时,便浮起警惕之色。
果不其然,沈白茶听后幽幽转醒。
「嫂嫂,不用,我醒了。」
我笑得纯良,问华夫人:「母亲,这事也不必麻烦,霜儿之前是贵妃的人,琴棋书画都会,就看茶儿愿不愿意……」
「你……」沈白茶眼神震惊,随即又很憋屈道:「母亲,夫君刚成婚,不急。」
我凉凉地煽风点火:「也对,都是一家人,想来娘也不急长孙出自哪里?」
华慎和华奕都是嫡子,两人谁先有儿子,区别可大了,华夫人掌管家里几千亩租地,百间铺子,心里清楚好处可多了。
沈白茶羸弱的身躯抖了抖。
就听华夫人说:「既然阿慎都纳了妾,那阿奕也要有,霜儿给阿奕吧。」
我弯了弯唇:「茶儿,把霜儿交给你,我放心。」
沈白茶虚伪勉强装笑。
我叹息道:「哎,这丫头没别的本事,就会讨男人喜欢。」
沈白茶:「……」
9.
华慎一连多日在书房里闭门不出,若不是他伤得不轻,我都怀疑他藏了见不得人的小妖精。
我不屈不挠地吃了数次闭门羹。
直到有天,书房的门口飘出一张废纸,纸上写着笔力遒劲的几个字:刘迢迢和狗止步。
「!!!」
我羞愤哭了,狗哪里有我热情如火。
我刷刷拿来筠管划掉「刘迢迢」,再从门缝里塞进去,灯影阑珊时,门后才有道修长的身影附身捡起。
他不对劲。
我蹲在书房外,三个美人站得远远的,在院子相互拍蚊子,见到此番景象,不禁对我长叹吁声。
我拧眉,脸微微发烫。
都怪这群笨蛋美人,离华慎那么远,儿子从石头里蹦出来吗?
「一个两个不争气,荣华富贵,不想要?」
三个美人哭哭啼啼道:「郡主不怪我们啊,以我们的手段,寻常男人早就到手了,可南藩王不是寻常男人。」
我磕起的瓜子:「说来听听。」
「要么他心有所属,要么……他不行。」
瓜子顿时不香了,我如遭雷劈,杀人的事我动不了手,只能指望华慎的儿子能早日出生,太后能看在留了个小傀儡的份上,让我活命。
这种事情,不能操之过急,要徐徐图之。
第二天,我亲手下厨做羹汤,捧到他书房里,「我亲手做的。」
他眼神孤疑,不明白死缠烂打要生儿子的我为何突然爱上做汤。
第三天,我盈盈一笑,继续端着汤……
第四天府里来了御医。
第五天,我不顾小厮拦着冲入书房时,华慎双目通红,雪眸淡淡的,五指捏着修竹丝帕捂在鼻尖。
他看见我手中的汤,乌黑的眸子里漾着某种变扭的情绪:「不喝。」
我好生哄着:「给你补身子……」
里面放的虎鞭牛鞭,花我好大价钱。
华慎一提我的衣领,「出去!」
松开丝帕我才发现,他居然在流鼻血。
我瞪大眼睛,战场上都不见血光的男人在书房里默默流鼻血,还叫了御医……
下一秒,门砰地关上,门外秋风顿起,分外凄凉。
我端着汤,虚虚敲了两下。
「滚。」
「……」
月末,我就要找太后要解药缓解。
这……一点进展都没有,想到我的小命危在旦夕,我吸了吸鼻子。
太后给我下毒后,胸口顿疼,我看过大夫,都说脉象怪异。
老妖婆真的对我下了毒手,因为我不是真正的刘迢迢。当年皇帝火烧亲王府,才让我这个与刘迢迢七分相似的私生女顶替他佐证无辜。
我瘫坐在书房前拍门不开口,委屈得哭。
里面的人哐当把门打开。
我抬起头,华慎长身玉立,淡淡的雪眸凝着我,端起那汤药,一饮而尽。
「喝完了。」他的语气好笑,难得耐心,「刘迢迢,我像缺儿子的人?」
破大防了
我佯装镇定,听这语气,八成在外养了私生子。
刚想质问他,门哐当又关上了,我碰了一鼻子灰。
10.
