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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贝拉女王的烦恼

1500 年 10 月,49 岁的哥伦布回到了西班牙的加的斯港(Cadiz)。与几年前相比,这里的天空还是那么蓝,海水还是那么清澈。但此时的哥伦布已经不是两年前离开西班牙时的那个哥伦布了。 

他在过去十年中得到的财富和权力此刻都已烟消云散。西班牙岛总督的职位已被人夺走,他在岛上的所有财产也被全部没收,连一枚银币也无法带走。伴随着哥伦布一同远渡重洋的只有他手上的一副镣铐。曾经的大西洋元帅现在变成了一名囚犯,无助地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17 年前,32 岁的哥伦布第一次来到西班牙,向王室献上了自己的探索计划。西班牙皇家学者们说他们要考虑一下,让哥伦布等待回复。 

哥伦布这一等就是八年。在他 40 岁的那一年,学者们终于给出了答复:他们认为这个计划行不通。 

哥伦布深受打击,但他没有放弃。他继续努力向王室兜售这个并不被看好的梦想。在整整一年后,他终于为自己争取到了女王的支持。 

1492 年,41 岁的哥伦布终于带领着一支小小的船队扬帆出海。在之后的八年里,他不停地向世界证明女王的决定是正确的。他为西班牙发现并占领了一个广阔的新世界。为了这项事业,哥伦布已经耗费了 17 年的生命和精力。但现在,在这个他曾经出发的海港,一切都再一次重新回到了原点。 

年近五十的哥伦布下船后,在看守的押解下继续前往塞维利亚。 

一路上,民众们都在围观这位戴着镣铐的前大西洋元帅。哥伦布对此毫不介意,反而刻意保持着卑微和顺从的形象,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默默承受着迫害的殉道者。在这个狂热的基督教国家,这样的形象能够最大程度地博得人们的同情心。 

「大西洋元帅像一名普通的囚犯出现在塞维利亚的大街上」,哥伦布希望这样的消息可以尽快传到女王的耳朵里。 

在各种官方文件中,哥伦布的几次航行都是由费迪南国王和伊莎贝拉女王共同资助的。但哥伦布知道,女王才是他真正的支持者。现在唯一能拯救他的也只有伊莎贝拉女王。他期待女王在了解真相之后能够把他从这个绝境中拯救出来。他现在所承受的痛苦,将成为他反击的力量。他身上的伤痕,将成为新总督伯巴迪拉滥用权力的呈堂证供。 

在塞维利亚,哥伦布暂时住在了一所修道院中,不安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与此同时,在 250 公里外的格拉纳达,西班牙女王伊莎贝拉也在与命运进行着艰难的斗争。只不过,女王要考虑的不是她个人的未来,而是整个西班牙帝国的命运。 

                                                        * * * 

1500 年,伊莎贝拉女王踏入了她人生的第五十个年头。在她五十年的非凡人生中,她至少做过三件改变整个世界运行轨迹的事情。 

在伊莎贝拉出生时,西班牙所在的伊比利亚半岛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在半岛的北部有三个主要的基督教王国:葡萄牙、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伊莎贝拉的父亲就是卡斯蒂利亚的国王。在半岛的南部则是由 700 年前入侵欧洲大陆的穆斯林建立的伊斯兰国家格拉纳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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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0 年的伊比利亚半岛

在 18 岁时,伊莎贝拉与阿拉贡王国的王子费迪南陷入了热恋之中。但伊莎贝拉同父异母的哥哥恩里克并不同意二人之间的婚事,他威胁伊莎贝拉不得离开马德里。不过,恩里克是挡阻止不了处于热恋之中的两个年轻人的。17 岁的阿拉贡王子费迪南扮成一名赶骡子的人,带着五名密友偷偷溜过戒备森严的边境。为了避免被恩里克的人发现,他们白天休息,只在夜间赶路。与此同时,伊莎贝拉也借口要为自己刚刚去世一年的弟弟扫墓,离开了马德里。 

1469 年 10 月,18 岁的伊莎贝拉与 17 岁的费迪南在巴利亚多利德见到了对方。10 月 19 日,两名年轻人在当地一座小小的宫殿中举行了婚礼。就皇家婚礼的标准而言,这算不上是一场盛大的婚礼,两名新人甚至要借钱才能支付婚礼的费用。但这两名不到 20 岁的少年此时还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结合将会改变整个世界的政治版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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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贝拉与费迪南举行婚礼的宫殿(Palacio de los Vivero)

