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峻与翁箐

别过了吴主任后，成峻又站在了「圣康精神创伤疗养中心」大门口，只不过这次是独自一人了。

白天再看这里，作为伪装成精神病院的秘密研究设施确实是个不错的选址；两百米内基本见不到什么行人，离最近的公交车站也有半公里远，成峻走了很长一段路，然后打了个车回家。

孤独感扑面而来。

……彭北征已经没了，刑警支队也不能回去，现在一个人就是一个队伍了。

好在他还不算真正的孤家寡人，至少 B 世界的自己和魏振鹏还在。

上午 9 点 45 左右，成峻回到了家，结果发现翁箐不在，估计去到外面办事情了。

他妥善地收好了从赵特派员那里拿到的三把武器，特别是那把配枪，以防翁箐突然回家看到后被吓到。

现在是时候和 B 世界的那两位通一通气了——

成峻 A：「你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了对吧？」

魏振鹏：「已经知道了。」

魏振鹏：「我们一晚上都没缓过来。」

成峻 A：「我也是，希望大家能振作。」

魏振鹏：「特派员终于放你出来了？」

成峻 A：「嗯。」

成峻 A：「她早上来说，已经确认了彭队被替跃。」

成峻 A：「我还没来得及问她是怎么确认的，你们了解么？」

魏振鹏：「了解了。」

魏振鹏：「特派员是不是昨天让你们的彭北征签了一个什么东西？」

成峻 A：「是的，一个协议，饭局一切后果由彭队自己负责。」

魏振鹏：「那就对了，她给的那支笔上有特殊的化学粉尘，无色无味，一时半会儿洗不掉。」

魏振鹏：「她让我们对师兄尸体的右手做了检查，发现了那种粉尘，所以可以断定现在你们那里的，就是我们的彭北征 B。」

魏振鹏：「没想到他会贪生怕死，背叛组织！」

额头上渐渐有冷汗冒出……

成峻又刷新了对赵特派员的看法：这位深不可测的武警铁娘子，留的后手一个接一个。

成峻 A：「我打算去白沙屿，拿到高善莫的手机。」

成峻 A：「就是老陈出事那天，我在他办公室里看到的弹出可疑消息的那部手机。」

魏振鹏：「知道，赵特派员也给我们看过你写的报告了。」

魏振鹏：「她不是和高善莫约定不能再继续调查了么？」

成峻 A：「我现在还是停职状态，所以算『擅自行动』。」

成峻 A：「你们呢，有什么打算？」

魏振鹏：「事故车辆是高善莫的，他的司机已经在医院清醒了，老郑他们在对他进行盘问。」

成峻 A：「很好。」

成峻 A：「有一句话，我想和你@成峻 B 说开。」

成峻 B：「什么？」

成峻 A：「要是我因这次任务死了，你尽快替跃过来。」

成峻 A：「在安全的前提下。」

成峻 A：「我会和翁箐交代好，所以过来之后的事情你不用太担心。」

成峻 A：「只是请你别效仿你的彭队。」

成峻 B：「……」

成峻 B：「你把我当什么了？」

成峻 B：「我和老魏不是彭北征！」

成峻 A：「我只是给你一个选择。」

成峻 B：「不要你给，我自己会做选择。」

魏振鹏：「好了，你们两个，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魏振鹏：「@成峻 A 你想搞到高善莫的手机，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很遗憾我们在这边也帮不上忙。你做好计划，争取一次得手！」

成峻 A：「OK.」

成峻 A：「你们呢，下一步要做什么？」

发完这条信息，没再等魏振鹏回信，成峻便将手机放到沙发上。

他跑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冷静了一下，开始有些后悔不该对自己的镜像位那么讲话。

——将心比心，换做自己在他的立场上，被这么一说也肯定会相当不爽。

自己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而且为了翁箐，就算知道明天陨石砸穿地球也会和她一起留在这里。

