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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春风

太后命我做坏人,拆散太子与太子妃。

我满脸懵逼,怀疑自己把耳朵遗漏在东宫里没带出来。

毕竟我就是太子妃。

让我拆我自己的婚?

可太后招招手,命宫人捧来一个托盘,金灿灿的黄金堆成一座小山。

我觉得,拆自己的姻缘毁自己的婚,我可以做到!

1.

太后虽然眼神不好,脑子也不太聪明,但是她有钱,非常有钱!

满身珠翠,瞧着就很好敲竹杠的样子。

我眼珠一转,故作为难:「禀太后,太子跟太子妃昨晚才大婚,正所谓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才怪。

我守了整夜空闺。

连萧昉的影子都没摸着。

太后果然财大气粗,一个眼色过去,托盘里的黄金又加了一堆。

她看穿我的意图,豪爽地加码,「这些只是订金,只要你成功拆散他们,哀家再给你一万两黄金……。」

「成交!」

唯恐太后反悔,我强忍着激动,把两盘黄金揣进怀里,美滋滋地转身离开寿安宫。

路上,我盘算着这事要从哪里下手?

我爹是重权在握的镇北王,掌握大齐三分之一的兵力,而且狼子野心,一直蠢蠢欲动。

自大半年前我查明我娘的真正死因,我就彻底跟他撕破脸,明争暗斗试图夺他的权。

只可惜手段略逊一筹,被他当成弃子,送来京城做人质。

可萧昉不知道这事,他只知道我是镇北王府的嫡长女,是我爹的掌上明珠,为了牵制我爹,他轻易不会放我走。

说到底,这虽然是一场做给外人看的联姻,但想要毁掉这段姻缘,仍然很艰难。

否则不会连在后宫斗了一辈子,老谋深算的太后都觉得棘手,糊里糊涂地找上我这么个菜鸟。

我想了又想,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萧昉送几个姑娘,又或者我去爬个墙……。

正想着,我就瞧见前面有个男人春花拂柳,向我走来。

他一身玄色衣袍,容颜精致清冷,一双内勾外翘的凤眼像带着钩子,神情却是久居高位似的漫不经心。

完完全全就长在我的心坎上。

我很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爬墙!我要爬墙!

掏出小手绢抵在唇畔,我向他抛出一记媚眼:「公子,你要不要,同我一度春风?

男人怔住了。

我学着太后作威作福的姿态,看向身后的贴身婢女大福。

本来是想让她来一出强取豪夺,把男人敲晕绑去东宫,随我作为。

怎料大福白着脸,颤巍巍地跪倒在地:「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2.

陛下二字,大福是咬着牙硬挤出来的。

要完。

爬墙爬到了太子他爹身上……不对啊,眼前这男人分明就年轻得很,撑死也就二十来岁,难道是萧昉他哥?

可我分明记得现任皇帝是萧昉的爹。

莫非眼前这个男人,在我消息闭塞的赶路期间,杀掉萧昉他爹,夺了皇位?

是个狠人啊!

瞧这雷厉风行的速度,他肯定手段过人!绝对跟我爹有的一拼!

我心动不已!

但是又担心惹祸上身,一时有些犹豫。

这时,男人幽幽开口,「好啊。」

「敢问姑娘,」他眼里含着浅浅的春色,上前一步,清雅好闻的气息直窜入我鼻中,「春风,要怎么度?」

这狗皇帝好会撩。

且并不输于我。

怕是早就对春风一度之事,驾轻就熟!

我叹息。

我扼腕。

我色胆包天。

媚笑着凑近他耳畔,我往他白玉般漂亮的耳垂上轻轻吹了口气:「随我来呀,我手把手教你,度春风。」

为了万两黄金,我豁出去了!

3.

我把年轻的皇帝带回了东宫。

路上,我试图向大福探听消息,毕竟她认得皇帝,肯定也知道他曾经的身份……可大福看着我的眼神一会沉痛,一会忧郁,支支吾吾半天,愣是一个字都没挤出来。

也就一夜未见而已,大福不仅变得满脸沧桑,还有了不能跟我说的小秘密。

像换了个人。

我惆怅。

可这大半年来,我的人手几乎都折在我爹手里,只剩下一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大福,我得包容她 。

「对了,还未知姑娘姓名?」

低沉好听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我看着眼前赏心悦目的脸,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总不能告诉他,我叫姜楚,昨日新任太子妃,正为了给太子萧昉戴绿帽儿而努力爬着墙头……我端起笑:「你猜?」

「我猜不到你的名字,」男人神色认真,眼里的光莫名缱绻:「但是能猜到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不要太好猜。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在东宫里横行无忌的底气。

「你是镇北王送来京城,」男人一字一顿,「魅惑君心的舞姬。」

笑容僵在我的嘴角。

「冷面杀手?」

「妙手毒医?」

……

诚然我爹想弑君的心,已不是一日两日,可陛下你实话说来,你是不是看了太多民间话本,以致脑子都被荼毒了?

我深深为大齐的江山感到担忧。

我爹该不会是为了这事才想谋反吧?

大抵是我的表情很有趣,男人瞅着我弯了弯唇。 

对上他隐含揶揄的眼神,我顿悟。

狗皇帝肯定知道我是谁,但是他故意装傻,想试探我。

可我还不知道他是谁呢?

我理不直气也壮,昂起下巴问他:「你又是谁?萧筠?萧晟?萧澜?」

这几个都是萧昉的兄弟。

男人挑眉:「你猜?」

猜不到。

据说除萧昉貌丑无比,是一副短命早死的面相外,其他皇子都貌赛潘安。

我耐心渐失。

我都关着门跟狗皇帝独处这么久了,萧昉怎还不露面?

难不成是要到紧急关头才出来棒打野鸳鸯?

