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身死后，我的骨成了他的手中剑。
他是魔修，当他被无数修士包围时，他却将我藏了起来。
他说，这一次不会让我受到伤害。
1
我被做成剑大概有一百多年，当年他故意吊着我一口气。
让我眼睁睁看着他将我的骨打造成一把剑。
一把戾气极重的剑。
说来好笑，我灵魂离体后，一直都跟在他身边，可我却一点也不怨他。
哪来的戾气，那是他的戾气吧。
只是他应该没想到，我没有离开，而是守了他一百多年。
不曾离开半步，也算是补偿我之前的食言。
我欠他太多。
2
他是我下山时遇到的。
十六那年，师兄师姐带我下山游玩。
我年少好玩，第一次下山，不想被管着，便趁着他们不注意偷偷跑出了客栈。
山下的风景和山上完全不一样，这里的人会大声说笑，不会冷着脸，像一块石头。
若是被师尊知道我是这么想师门的，八成又要罚我抄书。
我站在桥上，看着从桥下游过的小鸭子，毛茸茸的，虽没有仙鹤漂亮，却仍觉得有趣。
身后突然有人撞了我一下，我回头，只见一个小乞丐匆匆跑过的身影。
有人大喊，说小乞丐是小偷。
小乞丐表现确实慌张，我没多想，伸手，操控着灵力将小乞丐绊倒。
追来的大人将小乞丐围起来打，我懵了一下，把人赶走。
最后我花了钱才将人打发走，而小乞丐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
我有些后悔没有搞清楚就动手，我蹲下小心翼翼问：「你还活着吗？」
小乞丐突然抬头，眼里全是血。
我还没看清他神情，他猛地扑上来，咬住我手臂。
我痛得喊出声，找我的师兄师姐正好赶来，他们直接将小乞丐打飞。
3
小乞丐还活着，但只剩下一口气。
凡人怎么受得住修仙之人的攻击，我看着躺在床上的小乞丐，哭着求师兄师姐救他。
师兄师姐是不愿的，他们说，这孩子身上戾气太重。
可我却觉得他们有什么瞒着我，他们看向小孩子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们似乎在忌惮这个手无寸铁的小乞丐。
我哪里听得进去这些，我撒泼打滚，才让他们勉强救了小乞丐一命。
小乞丐断了右腿，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痕。
我心里升起一股难言的情绪，却找不到根源，我会因为误伤了小乞丐感到难过，但仅此而已。
多出来的情绪，更像是心虚，我找不到原因，因此郁闷了许久。
小乞丐的伤情一天一天转好，在他醒来第二天，也到了回宗门的日子。
还不会御剑的我站在师姐的剑上，一低头就看到小乞丐站在客栈门口。
他抬头看着我，眼里全是恨意。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恨我，在他受伤的日子里，我对他也不错。
我会给他讲故事，还会给他买肉包子——虽然肉包子都被他丢掉了。
再见到小乞丐时，是在我筑基那年。
为了庆祝我筑基成功，师尊特意设宴。
师尊对我很好，是因为我那陨落了的娘亲是他义妹。
宴会上十分热闹，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小乞丐。
所有人都穿着漂亮干净、色彩明亮的衣裳，只有他穿着一身黑衣。
我认出他，是因为他眼里的恨意。
不知从何而来的恨意。
我无措站在那，看到一道剑光直直冲他而去。
4
小乞丐躲开了剑光，原先站着的地方炸出一道可怖的剑痕。
我愣愣回身，师尊站在我身后。
我第一次见到师尊动怒的模样，他横眉，二话不说继续挥剑。
地上留下一道道剑痕，在场的人作鸟兽散。
小乞丐躲过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师尊！」
我喊了一声，挡在他面前，阻止他。
「萧玖！」师尊气息一乱，千钧一发之际将剑气打向右侧。
「师尊，」我疑惑问，「您为何要对他出手？」
师尊不语，握紧手中剑，怒视着我身后的人。
我身后的小乞丐阴森森说：「为何？不过是心里有鬼罢了。」
小乞丐的声音低沉，有些沙哑。
不知为何，我对小乞丐有种莫名熟悉感。
尽管多年未见，我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
他和以前相比，有很大的变化，瘦弱的人变成了一个高大英俊的人。
师尊听到小乞丐这话，又要动手了。
我不满瞪大了眼：「师尊，您别伤他。」
「你要为了一个陌生人和我作对？」
我并非想惹师尊生气，我解释：「师尊，您要动手可以，告诉我原因。」
到底是师尊太过疼我了，以至于我敢逾越问他的事。
我相信师尊不像小乞丐说的，是因为心里有鬼。
可光明磊落的师尊只是盯着我看了半晌，而后问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很重要？」
我点头。
师尊却笑了，不苟言笑的人笑起来有些难看。
我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师尊瞳孔皱缩，他直接献出本命剑，冲我而来。
我眼睁睁看着剑越过我，而后刺到了我身后的人身上。
小乞丐发出闷哼声，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剑刺到的不是我身后的人，而是刺到了我身上。
鲜血在我眼前蔓延开，我吓得脸色发白。
说来奇怪，我都筑基期了，按照道理，应该是杀过不少鬼怪的。
但师尊担心我出意外，不允许我外出，顶多也只是让师兄姐陪我打闹。
小乞丐往我身上倒，我下意识接住他。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长得比我还高，我被压得后退一步。
我扶着他，心慌意乱。
师尊被气得不轻，他怒道：「你若是执意要救他，从此便不要认我这个师尊了！」
他在威胁我。
我做不到看着小乞丐被师尊杀死。
我视线下移，看向小乞丐无力的右腿，心里越发愧疚。
除了对小乞丐说不清的情绪，还有一个原因。
我师尊不能乱杀无辜，这对他的修仙之路不利。
我咬唇，低下头道：「师尊，玖儿先走了。」
我扶着小乞丐转身，在众人的目光下，离开了宗门。
5
「你叫萧玖？」
路上，小乞丐突然问我。