还好，多亏了有老魏在中间打圆场。

对了，高善莫。

今天这个点，他应该人已经在白沙屿上了。

刚才毫不犹豫地跟赵特派员要了第二个选项，但成峻还没有计划到底该如何拿到他的手机。

当面抢肯定不行，虽然他在白沙屿肯定不会有在圣康市那么多的小弟簇拥着，但基本上可以断定雷林是会继续守着他的。

以雷教头的功夫，一对一自己绝不是对手。

所幸，根据成峻对他的了解，高善莫虽然在白沙屿上有一处豪宅，但肯定不会整日待在里面。

他在殡仪馆里面是个工作狂，出了殡仪馆就是个玩咖。

现在需要弄清楚他会在那里做什么，于是成峻翻看起了高善莫的社交账号。

高善莫的微博「@火法师阿莫」已经快一周没有更新了，上面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成峻又搜索了一下谁提到过他，没想到出现了一条 24 分钟前一条新鲜的微博：

「『白沙终极音乐节』又邀请到一位大咖@火法师阿莫！High 神们赶紧入伙，咱们后天海盐 DISCO 不见不散！」

账户主是里面提到的「海盐 DISCO」。

这是一条非常有价值的情报，时间地点都给出来了。

成峻欣喜万分，原以为还得上岛蹲点观察高善莫至少三五天，才能摸清他的行动轨迹，决定一个最合适下手的场合。

当然，成峻过了几秒便反应了过来，这不是巧合或者「上天赐予的良机」：今天是 8 月 7 日，那么后天的凌晨一过就是 8 月 10 日，刚好是高善莫的生日。

以他的性格，肯定会到热闹的地方开一场 party 助兴，就像前年 8.10 纵火案发生时， 

……

……

在 B 世界，成峻刚才确实被「自己」气得一肚子火，直接扔下魏振鹏在座位上继续陪自己的镜像位聊就走了。

生气归生气，但理智告诉他：面对高善莫 A 和 B，镜子小队终究还是一伙的，需要彼此的照应。

镜子一队就剩仨人，任何形式的内讧都很愚蠢。

他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来到局长办公室，想谈谈彭北征翻车案的后续动作。

面无血色的王斌对刚进来坐下的成峻摇头叹气：

「小成，我老实跟你说。我早就认为，跟 A 世界配合搞什么反恶性替跃是个错误的决定。人都是怕死的，对这个东西，你参与得越多、了解得越深，心就越痒痒。只是我没想到，第一个叛逃的竟然是狗日的彭北征！」

以这种方式痛失一名得力干将，王斌的失望可想而知。

他在过去的 12 个小时里一直在亲自跟进这场车祸的调查进展，昨晚估计又没怎么睡。

「王局，我们接下来要不要对高善莫采取行动？特派员已经提供了证据，证明车里的是被谋害的『彭北征 A』，而不是因意外事故死亡的『彭北征 B』，他赖不掉的。」

「赖？别人压根儿都没想着赖！」王斌甩了一份文件到成峻面前，「新出炉的口供，老郑刚从医院的司机那里弄到的，你看一下吧。」

成峻拿过来端详了半分钟。

根据司机的说法，事故发生原因是由于「副驾驶的彭北征突然栽倒在司机身上，导致对方受到惊吓打歪了方向盘」从而发生车祸。

照这个逻辑，是别人好心送彭北征回家，结果彭北征在别人车里自行替跃，不仅因此害高善莫报废了一辆车，还让他的司机受伤住院。

「敢情我们刑警支队还得给姓高的赔礼道歉不是？」成峻合上口供怒道，「再拨点公费给他修车？」

「你跟我说气话没用，我们能拿什么罪名去抓他？你能说『彭北征 A』是『高善莫 B』杀的吗？」

「不管怎么说，我们必须想办法阻止姓高的。」

「阻止？记住，我们不像 A 世界有那位神通广大的特派员能直接把他的殡仪馆接管了。现在我们刑警支队光是处理治安案件都应付不过来了，今天又有好几个地方在聚众斗殴，甚至还放火，咱们能抽出个专案组去和高善莫慢慢磕？」

跟领导辩论是徒劳的，成峻知道。

今天他们整个办公室都空荡荡，因为都出警去解决王斌刚才说的那些事情了，最近本地两派支持不同末日论调的人互相斗得愈演愈烈，已经发展为械斗了。

作为局长，王斌当然希望有限的警力使在刀刃上，优先处理这些事项。

「高善莫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智商极高，做事缜密。你想继续调查他，我不拦。但最好带回来一点有价值的证据，不然就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

