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2001 年 4 月 1 日上午 9 点 07 分，南海上空，一架美国侦察机，与中国飞行员王伟驾驶的战斗机，发生剧烈碰撞。
随后，王伟被座椅弹射出去，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而他所驾驶的飞机因受损严重，很快坠毁。
美国侦察机受到重创后，在未得到通知和允许的情况下，紧急降落在海南的陵水机场。
消息很快传出，世界为之震惊。
人们在关心王伟生死的同时，不禁疑惑：两架飞机到底是如何相撞的？
对此，中美双方争论不休，一场外交危机骤然而至。
一
2001 年 4 月 1 日凌晨，一架美国 EP -3E ARIESII 电子情报侦察机（以下简称「EP-3」），从日本冲绳的嘉手纳空军基地起飞。
这架飞机体积与波音 737 客机相近，载有 24 名机组人员。
对于他们而言，这次飞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美军对中国沿海的监视和侦察活动由来已久，尤其是 2000 年以来，每周 4-5 次这样的「任务」已经司空见惯。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世界人民对和平的呼吁之声高涨。然而，美国的一些做法却与之背道而驰。
50 多年来，美国从未停止对全球军事力量进行情报搜集、监视和侦查活动，侦察机、监视卫星、潜艇和陆基电子监听站等等，无所不用其极。尽管美国已有数十架侦察机，被苏联、东欧国家和朝鲜等国击落，但他们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美国的这些军事行为和设备，在冷战结束后逐渐被公开，人们对它们的恐惧程度，甚至不亚于核武器。
在日本空军基地的 EP-3 侦察机任务，便是美国全球军事网络的重要组成部分。EP-3 拥有当时最为先进的侦察设备，整个美国也只有 10 余架。
自 1993 年以来，EP-3 一直在中国沿海搜集信息，以获得中国雷达和其他电子传输军事系统的存在、位置、数量和技术特征，并分析中国军事力量的作战模式、理论和战术。
眼前的这架 EP-3 和机组人员，已经在西太平洋上空飞了两年多。他们的目的地，是中国在南海的专属经济区上空。
这一次他们的任务，除了常规的搜集情报和监视侦察活动，还很可能包括监视中国的几艘潜艇，以及陆地部队。
对于这种危及国家安全和主权完整的军事活动，中国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事实上，面对美军的挑衅行为，中国向来不会妥协，派出飞机进行跟踪、监视和拦截，已是常规操作。
所以，这次在探测到 EP-3 的行踪后，中国海军航空兵立即派出两架歼-8II 战斗机（以下简称「歼-8」），对其进行跟踪监视。其中，赵宇驾驶长机，王伟驾驶僚机（编队飞行中跟随长机执行任务的飞机）。
33 岁的王伟，毕业于空军长春飞行学院（2004 年并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航空大学），受过严格、专业的飞行训练，成绩优异。彼时，他已经有 10 余年的飞行生涯，总飞行时长超过 1152 小时，从未出现过任何「错、忘、漏」现象和事故征候。
这种跟踪监视的飞行任务，王伟当然再熟悉不过。如果和往常一样，EP-3 将会很快飞离，而歼-8 也会随即返航。
二
天气很好，能见度很高，起初一切都很顺利。
然而，9 点 07 分，在距离海南岛东南 104 公里处的上空（中国领空范围之外，但属于中国专属经济区的空域），EP-3 与王伟驾驶的歼-8 发生碰撞。
赵宇看到王伟飞机的垂直尾翼，被 EP-3 打成碎片。
他立刻提示王伟：「你的垂尾被打掉了，注意保持状态，保持状态。」
王伟回答：「明白。」
大约 30 秒之后，王伟驾驶的歼-8 开始失去控制，以右滚下俯的姿势坠落。
王伟发出跳伞请求，赵宇回复「可以」后不久，王伟被座椅弹射出去。
赵宇赶紧驾机盘旋。在下降到 3000 米左右时，他看见王伟那架飞机已经坠海，座椅稳定伞和救生伞在远处飘落。
确认王伟的降落位置后，赵宇驾驶飞机返航，于 9 点 23 分安全着陆。
中国海军立刻派出舰艇和飞机，开始了救援王伟的行动。随后，广州救捞局的船只也闻讯赶来。