我点头，看着他的伤口，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是不是很像男子的名？我师尊给我取的，他人不坏，可能是对你有误会。」
我这名不止一次被人认错，都将我当做男子。
我问过师尊为什么要给我取个像男子的名字，他只说这对我好。
小乞丐嗤笑一声：「做贼心虚，偷来的东西怎么敢光明正大用。」
我疑惑看他：「小乞丐，你为什么这么说？」
「别叫我小乞丐。」
「行吧，那你叫什么？」
小乞丐不说话了，他盯着我看，好似我脸上有他的名字一样。
他没告诉我，我也没缠着他问。
时隔多年，我又一次下山。
这一次只有我和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
我找了间客栈，把小乞丐安置好。
师尊修为高，留下的剑气一时半会好不了。
我看着他不停流血的肩部，心里发愁，把我有的丹药都拿出来。
之前因为小乞丐受伤，我没有丹药，救人还要求别人。
回去后我就开始囤丹药，只要是别人有的，我都有。
小乞丐打掉我手上的药，挑眉：「你就不怕我杀你？」
我抬头，有些奇怪。
从小师尊就教导我对别人要保持警惕，我也做到了，唯独到小乞丐这里做不到。
心里下意识想要亲近他，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那你会杀我吗？」我不怕他，直接问出声。
「谁知道呢。」小乞丐嘀咕了一声，眼神晦暗不明，像是在打量自己的宠物。
我被他奇怪的眼神看得不舒服，这小乞丐真是虎，还敢和我师尊作对。
他的话我没放在心上，他真敢对我动手，师尊是不会放过他的。
他没必要拿自己的命和我开玩笑，我和他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小乞丐的伤整整一个月才好，其间也有师兄姐让我回去给师尊赔罪，说师尊会原谅我的。
我知道师尊不会怪我，可我离开的话，小乞丐怎么办？
师尊是真的想杀了小乞丐。
小乞丐对我态度很莫名其妙。
比如早上刚起来，他总是很凶。
修仙之人是不需要休息的，可小乞丐不一样。
他不但要休息，还喜欢，像是通过黑夜逃避现实。
有一次小乞丐刚醒，模糊之间对我动手，差点把我打伤。
我看着他再次裂开的伤口，无奈道：「你和我师尊不对付就算了，我也不记得我有惹过你。」
「萧玖，闭嘴。」
我发现他很喜欢喊我的名字，每次喊完就能很快冷静下来。
我撇嘴，明明是个小乞丐，脾气却比骄纵的小姐还暴躁。
一个月后，恰好是人间的上巳节。
我兴致冲冲买了新衣裳，打算和小乞丐一起上街游玩。
小乞丐看着衣裳，念了个口诀，我手里的衣裳瞬间就化为灰烬。
6
我一顿，看着地上被风一吹就散的灰烬。
那是我为了上巳节准备了许久的礼物，悄悄观察他衣长。
多次拜托，裁缝店才答应在没有尺寸的情况下做的。
期待着看到他惊喜的笑容，换来的却是一盆冷水。
心里生气，丢下小乞丐就走。
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我还以为那么长时间的相处，他就算不喜欢我，也应该不会讨厌我。
可显然是我想多了，他还是讨厌我，见不得我开心。
我租了一只小船，施法让浆将船划到湖中间。
今天实在热得很，湖面上只有寥寥几艘船。
我躺在船里，提不起兴致。
小乞丐真是讨厌得很，不玩就不玩，还烧掉我衣裳做什么？
我难受极了，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他这样做只会让我难过。
我突然睁开眼，难道他就是想让我难过？
真是气死了，我在船上滚来滚去，船左右摇晃。
「道友？」
我听到一个声音，起身看到外面有一艘小船，上面站着个人。
他穿着的是天师常见的衣服，是如今最厉害的天师门。
「你有什么事吗？」我走到外面问。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说：「道友，你有个大劫。」
我不以为意，修仙之人，能遇到的劫可不是一个两个。
他看穿了我的想法，微微摇头：「此劫可能会让道友你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
这词很有威慑力，我紧张问：「是什么劫？」
天师突然闭眼，我感受到他周身有灵气流动，很快他就睁开眼。
他表情凝重，奇怪问：「道友，你身上的命格……」
「什么命格？说给我听听？」
7
小乞丐的声音突然出现，带着低气压。
我抬头，看到他站在船顶上，居高临下看着我们两人。
天师没了声音，他目光在我们两人身上流转。
我很好奇他说的劫是什么劫，便催促看向他。
「小天师，」小乞丐跳下来，站在我身边，语气不善，「不要多管闲事。」
小乞丐似乎总是很容易对别人产生敌意。
无论是我，还是我师尊，抑或者是眼前的天师。
他们彼此不认识，小乞丐身上的灵气很暴躁，引得我的灵气也不安起来。
我还生着小乞丐的气，不顾灵气有些失控，我和天师说：「你别怕，我在这，他不敢伤你。」
我今天还非得要知道不可，就算我总是莫名其妙对小乞丐很包容，这次并不打算向着他了。
天师为难看我。
我瞪着小乞丐：「你要做什么？」
小乞丐不甘示弱，他回瞪我，冷笑道：「你管我做什么？」
我火气上来：「现在明明是你在管我！」
「我管你可以，你不能管我。」
「你！」
我被气得说不出话，这人怎么那么霸道，亏我还对他那么好！
凭什么他可以管我，我不可以管他，他又不是我什么人！
天师出声打断我们的对峙：「道友，解铃还须系铃人。」
模棱两可的话，我越发疑惑：「你好歹告诉我是什么劫啊……」
天师看了小乞丐一眼，在小乞丐威胁的眼神下，轻声说：「有些人不可深交。」
话音刚落，小乞丐扑向天师，竟是用肉身和他打了起来。
天师本身就不善打斗，几乎是被小乞丐追着打。
「小乞丐！」我着急喊，「你别打了！」
小乞丐和天师的狼狈比起来，那叫一个轻松，就像是在玩闹一样。
他看了我一眼，思索片刻，说：「别叫我小乞丐，要叫就叫叶庭晚。」
「这是你名字？」我追着问。
「你好啰嗦，」他停下，站在水面上，不屑睨我，「听不懂人话？」
趁他分神的功夫，天师使用符箓跑了。
察觉到人不见了，叶庭晚气冲冲飞到我面前，质问道：「现在你开心了？」
我撇嘴：「你为什么喜欢和人打架？厉害的你打，不厉害的你也打。」
搞不懂他在想什么，难道在他眼里只有打架一件事吗？
叶庭晚咬牙切齿道：「你要走就走，总是招惹奇怪的人做什么？」