正是这场婚礼使得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两个王国结成了姻亲。5 年后,当伊莎贝拉和费迪南分别继承王位后,这两个王国便置于他们二人的共同统治之下,形成了伊比利亚半岛上最强大的政治实体,同时也是现代西班牙的主体。这是伊莎贝拉做的第一件改变世界历史的事情。 

在这之后,她和丈夫把目光投向了位于半岛南部的格拉纳达。700 年前,来自北非的阿拉伯人入侵并占领了几乎整个伊比利亚半岛。之后的 700 年里,半岛上的基督徒与穆斯林军队打了无数场战争,逐步收复了失地。到了伊莎贝拉继位时,最后在半岛上仅存的穆斯林国家就只有格拉纳达了。1482 年,伊莎贝拉和费迪南开始了对格拉纳达的战争。经过十年的征战,他们从穆斯林手中收复了最后一片土地,为历时 700 余年的收复失地运动画上了最后的句号。这是伊莎贝拉女王做的第二件改变世界历史的事情。 

在平定了伊比利亚半岛之后,女王开始把目光投到国外事务中去。在收复格拉纳达几个月后,她就决定资助哥伦布的航海冒险。在官方文件中,哥伦布的冒险是由费迪南和伊莎贝拉共同资助的,但伊莎贝拉才是背后的真正支持者。前往新世界的水手也几乎全都来自于卡斯蒂利亚。女王的这个决定为她自己,同时也为西班牙带来了无法估量的收益。哥伦布的远洋冒险为西班牙带来了广阔的海外领地和财富,使得西班牙由一个欧洲国家开始成长为一个世界性的帝国。这便是伊莎贝拉女王做的第三件改变世界历史的事情。 

对于伊莎贝拉来说,命运女神简直就像是一名俯首帖耳的仆人,总是顺从地奉上她想要的一切:贵为人君的地位、无尽的财富、战场上的胜利,甚至还有和睦的家庭。她与费迪南共育有一儿四女。她的儿子将从父母那里分别继承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的王位,成为统一西班牙的君主。她的四个女儿也将嫁入欧洲王室,成为一国之后。很难想象,有五个子女的伊莎贝拉夫妇会需要为王位继承问题担心。 

然而,命运女神的心思是凡人们无法参透的。她总是挑选人们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突然变换出另外一副面孔。 

随着儿女们长大成人,伊莎贝拉开始为他们安排与其他欧洲王室间的婚事。女王最大的女儿与她同名,也叫伊莎贝拉,将嫁给葡萄牙的王位继承人阿方索。 

伊莎贝拉公主童年时期曾在葡萄牙生活过三年时间,阿方索也曾经是她儿时的玩伴。这是女王为女儿精心安排的一场婚事。 

在盛大的婚礼后,两个人度过了一段诗情画意的生活。然而就在几个月后,阿方索在骑马时不慎从马上坠下受伤而死,21 岁的伊莎贝拉变成了寡妇。在这样的打击下,她的精神崩溃了。她相信是由于自己做错了什么才导致上帝夺去了她丈夫的生命。她剪短了自己的头发,换上了丧服,把自己关进屋子里一遍遍地诵读经文。之后,伊莎贝拉把女儿接回了西班牙。5 年后,葡萄牙的新国王,26 岁的曼努埃尔一世(Manuel)想要迎娶伊莎贝拉公主,但伊莎贝拉公主坚决表示自己将终生不嫁。 

大女儿虽然每日郁郁寡欢,但也算是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生活依然要继续前行。伊莎贝拉女王接下来又为二女儿胡安娜和儿子胡安排了婚事。他们将与勃艮第公国的一对兄妹腓力和玛格丽特成婚。 

1496 年,伊莎贝拉女王的二女儿胡安娜乘坐由 110 艘船的庞大船队前往勃艮第,嫁给了勃艮第公国的继承人腓力。 

腓力的妹妹则乘船来到了西班牙,在第二年的 4 月 3 日,与胡安王子举行了盛大的皇家婚礼。这是一场皆大欢喜的盛事,伊莎贝拉夫妇几乎立刻就喜欢上了玛格丽特。 

这一年的夏天是伊莎贝拉最快乐的日子。儿子作为西班牙王国未来的继承人,和新婚的妻子过着快乐的日子。短短几个月后新娘就有了身孕。而在大西洋彼岸,置于西班牙王冠之下的土地和财富每一天都在增长。她的儿子即将继承的是一个快速成长中的庞大帝国。 