我急了,借口倒茶,找到大福示意她赶紧去找萧昉,就说后院着火,让他火速回宫。

大福瞅着我要哭了。

我想她是在担心自己会人头不保,毕竟被戴了绿帽,萧昉肯定得拿个人出气。

他不敢动我,但动大福就一个眼神的事儿。

我安慰她:「放心,太子若是责问你,你就说劝过了我不听,你第一时间就去找他举报了,他应该还能赏你些银两。」

大福含着泪走了。

我在茶室随手拿了盏茶,回到殿内,倒了两杯,试图跟狗皇帝随便唠唠嗑,好拖延时间。

可茶水甫一入口,我就暗道不妙。

这茶壶里装的不是茶,是酒!

我,镇北王府的嫡长女姜楚,沾酒就醉。

顷刻间,我就开始晕乎,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度春风。

对准眼前这张极为好看的俊脸,我「吧唧」一下亲了上去。

亲完仍不满足,我抬手抚上他的眉眼:「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呀?春风可不是用嘴度的,你快些躺好,我来教……。」

我没能把话说完。

一阵天旋地转,我被男人反压在身下。

嘶哑隐忍的声音,刺激着我:「可以用嘴度,我教你。」

他抢我的话!

他居然!

丧失主动权,我说不出话来了。

4.

狗皇帝果然够狠!

方方面面都!

明明是我想睡他,结果却反过来了。

最气人的是,萧昉就跟失踪了似的,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赔了夫人又折兵,说的就是现在的我。

清醒过来后,瞧着满室凌乱,我红着眼,扶着腰,恨得咬牙切齿。

暗道一声晦气,我招来大福,嘶声问她,「萧昉在哪?」

「太子他,」大福吞吞吐吐,好半晌才艰难地说道:「现在不方便见您。」

我一瞬间福灵心至:「萧昉是不是被狗皇帝给软禁了?」

想想也是,新皇篡位登基,怎么可能不清理对手?

估计狗皇帝是不敢公然得罪我爹,才让萧昉顶着太子的身份与我完婚,等我进入洞房,萧昉就被五花大绑了。

我把我的猜想告诉大福,大福满脸一言难尽,扭过头不理我了。

唉,女大不中留,大福不再是我的贴心小棉袄了。

不过没关系,她不说,我就自己去找。皇宫再大,面积也是有限的,我一点一点找,总能找到他。

只要我身上被狗皇帝弄出来的暧昧印记还没有消掉,萧昉瞧见铁定就会明白发生了啥事……届时不给我一封休书他都不是男人!

我打着如意算盘,开始在皇宫里瞎晃荡,萧昉的影子都没找着,倒是有个小萝卜头迈着小短腿冲过来,抱着我的腿就号啕起来。

「娘亲!」

我惊呆了。

我什么时候多了个儿子?

5.

「娘亲,元宝好想你!你为什么都不来见元宝!」小萝卜头边哭边控诉地抬头看我。

我瞧见他那张不说跟狗皇帝很像,只能说是一模一样的脸,拒绝的话卡在嗓子眼,噎住了。

原来是狗皇帝的儿子呀!

他爹刚睡了我。

要是没有打算提起裤子就不认人,那这后宫三千,理当有我的一席之地。

以此推算,我勉强也能当一当小萝卜头的小娘。

于是我僵硬地挤出一抹笑,「因为我不知道你在想我呀!」

小萝卜头小嘴一瘪,又要继续哭,我急忙拉住他的手,「我现在知道了,我陪你玩好不好?」

小萝卜头点头,「娘亲,你读故事给我听好不好?」

我点头答应。

小萝卜头拉着我来到他居住的地方,慈宁宫。

这是历代太后的居所,小萝卜头住在这里,身份很不一般。

再瞧瞧周围宫人毕恭毕敬的态度,我明白过来,小萝卜头大概率是东宫的继任者。

下一任太子殿下。

「娘亲,你读这本故事给我听。」小萝卜头拒绝宫人的帮助,亲自取来一本纸张发卷的旧书,递到我手中。

瞧他那爱惜的模样,我猜想这本书很重要,于是小心翼翼地翻开。

入目,却是一行熟悉的字迹。

是我的字。

赠吾儿元宝。

我不可思议地抬眼,小萝卜头正坐在凳子上,眼巴巴地瞧着我,眼里是没有半点虚假的孺慕之情。

「娘亲,你怎么还不读呀?」小萝卜头催我。

我强忍住震撼,翻开第二页,一张碎纸片飘落,恰恰掉在我手心。

我急忙攥住,然后定了定神,给小萝卜头读起故事来。

反反复复读了五遍,小萝卜头要去上课了,我这才得以解脱。

在答应小萝卜头会再来陪他,并目送他离开后,我快步走到无人的角落,战栗着将纸条打开。

纸上字迹洇开,依然是我的笔迹。

力透纸背的笔锋,泣血似的写道:姜楚,不要忘记萧昉!

6.

不要忘记萧昉?

什么意思?我没有忘记他啊,压根就不熟悉的人,拿什么忘?

我不明白。

感觉有哪里出了错,可我确定自己十七年来的记忆都完完整整,没有空白。

我没有失忆。

那这张碎纸是什么意思呢?

我僵在原地,浑身冷汗淋漓,想要往下深思,可脑袋忽地一阵剧疼。

膝盖发软,我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

好在一双强壮有力的手及时接住了我。

我昏昏沉沉地抬眼,好似瞧见狗皇帝的脸,但是意识被黑暗席卷,我很快就陷入了昏睡。

我做了个梦。

梦里画面凌乱,一会儿是我爹面目狰狞地拿着刀,将泛着诡异光泽的刀锋刺入我的身体。

一会儿回到洞房花烛夜,狗皇帝一身喜袍,冷冷淡淡地掀起我的盖头。

他一脸高冷,看起来并不情愿,但是该圆的礼节该给的脸面,他都给足了我。

我还梦见我一直下坠,下坠,冰冷刺骨的水将我包裹,然后狗皇帝不顾一切地向我游来,他癫狂似的大声喊我楚楚,可我却在他靠近过来的时候,将藏在手里的珠钗刺入他的胸膛。

……

我冷汗淋漓的醒过来。

眼角有泪,胸口沉闷,心痛得像是被生生撕裂了。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情?我忘记了。

我想不起来梦境的内容。

「大福!大福!」

遇事不决,就找我开始漏风的小棉袄大福。

「奴婢在呢!」大福从窗口处探出脑袋。

「做什么离我那么远?你进来呀!」我不满地瞪她。

大福又露出了我熟悉的犹豫神情,「您还好吗?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冷笑,「我不记得自己是谁,就记得你五岁那年被卖入镇北王府,被我后娘苛待,饿得吃自己的鼻涕,喝自己的……。」

大福滚进来捂住了我的嘴。

我从怀中掏出从小萝卜头那顺来的旧书,「这是我画的吗?」

大福脸色一变,「您见过小殿下了?」

我知道答案了。

果然是我画的。

小萝卜头分外爱惜的书,是我亲手画的图画故事。可是,我对此完全没有印象。

想想小萝卜头孺慕的眼神,我的手开始颤抖,「小殿下,是谁生的?」

7.