他不知道在我眼里，奇怪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人。
似乎是我的眼神太过直白，他不爽捏着我下巴：「要走就走，我还不乐意见到你。」
「我不走，」我迎着他目光反问，「我为什么要走？我还有很多地方没有玩。」
除了照顾这个白痴，我也想在人间好好玩玩。
修士的寿命很长，只是为了活得久而活，那不得闷死。
「真不走？」
8
「不走不走，」我用刚刚他说我的话回他，「你好啰嗦。」
叶庭晚脸色一僵，他沉下脸。
我感觉他下一句话准没好话，便抢在他之前问：「你为什么来找我？是不是不舍得我了？」
这家伙是发现我的好了吗？所以才挽留我？
我抬着脸，心里想着不能那么容易原谅他，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一样：「陪我去玩，我就不计较前事。」
「谁告诉你我舍不得你了？」叶庭晚白了我一眼。
我吸了口气，运转灵气，脚尖轻点水面，回到岸上。
我对他做了个鬼脸：「那你自己玩去吧，小白眼狼。」
「你才是白眼狼。」叶庭晚跟上，伸手捏了我后脖颈一下。
被触碰过的地方有些发烫，我打开他不安分的手，走在前面。
我悄悄捂着胸口，心跳快得不像话，脸颊也热热的。
讨厌的家伙，总是动手动脚做什么？
这次他没有扫兴，真的好好跟在我身后。
今日人很多，我许久没见到这么热闹的场面，多少有些兴奋。
不知道是第几次准备上去买东西，一言不发的叶庭晚拉住我：「你没辟谷？」
「辟谷了。」我都筑基了，肯定是辟谷了，不过是想尝一尝好吃的而已。
他「哦」了一声，而后说：「你不适合修仙。」
我想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他的话。
我确实不适合修仙。
大多数修仙之人都是薄情寡欲之人，对什么都没多大情绪，尤其是吃食。
修炼的最高境界是无情，飞升之人，必须得摒弃一切。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可能是我修炼慢的原因之一吧。
「你倒是蛮厉害的。」
周围的人有点多，我拉着叶庭晚跳到屋顶上，继续说：「你师傅是谁？你是金丹期？」
我感受不到他的修为，也就是说他修为在我之上。
「只有笨蛋才需要师傅，」他瞥了我一眼，又说，「也只有弱者才需要别人护着。」
他只回答了我一个问题，而后面那句话无疑说的就是我。
师尊他们确实对我保护有些过头了。
「师尊也是为我好。」
我看着天空，对义妹唯一的孩子好一些，这没什么。
叶庭晚嗤笑一声，并不赞成我的话。
看着远处的白云，我视线一晃。
我眨了眨眼，刚刚有一瞬间看不清眼前。
我没放在心上，低头看到有人在做糖人。
周围围了一圈人，我为难看向叶庭晚。
「麻烦。」
他嘴里嫌弃，却还是跳了下去，像个强盗一样抢了刚做好的糖人。
摊主刚要骂人，就见一块银子落在他手上。
「谢谢。」我开心拿过糖人。
糖人很甜，我不舍得吃太快，慢慢舔着。
「吃了我的东西……」
叶庭晚说一半不说了，我停下，疑惑看他：「嗯？」
「没。」叶庭晚盘腿在我身边坐下，和我一起看着下面的景色。
人来人往，光是看着就很有趣。
晚上有庙会，我挤进人群里，很享受这种热闹。
至于叶庭晚，早就不知道被我甩到哪里去了。
我一点也不担心，直觉告诉我，无论我在哪，他都会找到我。
不知道是不是人太多了，我看花了眼，脑袋也有些晕乎乎的。
我几乎是被人流带着走的，越走越觉得身体没有力气。
突然，我眼前一黑，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一只手拉住了我。
9
我是在小孩子的哭声中醒来的。
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片黑暗。
小孩子的声音更加清晰，仿佛就在我耳边。
凄厉异常。
我捂住耳朵，依稀能听到那孩子痛苦的声音，他那边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声音渐渐变小。
过了许久，嘈杂的声音全部消失，只剩下小孩子微弱的呼吸声。
我害怕问：「你怎么了？」
没有回答，有的只是越来越虚弱的呼吸声。
恐惧充斥着这个黑暗的空间，我被压得喘不过气。
好像濒临死亡的不是别人，而是我。
可我明明好好的……
寒意爬上我身体，我恍惚想起我缺失的记忆。
十岁之前的事我一点也不记得。
师尊告诉我，那是因为我娘亲陨落，我太过悲伤才会忘记。
可真的是这样吗？我娘亲是什么样的人？我完全没有印象。
「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我对着看不见的虚无喊，「你叫什么？你认识我吗？」
耳边有液体滴落的声音，十分缓慢却有节奏。
漫长的等待让我十分煎熬，在我以为得不到答案时，我听到他嘀咕了一声：「萧玖……」
他认得我！
我激动起来，他既然认得我，那我师尊他们应该知道他是谁！
「你现在在哪？多少岁了？」我继续问。
这次没有得到答案，我胸口一痛，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熟悉的床顶，还有熟悉的人。
叶庭晚眼里有焦虑一闪而过，手里的剑「咚」的一声磕到桌子上。
尽管他将情绪收拾得很好，我还是看见了。
难得他也有这么冒失的一面，我还以为他真什么都不在乎。
我朝他露出一个浅笑。
叶庭晚视线飘忽，漫不经心道：「我还以为你死了。」
口是心非的家伙。
我知道他不会真的想看到我出事。
不然他早就跑了，才不会在床边等我醒来。
「我命大得很。」我怼他，师尊说我虽然没有爹娘，但上天为了补偿我，会让我活很久。
「你要真命大就好了。」他叹气说。
叶庭晚说的话有些奇怪，我不过是晕了一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时候我也经常晕。
可随着年纪的增大，我很久没晕过了，如今突然晕了，倒是有些稀奇。
我撑着身体，靠近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打趣道：「你不会一直守着我吧？」
「谁稀罕一直守着你？」叶庭晚站起来，耳尖泛红，声音有些激动，语速也快了些许。