屋漏偏逢连夜雨,转角处传来的蜜里调油对话:「茶儿,我绝不会纳妾,我这就去让大哥教训刘迢迢那女人,竟然敢欺负你,真是阴魂不散。」
「……」
到底是谁阴魂不散?
华奕和沈白茶踏着碎石小道携手而来,好似神仙眷侣,刚好瞧见我被拒之门外的场面。
我高傲的头颅快顶不住压力了。
袖子被猛地拽住,沈白茶噗通跪在我的面前,她泫然欲泣:「郡主,我跟阿奕真心相爱的,我求您成全我们,让霜儿走吧……」
这火上浇油让华奕愤怒难掩:「刘迢迢,我劝你断了对我的念想,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记得初见时他八岁,华奕骑着小马驹追我,只为问一句:「妹妹,我还能见到你吗?」
后来,华奕长成京成风流倜傥的小郎君,混迹在脂粉堆却片叶不沾身,会记得给我一支精致的珠钗。
若没有沈白茶,我和他应是举案齐眉。
门缓缓被推开。
里面的人一身玄色麒麟云纹锦衣,神情闲适,清隽的眉骨下那双眼睛如融了冬月的雪。
华慎轻轻搂过我,极有压迫的视线落在华奕身上:「叫人也要我教?」
华奕从小敬重大哥,尽管他讨厌我,也只能支支吾吾:「大…大嫂。」
「再欺负她,别怪我不顾兄弟情宜。」
我高傲的头颅又抬起来了,狐假虎威冷哼一声。
沈白茶轻扯华奕衣衫:「嫂嫂不是对你旧情难忘才给大哥纳了三个妾,茶儿误会了。」
一口咬定我给华慎纳妾就是还惦记着青梅竹马。
我笑容充满窒息,这多嘴的小妖精,下次绑来抽几顿。
为了讨好身侧的男人,我小手指勾了勾他的手,快速亲了他的侧脸:「夫君,我……喜欢你的。」
「既然喜欢我。」华慎的视线凉凉地落在华奕身上,「那院里的三个小妾,给阿奕送去。」
凉薄的风卷着我的后背,让我想狠狠骂人,我的美人可是要给华慎留后的。
没等我插嘴,华奕就硬着头皮道:「谢谢大哥。」
「???」
这就是你和沈白茶口中的相爱?
11.
当我准备和美人共商对策时,她们齐齐倒戈跑掉。
「郡主,南藩王从没正眼看过我们,哪里来的荣华富贵,还不如当华小公子的妾。」
没办法,我只好去找华慎。
我撑起眼皮问:「你在封地有小妾吗?可有孩子?今年几岁了?」
「没有,你放心。」
听到这句,我的心都揪起了,拍案而起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居然让我放心?」
华慎眼皮都没抬,敛下的睫毛根根分明,笑着侧到我耳边轻语:「京城处处都是盯我的人,回封地再说子嗣的事。」
我颓颓揉乱他的衣领,「不行,我等不了。」
我每个月都要靠太后送来的解药续命,不可能跟这他回千里之外的封地。
「为何会等不了?」华慎漆黑的眼里闪过一丝阴翳。
完了,他起疑心了。
我慌忙做出娇羞模样,锤锤他的胸口:「你……你猜啊。」
为了让他色昏智极,我贴近他的胸口:「迢迢喜欢你啊。」
华慎凝着月色,轻轻搂住我。
「我处理好皇上交给我的事,就带你回封地,到时候教我们的孩子骑马打仗。」
也许月光太温柔,心悸忽而如潮水般用来,我烦躁想起体内的毒。
我必须要快一点,拿到解药。
书房内灯火摇曳,我试探扯了扯华慎的衣领,娇羞埋头,主动亲在他的唇上。
干柴烈火,他很快动情了,案台之上,砚台拨落,发出闷响。
华慎喘着气,理了理我的衣衫,把我扔出书房。
「……」
被撩拨得意识所剩无几的我觉得受到了侮辱。
想起小妾们说过的话,要么是心有所属,要么是他不行。
我眯起眼睛,应该是心有所属。
12.