另一架飞机，EP-3 同样在撞击中受到严重损坏：一个发动机失效、一个螺旋桨故障、空速和高度数据丢失等等。
面对这样的损坏，EP-3 的机组人员，一边忙着毁坏飞机上的机密文件，一边寻找求生的机会。
9 点 33 分，在赵宇着陆 10 分钟之后，EP-3 在未得到的通知和允许的情况下，飞入中国领空，并迫降在海南陵水机场。
随后，24 名机组人员，被中国人民解放军安置下来。刚下飞机，他们得到水和香烟，休息一会儿后，就被带去吃饭和午睡；晚一点儿，他们被带去询问，说明撞机事件的原由。
但 EP-3 机组人员的说法，与赵宇目睹的一切截然相反。
尽管过程很短，赵宇却清晰地记得当时发生的一切。
EP-3 原本航向为 240 度，当他们发现两架歼-8 靠近时，就将航向调整到 40 度，赵宇和王伟也跟着转向。随后，美机又将航向调整到 110 度，两人再次跟着转向。
歼-8 与 EP-3 保持同向同速飞行，赵宇的飞机与美机相距大约 400 米。
按照这个方向，EP-3 很快就会飞出南海上空。然而，9 点 07 分，EP-3 突然大角度转向，朝着王伟驾驶的歼-8 压撞过去，悲剧就此发生。
加载中…
中美南海撞机示意图。图 1：两机平行同速行驶；图 2：EP-3 侦察机突然大角度转向； 图 3：两机相撞，王伟驾驶的歼-8 失控坠毁，EP-3 侦察机受损 图片来源：互联网
但 EP-3 的机组人员却坚持声称，是王伟主动驾驶飞机多次逼近他们，然后朝他们打手势，导致飞机不稳定。在最后一次逼近中，王伟为减速而抬升机头，加上气流影响等因素，最终导致自己所驾驶的歼-8 撞向 EP-3 的螺旋桨。
至于未经通知和允许进入中国领空并降落陵水机场，他们的解释是，他们发送过降落请求但未收到回复，情况危机不得不紧急迫降海南的机场。
关于真相，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
很快，这场从飞行员开始的争论开始扩散，成为中美两国之间的交锋。
三
在克林顿担任美国总统期间，中美关系错综复杂，但总体上仍有升温的趋势。然而，几个月前，小布什接任总统。他曾宣称要改变对华政策，将中美关系的定位，由「战略伙伴」调整为「战略竞争」。
当时，中国正在积极申请奥运会主办权，以及申请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在这样的环境里，中美关系也显得尤其敏感。
此时发生的中美南海撞机事件，对于中国和美国来说，都是需要谨慎处理的一次重大外交危机。
在第一轮的碰撞中，中美双方都表现得非常强硬。
当天下午 3 点左右，美军太平洋总部在网站上发表声明，要求中国政府按照国际惯例，保持飞机完整、保证机组人员安全，为飞机和机组人员立即返回美国提供便利条件。而对于中国被撞毁的飞机和失踪的飞行员，他们只字未提。
晚上，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朱邦造发表讲话，指出中国飞机完全是正当飞行，此次撞机事件责任完全在美方，中方已对美方飞机上的 24 名机组人员做出妥善安排，对美机未经许可进入中国领空并降落中方机场一事，保留进一步向美方交涉的权利。
同时，外交部部长助理周文重紧急召见美国驻华大使普理赫，就此事向美方提出严正交涉和抗议。
普理赫对王伟的失踪表示遗憾，并愿意协助中方搜救王伟。但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要求中方尽快释放机组人员，归还 EP-3，甚至不准中方登上飞机进行检查。
第二天，美国总统布什在白宫紧急召开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布什说，他对中国政府的反应感到「不安」，要求在「没有更多干扰因素」的情况下，与机组人员见面，并要求中方归还美军飞机。
一时间剑拔弩张。
事情发生的头两天里，中美双方都在表明态度，但整个事件并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
而在南海之上，中国军队和地方，已经出动 20 余架飞机和 10 余艘船舰，昼夜不断地严密搜寻，仍然没有发现王伟的踪迹。
王伟还有生机吗？
中国有权对美国机组人员进行调查吗？
这场陷入僵局之中的大国较量，又该如何打开局面？
四
尽管事发突然，但中国的外交官们，仍然很快就有了对策。