证据……成峻想起了他的镜像位将要去拿高善莫手机的计划。

「对了，我的镜像位，他报告说『高善莫 A』的一个手机里应该藏着他与 B 世界通信和组织谋杀的证据。我们也应该拿到『高善莫 B』的那个手机。」

王斌坐在椅子上思考了一会儿，反问成峻：

「咱先不说那个成峻的推断是不是百分之百准确，就算『高善莫 A』的手机有问题，你就那么确定『高善莫 B』的也一样？」

「现在年轻人谁没事带两部手机。」

「那是因为你用不着。一般做生意的人都有两部手机，一个办公事，一个办私事。」

「但我觉得值得一试。」

「我肯定不会派人和你去突击他搜走他的手机的，要是里面啥都没有，又闹一个大乌龙。」王斌的语气里不抱太大希望，「你要是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那就去拿呗。你和振鹏两个老成带出来的崽子，跟他的性格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

「好，我和老魏自己想办法。」成峻有点赌气，说罢，转身就要走。

「站住！」

「嗯？还有什么事？」刚走到门边的成峻回过头。

王斌突然将语气柔和了下来，像一位语重心长的长辈般告诫成峻：

「小成，那个高善莫，虽然平时跟我们客客气气的，但骨子里是个非常危险的人。你自己注意安全，别把自己搭进去了，要是你出了个三长两短，我没法给你爹的在天之灵交代。」

「会的，王叔，谢谢提醒。」

「去吧。」

成峻轻轻关上了门。

自从调来圣康刑警支队，成峻很久没有像以前那样叫王斌「叔叔」了。

……

……

在 A 世界，成峻仍然在尝试搜索出更多和高善莫的微博，但似乎暂时没有其他的了。

他打开了「@火法师阿莫」的个人主页，期望着突然蹦出一条新的动态，给他更多有用的情报：包括他在去音乐节前会干什么、和哪些人在一起等。

高善莫使用的头像，是他穿着大红色西装在殡仪馆礼堂上演讲的侧面全身照，看起来就是一成功人士，不，抛开个人好恶的话，说像个当红流量小生也不为过。

主页的封面图则是几个二维码，看上面各自的注释分别是「孝善殡仪馆」「莫愁网咖」等名下产业的商务联系方式。

成峻将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一直下拉、松开、下拉、再松开，什么东西都没有出现。

有一瞬间，他甚至自己都觉得这种行为有点变态，像一个网络跟踪狂。

正当他打算要把自己的执念放一放时，他突然感觉，好像手机屏幕上有什么东西变了一下。

可仔细一瞧，又没有出现新的动态。

咦，怎么的？

难道是自己看花了？

成峻再次审视着高善莫的主页，恨不得逐个像素地排查。

看到封面图，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拿出自己的专用手机，开始扫二维码。

第一个，「孝善殡仪馆公众号」，扫描后，跳转到了微信的公众号里，上面全是殡仪服务的推文。

第二个，「孝善殡仪馆商务微信」，是一个微信号，看来是殡仪馆的手下在打理。

第三个，「莫愁网咖订位服务」，一直停在网页加载的白色页面，上面的绿色进度条卡在 60% 左右一直没动。

「是家里的 Wi-Fi 出问题了吗？」成峻自言自语着。

他把手机离路由器拿进了些，发现依然没有加载出来。

算了，这些二维码应该都会跳转到一些无聊的地方，刚才应该是自己眼花了。

成峻将手指伸到右上角的「X」上，打算关掉页面。

在他按下去的前半秒，页面加载出来了，是一句简短的英文：

「YOU GOT RID OF THAT WOMAN? TRY TO CONVINCE HIM TOO.」

成峻试着翻译，发现这句话的大意为「你解决掉那个女人了吗？去试试也说服他吧」。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萦绕他脑子许久的未解之谜终于有了答案！