「不是您生的,」大福答的很果断,「为了小殿下好,您以后还是别再去见他了。」

我不信。

「不是我生的,我为什么要送这本图画故事给他?」

「还有这句话,赠吾儿元宝,我的字不同于一般女子,带着力道与锋芒,寻常人模仿不来,这字就是我写的!」

「确实是您写的,」大福一脸鄙夷地看着我,「您喝醉了酒,看见小殿下,非说他是您的儿子,还趁醉画了这么个……。」

她顿了顿,似乎找不着形容词,果断放弃描述了。

我怒。

我知道我画画很丑,但这是儿童绘本,画面抽象点怎么啦!

儿童故事它就是这么稀奇古怪的!

不接受任何反驳!

「小殿下也是可怜,没见过亲娘,信了您的鬼话,可您酒醒后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莫名有些心虚。

虽然仍旧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大福说的有理有据,而且醉酒后就断片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我已然信了七八分,但是!

「大福,你不肯告诉我狗皇帝的身份,又这般维护小殿下,该不会……。」

我眯着眼睛看她,「小殿下其实是你生的吧?」

大福脚下一崴。

她没好气地瞪我一眼,扭头就出去了。

也不知道是谁惯出了她这臭脾气!

哦,好像是我。

那算了。

大福靠不住,只能我自己去寻找答案了。

得先想办法找到萧昉,找到他,真相有了,一万两黄金也有了!

我又开始在皇宫里闲晃。

这次我小心了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远远避着小萝卜头。

虽然我又食言了,可是大福说得对,我终究不是他的亲娘,不该欺骗他的感情。

他现在还小,不懂事,等长大了知道真相必然要恨我,我还挺喜欢他的,不想招他讨厌。

我专挑着僻静的地方寻找萧昉的踪迹,却不小心闯进一片禁地。

粼粼水波中,好看的像是山中精魅似的男子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

黑发如瀑,肤若冷玉,俯仰间美色无边,直把人的魂魄都勾走了。

我看呆了。

8.

是狗皇帝在洗澡。

水池中的水洁白莹润,那是牛乳。

牛乳上飘着花瓣,颜色红颜娇嫩,有一个小太监在往他的发上摸着香膏,还有一个小太监在给他按摩筋骨。

他俊雅无双的脸上,还敷着一层水润润的什么东西。

我目瞪口呆。

待瞧清这一幕,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散光了。

狗皇帝一个大男人!为什么活的比我还精致!诚然他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用怎样的东西都不过分,可眼前这场景着实有些诡异!

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正打算撤退,就听到一声尖细的通报,「陛下,太后娘娘传您觐见。」

我急忙蹲下,藏在假山后头。

水声哗啦。

想必是狗皇帝在出浴,过了不久,脚步声渐渐向外。

我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跟上前,然后悄悄打晕一个小太监,迅速脱下他的衣服换好,再重新归队。

可惜仍被拦在慈宁宫外,不被允许进入内殿。

只有太后暴怒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

「镇北王封闭塞北,北地百姓苦不堪言,你心里却只惦记着那个狐狸精!她喜欢你的脸,你就日日想方设法地护着容颜!可你是天下之主,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偏偏就非她不可!」

我心猛地一提。

狗皇帝有心上人?竟为了她日日美容?

还有,我爹这么快就按捺不住地要发兵了?

「母后不必忧虑,镇北王的事情,朕自有决断。」

「决断,你能有什么决断?两年前那一战,满朝文武皆上奏折,让你杀她祭旗,振奋士气,你执意不听,致使定远候府上下一百余人全被无辜斩杀在阵前。皇帝,你猜猜若战事再起,还会有几人愿意听你号令?」

「母后,定远候府上下枉死塞北,跟楚楚有什么关系?她是无辜的。」

「无辜?她哪里无辜?」太后冷笑着拔高音调,「姜远不是她爹吗?她身上没有流着镇北王的血吗?」

我脑袋里嗡嗡作响。

好一会儿,才消化了他们的话。

在太后嘴里,被狗皇帝惦记着的狐狸精,竟然是我?

可是,为什么呢?

我生在塞北,长在塞北,出嫁前从不曾入京。与他,更是昨日才初相识,他怎么可能非我不可?

「若战事再起,朕御驾亲征!」

「你疯了不成!」

「萧昉!」

陡然出现的名字,令我眼前一亮。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萧昉竟然就在与我只有一墙之隔的内殿!

再不顾隐藏,我直接冲了进去。

却笔直地撞进一双幽暗无垠的深眸。

霎那间,我如遭雷劈。

萧昉,怎么会是他?

9.

视野里的男人,脸若寒霜,满眼阴鸷,像从地狱里逃出来的煞神。

浑身上下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戾气。

只一眼,就惊得我白了脸色。

「为什么是你?」我看着他,满眼不敢置信。

为什么狗皇帝会是萧昉?

那,那我是谁?

「楚楚,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问。」萧昉瞧见我,脸色瞬时缓和,他伸出手捂住我的眼,好闻的,让人安心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我却只想后退。

「楚楚,信我。」

我不信。

我现在连自己都不信了。

我凭什么信他?他还骗我!