他这行为坐实了他担心我的事实，可我却开心不起来。
仔细听的话，他的声音和我刚刚梦到的小孩的声音有些像。
我努力回想第一次遇见他时，他那时没说话……
我盯着叶庭晚看，惊觉他的声音几乎是梦中的小孩一模一样。
难道那个小孩就是他？
我们在更早之前就认识了？
我为什么不记得？
他也许，不是无缘无故对我露出憎恶的表情。
10
被我遗忘的记忆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看什么？」叶庭晚微微皱眉，伸手要来摸我额头，「又不舒服了？」
我看着他，少年眉眼间还有忧虑。
我很难想象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深仇大恨。
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微微后退，故作轻松说，「你那时候可小了，看起来才五六岁吧？「
叶庭晚咬牙切齿道：「我十岁了。」
十岁？
我一愣，他那时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完全不像个十岁的孩子？
就算营养不良，也不至于相差那么大。
我心里越发慌张。
如果他那个时候十岁了，那我十岁那年，他岂不是正好四岁？
梦中小孩的声音听起来约莫就是四岁。
那小孩真的是他？
我浑身发寒，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敢去看叶庭晚，他是记得发生了什么的吧？所以才会厌恶我。
「你的药呢？」叶庭晚上前要拿我的空间戒，我下意识躲开。
后背撞在墙上，我匆忙低头，瓮声瓮气说：「我想睡一会儿。」
说完，我不等他是什么反应，直接背对着他躺下。
叶庭晚站在我身后，许久才离开。
确定他离开了，我立马传音师尊。
师尊像是在等我一样，淡声问：「知道错了？」
「师尊……」我声音听起来应该快哭了。
师尊生气问：「那小子欺负你了？你马上回来……」
「没，」我打断他的话，缓了缓问，「师尊，您知道我十岁之前发生过什么吗？」
「没发生什么，你太想你娘了，才会不记得之前的事。」
和以前得到的答案一模一样，但这次，我却莫名从中听出了些许心虚。
是我的错觉吗？
我从来不知道我疑心那么重，会对养育我的师尊产生怀疑。
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以迅而不及的速度开始生长。
叶庭晚突然回来，他沉着脸看我。
我下意识结束了传音，甚至没和师尊说一声。
「你回来做什么？」我小声问。
叶庭晚走到床边，垂眸看我，声音没有起伏问：「你和谁传音？」
我下意识否定：「没和谁……」
「你还骗我？」叶庭晚动怒，身边的茶壶茶杯被震碎。
碎片飞来，我一时没防备，划伤了我脸颊。
「滚！」叶庭晚咬牙，「萧玖，我不想见到你。」
11
我离开客栈时，二楼传来尖叫声，伴随着破坏的声音。
叶庭晚……
我回头看了一眼，加快了脚步。
我不敢去问叶庭晚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害怕真相是我没法承受的。
懦弱让我感到羞耻。
直觉告诉我，真相是残忍的。
我漫无目的走着，身后突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我停下，叹了口气。
「师尊。」
「玖儿。」
师尊平时走路是没有声音的，但有一次他走路没出声，将我吓到了。
之后在我身边出现便会故意发出一点声响。
师尊走到我前面，担忧看着我：「玖儿，回去吧，师尊不怪你。」
「师尊，」我看着他十年如一日的脸，心里难过，「为什么你们要瞒着我事。」
「什么？」
师尊拧眉，似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知道他清楚我在说什么，他只是不愿意提起而已。
「有什么我们回去再说。」
我摇头拒绝：「师尊，您不用管我，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师尊盯着我看了半晌，直到身体开始消散，他才说：「玖儿，无论什么时候，宗门都在等你回来。」
幻化出来的灵体一点一点消失，完全不见，我寻了一个酒楼坐下。
小二很热情，我随便点了几坛酒。
小二给我倒了一碗，我不等他说话，直接喝了一大口，当即被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客官……」
我挥手，示意他出去。
眼泪都咳出来了，我趴在桌上，心情低落，越发委屈。
不是说不开心喝酒就能开心吗，为什么我反而更难过。
一想到叶庭晚曾经因为我而受苦，我就胸闷，几乎要喘不过气。
师尊教导我不能欺负弱小、滥杀无辜，我一直恪守，陡然间发现自己早就伤害过别人。
我摸向桌上的酒杯，没有摸到酒杯，反而摸到了一只手。
我猛地抬头，看到叶庭晚一脸不悦盯着我看。
「不回去找你那师尊，在这里喝酒？」
我看向窗外，嘀咕道：「你管我。」
叶庭晚嗤笑：「你会喝酒？敢点那么多。」
他说着，在我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看着他用我喝过的杯子，喉结轻滚，我莫名有些口渴。
他喝完一杯，面不改色还想继续，我抓住酒杯：「你别喝了。」
「舍不得你的酒了？」
我不缺钱，不存在舍不舍得的问题。
见我不语，他再一次问：「为什么不回去？」
「不想回去。」
师尊是不会告诉我发生什么的，回去也是徒劳。
「怎么？想跟着我？」叶庭晚似笑非笑看着我。
许是喝了些酒，我脑袋有些晕乎乎的，我问：「你会让我跟吗？」
12
「你会听话吗？」叶庭晚修长的手指转着酒杯，「我只让听话的人跟。」
「那我听话。」
我幼稚地想留在他身边，想做点什么补偿他。
或许这样，在我得知真相那天，我就不会过于自责。
他起身，伸手，我下意识闭眼，这是要打我吗？
脸颊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我睁开一只眼，见他认真看着我的脸。
是之前被茶杯划伤的，他说：「你别惹我生气，我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叶庭晚偶尔会说一些难听的话，但其他时候还好。
