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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皇帝有点苏

1.

皇帝就是个疯子,他竟然看中了我的画像。

选秀的画像是我自己画的,众所周知,黎大将军府的三小姐黎泱泱醉心功夫,琴棋书画样样不通。

别的姑娘的画像,都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而我黎泱泱的画像只能勉强看出个人样儿。

就这样,皇帝看到我的画像居然眼冒桃心,满面笑容地下旨让我进宫面圣。

母亲命人给我准备了一条花里胡哨的长裙,把我衬得像个花仙子。

我叹一口气给母亲分析:「娘,你看啊,我的画工你是知道的。我是奔着落选去才自己画了画像呈上去,这都被选中了,由此可见,这位皇帝不是一般人啊。」

母亲斜了我一眼:「能做皇帝的自然是人中龙凤,能是一般人吗?废什么话,快穿上!」

母亲的暴脾气我是知道的,爹爹和大哥被她打得「哇哇」叫的情景历历在目。

所以尽管很嫌弃这条长裙,我也不敢再出声反驳,只好皮笑肉不笑地乖乖穿上,还在她面前转几个圈,行个礼,得到她的点头赞许,才上了轿子去往皇宫。

皇帝见了我皱起的眉头就没有展开过。

我眨巴着眼睛看他在我面前负手踱来踱去,随后口吻戏谑:「唉,你这长的也跟画像不像啊……真没意思。」

他长得白白净净,一双眸子亮晶晶的,鼻梁高挺,两片薄唇泛着润润的红——是我喜欢的类型,只可惜,脑子有毛病。

即便是脑子没毛病,我黎泱泱也不是会被美色冲昏头脑的人。

我从小体弱,爹娘便让我习武强身健体。

府里的规矩对我来说也形同虚设,因此,过惯了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的我,绝对受不了皇宫里囚鸟一样的生活。

我「噗通」一声跪下来:「皇上恕罪,臣女画技拙劣,污了皇上的眼睛,罪该万死!」

「罢了罢了。」他有些不耐烦,「你退下吧!」

我心下一阵窃喜:「谢皇上!臣女这就退下,永不出现在您面前!」

我转身就走,衣领却被人一扯,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撞上一堵人墙。

「咳咳咳……皇上饶命啊!」我脖子被勒得透不过气。

皇位争夺有多残酷,翻翻历史就了然于心,所以说能登上皇位的大都不是正常人。

就像我身后的他,阴晴不定,喜好特殊,恐怖如斯。

他的声音在我头顶传来:「选秀你就不用选了……」

「好叻!谢主隆恩!」太好了,我不禁热泪盈眶。

一出宫我就要让大哥给我介绍十个八个小哥哥,挑个合适的良辰吉日就把婚事办了,免得这个神经病皇上突然反悔,做他老婆太可怕了,时不时来个锁喉,我有几条小命可以搭上?

「直接入主中宫吧!」

我的欣喜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分崩离析。

「你脑子是不是……」我一口气憋在胸口,有病两个字却被硬生生咽了下去。

我猛的转过身:「臣女没听清……」无奈,力度没控制好,头狠狠顶着了他的下巴。

「啪」一声,都把我撞懵逼了。

他大叫一声,退后几步蹲下身揉下巴:「嘶……好疼!黎泱泱你的头是铁做的吗?」

「啊?」我心想完了完了,这个疯子一声令下,不仅我,黎府上下一百多口人命都要被「咔嚓」了。

我的腿不听话的软了,又是干脆利落的一跪:「皇上,饶命啊!」

过了会,他大概是不疼了,站起身居高临下拿鼻孔盯着我:「黎泱泱,我听说的你可不像今天这副窝囊样子。」

「哈?皇上听说过我啊?」我十分讶异,他一个日理万机的大忙人,居然知道我这么个默默无闻的小女子。

「半个月前在琳琅街把丞相千金揍得鼻青脸肿的人,是你吧?」他勾起嘴角对我扬扬眉。

我傻笑着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呵呵呵,让皇上见笑了。」

那一日正是中秋灯会,我上街游玩,恰好碰到姜丞相的独女姜若兰出游,她坐在轿子里,带着一堆仆从,好大的排场。

当时我还不知道轿子里的人是她。

我与她发生争执完全是因为她不知因何事发了脾气,从轿子窗口丢了个东西出来,恰巧砸在我额头,砸出个大包。

我忍着痛上前去理论,约莫是因为我的打扮极为简单,她将我当成了一般的平民百姓,十分的趾高气昂。

不仅不觉得自己随意丢物使我受伤有任何错,反而认为我的冲撞使她受到了惊吓,扬言要把我关进她家地牢好好教训一番。

我一向秉承着能动手就不逼逼的理念,当即就出手给了她点颜色瞧瞧。不过两招的功夫,她就哭爹喊娘的晕了过去。

事后,姜丞相带着一群家仆怒气冲冲地赶到黎府要拿我问罪。

我爹爹是先皇亲封的彪骑大将军,也不是好惹的,在我讲明事情来龙去脉后,我爹爹当下就发了飙,将姜丞相众人轰出了将军府。

姜丞相自知理亏,但也拉不下面子,就叉腰站在府门前骂街。

我娘知道了,撸起袖子赶出去,给了他一个手刀,给劈晕了过去。

那些家仆瑟瑟发抖,火速将丞相带回了自己府里。

大概也是觉得丢人,自此以后,丞相就绝口不再提及此事。

但听爹爹说,他在朝堂上还是暗暗针对起我爹爹来。

只不过,治国者,都懂得文武制衡,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皇帝向我走近:「数日前,苏御史家的后墙是你推倒的吧?」