用力推开他,我转身要跑,却被拽住手腕。气息迫近,温热的唇,堵住了我的唇。

「放开我!」

「当初是你先来招惹我的,」含糊不清的声音,从我们交缠的齿缝间传出来,「楚楚,你生是我的妻,死也是我的魂,我不会再放手。」

我不想听他的鬼话。

我想咬他,想让他滚,可我的脑袋再次剧痛,除了依附着他,我再做不了其他事。

萧昉察觉到我的异样,急急俯身将我抱入怀中,抬脚就走。

「楚楚,信我,求你信我,」他慌乱又无措,声音好似在哀求,「什么都别想,不要去回想,好不好?」

不好。

我控制不住思绪。

我不看他。

眼角余光中,就瞧见太后满脸阴鸷地瞪着我,再不复之前的慈和。

一万两黄金,它没了!

这是我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10.

半梦半醒间,我感觉有温热的吻落在额头,一下一下,像小鸡啄米似的,有点烦人。

忍不住就挥出了一巴掌。

「楚楚,你醒了?」

微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睁开眼,瞧见狗皇帝……哦,不,瞧见萧昉端坐在床畔。

也不知道是多久没有休息了,他的眸底全是血丝,眼睛下面也一片青黑。

可是,这般病弱疲惫的模样,瞧起来却也好看极了,依然能轻易勾动人心。

「你,」我瞧瞧他脸上,新鲜出炉的巴掌印,很是心虚,「你怎么在这?」

「我陪陪你。」萧昉道。

我沉默了。

很不习惯。

却也,无可抑制地心动。

他这张脸本来就长在我的审美上,再用这般温柔的语气说话……我,我顶不住啊!

没办法,只能转移话题了,「你是萧昉?」

「楚楚,不问这个行不行?」萧昉眼底,似乎有冷意一掠而过。

「我是谁不重要,你是谁也不重要。你只需明白,我们是夫妻,会一直好好的在一起……。」

我摇头,抽回一直被他紧紧握着的手,「可我不想稀里糊涂地活着。」

「你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萧昉垂眼低语,声音低到近乎哽咽,像被迫到极致的困兽,「楚楚,真相并不重要。」

我愈发难以理解,正要追问,萧昉却突然发了狠,毫无章法地吻住我。

他的手有些抖,却急切地解着我身上的衣裳。

也解他身上的衣裳。

直至裸裎相对,他突然停下来,「为什么不拒绝我?」

我想了想,「你说,你是我的夫君,履行夫妻义务,是妻子的责任。」

其实不是,这事儿虽然累,但更欢愉。

我也不讨厌他。

当他褪下衣裳后,我又瞧见他玉洁的肌肤上有数道伤痕。

并不可怖。

可每一道,都在致命处。不难想象他在受伤的时候,历经过怎样的凶险。

我莫名有些心疼。

就更加推不开他了。

萧昉抿唇,很用力地抿着。

倏地,他咬咬牙,翻身而起。

一手替我盖好被褥,一手勾过旁边的衣服重新穿上。

像怕自己反悔似的,动作行云流水,连贯极了。

「你不想了吗?」我奇怪地问他。

「我不需要你履行义务。」萧昉咬着牙回。

我有点相信他喜欢我了。

话本子里说过,男人能在紧要关头停下来,要么是因为不行,要么是因为他爱惨了。

我亲身体验过,他不止是行,还是非常行,那么就只剩下后一个选项。

「可是我想。」

萧昉系衣裳的手顿住了。

「萧昉,」我看着他,「我想要你。」

11.

我为自己的草率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我还不够了解萧昉。

我以为上一次疯狂就已经是他的极致,没想到我错了。

他原来一直在克制,一直在克制。

被我一撩拨,倾泻而下的浪潮直接把我淹没了。

我都哭着求他了。

他嘴上好好好,行行行,实际上压根就不乐意停下。

后来我压根就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再醒过来,都是傍晚了。

我费了老半天劲才起床,然后脚一踩地,膝盖一软,直接跪了。

腰酸,腿软,浑身无力。

就很想拔刀。

缓了半天,我颤抖着穿好衣裳,一直默默守在旁边的大福这才来扶我。

「奴婢认为陛下说得对,偶尔糊涂并没什么不好。」

「我不这样认为。如果连自己是谁都不能确定,那我还是我吗?」

大福不再做声了。

我没再问她为什么要说谎欺瞒我,她也不拦我想去做的事。

我实在是被消耗的厉害,唤来一顶软轿,前往慈宁宫。

太后早就在等我了。

「你虽然失忆,但是每次的选择倒难得能保持一致……不论是魅惑皇帝,还是来找哀家询问真相。」

每次?

我皱着眉头,「真相是什么?」

「你们都是死人吗?为什么不向她见礼?」太后没答,眼风凌厉地扫向周围的宫人们,「你们告诉她,她是谁!」

宫人们面面相觑。

竟违抗着太后命令没有动弹。

太后陡然暴怒,抄起手边的茶盏就砸了,「哀家的话你们都听不见?」

宫人们瑟瑟下跪,齐齐向我说道:「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哦,原来我不是太子妃。

我是皇后了啊!

「现在明白了吗?」太后讥诮地看着我,「你一直认为自己不曾失忆,因为你清清楚楚地记得前十七年的所有事情。」

「可是姜楚,你今年二十二岁。」

12.

二十二岁。

我晃了晃身体。

我遗忘的不是自己,而是五年的时间。

是嫁给萧昉后的一切遭遇。

「两年前你中了毒,醒来后就只剩下十天的记忆。十天一过,你的记忆就会自动消除,重新回到跟皇帝成亲的那天。」

「不过你并不是每次都能记得自己是谁,你臆想过自己是舞姬,是杀手,是毒医……。」

我想起萧昉曾说过,他说他知道我的身份。

原来不是他看多了话本,是我!