在他身边，我会感觉很自在。
叶庭晚的修炼速度一日千里，我不止一次好奇问他是什么法子，他只是看了我一眼，没告诉我。
除了叶庭晚的变化，我也出现了新的变化，我变得越来越嗜睡。
一开始也用过我带的丹药，但还是阻止不了越发汹涌的睡意。
叶庭晚拧眉，欲言又止，最后沉默着接受了我的变化。
反正我也不需要吃喝，睡着了就停下，醒了就继续去下一个地方。
这一天，我刚醒来，眼前的景色完全发生了改变。
先前还是炎热的酷暑，知了还烦人地叫个不停。
此时眼前一片雪白，软绵的雪覆盖了天地，树枝被压得弯曲。
我愣愣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回不过神。
「醒了？」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庭晚的嗓音像是很久没和人说过话。
我抬头，发现我此时是在一个亭子里。
亭子被温暖的灵气包裹，感受不到半点寒意，一旁还有火盆。
我看着火盆，我只是睡着了，又不是病入膏肓，这不是多此一举？
叶庭晚递了一个杯子给我。
我接过杯子，温热让我的大脑缓缓转动起来。
「入冬了？」
看来我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问了如此蠢的问题。
我低头，掩饰性抿了一口香甜的温酒，假装刚刚问话的人不是我。
叶庭晚罕见的没有毒舌，他轻声说：「要春天了。」
我看着亭子外的雪，有些意外我竟然睡了那么久。
一次比一次嗜睡，尽头等待我的，或许是长眠。
这一次我们没有着急去下一个地方。
我坐在凳子上，看着轻飘飘落下的雪花。
「玖儿。」
听到传音，我愣了一下，小心看向身边的叶庭晚。
叶庭晚回视，平静问：「又来找你了？」
「……你知道？」
叶庭晚像看白痴一样看我：「就差来把你抢回去。」
既然他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
「师尊，您有什么事？」
「你是打定主意不回了？」师尊压着怒火问，「哪怕会要你了的命？」
我从来都不怕死亡，人的尽头不就是死亡？
「您要告诉我真相吗？」
「你！」
师尊断了传音。
我料到他不会和我说。
把已经凉了的杯放到桌上，问叶庭晚：「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13
叶庭晚看了我半晌，从怀里拿出一壶温热酒给我倒上：「没。」
酒被他捂在怀里，入口的温度正好。
我双手拿着酒杯，轻轻叹了口气。
他是受害者，大可以直接找我讨债。
可他没有，我心里雀跃，或许我于他而言，不再是一个陌生人了。
我强打着精神，这次醒来比上次还感到疲惫。
我们相对无言，在亭子里待到了夜晚。
许久未活动，身体有些僵硬。
叶庭晚见我皱眉，上前抱起我：「怎么，连走路都忘了？」
我笑了笑。
他大步往屋里走：「下次怕不是要我把忘了。」
他走路的时候，右脚抬起的幅度比较小。
雪地上留下一串距离长短不一的脚印，我看在眼里，轻声说：「不会的。」
多年没见，我都能认出他，只是睡一觉而已，怎么会忘记他。
叶庭晚把我放到榻上，拿了一个发热的灵石给我，之后往外走。
我坐着没一会儿，就忍不住打哈欠。
「玖儿，跟我回去。」
师尊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我竟是没有察觉。
师尊看上去比上次见到时要憔悴了不少，他看着我，眼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摇头，除非他告诉我真相，不然我是不会回去的。
我的固执很让师尊头疼，他不打算再和我说什么，上手就要将我带走。
窗外一道灵气打来，师尊拔剑抵挡住。
叶庭晚像是被闯了领地的野兽，裹挟着寒气和师尊打了起来。
叶庭晚进步异常的快，之前完全不是师尊的对手，如今却能和他打个七七八八。
这速度，放在世上，估计也是无人能敌。
「师尊。」看着屋子快毁了，我连忙出声，「我不走的。」
我的表态让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停了下来，师尊吼道：「你会死的！」
叶庭晚身形一顿，周身的灵气没收住，把身旁的东西化成齑粉。
师尊见我软硬不吃，他墓地看向叶庭晚：「你真要害死她？」
叶庭晚犹豫了一瞬，不过很快就抬起下巴，用态度回答师尊的问题。
师尊还想说什么，我喊住他：「师尊，别说了，我不会走的。」
师尊的视线在我和叶庭晚之间转了一圈，怨恨道：「你给她下了什么药？」
叶庭晚勾唇道：「是你对她做了什么才对。」
他们之间不给我留说话的机会，叶庭晚恶意道：「听说你的心爱之人是你义妹，可惜多年前与人私奔，你一气之下将他们杀了。」
我不可置信看向师尊。
「一派胡言！」
师尊举起剑，我心中一紧，却见师尊是收回了剑，剑回鞘的瞬间他也消失在了原地。
叶庭晚用了个净身决，而后走床边，他问：「你真的不会走？」
「不走，」我机械说，「你都问多少次了。」
他哼了一声，故意压低声音说：「你要是食言，我就吃你肉，喝你血，再把你的骨头做成剑。」
面对他的威胁，我一点也不怕，我说：「好啊，我要是食言，你就把我做成剑。」
14
我答应了，自然要是想要遵守誓言的。
只是有一事我想不明白，叶庭晚说的事是真是假，师尊怎么会杀了我爹娘。
在叶庭晚这，我注定得不到答案。
因为我的嗜睡，叶庭晚总担心我下一秒就会睡过去。
我也不知道我能坚持几天，他每时每刻都和我待在一起，生怕一眨眼我就会不见。
他表面说着不害怕师尊，却还是担心师尊会把我带走。
如果师尊要强行将我带走，叶庭晚也阻止不了。
尽管他修为像是逆天一般飞速增长，他们之间还是有差距的。
看着叶庭晚越来越暴躁，我担心他会走火入魔。
心魔可比修魔可怕多了。
我开始怀疑不走是不是正确的选择，我在他身边也不能给他什么帮助。
「我们去南边吧。」我说。
不停玩着手中剑的叶庭晚动作一顿，他疑惑问：「去南边做什么？」
「南边春天来得早。」
「不去，」叶庭晚一口否决，语速飞快，「来得早就来得早，与你何干。」
我笑着看他，我们都心知肚明。
这个冬天，我不一定能撑过去。
叶庭晚被我看得恼火，不是很乐意说：「在路上吃苦的可是你，到时候可别哭鼻子。」
「才不会哭鼻子。」
说去南边，没有东西需要收拾，直接就启程往南边去了。