大女儿伊莎贝拉公主在母亲细心的照料下也慢慢恢复了元气,从第一次婚姻的痛苦中走了出来。在女王耐心的劝说下,伊莎贝拉公主同意嫁给新继位的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 

就在女王忙碌着为大女儿准备婚事的时候,消息传来,胡安王子突然病倒了。听到这个消息,葡萄牙国王更加急着要与伊莎贝拉公主成婚,因为伊莎贝拉公主正是排在胡安王子之后的第二顺位继承人。 

葡萄牙国王不肯推迟婚礼,女王从而也无法回到儿子身边。她只得一边继续筹备婚礼,一边祈祷儿子能够快些好起来。 

然而,胡安王子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最后,他于 10 月 4 日离开了人世。手中握有无限权力的女王,此时也只能像一个普通的母亲一样,无奈地在悲伤中接受命运的安排。 

胡安的妻子在悲伤之中也病倒了。之后,她在伊莎贝拉的照料下虽然恢复了健康,但却失去了肚子的孩子。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西班牙帝国就失去了两位继承人。 

现在,西班牙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变成了伊莎贝拉公主。这对于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来说是件好事。他和伊莎贝拉的后代将统治整个伊比利亚半岛,以及西班牙和葡萄牙所有的海外领土。这将是世界上有史以来最庞大的帝国。而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1498 年 8 月 23 日,伊莎贝拉公主为葡萄牙国王生下了一个男孩。但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伊莎贝拉公主在孩子出生后不到一个小时就死于难产。伊莎贝拉女王握着大女儿的手,陪伴她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 

对于 47 岁的母亲来说,伊莎贝拉公主留下的外孙成了她唯一的慰藉。这个婴儿被取名为米格尔(Miguel),他将成为西班牙和葡萄牙未来的统治者。葡萄牙国王回国处理政务,把儿子留在了西班牙由女王照料。 

每个人都看得出来,米格尔出生后体质虚弱。人们在私底下议论,这位未来的帝国继承人恐怕是活不到成年。伊莎贝拉忧心忡忡地照料着米格尔。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1500 年夏天,两岁的米格尔死在了祖母的怀抱中。 

外孙的死亡就像是插进伊莎贝拉胸口的一把尖刀。一连几个月,女王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甚至一度无法与人进行交流。 

然而,像一名普通的祖母那样独自静处是贵为女王的伊莎贝拉无法享有的奢侈。卡斯蒂利亚王国还有各种大小事务等着她来决策和处理。她身边还有两个女儿的婚事没有完成。卡斯蒂利亚王国的命运还要由她来书写。 

在君权统治的年代,王室之间婚事的意义远远超出了婚姻本身的范畴。对于君主来说,为自己的子女选择不同国家的王室成员作为婚姻对象,会直接影响到两国之间的政治外交关系。如果是涉及到王位继承权的婚姻,则更是会影响到大片土地的归属与统治。 

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伊莎贝拉决定将自己的第四个孩子玛丽亚(Maria)公主嫁给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西班牙和葡萄牙作为伊比利亚半岛上的邻国,这样的一场姻亲有助于半岛上的和平。1500 年 10 月,玛丽亚和曼努埃尔一世的婚礼顺利举行了。之后,这对夫妻一共生育了八个孩子,全部都健康长大成人,使得葡萄牙的王位完全没有旁落他人的危险。 

现在,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王国的继承人变成了伊莎贝拉的二女儿胡安娜。这并不是伊莎贝拉夫妇希望看到的结果。 

胡安娜的丈夫腓力是一个沉迷享乐的花花公子。而胡安娜没有继承她母亲那种坚强的性格和聪慧的头脑。她只是一个性格温顺的普通女人,对丈夫言听计从。腓力对这位西班牙公主毫无顾忌地施加各种暴力。对此,性格软弱的胡安娜只能在房间里默默地流泪。 

如果胡安娜在这种状态下继承王位,日后一切权力毫无疑问都会落入腓力的手中。伊莎贝拉夫妇几十年来苦心经营建立的西班牙帝国就等同是拱手送给了这个来自勃艮第的花花公子。这就是 1500 年 10 月,伊莎贝拉女王最大的烦恼。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伊莎贝拉听到了哥伦布被西班牙岛新总督遣返回欧洲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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