一股狂喜充斥在成峻胸中，比起他之前破了任何案子都令他兴奋百倍！

终于知道了高善莫为什么明明没有镜子 APP 这种东西，也依旧需要两部手机，他要通过这种方式和自己的镜像位对话！

成峻赶紧打开电脑登录微博，在网址前面加上了「otherworldly.」，然后搜索「高善莫 B」的主页。

果不其然，他的封面图上其中一个二维码扫出来也是一段英文文字。

「PLANNING TO SET OFF SOME FIREWORK AND HAVE THAT WOMAN DEAD.」

翻译过来是「我正计划放一些烟花，然后干掉那个女人。」

想来这一句话发出的时间在上面那句之前。

这人真是老奸巨猾啊！

成峻此时也不得不赞叹高善莫的狡猾。

封面图不同于动态发出来的图片，受到的审核宽松很多，加上同一张图片的多个二维码，会严重干扰机器审核员的判断。

再让传递信息的二维码伪装到周围的其他商务二维码之中，基本不可能有人会发现并真的去扫。

就算扫出来，也是一堆掐头去尾没有任何语境的英文。

高善莫，这次我要将你的军了！

成峻不禁笑了出来，跟高善莫捕风捉影了这么久，他首次有了已经胜利的感觉。

但是随后他抑制住了喜悦，又重新瞅了瞅刚才扫出来的那两句对话。

「我正计划放一些烟花，然后干掉那个女人。」

「你解决掉那个女人了吗？去试试也说服他吧。」

女人？B 世界的哪个女人？

彭北征被做掉了，难不成他还要对刑警支队的人下手？

她？特别行动小组里李梦梦或者张敏琴的镜像位？她们没有怎么去追查高善莫啊。

还有那个「也去试试说服他」，之中的「他」又指代的谁？

这时，翁箐开门回来了。

「哟，峻子哥，今天怎么回来了不说一声？」 

翁箐放下了手上两大袋从超市买回来的东西，笑着跑过来要过来给成峻一个抱抱。

但成峻愣在了沙发上，呆呆望着地板，没有给她回应。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糟糕。」翁箐关切地问。

……通过谋杀一个女人，去说服一个男人。

除开所有不可能，剩下唯一的可能性，让成峻不寒而栗、汗毛倒竖。

他心跳骤然加快，怦怦跳得狂乱无章。

以前追捕再危险的嫌疑人时都不曾有过如此体验。

——我艹！！

……

……

在另一头的 B 世界，成峻开车来到了孝善殡仪馆。

他想借调查彭北征翻车的事情，来看看高善莫是否有一个可疑的手机。

既然「成峻 A」都能跟高善莫一对一在他的办公室掰头，自己为什么不能？说不定也会像他那样有意外的收获。

一位保安将成峻带到了董事长办公室，然后关上了门，他终于见到了许久未现身的「高善莫 B」。

高善莫正在办公桌旁装饰自己的办公室，他在天花板上拉了一串彩旗，把墙上挂着的「善莫大焉」都遮挡了一半分。

不知道他今天是抽了什么风，此时正穿着大红色的奇装异服，似浴袍又似披风。脚上穿着一双红色拖鞋，头上戴着恶魔畸角样式的发卡，像一只受了核辐射的火烈鸟。

任何正常人见到这副打扮的人心里只有两个字——「疯子」。

「小成队，请坐！哎，彭队长的事情，我很遗憾。」高善莫热情地招呼他，但手上依然在做他的事情。

成峻没有落座，而是站着趁机扫视了一下他的办公桌，发现他身上的浴袍兜里插着一部带有「小火龙」壳的手机。

加上搁在桌上的苹果手机，「高善莫 B」的两部手机的外观，和自己镜像位报告所说「高善莫 A」的完全一致。

「你这身行头是怎么回事？在玩 cosplay 吗？」

「不不不，我今天高兴。」

「有什么好高兴的？说来听听。」

「虽然彭队长去世我很难过，可还有三天就是我的生日派对了！总不能愁眉苦脸的，对不对？」

「姓高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彭队背叛了组织，和你狼狈为奸！」

成峻直接摊牌道，他想激怒高善莫，创造两人近身的机会，顺走「小火龙」手机。

高善莫停下了手上的事情，转身面对成峻，笑眯眯地说道：

「小成队，那我们俩也来狼狈为奸一下如何，难道你不也想过去吗？」

「放你妈的屁！谁想过去！」

「息怒，别骂脏话嘛。」

「告诉你，我就是死，也不会去另一个世界苟活。一定要把你抓到为止。」

成峻指着高善莫的鼻子，朝他迈出去一大步，两人之间只有两米的距离了。

高善莫则退避似的躲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面，继续面不改色地说：

「话不能说得太绝对。哦，对了，今天圣康市有点不太平，有几处恶性暴力事件。小成队，你可知道？」

「废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提个醒，家里有老人、妇女和孩子的，最好不要把他们单独扔家里。」