「你掩藏身份,带着任务靠近皇帝,你曾在皇帝最无防备的时候,用发簪贯穿他胸膛,用刀子割破他喉咙,还在他的吃食里下过剧毒。」

「你瞧见皇帝身上的伤了罢?是不是没想过它们的来历?姜楚,那都是你的杰作!」

我看着没有否认的大福,相信了这些话。

萧昉那一身可怖的伤痕,全是拜我所赐。

我觉得喉咙里有些痒。

「皇帝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他性子偏冷,不爱说话,却也聪慧过人,所有人都说他会是千年难得一遇的明君……。」

「可是他毁在了你的手里!」

我的脑袋里嗡嗡作响。

太后的声音像连绵不绝的钟鼓声,一直在我脑海里回响。

我脑袋好痛。

好痛好痛。

可我强撑着,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皇宫里。

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沼中。

艰难,迷茫,无以为继。

「慈宁宫又出事了!」耳畔突然响起惊呼声,「陛下刚刚大开杀戒,当着太后的面杀了十几个宫女!」

我顿住脚步。

「怎么又是慈宁宫!」

「还能是因为什么!因为东宫那位妖后啊!陛下为她做了暴虐无道的暴君,稍有不慎就大开杀戒,血洗皇宫,很快就会轮到你我人头落地!」

「不要!我不想死啊!镇北王为什么还不出兵谋反?上天保佑他快些打来京城吧!我宁愿冒险替他开城门,也不想再担惊受怕地活着了!」

「我也是!我想回家!!」

……

凉意从脚底升起,直入骨髓。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总算明白为什么太后恨我入骨,却不敢伤我半分,只能用黄金诱惑我自己离开萧昉的原因了。

因为萧昉因我而疯了。

她不敢动我。

瞧瞧宫里的宫人们,她们已经害怕到宁愿投诚我爹,也要离开皇宫的地步了。

可是镇北王他配坐拥江山吗?他是个为了权势选择亲手弑妻的卑鄙小人啊!

他不可能会善待苍生善待天下百姓!

气血翻涌,我再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血是黑色的。

大福脸色大变,可我毫不在意的擦擦嘴角,「大福,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我要离开皇宫,离开他。」

13.

离宫前,我去看了小萝卜头。

小萝卜头瞧见我,一蹦三尺高,「娘亲你真的来看我了!」

他高兴地冲过来抱住我的腿,仰着小脑袋,双眼明亮得像盛着星河。

我一时有些鼻酸。

这是我的孩子啊!

可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怀胎,又是何时生下的他。

我也……再想不起来了。

摸摸他的小脑袋,我掏出故事绘本,忍着泪强迫自己笑,「元宝,娘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好!」

我给元宝讲了一遍又一遍的故事,我还教他自己画故事图册。

许是继承了萧昉的聪慧,他年岁虽小,可画的图册比我生动多了,花草树木皆是栩栩如生,非常有天赋。

我忍不住,往他额上「吧唧」了一口。

「元宝真能干,哪怕没有我,也能自己编故事了。」

「为什么会没有你?」元宝不解地问我。

我拼命忍着泪,「因为娘要去一个比较远的地方,元宝以后想娘了,就自己给自己讲故事听,好不好?」

「我不要!我要娘给我讲故事!」元宝大声抗议。

我真的忍不住,泪如雨下。

元宝慌了。

然后也嚎啕大哭,「娘亲别哭,元宝知道错了,元宝会自己给自己讲故事,直到娘亲回来。」

我哭着抱住了他。

14.

我没有向萧昉辞行。

这次醒来已过去八天,我马上就会再次失忆,必须得抓紧时间离开。

在太后的帮助下,我顺利离开宫门,却在抬头间瞧见萧昉。

他一身浓如泼墨的黑衣,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待与我对上视线,才勾起一抹笑容。

嗜血而癫狂的笑容。

他红着眼看着我,声音很低,却不复之前的温柔,反而带着莫名的疯狂,「楚楚,我告诉过你,我们必须好好的在一起。」

他不对劲。

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

「萧昉,你……。」

「你必须跟我呆在一起!你哪都不许去!不许走!不许离开我!」

萧昉连说三个不许,并强行调转车头,将我拉回了东宫。

他满身的血腥气。

眸底杀意亦是未消。

我暗叹一声,知道今天肯定逃不走,便想先哄哄他。

「我不走,我就待在这里,待在你的身边……」

可萧昉伸手在某一处墙面一推,一间金灿灿的暗室凭空出现,满屋子金子做的锁链晃花了我的眼。

「好,我们一直在一起。楚楚,你选一条锁链,我们从现在开始吃喝拉撒睡都绑在一起,到死也不分离。」

我终于没忍住,「你疯了吗?」

「我早就疯了啊楚楚!」萧昉见我不选,就自己随便取了一条锁链,先扣上他自己的手腕,「我不怕你不记得我,不怕死在你的手上,不怕每十日就得重新让你认识我一次……可每一次,你都要逃,每一次你都想离开。」

「楚楚,告诉我,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是我不如其他男人好看吗?还是我没有满足你?」

冰凉的锁链扣住我的双手,链条太短,逼得我不得不面向萧昉站着,连呼吸都喷在他的脸上。

萧昉抬手,轻易就撕毁了我身上的衣裳。

他毫无前兆地进入了我。

15.

很痛。

萧昉的动作凶狠蛮横,像要将我撞碎。

撞碎了,再揉进他的身体里。

我有点害怕。

不是怕死,而是怕萧昉就这样放纵着自己,会将自己逼入绝境。

他看起来比我还要痛苦。

明明是他拿锁链捆住我,可他的神情,更像是他被我束缚着无法挣脱。

我咬住唇。

确实是我,困住了他。

游龙本该翱翔天地,却不幸坠落在我这个浅滩。

我该放他自由。

「阿昉。」我费力抬手,捧住他的脸,他抬眼与我对视,像是预感到我要说什么,脸色倏而变了。

他长如睫羽的眼帘轻轻颤动,脆弱得像个无措地孩童。

「楚楚,别说。」

「阿昉,你爱的姑娘,」我心痛如绞,却强迫自己一字一句清晰说道,「她叫姜楚。」

「姜楚姑娘,五年前嫁与你为妻,四年前同你琴瑟和调,三年前诞下元宝,两年前……亡故于十日症。」

十日症,就是我所中之毒。

无药可解。

「楚楚,即便是你诅咒你自己,我也会生气的!」萧昉沉下脸。

我含着泪,笑了,「我确实是姜楚。可阿昉,我还可以是李楚,是赵楚,是陈楚……十日症,可以让我变成任何人。」

萧昉捂住自己的耳朵,「我不想听。你别说了,我不听。」

「却唯独,不能再变成那个爱你如命的姑娘。」

大福说,两年前我爹准备齐全,挥师南下,差点就踏平帝城。

是我单枪匹马带着萧昉杀出一条血路。

可敌众我寡,我为了保护萧昉,被我爹一刀刺中胸口。

……

那是中十日症之前的我,拼上性命,也不许旁人伤他分毫。

可后来,他身上的伤皆是我拜我所赐。

若叫五年前的姜楚知道,她该有多痛啊?