华慎上朝议事,我留了个华慎的密卫,逼问他华慎的往事。
「王爷在封地可有什么相好?几日逛一次花楼?可有喜欢的姑娘。」
侍卫满脸为难:「主子喜欢的人已经不是姑娘。」
我万万没想到,华慎还敢勾搭有夫之妇!!
侍卫见我脸色可怖,随即道:「主子只喜欢夫人。」
我嘴角微扬:「何以见得?」
「主子从不正眼看姑娘,第一次见郡主,他正眼看了三次。」
不愧是贴身密卫,心比蚊子腿细。
「夫人,您不必怀疑主子,我从主子十岁开始跟着他,没从有逛花楼。」
「……」
难道是我多想了?要不再补补虎鞭汤……
正打算去厨房亲手做羹汤,路过花湖苑时,里面传来几道靡靡之音。
华奕和四个小妾赏花,吟诗作对,抚琴弹丝,尽是风流。
我对勾起绯红的唇,这种好戏,我怎么能让沈白茶错过。
丫鬟想法子引来沈白茶养的猫,沈白茶找猫时撞见了这一幕。
远处的男女郎情妾意,亲密无间,华奕与小妾们谈笑:「沈家的家世,我本瞧不上,当时鬼迷心窍娶了她,等她生下孩子我就把她休掉。」
沈白茶啪得跪在我面前,脸色惨白得不像样,眼圈泛红:「求嫂嫂把四个小妾带走,茶儿求求你。」
我愣在原地。
沈白茶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花丛掩盖,她狠狠将我撞向身后的湖里。
我不过塞了几个小妾,她想害死我,我拽着她的衣裙跌下湖中。
我水性很好。
不识水性的是沈白茶,被拖到湖心的她,扑腾在水中满脸都是对死亡的恐惧。
乐极生悲,太后下的毒发作,心口剧痛让我游不起来。
我真把自己作死了。
13.
醒来时,侍女告诉我,昏迷的这两日都是华慎伺候。
我惶恐看着换掉的里衣和肚兜,侍女说不是她换的。那给我换衣服的人是华慎。
抓心挠肺的羞耻感冲上天灵盖,我羞赧扭头,修长身影站走近床前,负手而立。
华慎抬起我的脸:「这么烫,又发烧了?」
我在被子里尴尬得缩掉半个头,才敢直视他。
华慎墨发束于紫丝冠,不苟言笑,形状薄翘的粉唇上,似乎肿得不轻。
这模样,分明是趁着我昏迷……偷人。
我强忍镇定,正了正衣襟:「王爷要是有喜欢的姑娘,就带回来吧。」
「我很通情达理的。」
他挑起精致的眉骨,抚了下唇:「你咬的。」
见我茫然呆坐,他端起手边的药汤,抿了一口压下来,渡到我嘴边。
温软的触觉如梦中那朵绵软的云。
他薄唇微启:「想起来了?」
「……」
我只想用三尺白绫勒死自己这个没话找话的蠢货……
早知有这恶果,我就不该去挑衅沈白茶。
他雪眸淡淡,告诉我落水后发生的事情。
那日沈白茶不慎小产,楚楚可怜地反咬我一口,声称我踢她落水,还闹到华家祖宗面前。
许是嫌闹腾得厉害。
他不耐地将沈白茶和华奕双双关进了柴房。
「整个京城都知,本王即兴发疯,杀个人也正常。」
「……」
「我不许有人败坏你的名声,你害人,我只能埋尸。」
我拽紧了五指,心尖阵阵抽搐,第一次被人如此珍重。
一刻钟后,当朝驸马的亲妹与华家最受宠爱的小公子双双跪在我面前,绝食两日熬软了他们的骨头。
华奕骗我退婚,而沈白茶勾引华奕毁我婚约。
我摸着下巴掂量,将鞭子甩在地上:「互打五十鞭吧,从此两清。」
沈白茶羸弱的身躯不堪一击地倒下,经过小产的她脸色如鬼,原本素净的脸只剩凄苦。
华奕颤抖着手拿起鞭子就朝沈白茶抽过去。
几鞭子下去,沈白茶被迫打醒,脸上无助,绝望,变成不可收拾的愤恨。
受完五十鞭后,换成她抽华奕。
她挥起鞭子打在华奕身上,看似弱柳扶风,却一下比一下狠。
疼得华奕大骂:「你个贱人,根本不爱我,爱我就不会打这么重!」
「你背地里看不上我的家世,你以为我就看得上你么?当年若不是向左相独子自荐枕席没成,何时轮到你。」
「我要休了你。」
「你个窝囊废。」
两人反目成仇,各自红了眼,愿意抛弃家世也要私奔的华奕,如今休书都写好了。
我想起抛绣球那日,华奕说非沈白茶不可。
时过境迁,我有些认不清此时这对怨侣是不是曾骗过我退婚。
14.