说罢，高善莫往自己的老板椅上一躺，脸上露出邪恶的微笑。

就在这时，成峻的专用手机振动了一下，拿出来一看，是镜子 APP 的消息——

成峻 A：「@成峻 B 赶快联系翁箐！！！」

「姓高的，你到底干了什么？」

「啥？我什么都没干呀。」高善莫摊了摊手。

成峻给翁箐拨打了电话，发现一直没有人接听，被自动挂断。

他夺门而出，快速冲出了殡仪馆，直接上车开回家里。

高善莫则在走廊上对着他的背影大喊道：「小成队，留下喝杯茶再走呀！」

成峻将车开到了城里限制的最高时速，一向耐心等红绿灯的他这次在路口压了好几个黄灯开了过去。

他回到家门口，发现防盗门虚掩着，门锁已经被人撬开了。

打开门，家里满目狼藉。

成峻像发了狂一样喊着翁箐的名字。

客厅，没人。

……

厨房，没人。

……

卧室，也没人。

成峻走向了最后一个房间，翁箐画画的书房。

他颤抖着轻轻推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倒在地上的翁箐。

她脖子上系了一圈被拧成绳的衣服，已经没了气息，五颜六色的画笔撒得满地都是。

此时此刻，成峻只感觉世界颠倒、心脏骤停。

……

……

从提醒 B 世界那边联系翁箐之后，除了魏振鹏随即问了一句「怎么了」以外，成峻再没有收到他们两人的任何回信。

他有一个极度不好的预感，现在根本不敢再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翁箐看他一直呆若木鸡、脸色发白，跟恐怖电影里中邪的人表现相似，差点吓得哭了出来。

等成峻缓过神，他紧紧抱住了眼前人，让翁箐一时有点喘不过气。

「没事，没事，我刚刚在想任务的事情。」成峻在她的耳边安慰道。

「你确定你真的没事？」翁箐轻轻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两手捧着成峻的脸问。

「没事，宝。我去喝点东西。」

成峻站起来，到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冰可乐。

翁箐看着他稍微正常一点了，才慢慢走去浴室洗澡，刚才从超市买东西回来这一路流了些汗。

喝了半罐可乐的成峻此时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他退出了镜子 APP，茫然地继续刷起了高善莫的主页。

突然，他回过神，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忍不住在心里对自己骂道：傻愣着干嘛！赶快把高善莫使用封面图二维码与镜像位交流的事情报告给赵特派员啊。

他保存了两个高善莫主页的截图，然后一并发给了镜子 APP 里的「特派员 ZCX」，并说明自己的重大发现。

赵特派员非常满意——

特派员 ZCX：「干得好！我会持续监督他的页面。」

成峻 A：「对了，您能向 B 世界的人确认一下吗？」

成峻 A：「高善莫提到的『女人』是不是我老婆。」

现在成峻也顾不上措辞了，家里浴室的那个翁箐和 B 世界的翁箐都算自己老婆。

特派员 ZCX：「你稍等。」

成峻把剩下半罐可乐一饮而尽，忐忑地等待着结果，他无比希望自己的推断是错的。

大概十五分钟后，专用手机连续振动，几乎在同时收到了两条消息——

特派员 ZCX：「小成，我已经确认过了，很遗憾，是她。」

魏振鹏：「@成峻 A 翁箐，没了。」

……成峻眼前一黑，手机从手上滑落，掉进了沙发的夹缝中。

……

……

在 B 世界的医院里，医生正式宣告了翁箐的死亡，将尸体运送至了太平间。

从叫救护车到送往急救室这一路，成峻一直在医生和护士面前强行装作冷静。但现在内心已经濒临崩溃，他走进了楼道，咆哮着用右手疯狂捶墙捶出了血。

魏振鹏发完刚才那条消息就收了手机，赶紧阻止成峻的自残行为，将他拉出来扶到了走廊的椅子上歇着。

「老魏，给我一把家伙，我要去宰了高善莫。」成峻双眼布满血丝。

「成峻老弟……」

魏振鹏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紧紧地握住成峻的手腕。

他一般管成峻叫「老弟」，对翁箐自然也亲切地称为「弟媳妇」，翁箐也从来不拒绝这个称呼。

现在自己的弟媳妇被人谋害了，也算是血仇。

魏振鹏的心里无比愤怒，但他知道， 理性的担子在这个二人组现在里必须由他来扛，所以他不能也和成峻一样被复仇的欲望支配。

「老陈和王陆已经带人在你家取证了，咱们先等他们的调查结果出来。如果真是高善莫干的，我和你一起去宰了他。」

……

……

下午一点，成峻和翁箐叫了两份外卖在家吃。

成峻还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峻子哥，你憋这么久了。有什么话，什么烦心事，就告诉我吧。」