此时的中方有三个选择：
1、人机都不放。
2、人机同时放。
3、先放人，后放机。
三种方案，面对的是三种后果。
首先，如果这 24 名机组人员和飞机都不放，那么已经逐渐改善的中美关系，必然会被破坏，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也可能受阻。
其次，复活节将至，这是美国的一个重要节日，如果届时这些美国机组人员还扣留在中国，必然会对中国产生负面影响，并为外交斗争带来不利因素。
然而，如果按照美方要求，直接放人、放机的话，损害的是中国的尊严和利益，中方当然不会退让。
那么，怎样才能两全其美？
思虑再三，中方采取了第三种方案，并制定了策略。
既然人和飞机都在中国，而美方又急于要人，那中方便有了筹码。放人可以，但前提是，美国必须要为此次事件道歉并负责；至于放机，那得先完成前面一步，否则免谈。
如此，这场外交战的主动权，便牢牢掌握在中方手里。
但要让一贯强势的美国，为撞机事件负责并道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4 月 3 日，矛盾再次升级。
中国民众对美国的种种行为，感到义愤填膺。很多网友提出要向美国驻华使馆抗议示威，甚至要求依法审判美国机组人员。
中国渔民和民间队伍，也自发加入搜救行动，数百艘渔船和快艇开进出事海域，仍然没有找到王伟。
而在美国，EP-3 机组人员的家属，也开始在中国驻美国大使馆前进行抗议。
布什连续两天发表讲话，内容仍然是要求中国释放美国机组人员、归还飞机，「美国已经给中国时间来做正确的事」，并声称这次事故可能破坏中美两国的关系。
与此同时，美国海军派遣了三艘驱逐舰前往海南岛附近，以「监控局势发展」的名义停留在南海之上。
面对美方的说辞与做法，中方毫不让步。
同一天，中方摆出证据：EP-3 机头前部脱落，机翼下的天线损坏，左翼第二个发动机螺旋桨受损变形。这些是由飞机前部主动撞机造成的后果。
加载中…
美军用侦察机撞机中国军机过程图解 图文来源：解放军报
但美方坚持认为，EP-3 是在自动驾驶期间，被王伟驾驶的歼-8 所撞。他们拒绝道歉。
既然都无法接受对方的说法，那么中美双方继续纠结于此，只会浪费时间。
除此之外，在双方关注的其他问题争议上，中方胜券在握。针对美国提出的抗议与要求，中国的外交官们的态度可以用四个字概括：反对，不怕。
「反对」是立场鲜明，而「不怕」则是有理有据。
五
撞机事件发生的地点，在海南岛东南 104 公里处的上空。这一空域在中国领空范围之外，但属于中国在南海的专属经济区上空。
除了撞机真相，这也是中美双方第一个争议点：对专属经济区飞行自由权的认定。
专属经济区是指从测算领海基线量起 200 海里（约 370 公里）、在领海之外并邻接领海的一个区域，沿海国对专属经济区有资源权和管辖权等权利。
那么，美国飞机是否在此享有飞行自由权？
《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确有规定，在专属经济区内，所有国家都享有航行和飞越的自由。但这种飞行自由权，却是有限制的。比如，必须尊重沿海国的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不得危害沿海国的国家安全与和平秩序等。
若是一架民航客机，那么它从这里飞过无可争议。但这架 EP-3 是一架军事侦察机，并且在进行军事活动。
美国从事这类军事活动，具有明显的敌视中国的特征，是对中国国家安全与和平秩序的威胁，是对中国国家主权的挑衅，它违反了国家间相互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的国际法基本原则。对于这种行为，中国一直坚决反对，并多次提出强烈抗议。
EP-3 在中国南海专属经济区上空的军事侦察活动，无疑构成了对飞越权的滥用。而中国歼-8 对其进行跟踪监视的飞行，则完全属于合法、正常的操作。
第二个相持不下的争议，是 EP-3 降落海南的机场是否合法，中方对飞机及机组人员的处置是否妥当。
在国际法的规定中，外国飞机未经授权，一般不能进入其领空。EP-3 不但在没有得到通知和允许的情况下，进入中国领空，还登陆了中国的机场。
这完全属于非法入侵他国领空与领土的行为了。