「阿昉,姜楚她死了!」

16.

「姜楚没有死!」萧昉哭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从他眼里落了下来。

他埋在我的肩膀,将他的脆弱藏在我瞧不见的地方,「你没有死。」

我想抱抱他,可双手被捆,只能放弃。

他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他知道姜楚死了。

虽然我还活着。

虽然我也对他心动了。

可我没有任何跟他有关的记忆。

我永远地失去了它们。

萧昉也,永远地失去了我。

「楚楚,我不在乎,」萧昉像是猜到我心中所想,偏执地道,「我不需要你记得,你可以是任何人。我爱的不是姜楚,我爱的只有你,任何模样、任何性格、任何身份的你。」

可我,是一枚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我咬咬牙,不得不下一剂重药,「可我不爱你。」

萧昉僵住了。

他看着我,满眼痛色,声音慌乱得不成调,「没,没关系,我爱你就行了。」

我还想说话,他恶狠狠地咬住我的唇。

我喷了他一脸血。

萧昉愣了愣,急忙大喊「宣太医」。

「没用了阿昉,你比我更清楚,十日症无药可医,放手吧。」

放弃我吧!

萧昉手忙脚乱地替我重新穿上衣裳。

他抱着我,踉踉跄跄地往外冲。

很明显是不肯放。

我幽幽叹了口气。

随他折腾了。

太医是个白胡子老头儿,他抖着手开过药方后,趁萧昉不注意,给我塞了个小瓷瓶,「十日症无解,只能以毒攻毒。」

「这药可以保全您现在的记忆,可吃了它,您就只剩下半年寿命。」

我笑着问他,「是太后让你给我的吗?」

太医尴尬地点点头。

我当着他的面把药吃了。

我要的,本来也不是活着。

我只想让萧昉活。

17.

萧昉真的把我锁在了他身上。

连上朝,他也要带着我。

只是换了根更长的锁链,将我藏在屏风后面。

我百无聊赖地呆着,偶尔听一耳朵朝政。这才知道,世道已比我想象中更乱。

到处是天灾。

却缺钱缺粮缺可用之才。

有人进言,说是我引来祸患,让萧昉设下祭坛,砍我脑袋,以平天愤。

萧昉命人拔了他的舌头。

于是所有人都指着萧昉骂他暴君,萧昉无动于衷。

他只在有人诋毁我时,才会动怒。

真是个傻子。

下朝了,萧昉瞧见乖乖坐在榻上的我,扬起一抹单纯无害的笑。

我仰头看他,「你不该伤害高大人。」

「可他让我杀你。」萧昉怔了怔,有些委屈地回道。

「他说得没错,我的确该死。」

「姜楚!」

我神情平静,「我喜欢的人,他应该光风霁月,应该胸怀坦荡,应该受万民敬仰承百官爱戴……你明明可以做到这些。」

「萧昉,现在的你,令我厌恶。」

萧昉脸上浮现出怒色。

他为了我遮风挡雨,为了我杀人如麻,可我不领情就罢了,还当面辱骂他,践踏他的真心。

我以为他最起码会拂袖而去。

可他忍了,他紧咬着牙,拉住我的手往回走。

怕掐疼我,还特意控制了力道。

我低着头,悄悄红了眼。

我觉得我不配。

晚间歇息,萧昉紧紧地搂着我,片刻不肯放松。

他缠着我要了一次又一次。

换成平时我早就累昏过去了。

可我太痛了,脑袋里像在下刀子,无时无刻地绞痛着。

明天就是第十日。

云雨过后,我佯装睡着,却听到萧昉压着嗓音,在我耳畔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楚楚,别忘记我,别厌恶我,求求你。」

我恨不得立刻就痛哭一场。

他并不像他嘴里说的那样毫不在乎,他希望我能记得,希望我健康,希望我像他爱我一样爱他。

希望,我还是从前的我。

所以他像我一样,活得痛苦而艰辛。

所以他画地为牢,再也出不去了。

18.

我又失忆了。

至少在萧昉眼中是这样。

他解开锁链,像从前很多次一样,将东宫布置成新房,还命大福替我换上了嫁衣。

我不用在大福面前掩饰,所以清楚地瞧见萧昉像个流浪狗似的蹲在新房外。明明可以呼风唤雨,驰骋天下的九五至尊,背影瞧起来却比街头的乞儿还更孤单。

我有一瞬间的动摇。

想着要不要陪着他走完最后的时光。

却又很快清醒过来,如果我不走,这满江山的疮痍,谁来收拾?

我如往常般去给太后请安。

萧昉尾随了我一路。

他这样,比我更像个病人。

太后不让他进慈宁宫,他就派禁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整个宫殿围得密不透风。

「我离开后,他真的能做个好皇帝吗?」我问太后。

其实我更想问。

没了我,萧昉真的能一个人活下去吗?