「不，没什么事。」

「你明明有事！是不是你的任务出了问题？彭队呢？今天没听你提他一个字儿。」

成峻强行挤出了一抹尴尬的笑容，撒谎道：

「王局奖励我们俩休假呢。这不，今天就回来陪你吃饭了。」

「你今天绝对不正常……算了，你不想说就去好好睡一觉。你刚才那样直盯着一个地方发呆眼睛都不带眨的，真的吓到我了！」

按照翁箐对自己老公的了解，虽然他不是那种「一觉解千愁」的人，睡眠对于缓解他的压力和情绪总是管用的。

就这样，在翁箐的催促下，成峻跑去卧室里躺下了。她为他拉上了窗帘，并将空调温度调到 26 度，然后自己去书房画画了。

被窝和枕头上，残留着翁箐身上的芳香，给了他一种奇妙的安心感……

睡了大概两三个小时，成峻做了一些杂乱纷繁的梦，像脑中的一股乱流一样，以至于根本记不起来内容是什么。

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去书房，看见翁箐还在用电脑专心画画。

窗帘是拉开着的，午后的阳光照进了屋子里，只能听见鼠标轻击的响声从翁箐白皙修长的手指上传来。

「峻子哥，你睡得还好吧？」翁箐停下，转过头问他。

「嗯，还行。不打扰你了，继续画吧。」

成峻轻轻合上了书房的门，然后在客厅沙发上打开镜子 APP——

成峻 A：「有头绪了么，是谁杀了她？」

魏振鹏：「现场没有指纹或者任何外人的毛发。」

魏振鹏：「但我们推测是雷林，监控拍到他在那附近活动过。」

殡仪馆的保安队队长，平日从来会不离高善莫太远，突然跑到成峻家附近？

八九不离十了。

继 8.10 纵火案、刘万星事件之后，成峻再一次重新评估了高善莫的疯狂与残暴程度。

但成峻有一个问题迫切地想要答案——

成峻 A：「为什么偏偏要对翁箐下毒手？」

等了足足十分钟，都没见魏振鹏再次回话。

成峻 A：「喂，说话呀！」

……

还是没有回信，不知道他们又干什么去了。

成峻 B：「为了说服我学彭北征，想办法干掉你替跃过来。」

终于看到自己的镜像位说话了，成峻松了口气，看来他还没有暴走。

成峻 B：「但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成峻 B：「只是有一个请求。」

成峻 A：「什么？」

成峻 B：「你，就别去白沙屿了吧，给我好好珍惜她。」

成峻 B：「我和老魏去搞到高善莫 B 的手机，把里面的资料传给特派员，只要能证明两个他在互相联系，照样是他的罪证。」

成峻 A：「不行。」

成峻 A：「我不去找高善莫 A，你认为他日后就一定不会来找我和翁箐的麻烦？」

成峻 B：「你那边只有你一个人，你能行吗？我和老魏至少互相还有照应。」

成峻 A：「高善莫 A 是一个疯子。」

成峻 A：「但比疯子更可怕的是没有受到任何约束的疯子，高善莫 B。」

成峻 A：「你们面对的那个更加棘手。」

成峻 B：「不用比较，一样的两坨屎。」

成峻 B：「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 solo 失手被他做掉了呢？」

成峻 B：「翁箐怎么办？」

成峻 A：「这不是还有你么，替跃过来。」

成峻 B：「还要说几遍，我不会过来！」

魏振鹏：「我说，你们俩拌嘴个什么劲呢？」

魏振鹏：「我们都去，这是镜子一队的最后一次『钳形行动』。」

魏振鹏：「来制定一个方案吧。」

成峻 A：「今天让@成峻 B 和我都先缓缓，明天上午我们再一起商量。」

魏振鹏：「行。」

成峻知道，今天三个人的脑子都是蒙的，不适合制定任何行动方案。

晚上吃饭的时候，成峻对翁箐说道：

「宝，明天我打算给家里加装一层外防盗门。最近治安不好，你一个人在家点外卖时，开里面的那扇门就行了，不要让陌生人进来。」

「峻子哥，你还打算瞒着我吗？」翁箐面无表情地问道。

「什么？」

「不要再继续装傻了。我直接说吧，『平行世界』的都市传说是真的，而你的任务也跟那个有关。」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看你，今天都傻了一天了！我从来都不查你手机，但上午你拿着你的新手机坐沙发上傻愣着让我感觉太诡异，所以趁你睡觉的时候，我偷偷解锁了你的那个手机……那个叫『魏振鹏』的人所说的『翁箐，没了』是什么意思？」