不过，EP-3 属于遇险飞机，出于人道主义考虑，中方对飞机和机组人员进行了妥善安置。但因为在撞机事故中，EP-3 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中方对飞机及其机组人员进行调查，也是合法、合理的举措。
对此，美方提出了外交豁免权的主张。
然而，在国际法的规定中，领土主权国有权对入侵的情况进行全面调查，检查和搜查飞机及其内容，并搜查和询问其乘客。
因此，中方对 EP-3 及其机组人员的处置方式，也完全符合国际法的规定。
加载中…
降落在海南陵水机场上的 EP-3 侦察机 图片来源：媒体报道
既然在上述两个争议中，美方没有得到主动权，那么，他们第三个关心的问题，便是对机组人员的探视权利。
中国和美国，都是《维也纳领事关系公约》的多边缔约国之一。该公约规定，如果缔约国公民被以任何方式拘留，实施拘留的缔约国应尽快通知其领事官员，并允许领事官员对这些人员进行探访。
在中美双边《领事关系公约》中，这项内容更为具体。
根据该公约的规定，中国有义务在逮捕或拘留任何美国国民后的四天内，向美国领事机构发出逮捕或拘留通知；领事机构有权在正式通知逮捕或拘留后两天内，探视被捕或被拘留的国民，此后至少每月一次。
中方的做法违反这些约定了吗？我们来看看他们是如何处理的。
撞机事件发生当晚，周文重就与普理赫取得联系，正式通知相关事件，并提出严正的抗议与交涉。
4 月 3 日傍晚，也就是在通知之后的两天内，朱邦造就在公开的记者招待会上声明，根据中美有关协议，准备安排美国驻华官员与机组人员见面。
当天夜里，美国驻北京国防官员，就已经接触到 EP-3 的机组人员。在后来四次探视中，中方还安排美方机组人员给家人打电话报平安，向他们转交美方送来的日用品，允许他们通过电子邮件与家人联系等等。
中方用种种事实和法律证明，他们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
但在这些铁一般的事实面前，美方会低头吗？
六
4 月 4 日，事情出现了转机。
彼时的中国外交部长唐家璇，再次会见了普理赫。
在处理国际外交事件事时，通常情况下，官员们都会先握手寒暄几句，营造一个相对轻松的环境后，再进入正题。
但这次，唐家璇和普理赫都非常严肃。
唐家璇直奔主题，表明立场后，直接强调了四点内容：
一、美国应当为这次事件负全责。
二、事件发生后，美方所采取的态度和做法是错误的，中方很不满意。
三、要想中方放人，美方必须先道歉。
四、美方应当立即停止在中国沿海的侦察活动。
普理赫神情凝重，把之前美国的说辞复述一遍后，说会把中国的这些要求报告美国政府。
中国驻美大使杨洁篪，也在频繁约见美国官员，并且接受美国媒体的采访，推动布什政府早日向中方道歉。
接受 CNN 采访时，杨洁篪在阐明立场、讲述事实后，打了一比喻：如果有一伙人，总在你家门前转悠，你的家人开车出去查看，结果你的家人车子被毁，人也失踪了，那伙人却没什么大事，难道你没有权利做一点调查吗？难道对方不应该道歉吗？
十几天后就是复活节，EP-3 机组人员的家属们，得知亲人并未受到不公正待遇，并且只要美方道歉中方就会放人后，开始将舆论压力转向美国政府。
终于，美国政府的态度开始松动。
当天晚上，鲍威尔告诉媒体，他对中国飞行员的失踪表示遗憾。
但，这种非正式的「表示遗憾」远远不够。中方希望，美方能够送来一份正式的道歉信，并且满足三个要求：
一、美方必须以合适的措辞，对事件本身、中方飞行员和飞机损失，及美机未经许可进入中国领空并降落中国机场，进行道歉。
二、在飞机降落问题上，美方必须承认「未经允许进入中国领空」。
三、美方应对中方妥善安置机组人员表示感谢。
4 月 5 日晚上，普理赫给唐家璇送来了第一封道歉信。
对于中国提出的三点要求，这封信中一个也没有满足。
中方当场批驳：如果美方没有诚意，那么双方就没有必要再进行接触了。
面对如此坚决的态度，第二天上午，美方递交了第二封信，但仍然没有得到中方的认可。
当天晚上，美方又交来第三稿，并声称这一稿已经得到布什总统的批准，不能继续修改了。同时，美国的驻华官员与机组人员，进行了第二次会面。
尽管这一次，美方做出了一些妥协，但仍然没有道歉。
而在五角大楼里，美国官员开始试图证明，王伟的行为是过激和危险的。
也是在 4 月 6 日，王伟的妻子阮国琴，给布什写了一封信。
尊敬的布什总统：