华慎负手立于庭院外,月白丝袍随风荡起细波,仿若一树芝兰。
「还气吗?」
我摇摇头,他伸手搂过我的腰:」大夫说你脉象紊乱,我看像中毒,可要我带你仔细找圣医看看?」
我笑着搂住他的脖子,「从小脉象就奇怪。」
说这话时,我的胸口如同被针扎了数回,疼得我不敢妄动,只能窝在他的肩窝。
唇齿间涌上浓重的血腥味,我心绪大乱,敛下眼中的情绪。
明明吃了太后缓解发作的药,但是没有用……
所幸华慎看不到我的表情。
耳边传来他清润的声音,他说尽快回封地,按风俗再成婚一次。
圣上赐婚那次,草率到只有参与感。
我强忍住铺天盖地的眩晕,保持一丝清明,扶着他的肩。
他却在我耳侧厮磨:「你不是很喜欢孩子?」
我咬牙,这绝对是赤裸裸的勾引!
我胡乱点点头,狠狠亲上他的喉结,那种胸闷的窒息感才渐渐散去。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为了一个男人而死,我动不了杀心,只能等死。
死前还没骨气想着把华慎哄到床上蹂躏一番。
放开他后,我眼冒绿光:「我做汤给你喝。」
华慎眼神微眯,想起某些不美好的经历后,捏了捏我的鼻子:「不准加其他东西。」
我点点头,眉目弯弯,笑得像只狐狸。
几度翻箱倒柜后,找到嫁妆里几包没拆过的催情药,全抱着熬补汤。
我蹲在小火炉旁,一转头却发现,华慎静静立于我身后……
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挽。
我紧张得冒汗,恨不得把手里的东西活吞了销赃。
我讪笑:「君子远庖厨,您老人家还是出去吧。」
「我帮你。」
华慎接过我手里的药包,问我:「这是什么?放多少?」
我一脸正经,胡扯道:「去膻味的香料。」
他道:「全倒了。」
「??」
整包粉末倒得干干净净,我看着瓷煲里融化的粉末,用实力坑自己,他可……真棒。
汤熬了半日,当我端上去给他时,刚好他沐浴出来,墨发上还沾着水光,我只觉得他美色惑人。
突然,一口汤怼到我面前,「我喂你。」
「……」
他神情闲雅,「你为我熬汤,我喂你喝,有什么不对?」
可恶,被报复是我的错觉吗?
我含泪喝了几大口,都没骗到他喝一口。
浑身热气笼罩,我朦胧中只瞧见他眼睛浓郁如黑夜,笑起来像只老狐狸,我推了他一把。
「难受,你快点。」
他附身压下来,浑浑噩噩的夜晚里月光透出几丝清寒……
16.
次日,华慎端来黑乎乎的避子汤,我嫌苦,喝一口吐一口,全浇花盆里。
他脸黑如锅底,「回封地要赶一个月的路,让人再熬,乖乖喝掉。」
我不以为意地吐了舌尖。
我要闹和离,让他自己回封地,横竖我也活不长。
正值秋季,按往年惯例,皇上会带着皇子和器重大臣狩猎,而华慎怕我闷得慌,向皇上求恩骑马带了我。
太后本是吃斋念佛的年龄,也跟看年轻辈狩猎 ,她笑得阴测测的,让我脊背发凉。
我害怕地往后缩了缩,华慎搂住我的肩,「怎么了?」
我摇摇头,不想让他淌这趟浑水。
华慎没有狩猎的心思,只是带着我在林野中悠逛,我坐在马前,他在身后骑马。
他握着我的手,他从背后的抽出竹箭,撑开弓弩,一箭射中了鹿的眼睛。
我好奇得拿着射到的小动物,索性自己试了支竹箭。
不巧射中了人。
那个姑娘年纪比我稍大些,眼睛灵动得像只深林糜鹿,小腿被我射中,叫得很惨。
她朝身后的背影道:「华大哥,你也在啊。」
「嗯。」华慎撕掉半截衣袖替她简单包扎 ,「回京城快三个月了。」
「妙儿以为你不会回来。」
我在两人的对话中,得知那个姑娘叫林妙儿,在华慎的封地养过两年病。
华慎将她扶上马,他在我面前蹲下:「我背你。」
「华大哥,这是?」
「我内人。」
空气渐渐静谧,我趴着华慎背上打量林妙儿,没主动和我讲过一句话,对我的敌意很明显。
不过,我射中她的腿,记恨我也应该的。
回到驻扎的营地,林妙儿被侍女扶着,还不忘一步三回头。
我气笑了,真不把我放眼里。
17.