大概是我睡的时间太长了，我身体虚弱了不少。
御剑飞行和阵法传送我都受不了。
我没说，叶庭晚却像是早就知道了，他找了一辆马车。
马车里的温度有些高，铺满了各种灵兽的皮毛，柔软又暖和，我很快就出了汗。
悄悄把围到脖子上毛茸茸的围脖往下拉。
我刚拉下来一点，叶庭晚恰好掀开帘子进来，他把围脖给我重新围好。
我拉下一点，转移注意力问：「你不用看着马？」
「不用。」他说着伸手再一次把围脖围好。
我无奈看着他：「我不冷。」
「等冷了就来不及了。」
我笑话他：「你那么紧张我，不会是喜欢我了吧？」
「谁喜欢你了？」他和我保持距离，淡淡说，「我只是担心你死得太快，没人陪我玩。」
说完这话，他脸色沉了几分。
自己说的话，我还没不开心，他倒是先生气了。
我好笑说：「哪有那么容易死，放心好了。」
一路南下。
翌日，前面有树倒在路中间。
马远远就停下，不安地在原地踏步。
「我去看看，」叶庭晚把我按回马车里，「等我回来。」
我回到马车里没一会儿，就听到有人靠近。
我掀开帘子，还没看清就被拽了出去，喊叫声被一只手堵住。
15
「师妹，别出声，我们来救你了。」
我看清了眼前的人，是师兄师姐他们。
我拉下师姐的手：「救我？我没被绑架。」
「师妹，我知道现在你听不进去，一定是那小子给你下了蛊。」一个师兄表示谅解。
我哭笑不得，我真的是自愿的，怎么一个个的都不相信。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炸裂声。
雪扬得到处都是，眼前变得雾蒙蒙的。
「师尊在哪？」我有不好的预感。
「师尊在帮我们拖延时间，师妹你别怕，师尊没事的。」
师尊当然没事，我担心的是叶庭晚。
「快叫师尊住手！」
我焦急拉住师姐的手。
「看来师尊说的是真的，师妹被下了蛊。」
我百口莫辩，挣扎着要去前面。
可我本身就虚弱，身边还有几个师兄师姐，根本动弹不得半分。
一声接着一声爆炸声，已全然看不清前面的路，只偶尔能看到几道亮光。
师兄师姐也不给我逃跑的机会，几人护着我就往后退。
「不行……」我抖着声音，看着越来越远的马车，心脏都开始疼痛起来。
我答应了叶庭晚不会走的，起码不会不告而别。
无能为力让我焦躁万分，如果我没有变得这么弱，是不是还可以反抗一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反抗被带走。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忽然，我看到有一道身影往这边飞来。
我用力眨了眨眼，看清了是叶庭晚。
喜悦还没让我扬起嘴角，我就看到了他身上的伤口。
他遍体鳞伤，一只眼睛受了伤。
即使是自愈能力极强的修士，暂时也无法自愈，只能任由血流过他眼睛。
狼狈的模样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不同的是此时的叶庭晚眼里有亮光。
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比起他来找我，我更希望他好好的。
他速度很快，不过瞬息之间，他已经要追上了。
就在他露出一个安慰的笑时，身旁扑出一个影子，狠狠撞在他身上。
「师尊！」
师尊将叶庭晚踩在脚下，他脸上挂了彩，面无表情看向我这边。
我不顾一切挣扎起来：「放开我！」
我的挣扎就像个笑话，我忍不住落了泪：「师姐，求你了求你了……」
师姐的动作慢下来，她为难看向其他师兄师姐。
我哭着说：「我回去，我答应回去，让师尊别伤害他……」
师尊皱着眉，他丢下叶庭晚，来到我面前。
他失望说：「你要为了他低三下四？我是这么教你的？」
我摇头，但除了这样，我想不到其他法子能让师尊放过叶庭晚。
叶庭晚盯着我这边看，眼里少见地出现了慌张。
师尊瞧着他狼狈的模样，冷笑一声，他说：「要我放过他也行，你发誓不会再去找他。」
「我……」
「萧玖！」叶庭晚大喊，被血呛得咳出了几口血，他气息不稳威胁我，「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看着他染红的雪地，我心里悲戚，都这个时候了，我不答应，还能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他此时怕是连站起来这么简单一个动作都做不到。
「我发誓，永世不得与叶庭晚相见，」我呼吸困难，声音极其细微，在师尊严厉的眼神下，完成了誓言，「否则我不得好死。」
一个白色的誓约在我和师尊之间形成，最后飞进了我眉间。
16
我不敢去看叶庭晚此时是什么眼神。
一路上，师尊寸步不离守在我身边，时不时给我输送灵气。
我一时之间分不清他是为了我好，还是故意让我保持清醒，残忍地让我感受我离叶庭晚越来越远。
回到宗门，师尊也没关着我，只是让我冷静冷静，第二天再来找我。
我干瞪着眼到天亮，脑海里都是叶庭晚受了伤的模样。
师尊答应我不会杀他，就真的不会杀他。
可是他受伤那么重，会不会遇到其他危险。
「他没死。」师尊站在我身边给我输送灵力。
我抬眼看了他一眼，接着就闭上了眼。
「玖儿，你别怪师尊，师尊也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
知道并不代表我能接受他的做法。
和叶庭晚分开之后，我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灵气也在缓缓恢复。
师尊只是让我发誓不和叶庭晚相见，我钻空子去联系叶庭晚。
传音了多次，可却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回应。
我跑去找师尊，他停下手里的事，平静道：「我没有义务管他活得怎么样。」
「……」
「玖儿，」师尊看不惯我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你喜欢什么样的，师尊给你找。」
「师尊，您知道我不只是因为这个。」
「你一点也不像你娘。」
听他提起我娘，我如鲠在喉，终是忍不住问：「师尊，我爹娘是因为什么陨落的？」
「你怀疑我？」师尊声音落魄，眼睛失去了神采。
他没和我说，只是将自己关进了洞府里，谁去找他都不愿出来。