我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妇女，现在躺在病床上流着眼泪给您写信。4 月 1 日，我丈夫王伟驾驶的飞机被你们的海军侦察机撞毁坠海，他跳伞后至今下落不明。当时听到这一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我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是真的。5 天过去了，我每一分钟都在忍受着等待的煎熬，每一刻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突如其来的残酷打击，摧残了我的身心，我住进了医院。我的公婆一次次给我打电话，询问他们唯一的爱子是否平安归来？我们那 6 岁的儿子一次次追问：「爸爸什么时候回家？」我心如刀绞，无言以对。我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一遍一遍地呼唤，透过泪眼盼望着奇迹出现。
普天之下，谁没有父母？谁没有妻儿？我知道您和贵国政府对本国侦察机上的 24 名官兵十分关心，我知道他们的父母、妻子、丈夫和孩子也在盼望自己的亲人回家，对此我非常理解。但我不明白您为什么派他们千里迢迢到中国沿海来侦察？为什么他们要把我丈夫的飞机撞毁？您和美国人民已经知道，你们的 24 名机组人员，目前生活得到妥善安排，健康状况良好，他们的家人和美国民众是完全可以放心的。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您和您的政府在事发后对我丈夫的生死安危却表现出一种冷漠的态度。我的丈夫作为一名中国军人，在中国沿海专属经济区内履行自己的职责，是完全正当的。现在我的丈夫生死未卜，对这样一起事实确凿、责任完全在美国的严重事件，你们竟然对中国吝啬得连句「道歉」都不说，反而一再推卸责任，无端地伤害我的丈夫。
……
最后，祝您全家美满幸福！
王伟的妻子：阮国琴
二００一年四月六日
4 月 7 日上午，中方对道歉信再次提出修改要求。当晚，美方递交了道歉信的第四稿。
这一次，他们接受了向中国道歉的要求，但也提出了一个条件：允许他们在 5 月 7 日之前，将 EP-3 飞机运回美国。
现在美方连起码的道歉都没有，这个条件当然无法接受。中方要求，道歉信中不得附加任何条件。
4 月 8 日晚上，美方向中方递交了道歉信的第五稿。
这一稿基本符合了中方提出的条件。当晚，在中方的要求下，美方又对其中一些措辞进行了修稿，并形成了最终的第六稿道歉信。原本，中方要求使用「apologize」，但最终选择了双方都接受的「sorry」。
整个谈判期间，中方一直占据主导权。向来高高在上的美方，就像一个不专业、不负责的乙方，只能按照中方的要求，一再修改道歉信。
4 月 11 日，美国驻华大使普理赫代表美国政府，正式将道歉信递交中国外交部长唐家璇。
信中，美国对中国飞行员王伟的失踪和飞机坠毁，都「深表歉意（very sorry）」；对未经许可飞机进入中国领空并着陆，「深表歉意（very sorry）」；并对中方妥善安置美方机组人员，表示感谢。
唐家璇代表中国政府接受美国的道歉后，通知普理赫：
我们理解美国人民和机上人员家属盼望机上人员早日回国与亲人团聚的急切心情，鉴于美国政府已向中国人民道歉，出于人道主义考虑，中国政府决定允许上述人员在履行必要手续后离境。
听到这里，普理赫松了一口气。
唐家璇见状，话锋一转，说：「撞机事件并没有完结。中美双方还需继续就这一事件，及其相关问题进行谈判。」
「相关问题」主要是针对美国的军事侦察行为。
唐家璇接着说，中国政府和人民要求美方，就此次事件向中国人民做出交待，停止派飞机到接近中国周边海域进行侦察活动，并采取切实有效的措施，防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美方必须充分认识此次事件的严重性，认真对待中方的严正立场，妥善处理这一事件，而不要做出错误判断，以免使两国关系进一步受到伤害。
普理赫听得很认真，整个过程没有做任何辩解，并且表示，将会把中方立场和决定，立即报告美国政府和鲍威尔本人。
但华盛顿那边的反应却有些令人迷惑。
关于两个「very sorry」，美国政府的解释是「非常遗憾」，这封信表达了他们对此次事件的「遗憾和悲伤」，但并不等于「道歉」。
对于阮国琴的信，布什也以个人的名义进行了回复，但并未透露具体内容。
4 月 12 日，美国 EP-3 飞机上的 24 名机组人员，开始返回美国，并于两天后回到自己家中。