可是我知道,在太后这里我得不到答案。

太后冷笑,「在遇见你之前,他一直都是我们眼中最好的掌权者。若是白白浪费掉你的心血,他敢去见你吗?」

我放心了。

我离开慈宁宫。

萧昉已换了身衣裳,锦缎玉冠,身如玉树,俊雅得仿佛像是九天之外的谪仙。清晨的阳光洒落在他故作冷淡的神情上,便是我早有准备,也不免怔住。

我想起月色下的牛乳池。

眼眶陡地泛酸。

微扬起下巴,我目不斜视地从萧昉身侧走了过去。

转弯时,大福告诉我,萧昉愣住原地,一动未动。

我死死攥住手心,没有回头。

这日起,我的眼中,再无萧昉的存在。

萧昉直接疯了。

他直接掳了我,将我铐在他的龙床上,我尖声问他是何人,想对我做什么,他却不回答,不顾我的抗议,蛮横地与我保持着负距离。

连睡觉,也是负的。

我怀疑他是想死在我身上。

或者让我死在他身下。

他不上朝了,也不出寝宫,短短几日间,就肉眼可见的消瘦了。

朝野动荡,传到塞北,我爹再次起兵。

民不聊生。

生灵涂炭。

我知道不能再等了。

趁着萧昉累得睡着,我唤来大福,解开锁链。

低头,他的睡颜安静而纯真,双手抱着我塞进去的软枕,嘴角轻轻翘着,甚至还在梦呓,「楚楚,就算是死亡,也别想将我们分开!」

我轻轻「嗯」了一声。

「娘娘,」大福唤我,「走吧!」

我拿出早就写好的书信,放在他枕畔,起身时,却又忍不住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萧昉,我走了。

19.

我去了战场。

最开始嫁来京城,虽然是被我爹胁迫,可我也抱着找个盟友的心思。

我斗不过我爹,便想找个厉害的人来对付他。

可自己的仇,终究还是要自己报!

萧昉早就在筹备着御驾亲征,太后把这些兵力交到我手中,我一路势如破竹,直接杀到我爹面前。

「逆女,你居然还没死!」我爹阴狠地瞧着我。

我一个字都懒得跟他说,直接扬手刺了过去。

论手上功夫,我比不过我爹,可他想活,而我求死。

所以他败了。

他狼狈地倒在我脚边,糊满鲜血的脸上全是恐惧,「楚儿,我错了,我不该杀你娘,你放我走,我回去后替她立碑著书,颂她功德……。」

一柄长矛精准地刺入他心脉。

他吐出一口污血,不甘心地想要爬起来,却终归是闭上了眼。

我看向身侧的大福。

大福红着眼收回手,「他是您爹,由我来动手取他性命就好。」

我点头。

大福的心上人,死在我爹手中。

她活着,也是要报仇的。

「你走吧,随便去哪里,找个待你好的人嫁了。」

「您在说什么胡话?」大福用染满鲜血的手擦了下眼角,「奴婢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能跟您在黄泉路上做个伴!眼下镇北王是死了,可他的余孽还在呢,娘娘若是不行了,就先躺下吧!」

我笑着横起手中的刀,「我还有气呢!杀!」

「杀!」

鲜血四溅。

我的视野逐渐模糊。

眼皮也变得沉重。

萧昉,其实呀,我不想度春风。

我想度你。

萧昉番外

1.

第一次听见姜楚这个名字,是在母后的嘴里。

彼时她正为替我选太子妃一事而发愁。

桌案上摆着一堆画卷,她一个个翻着,仔细挑选。

我对此不感兴趣,转身欲走,却见母后突然拿一幅画发起脾气,「怎么回事?这里面为什么会有姜楚的画像?」

画卷被砸在我脚边。

在洁白的宣纸上,明眸皓齿的小姑娘含着笑,眉眼艳丽张扬。与寻常闺中女子的含蓄不同,她高扬着下巴,颇有些睥睨天下的气势。

隔着千山万水,仿佛也能感受到她的不屑一顾。

几乎可以听到她在说,尔等愚民不配看我!

我不禁莞尔。

当然面上仍是清清冷冷的。

只是心里被勾起些许兴致。

这样一幅近乎于挑衅的画,也不知是经过怎样的波折,才能成功送来京城。

「殿下,」母后身边的宫人发现了我,「娘娘命奴婢烧掉它。」

我不动声色,将刚刚拾起的画卷递过去。

宫人立刻将它焚毁了。

姜楚的笑颜,逐渐在我眼前化作灰烬。

「昉儿,谁都可以做太子妃,唯独她不行,」母后察觉到我的异样,满脸肃穆地警告我,「她心性恶毒且不服管教,绝对不是母仪天下的好人选!」

我冷淡敛眸,「此事,但凡母后做主。」

2.

我的人生,从出生起就被安排得妥妥当当。

我厌烦,不耐,但也没打算放手。

一样东西,我再不喜欢,它也只能是我的。

就像那幅被烧毁的画。

我原封不动的亲手复刻下来,藏在枕下。

因为好奇在那样的表情下,藏着怎样的一个人,我还命人搜集了姜楚的生平。

挺有意思。

生母早逝,后母伪善,亲爹视她为无物,可她依然活得风生水起,甚至在不知不觉间掌握了塞北的部分军权。

就是手段还稚嫩了些。

输给镇北王,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没想到,镇北王会如此轻易地舍弃她,要让她来京城为质。

人质,是人人可踩的。

若当真做质,她脸上的鲜活表情怕是会彻底消失。

那多可惜。

我命人装作不经意地在父皇面前提及她手握兵权一事,父皇果然心动了。

一个善谋善断的女子,是不讨人喜欢的,可若是她姓姜,又拥有能掌控塞北的本领……那就变得价值连城了。

父皇原本打算随意为她指一门亲事,这会儿却亲自拟旨,选了她做太子妃。

我开始期待将来的时光。

感觉会很有趣。

3.

姜楚果然很有趣。

新婚夜,她藏在新房里偷吃糕点,眼睛瞪得滚圆,警惕的模样,像只难以驯服的野猫。

我想驯一驯。

可她主动朝我伸出了爪子。

「太子殿下,殿下,」姜楚将下巴搁在窗台上,木框挤压着她的脸,可瞧起来居然还是很好看,「看书多没有意思啊,你看看我吧!」

我不动声色,并不搭理她。

「我舞剑给你看。」姜楚并不气馁,拿出一把剑,就在窗外练了起来。

第一次发现有人能将剑这么冰冷的东西,变得如此柔软。

不对,不是剑软,是她软。

「殿下,好看吗?」一套剑招练完,姜楚眨巴眨巴着眼,等我发表意见。

我镇定地喝了口茶,吩咐东宫总管,「太子妃私藏武器,罚一月俸禄。」

姜楚表情裂了。

哦,她穷。

所以爱财。

4.