再一次被拒之门外，我回去的路上，师姐担心说：「小师妹，师尊是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我停下，问她：「师姐，你是不是知道。」
「我……」
师姐为难，她焦急说：「小师妹，有的事你还是不知道好，你只需要知道师尊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那我不要。」我皱眉，凭什么他给的我就都得要。
师姐见劝不动，她不和我争，而是问：「你当真喜欢他？不是错觉？」
「喜欢这事还能是错觉？」
师姐没说，看我的眼神却十分奇怪。
之后的日子，我一直躲在屋里，谁也不见。
时间在修仙之人眼里是过得很快的，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我对时间的流逝模糊起来。
师姐再一次来找我时，我开口说：「我在这挺好的。」
「师妹，」师姐声音听起来很慌张，「叶庭晚在山门那！」
叶庭晚？
许久没听到这名字，我还以为听错了。
「你说谁？」
「叶庭晚！」
我踉跄往外跑，叶庭晚来了？
可为什么会让师姐来找我？这不可能是师尊的吩咐。
很快我就知道原因。
叶庭晚修了魔，魔气萦绕在他身旁，阴沉又可怖。
师尊在他对面，竟然受了伤。
「玖儿！回去！」师尊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赶我走。
我摇头，如果连师尊都打不过，那宗门就没有人能打得过他了。
叶庭晚来这找的是我，我不出来，不知道多少人会遭殃。
师尊瞪着周围的师兄师姐。
师姐激动道：「师尊！」
「师尊，」我看向对面狠厉的人，轻笑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这样对得起你娘吗？」
我没想到有一天，师尊会用我娘来威胁我。
「我娘会希望我承担责任的。」
师尊哑口无言，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向叶庭晚。
在我距离只剩下一步之远时，叶庭晚动了，他猛地抓住我的手，黑色将我们俩吞没。
17
「你食言了。」
叶庭晚冷冷看着我，他的眼神比水牢里的水还冷。
我虽不愿，却无法反驳我食言的事实。
「对不起。」
我看着他右眼，上面有一道疤，估计是当年和师尊打时留下的。
「我需要你的道歉？」
叶庭晚情绪波动一大，周身的魔气就争先恐后溢出。
我抿唇不知道该说是什么。
我的反应彻底惹怒了叶庭晚，他搅得水牢里的水汹涌暴动，空气中全是水汽。
叶庭晚深深吸了口气，转身甩上铁门。
似乎是担心我会逃跑，他还在水牢外面加了一个阵法。
等听不见脚步声，我吐出一口血。
鲜血将我的衣裳染红，我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
心脏一抽一抽的痛，是我违反誓约，和叶庭晚见面的反噬。
可尽管我没发出声响，叶庭晚还是知道了。
他黑着脸破了阵法，走进来拉住我的手：「他们伤了你？」
我摇头，师尊他们怎么会伤害我。
叶庭晚却是不信，不是他们伤我，我怎么会吐血？
他可还没对我做什么。
我有口难言，总不能和他说是我发誓不再和他见面。
他会迁怒师尊他们的。
宗门如今元气大伤，经不起他再一次打上门。
「这是你食言，上天给你的惩罚。」他嘴上不饶人，却弯腰将我抱起。
和他越近，我心脏越发的痛。
我靠在他胸前，闭眼不说话。
像是没发生之前的事一样，叶庭晚对我依然很上心，不过是把我关了起来，不允许我离开他身边半步。
甚至是晚上，他都不会离开我房间半步。
看着站在床边像是侍卫一样的人，我好笑问：「要不要一起睡？」
叶庭晚铁青着脸：「谁教你这么轻浮？」
我勾唇，只是问：「那你要不要？」
反正都是在我面前，反噬不管怎样都会一点一点侵蚀我的神经。
叶庭晚哼了一声，掀开被褥躺下。
他抱住我，感受到我身体颤抖，他皱眉问：「很冷？」
「冷。」
现在是深秋，也正好算个借口，掩饰我因疼痛而来的颤抖。
叶庭晚抱住我，小声嘀咕：「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的，能让你丢下我。」
我抱住他，额头埋在他肩上。
不过几天时间，我发起了烧，任由叶庭晚给我拿来什么好东西，都没法阻止我身体每况愈下。
「你到底怎么了？」叶庭晚暴躁不已，房间里的物品被毁了一次又一次。
「叶庭晚，」见他往外走去，我喊住他，「陪陪我。」
18
他握紧拳头，忍着戾气走回来抱住我，他力气很大，我迷糊之间好像听到了骨头发出的咔嚓声。
叶庭晚为了让我保持清醒，蹩脚找了很多话题。
我半梦半醒，直到我听到他说：「你爹娘是你师尊害死的。」
「什么？」我下意识张口问。
见我打起精神，叶庭晚继续说：「他找过我。」
「不是，」我否定，着急辩解，「找你不是因为……」
话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了巨响声。
师尊那边似乎是知道了我的情况，带着人找上了门。
叶庭晚每次想要出去迎战都被我拦下。
见人没出去，师尊用了法子将声音送进来：「你不知道她和你在一起会死？！」
叶庭晚抱着我，我明显感受到他身体僵硬。
叶庭晚生气出声：「都是你的错……」
可说到一半，他停了下来。
师尊又说：「当年的事是我做的，你有什么冲着我来！」
叶庭晚看了我一眼，抬手捂住我耳朵。
我把他手拉开，神情复杂：「我知道的。」
「你知道……？」叶庭晚难以置信看着我。
「我知道的，」我勉强露出一个笑，「师尊都是为了我，你有火冲着我来，我不会躲。」
或许之前是知道的。
先前的天师，似乎是想说我命格不正常，我想起那个小孩，或许我的命格和叶庭晚有关。
可叶庭晚又说师尊找他是因为我爹娘，我一时之间分不清究竟谁说的才是实话。
他的话显然前后矛盾，若真如他所说，师尊喜欢我娘，那他怎么会伤害了我娘？
我思绪一顿，难道是因为我娘和我爹在一起？
那找叶庭晚或许是试图复活我娘……
我身体发冷，我知道有一个法子可以复活死人，但那需要用血亲献祭。
我……是师尊要用来献祭的人？
那现在的我，还是不是我了……
「你都快死了，我冲你去？」
叶庭晚的声音让我回神，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师尊进不来，叶庭晚不出去，两人僵持了三天。