也是在那一天，4 月 14 日，中国总共出动舰艇 113 艘、飞机 115 架次、渔船和渔政船 1000 多艘次，参与军民 10 余万人次，搜寻海域面积超过 30 万平方公里，仍然没有找到王伟。
至此，王伟已几乎没有生还可能。当天，海军党委批准王伟同志为革命烈士。4 月 16 日，王伟同志被授予「海空卫士」称号。
而这场外交之战，却还未结束。
加载中…
王伟生前照片 图片来源：互联网
七
现在，那架停在陵水机场的 EP-3 侦察机，成了一个麻烦。
在上一轮的谈判中，如何处置这架飞机并不在议题之中。中方之所以考虑「先放人，再放机」，除了人道主义和外交策略，还有军事上的因素。
当时，那架 EP-3 算是世界上最为先进的电子侦察机了，价值超过 8000 万美元。
更重要的是，这架飞机上，很可能藏有重要的军事情报，尽管 EP-3 的机组人员和美国官员，都一再声称，在撞击之后，飞行员已经将飞机上的机密文件和设备都销毁了。（2013 年，美国中央情报局前技术分析员斯诺登曾爆料，EP-3 上面的机密文件和设备，并未来得及完全销毁。）
出于这两个原因，美国一直迫不及待想要收回飞机。
然而，这架军事飞机在中国沿海侦察情报，未经允许进入中国领空，并降落在中国的军用机场，这已经侵犯了中国的领空和领土。中方有理由相信它是一架间谍飞机，并对其进行调查。
4 月中旬，中美双方举行会议，商讨如何处置这架飞机。
起初，参加谈判的美国代表，由之前外交官员变成了军事官员。美国军官态度非常强硬，他们提出派技术人员前来查看并修复飞机。
他们甚至傲慢地说道，以前美国飞机迫降其他国家，其他国家都是给飞机加满油后，顺利还给美国。
会谈并不成功。
最终，这架飞机的归还事宜，仍然由两国外交部牵头进行。
4 月下旬，中美双方商定，由美方先派一个技术评估小组，赴海南陵水机场查看。
在中方的强烈要求下，美方也承诺，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将不会在中国沿海进行军事侦察活动。然而，仅仅半个月后，美国就公然违背承诺，开始恢复对中国沿海的侦查活动。
5 月 10 日，美国的技术评估小组，再次提出要将飞机修好后，整机飞离。
中方当然不会答应。修复这架飞机，至少需要 15 名专业技术人员，并花费三周左右的时间，这等于向美国开放自己的军事区域。
在情感上，中国人民也无法接受这样的方案。
那么，还能用什么办法，将这架飞机送回美国呢？
EP-3 体型庞大，无论陆运还是海运，技术上都难以实现。陆运的话，陵水机场到海口，要经过隧道，那么飞机只能被拆解；水运的话，甚至需要修一条专门的道路。
经过几轮磋商，在 6 月初，中美双发达成一致：将 EP-3 侦察机拆卸，再由美方租用俄罗斯一架重型民用运输机，将其运走。
磋商期间，美国政府一度反对，他们认为这种做法让他们感到屈辱。但最终，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一方案。
拆卸装运工作持续了 10 多天，6 月 29 日才全部结束。
直到 7 月 3 日，俄罗斯的运输机飞了 10 次，才最终将 EP-3 的机体、侦察设备和拆借工具，全部运出陵水机场。
拆卸运输 EP-3 的总费用，达到 580 万美元。
加载中…
EP-3 侦察机的拆卸工作现场 图片来源：美国媒体报道
也是在 6 月底，中方根据此次撞机事件及引发的系列事宜，向美国提出 100 万美元的赔偿要求。
但美国国会阻止了这一款项的批准。最终，8 月 10 日，美方决定仅向中方支付 34567 美元，作为安置 EP-3 机组人员的食宿费用。
第二天，中国外交部发言人，代表中国断然拒绝了美国的这项赔偿决定。这一赔偿问题，至今仍为解决。
无论如何，这起外交冲突由此落幕。尽管中美双方并未就所有争议达成一致意见，但在中美关系的进程中，这件大事已然成为历史。
同年，美国国会通过法案，给予中国永久最惠国待遇；美国总统布什，开始第一次访华之旅；最重要的是，12 月 11 日，中国正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开启中国经济发展的新篇章。
而此次中国外交部门的一系列做法，也成了典型案例。
在当时，中美军事和经济力量差距较大，面对美国无理又强硬的态度，中国没有丝毫妥协，在坚定立场的同时，用充满智慧和策略和灵活的处理方式，完美解决了一场外交危机。
关于这次撞机事故，还有一些后续。
1、