我把华慎的密卫揪出来,「林妙儿和你们主子什么关系?」
密卫饶头,「主子曾经打算娶她……呸,主子打算找不到人成婚就娶她……也不是……主子不打算娶她。」
小兄弟,你是被威胁了?
果然我的腰上搭了只手,华慎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寸步不离跟着我。
「林妙儿是旧友的妹妹,在我的封地养病,让我护她安全,你不要误会。」
我听完后,只觉得命运弄人。
华慎根本不知道,林妙儿就是太后的孙侄女。
他回京城那天,若是知道林妙儿是太后安排给他的人,也不会接了我的绣球。
喉头再次涌上血腥味,胸口仿佛压了无数的碎石,毒药的作用又发作了,我勉强支开华慎:「去,给我烤只兔子。」
待他走后,我忍不住喷出了一口血,踉踉跄跄跪在太后的营帐前。
我想试试。
太后端坐在帐内,眉目慈善,但咯咯笑得很难听。
「没错,哀家没想过让你活,凭你刺杀南藩王,更是无稽之谈。」
我跪得迷迷糊糊。
太后果然是逗我,她从未想过刺杀华慎,也不需要给华慎生儿子。
我的毒愈发严重,近日总是神志不清,已死将死之人,她的侄孙女很快就能光明正大嫁给华慎。
这算不算……物归原主。
「解药是活仙丹,只有皇帝有。」太后笑得仪态万千,宫里的女人手段千回百转。
活仙丹,皇帝也只有一颗,宝贝得很。
而我刘迢迢只是个冒牌货,皇帝不会关心我的死活。
若我向华慎提起,他恐怕要逼宫才能让皇帝解囊相助,届时华慎的地位和性命不保。
若不能为她所用,就毁掉……
在昏迷前,营外脚步匆匆,有人闯了进来,浑身熟悉的清冽气息。
我想死在这种安心的气息里。
18.
我醒来时,抄了一份和离书,偷偷藏在袖口里。
林妙儿想上位,熬到我死那天吧。
华慎刚送走御医,难得脸色阴翳,他猜到了,我的毒和太后有关系。
我凑过去抚平他微蹙的眉心,「又不是你中毒。」
「我宁愿自己受这苦。」他眉宇间充满认真,「太后下的手?」
我摇摇头,谎称不知道中毒。
最好的结局便是悄无声息结束这一切。
我搂上他的脖子,摆正他的脸,亲了一口,「夫君,漫漫长夜不如……」
做个风流鬼吧。
19.