为了拿回自己的月例,姜楚开始讨好我。

在我必经之路上,弹只会惊飞鸟雀的琴音;

抱着棋盘与我切磋棋艺;

讨要我的字帖临摹;

赠我画像。

我觉得,要不是我早就知道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她很可能会被赶出东宫。

大概是没辙了,她找我下战帖,切磋武艺。

我不会武。

她自以为找着了我的缺点。

直到她发现如果带着武器,她压根就无法靠近我十步以内。

她很有毅力。

开始整日与我的暗卫切磋。

我示意暗卫不要放水。

可她依然一步步地靠近了我。

十步,九步,八步……只剩三步之遥时,她眼里争强好胜的光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钦佩。

她很果断地认输了,「我知道我再无法上前了,你很厉害。」

「你还能过来,」我看着她,嗓音轻柔,「只要你放下剑,楚楚。」

她眨巴眨巴眼睛,仿佛明白了什么,然后脸颊突然爆红。

她捂着脸跑了。

我倒是不着急,耐心地等待她落网,倒没有想到她会着急忙慌地一把跳下来。

当晚,她把自己洗干净,主动躺到我的床上。

「萧昉,」她红着脸,却毫不扭捏,「度春风吗?」

度。

不止要度。

我还要日日度。

夜夜度。

5.

我与姜楚,身份敌对。

本不该付出真心。

我最开始,也不过是想拿她逗逗趣,解解闷。

可她仿佛是为我而生。

无需调教,就处处皆合我心意。

我没办法不沦陷。

我以为我能护她周全。

可我错了。

我为我的自大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在我刚刚继位,根基尚不稳时,镇北王,姜楚的爹起兵谋反了。

那几个一直被我压的死死地,除了姓萧外就再无长处的庸才,带着城防图、布阵图等接连投靠过去,导致镇北军势如破竹,直逼京城。

楚楚为了保护我,被镇北王一剑穿胸时,我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天崩地裂。

她落入了水中。

我很庆幸自己虽然不会武,但是会凫水,我追着她游了很久很久,终于追上她。

胸口处猛地一痛。

楚楚将藏在手里的珠钗刺入我的胸膛。

很痛。

可我是极开心的,不管楚楚要去哪,我都陪她。

她也希望我陪她。

我闭上眼。

醒过来,才知道镇北王刺过来的那一剑,将一种名叫十日症的咒术种进了楚楚的身体里。

它会将楚楚中变成一具傀儡,一具只听命于镇北王的傀儡。

楚楚忘记了自己是谁。

她看着我,说她是被镇北王送过来魅惑君心的舞姬。

说话的时候,她的手里还握着一柄刀。

刀就插在我的心口。

我边咳边笑,「你成功了。」

看着我嘴边的血,她面露迷茫,继而痛苦不堪,她像被逼到极处的小兽,嘴里发出凄厉的呜咽声。

太医院院判葛太医说,虽然她已失去关于我的全部记忆,但内心深处还是不愿意伤害我,所以她虽然被控制着做出刺杀之事,却很痛苦。

若继续这样下去,她撑不了多久,她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只知杀戮的疯子。

楚楚会不会疯我不知道,因为我先疯了。

我封锁了消息,除了我跟葛太医两个人,其他人都以为十日症是毒,而楚楚伤害我是因为被毒药折磨得失去理智。

我不能让世人知道楚楚被人控制了。

我会救她。

我相信她会好起来。

我坐镇幕后运筹帷幄,将镇北王逼回塞北,将军问我还要不要继续前进,我犹豫了。

一方面是因为冬天来了,不便继续出兵,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杀掉镇北王姜武,是楚楚从小到大唯一的执念。

我不能帮她报仇。

万一她没有遗憾,再也不愿意醒过来了怎么办?

我放弃了塞北,却不惜代价,杀掉了那个施咒的巫师。

可是,那个喜欢趴在窗口外,说要给我舞剑的姑娘,再也回不来了。

6.

巫师死后,楚楚不再受人控制。

可缺失的东西再找不回来。

她依然只能保留十日的记忆。

混乱了好长一段时间,葛太医终于将她的病情稳住,她每隔十日就会回到嫁给我的那一天。

她终于做回姜楚。

我配合她演戏,并下令让满宫的人一起配合,不愿意配合的我全杀了。

唯独母后我没办法,每次都叫她将真相透露给了楚楚。

母后越来越厌恶楚楚。

好在有元宝,看在元宝的份上,母后只悄悄搞些小动作,没有真的对楚楚下手。

这便够了。

我知道这种微妙的平衡,无法保持一辈子,我知道迟早有一天我会彻底失去楚楚,却没想到它来的这样快。

镇北王再次起兵,楚楚瞒着我去了战场。

她想替我平息战乱。

她留了封信,我紧紧握着,没有打开。

我不敢浪费时间,穿上盔甲就要亲自出征,母后前来阻拦。

她问我,「萧昉,到底是江山更重要,还是一个女人更重要?你为了她连江山都要舍弃吗?」

我头也没回,策马扬鞭,赶往塞北。

不知道风有没有将我的话传递给她,「没有她的江山,我要来何用?」

7.

我从尸山血海中,将楚楚找了出来。

谢天谢地,神佛保佑,她还活着。

是她那个一直不怎么守规矩的婢女大福,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她。

我从来没有如此地感谢过上苍。

我亲眼看着大福下葬。

以郡主的规格。

衷心希望她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楚楚昏迷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写好了退位诏书,准备陪她一起离开了,她才终于舍得睁开眼。

「这儿是地狱吗?」她问我,「阿昉,你也下地狱了吗?」

我一怔。

眼眶陡然酸涩。

昏迷许久,早过十日,可我的楚楚她还记得我。

原来只有镇北王死了,咒术才会真正的解除。

「楚楚,将来我陪你下地狱,」抬手用力抱住她,我泪如雨下,「但是现在,我们要先把在人间的时光走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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