撞机事件至今已经 21 年。这 21 年里，中国的军事和经济力量，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在中国沿海地区，尽管美国仍然没有停止挑衅，但中国用实力与勇气，一次又一次地打击掉他们的嚣张气焰。
比如 2014 年 8 月的一次拦截行动。
一架美国 P-8A 反潜巡逻机，在中国沿海附近的上空，进行军事侦察活动。
中国海军航空兵立即派出战斗机，进行跟踪监视飞行。其中，一架歼-11BH 战斗机，在地面雷达引导下，靠近 P-8A 反潜巡逻机，并通过电台对其喊话驱离。
然而，这架美军飞机并不理会。
于是，中国飞行员凭借高超的技术，近距离贴近美机，并用高难度的飞行动作对其进行威慑，歼-11BH 机翼下的 4 枚导弹清晰可见。
美军飞机不得不灰溜溜地，飞出中国沿海上空。
此外，在军事装备上，尤其是南海地区，中国海军也在不断升级。反舰弹道导弹、导弹驱逐舰、歼-15 舰载战斗机、航空母舰等等轮番上阵，和中国军人一起，守护着中国的领土与主权。
2、
美国机组人员回国后不久，美国联邦调查局声称，中国黑客袭击了美国网站。
而在那段时间，中国的网站也遭到了大量美国黑客攻击。
随后，这场「网络战争」愈演愈烈。由「中国红客联盟」发起的行动，与美国黑客群体展开了大规模互攻。
甚至在两天之内，中美被黑网站就达 700 多家，包括美国白宫的官方网站。
中国红客最多时，数量达到 8 万人。
此次撞机事件导致中国飞机坠毁、飞行员王伟失踪，正是这场网络大战的导火索。加上恰逢北约轰炸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两周年，中国网民更加怒不可遏，最终彻底点燃这场震惊世界的「中美黑客大战」。
3、
EP-3 侦察机机长奥斯本，回到美国后受到热烈欢迎，不久就被授予美国「杰出飞行十字勋章」。
2005 年，奥斯本退役，转行成为一个航空保险经纪人。
2006 年，奥斯本参加内布拉斯加州的州财政部长竞选，并击败竞争对手，获得这一职位。
2009 年，奥斯本被控家暴，离婚，并离开政坛。
2013 年，奥斯本宣布，他将从内布拉斯加州竞选美国参议院议员。第二年，他输给了竞争对手。
这次竞选失败，原因之一，是一名美国前军队人员对他发起了强烈批评。尽管美国官方给予了奥斯本荣誉，但在美国的军队和政界中，奥斯本从未停止过被质疑。很多人认为，他不配得到飞行十字勋章。
但他被质疑的原因，并非因为造成中美撞机事故，而是因为他没有将那些机密文件和设备扔进大海，反而留在飞机上，并降落在中国领土。
备注：
1、王伟所驾驶的歼-8Ⅱ型战斗机编号，一直存有争议，最后以官方媒体报道的 81192 为准。
2、美国不是《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的缔约国，但是多年以来，美国接受并遵守了大多数条约的规定，几乎算是默认这项公约。
3、关于赔偿事宜，中美双方一直未达成一致意见，但中方并未就此妥协，一直坚持己方立场，要求美国为此次撞机事件承担责任。
参考资料：
《劲雨煦风》，唐家璇著，世界知识出版社，2009 年
《外交案例》，吴建民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 年
《2001 年 4 月中美飞机相撞事件：评估和政策影响》，美国国会研究服务部，2001 年
《美机撞毁中机事件》专题，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官网
《发言人谈美国军用侦察机撞毁中国军用飞机事件真相和中方有关立场》，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官网
《从国际法的角度透视中美撞机事件》，新华社，2001 年
《南海中美撞机 EP-3 机长口述》，沙恩·奥斯本，知网
《王伟妻子阮国琴写给美国总统布什的一封信》，阮国琴
《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国际民用航空公约》《维也纳领事关系公约》《领事关系公约》等国际法规
新华社关于中美南海撞机事件的系列通讯报道
美国媒体关于中美撞机事件及沙恩·奥斯本的相关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