「唉，是时候告诉你一切了。」

成峻丝毫不想怪罪翁箐翻看他任务专用手机，是自己又隐瞒又惊吓别人。

事到如今，继续保密再无意义。

两人坐在沙发上，成峻向她坦白了所有事情，一直谈到大半夜：从特别行动小组成立以来 A、B 两个世界发生的事件，再到他即将要去白沙屿虎口拔牙的计划。

一直在关注「平行世界先锋军」的翁箐对这些事接受得很快。

「凌晨过了，今天是 8 月 8 号，我会花一天时间准备，然后明天出发。我这一去，有可能就回不来了。要是你发现我失联，就赶紧跑去我们办公室找『赵特派员』，她会保你安全，给你安排落脚的地方。」

「不行！我们一起去！」翁箐挽住了成峻的胳膊。

「太危险了！在家待着，不要跟我蹚这潭混水。」

「你在那里一个人，还没有支援，怎么可能让我放心得下！」

望着泪眼婆娑的翁箐，成峻陷入了思考：

高善莫喜欢「对称」，镜像位干过的事情保不齐他也会干一遍。

圣康市里还有很多马仔供他远程遥控，把翁箐一个人留在家里，自己又能放心吗？

「好吧，不过到时你得听我的，我叫你跑的时候，你不要管我直接跑。」

「行！」

听到成峻答应了，翁箐喜笑颜开，亲了成峻的脸颊一口……

第二天清早， 有人按门铃。

成峻闪电般穿好了衣服，出了卧室，然后走到门前。

透过猫眼，发现是一个陌生男子。

「谁？！」

成峻警惕地抄了一根棍子握在手里。

「成峻同志，有个重要的东西要给你，来自七楼的那位领导。」

「七楼的那位领导」，这个暗号成峻接得住，看来是自己人。

成峻把门开了一个小缝，陌生男子把一个棕色的文件袋递了进来，一句话没说就转头离开了。

摸上去里面的东西大概有半公分厚。

这时，成峻的专用手机响了，上面显示是「未知来电」。

「白沙屿的详细地图，包括隐秘的小道都在上面标出来了。」里面传出赵特派员的声音。

「感谢！我还有一个请求，能否找您借用一艘小型快艇？我会装成普通游客上岛。但成功拿到他的罪证后，恐怕需要换个方式撤退。」

「可以，我会派人将其放置在东北区的旧集装箱码头。」

圣康市刑警支队培训过一周快艇驾驶，原以为这个技能一辈子都派不上用场。

研究完白沙屿的地图，成峻把枪和弹夹摆在了桌上，看着里面的两发子弹，想到了它们的一种通途：

高善莫一颗，雷林一颗。

但又想了想，发现不太现实。

在「替跃」和「镜像位」这两个东西存在的前提下，枪的战术意义实在不大。

就算给他满弹夹，突突死了高善莫 A，高善莫 B 也可随时替跃过来，难不成还能留在原地守尸？

自己要做的，只是在迪厅拿到高善莫的手机，并争取时间逃离白沙屿，不需要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理解了赵特派员告诫他别想着去火并的原因。