我的皮肤时不时会裂开，流出了血，又会在叶庭晚的治疗下恢复。
如此反复多次，我已经感受不到疼痛是什么，脑海也时清明，时混沌。
「萧玖，」我迷迷糊糊之间听到叶庭晚喊我，我打起精神，只听他说，「别怕。」
爆炸声将我唤醒，睁眼看到屋顶破了一个大洞，瓦片木柱宛如坍塌的雪山，不断往下落。
我所在的地方有个结界，即使周围乱糟糟一片，也没有一丝灰尘落到我身上。
我看清了天空中打斗的人是叶庭晚和师尊。
师尊明显不敌叶庭晚，我从来不知道魔修竟是如此厉害，或者说，厉害的不是魔修，而是叶庭晚。
叶庭晚带着滴血的剑回到我身边，我抬眼看他。
叶庭晚哼了一声，不屑道：「没弄死。」
师尊过了半晌才来，他双目通红，狼狈的样子仿佛是当年的叶庭晚。
「师尊……」我呼吸急促，身体没有知觉，只能看向他。
「玖儿，别怕，我会带你回去。」
「算了师尊，」我苦笑一声，「您就放纵我这一次。」
师尊用剑撑地，他刚往前走一步，叶庭晚就毫不客气将他打飞出去。
「叶庭晚！」我激动地咳出血。
叶庭晚立马上前扶着我，好让我能顺畅呼吸。
「你让师尊走。」我乞求看他。
叶庭晚死死看着我，在我以为他会拒绝时，他抬手幻变出两个影子。
影子压着师尊，半拖着把他带离了我们眼前。
「你不能死，」叶庭晚固执道，眸里泛红，「你说了不会离开我。」
我没力气说话。
不管我现在是谁，早在师尊用他的命格将我救活，就注定了我不能和他相见。
叶庭晚说的对，我是个冒牌货，在他身边，他会慢慢拿回属于他的东西，而我只能等死。
何况我还遭到了反噬，死亡理所当然找上了我。
「你不能！」叶庭晚紧紧抓着我肩膀，红色染上他的眸子，狠厉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别忘了你说过什么，你敢再丢下我，我会把你做成剑的！」
19
他的威胁起不到作用，我早已无力回天。
只是我没想到，他会因为我不守诺言而发疯。
他吊着我一口气，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做成剑。
他大概是恨我的吧，可我又觉得没那么恨。
我感受不到痛，他废了我的痛觉。
等我再次醒来，我成了一个鬼魂。
叶庭晚不知道是用什么法子，让我无法离开他半步，更别说投胎转世了。
他每天抱着剑，喝得酩酊大醉。
我默默看着他，明明离得那么近，却没法和他说话。
叶庭晚双目赤红，俨然是入了魔。
是心魔。
我看着他日复一日灌醉自己，好似这样就可以不用面对现实。
他戾气很重，连带着我骨都染上了戾气。
叶庭晚颓废的时间里，师尊他们并没有停滞不前。
终于在一百年后，再一次找上了门。
师尊的发都白了，我看得心疼，他不该为了我做这种事。
这一百年里，我想清楚了，无论我是谁，那都不重要了。
我不知他做出了伤天害理之事后，还有没有飞升的机会。
师尊带着数百个大能之士，叶庭晚节节败退。
「把玖儿还给我！」师尊紧紧盯着叶庭晚手里的剑。
叶庭晚将我抱得更紧，低声说：「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他将我的骨护在身后，只用肉身去抵挡一次次的攻击。
「师尊……别打了……」
我的声音没有人听得见，他们的剑次次冲我身体穿过，没留下一点痕迹。
我只能看着一道道伤痕出现在叶庭晚身上。
我挡在叶庭晚面前，痛哭着，忍不住喊出了他的名字：「萧玖，你快走。」
随着我这话说完，周围的人都停了下来。
而眼前奄奄一息的人，瞪大了眼。
我一愣，垂眸看到透明的身体渐渐有了实体。
「玖儿……」师尊难以置信出声。
「师尊，」我回头，露出一个笑，「谢谢您对我那么好，但我没法放下他不管。」
师尊带来的人在愣神之后大喊：「他可入了魔！」
「闭嘴！」师尊怒吼一声，他缓了口气，尽量平缓说，「还请各位让我们师徒单独聊聊。」
他们面面相觑，最后有人叹气，率先离开了。
等人都走了，我苦笑看着师尊。
他为了我布局多年，最后换来的却是成了魔的我。
就算我跟他回去，怕也难以入轮回之道。
师尊知道，他惨笑一声，失魂落魄道：「你如今要和谁在一起，为师也不阻拦了。」
我将我的疑问问出来：「师尊，我到底是谁？」
「你……」师尊嘴唇嚅动了两下，他看向叶庭晚。
我挡住他的视线：「师尊，我想听您告诉我。」
我会问出这话，师尊知道叶庭晚告诉我的。
「你是你，和你娘没关系，」师尊愧疚，神情痛苦，「是师尊做错了……」
「我从没怨过您。」
师尊缓了许久，最后还是看向叶庭晚。
20
我和师尊做了个交易，让叶庭晚发了毒誓。
师尊离开后，我蹲在叶庭晚面前。
与其说他是叶庭晚，不如说他是萧玖。
他才是真正的萧玖。
「这次我没食言，我一直在你身边。」
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我以灵体出现的情况。
在我喊出他真名时，一切就都结束了。
失去的记忆都回来了，问师尊我是谁，也不过是想让他正视现实。
师尊最开始想着献祭我，找回我娘。
只是我娘去意已决，连一丝机会都不曾给师尊留下。
等师尊注意到我时，我已经奄奄一息。
用药面前维持我的生机，我十岁那年，本该早逝。
但师尊为了让我活下去，找到了命格和我极为相似的萧玖。
瞒天过海，让我活了下来。
而萧玖本该无声无息死去，谁知他太过倔强，硬生生熬到了见到我那年。
他自然是认得我的，因为我，他才会变得如此不幸。
命格还给他的唯一方法便是由我发自内心喊出他的真名。
命格还给他了，我如今才是真正的我。
先前死去，又无法投胎，那是因为死的不完全是我，毕竟我身上的命格是偷来的。
师尊夺走了我十岁及之前的记忆，就是为了不让我发现真相。
若我一直被蒙在鼓里，怎么会想到我的名字，其实是抢了他人的呢？
至于我爹娘，也不是被师尊所害。
我看着眼前的人，他只是刺激我，让我有执念，无法轻易放下一切离开。
「别看了，」我笑说，「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萧玖突然抱住我，压抑的呜咽声带着数不清的委屈。
「都过去了。」我鼻子一酸，也忍不住落泪。
「我不是故意的……」
萧玖的声音嘶哑又难听，他许久没说话了，粗糙的声音十分刺耳。
「那就罚你带我去游玩天地。」
「嗯，」萧玖将我抱得更紧，「好。」
全文完
作者：溪月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