华慎请来无数名医为我诊治,无人知我中的毒为何物,奇方异草下,我的身体没有好起来。
药太苦,我喝一口就吐一口,全用来浇花。
我不想让太后的阴谋得逞,硬是熬着不愿死在京城内。
华慎返回封地那日,我还活着。
出了城门,若无皇诏,华慎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京。
「你自小在京城长大,可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华慎将马车停下,我偎在他怀里,远眺那道城门,「我最重要的东西,我抱着呢。」
他笑了,笑得有些凝重。
马车颠簸,才没出多远的路,我忍不住入骨的巨疼,喷出了一大口血,染湿了轿帘。
华慎慌了手脚,丝帕已经浸在鲜血里,他用玄色的王袍给我擦拭。
我挪开华慎的手:「脏……」
华慎意识到不对,今日我真要命绝于此,鼻息越来越弱。
似乎下了某种决定,他将我抱下马车,带我骑马朝着回京城的路疾驰。
我虚虚揪紧他的衣摆:「我不准你回头,你这是抗旨。」
「皇帝有颗解百毒的活仙丹。」风声穿过我耳稍,华慎的心脏跳得很快,握着缰绳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抖。
「我不会让你死的。」
城门被他疾风的骏马破开,宫门面前,他骑马进去,惊动了禁卫军和弓弩手。
期间,我眩晕中闻到了血的味道,还有……男人的撕吼。
「南藩王抗旨回京,闯入禁宫,格杀勿论。」
我虚弱地动弹不得,眼泪止不住流下,恨不得掐死自己。
「别哭。」他低头吻了我的眼睑,「你会活下去的。」
我一睁眼就看到他身上插了几支羽箭,一只反骨琵琶勾刺进他的大腿,血流得比我还多,他双目猩红:「快到皇帝寝宫了。」
皇帝寝宫内。
华慎把我放在地上,对着面色惊恐的皇帝跪下:「求皇上把活仙丹赐给臣,臣愿用性命和封地交换,求皇上救她。」
他向来倨傲,埋头跪下那刻,一滴热泪滚落我的颈脖。
皇帝寻思道:「朕也只有一颗……」
「求皇上,臣愿意交出所有兵权,还有一些背着皇上培养的势力……」
他果然造反的野心,如今交待了,也算是……威胁。
「若皇上救臣一次,从此华慎就是皇上手里的狗,言听计从……」
皇帝同意了。
华慎眼里腾起重的杀意和死心才渐渐息去,今日逼君,两人都未必能活着走出去,他浑身插满羽箭,已是强弩之末。
一命换一命。
20.
从此世上再无南藩王。
十年后,我仍记得踏出宫门时,华慎满身伤痕地抱着我,眼里有了新的期盼。
「迢迢,你活过来,用什么换都值。」
那年华家没落,百年大家族再也没了祖上的荫庇。皇恩浩荡下,华慎被留了个毫无实权的官职,日日清闲,上朝下朝,回家逗我。
我不知道对于曾权倾朝野,也曾意欲谋反的华慎来说,皇上不杀他,是恩赐,还是折辱。
后来,我们有孩子。
「爹爹,骑大马。」
「好,宣儿坐稳。」
我心下复杂,华慎跟两个儿子爬在地上,玩得很开心,与我初见时的清高倨傲沾不上半点边。
我拿起书卷啪得打在两个儿子头上,将他们赶到书房里,「成日就知道玩。」
「娘,孩儿明白,以后读书当大官。」
我从没教过他们要当大官,可他们小小年纪心气就大,也许祖上的风气就是这样。
性子随了他们爹,不是个安分的人。
华慎笑着搂过我,「日子正好,外出春游?」
我点点头。
马车路过小巷时,一个邋遢又醉熏熏扯住车夫:「大哥!大哥!你再借一百两银子给我。」
华慎冷淡的眉目微皱,让车夫不用管,我抱着三岁的小儿子撩开轿帘。
华奕面容愁苦,看不出是当年锦绣富贵堆里长大的俊俏小公子,华家分家后,他过惯奢侈无度的生活,如今欠了一屁股债。
马车朝郊外轱辘走,我记得华奕骑着小马驹追我时,问我:妹妹,我还能遇见你吗?
不过是二十年光景而已。
突然,三岁的宣儿兴奋大叫:「娘,热闹,要看。」
马车路过郊外的阁楼,有户人家在抛绣球招亲,红绸漫天,底下熙熙攘攘都是人。
华慎轻轻搂住我的腰:「抛绣球,带宣儿去看看吧。」
等我下马车时,父子两已经挤到前面凑热闹,我扒开人群走过去,隐隐听到他们在说话。
「宣儿也要玩。」
「爹娘玩过,你娘偏要塞给我,别人她不愿意。」
「……」
许是被我偷听到,华慎脸色讪讪,「爹记错了 。」
漫天喜庆的氛围,宣儿很开心,他不知道自己能来到人间看一趟繁华。
缘起于一个抛错的绣球。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