在制定出一个行动路线后，成峻将他的大致计划告诉了自己的镜像位和魏振鹏。

魏振鹏：「靠谱。」

成峻 B：「特派员，我知道你能看到我们的对话。」

成峻 B：「我们也打算去拿『高善莫 B』的手机。」

成峻 B：「他最近在殡仪馆筹备自己的生日派对，应该是和员工们一起过，8 月 9 号晚上肯定会在那里。」

特派员 ZCX：「如果你是抱着寻仇的心态，我建议别去。」

赵特派员的账号此时直接出现在了镜子一队的群组中，但上面显示仍然只有三个人。

成峻 B：「就算@成峻 A 拿到『高善莫 A』的罪证，您能治得了『高善莫 B』吗？」

成峻 B：「特派员，我们坚持要去。只是希望我们成功后，您能帮助我们为高善莫坐实他的罪行。」

对于自己镜像位的想法，成峻是不太支持的。

成峻 A：「你们非要冒险，两个人一起去殡仪馆悄悄偷吗？」

成峻 A：「为何不借调查翁箐的事情让王局派一支小队突击殡仪馆，将高善莫控制住，然后大大方方地拿走他的手机？」

成峻 B：「先不说王局愿不愿意这么做。」

成峻 B：「连彭北征都叛变了，你能保证不会走漏风声？」

成峻 B：「一旦走漏，你那边的行动也会黄掉，所以我们两边必须同时行动。」

……对，成峻回想起昨天早上，在疗养中心时，赵特派员对他说的「多想一想」。

计划夺取高善莫手机的任务，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特派员 ZCX：「那好，你们一定要小心。」

她在群里发送了一份文件：「孝善殡仪馆电子地图.pdf」。

特派员 ZCX：「打印一份，希望能帮上你们的忙。」

里面把整个孝善殡仪馆，乃至防空洞里高善莫私人区域的平面图、通风管道甚至每个门上使用的钥匙样式和电子锁密码都列出来了。

除此之外，还有保安的巡逻时间及路线，和他们每个监控探头的位置都注明了。

现在，两边的镜子小队都从赵特派员那里得到了弥足珍贵的地理情报。

成峻对于他们两人潜入殡仪馆的行动也稍微放心了几分。

「峻子哥，我们晚上开始做准备？」在一旁全程观看镜子小队交流的翁箐问道。

「不急，明天的白天有充分的时间。今天我们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

「我出去一趟，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成峻卖了个关子，穿戴整齐后出了门。

他跑去了附近的一家婚纱影楼，挑中了一件纯白色的婚纱。

标签上写着 8888 元，但成峻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打包带了回去。

成峻将婚纱给了翁箐，然后换上了自己唯一的一套平时根本舍不得穿的西装。

翁箐没有表现得太过惊喜，只是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流下了眼泪。

只拿了结婚证，却从来没有办过婚礼的二人，默契地换上了早就该属于他们的婚礼套装。

晚上，他们也没有再点外卖，而是自己在家一起做了一顿饭。

翁箐从柜子里拿出了几根蜡烛摆在餐桌上，就当是低配版的烛光晚餐。

「刑警的老婆，不好当吧？这一次，还得陪着我一起执行任务。」成峻在餐桌上握住翁箐的手。

「不好当，老是一个人在家，经常联系不到你。」

翁箐红着脸低下了头，好像回到了两人大学时的热恋期那样。

「我妈身体不好走得早，我爸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太多时间去陪陪她。我不想把这份遗憾再带给你。今天是 8 月 8 号，一个吉利的日子，适合办婚礼。只可惜，来不及请亲朋好友了。」

「没关系，只要我们两个人就足够了。」翁箐笑道。

成峻在客厅架好了相机，然后两人拍了一张并不专业的婚纱照：没有专业的镜头、角度和摄影师，也没有专业的后期处理。

成峻再次打开了镜子 APP。

成峻 A：「@成峻 B 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之前也没能给她一个仪式。」

成峻 A：「这是我们的婚纱照。」

明知道在镜子 APP 的群里发与案件无关的东西会收到警告，但成峻还是将照片发了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始终没有等来后台工作人员的警告，对方好像默许了这一段对话。

成峻 B：「谢谢！」

魏振鹏：「祝福两位！」

放下手机，成峻将翁箐拥入怀中：

「我爱你，在任何一个平行世界。」

「我也爱你，不管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两人给了彼此一个深深的吻，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婚服收进衣柜里。

「等我们从白沙屿回来，就去影楼再让摄影师拍一组！」

「好！」

成峻和翁箐拉勾。

由于需要养精蓄锐应对明天的行动，洞房的步骤就免了，他们选择了早早休息。

夜里，成峻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疯狂的高善莫为了不让他们逃走，点燃了整个白沙屿，好在他们在最后关头及时跳进了海里，朝着圣康市的方向游，回头看见站在岸边的高善莫如同恶狼一般盯着他们，直到自己被后面呼啸而来的火焰吞噬。

但起床后，他没有和翁箐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