一滴冷汗自侧额滑落,我咽了咽口水:「这事,纯属误会。」

「哦?」他站到我面前,又转回去往椅子上一坐,捧起茶几上的茶盏呷了一口道:「这事朕倒是知道的不是很仔细,不如你与我细细说来?」

我见他脸上带着笑意,并没有要问我罪的意思。

于是我站起身,揉了揉跪得生疼的膝盖试探道:「皇上,臣女能坐着说吗?」

「自然。」皇上点头。

我仪态端庄地走向他身旁的椅子,大方入座。

他盯了我几秒,又轻咳了一声:「咳,其实,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不必那么拘谨,保持你在将军府的性子就成。」

我在将军府疯成什么德行,这位知道了估计得跌碎他的龙眼。

上树掏鸟窝,下池抓锦鲤。西院钻狗洞,东院烤地瓜。

一桩桩一件件,都会引得他们皇家人士怒吼一句:「成何体统!」

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再端着架子未免有些不知好歹。

于是我盘腿而坐,自然地端起茶几上的另外一个茶盏一饮而尽。

「事情是这样的……」

那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大哥不知从哪儿淘来个新鲜玩意——一个用藤条做的球,里面还坠了一些小铃铛。

我去讨了来,将球在手里抛来抛去,那些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好听极了。

玩着玩着,我跟阿楠就将这球当成毽子一人一脚踢起来。

阿楠是我的贴身侍女,从小同我一起长大,也学了不少拳脚功夫。

越玩越上头,一个没注意,脚上用多了力,那球就「嗖」一下飞出了墙外。

我跳上墙头一看,呦吼,这球居然飞入了隔壁苏御史府的院墙内。

好巧不巧的还砸中了正在院中看书的苏家大公子。

这会,他正坐在地上,拿着书的那手揉着后脑勺,另一只手捡起那球端详着。

黎府与苏府院子只隔了一道约莫一米宽的小路,我一蹦就到了苏府的墙头。

「喂,书呆子!」我喊他。

苏子衡是朝阳城有名的才子,博古通今,出口成章,常常看书到废寝忘食。每天不是在看书就是去看书的路上,甚是无趣。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无趣的书呆子,长了一双勾人心魄的桃花眼,引得一众女子对他芳心暗许,可他好似从未正眼瞧过谁。

姑娘们皆道苏子衡冷心薄情,只有我知道,他不愿回应那些女子送来的情信,一则是害羞;二则是他心里早已对我二姐仰慕许久。

苏子衡抬头见是我,立马丢了球双手抱拳,朝我行了个友谊之礼:「原来是黎三小姐,子衡失态了。」

「喂,那是我二姐最喜欢的球,你怎么就这么丢了!」我逗他。

苏子衡愣了一愣,立马将球捡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舒一口气,又捞起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这才开口道:「还好还好,没有坏。」

我翻身下墙,落到苏府院中:「这个院落倒是清净。」

「是在下平日里看书的地方,是以下人们得了令,无事不会靠近这。」苏子衡解释道。

我从他手中接过球,又拍了拍他肩膀:「今日砸了你,真是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喜欢二姐,改日有机会,我一定为你们牵个线。」

「啊?」

「啊什么啊?你不喜欢黎霜霜啊?」我翻了个白眼,着实跟他这种墨迹性格的书呆子难以沟通。

于是默默捏起拳头,如果他敢说不喜欢,我就一拳头过去让他知道什么是人心险恶。

「喜……喜……」他满脸憋得通红,喜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完整话来。

所以我就不喜欢读书人,平日里讲道理他能给你说上三天三夜,一遇到情感的事儿,半点不爽快。

我不想再同他多说,于是摆摆手:「告辞!」

正打算跳上墙头,却发现那面墙裂了好大一条缝。

「书呆子,你们这墙该修葺修葺了,不然来一场暴雨,这墙准要塌。」

苏子衡走过来了瞧了瞧:「近日家父家母忙于祖母的生辰,怕是过些时日才能管这事了。这墙面虽有裂痕,但因着全府的院墙都是连通的,一时半会,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是吗?像这种脆弱的小墙墙,我一掌就能推十面!」我一面吹着牛,手顺势一掌打在了那条裂缝上。

「轰隆……」我都没反应过来,那面墙直接塌了个洞。

……

苏子衡惊呆了。一双桃花眼瞪得比铜铃还大。

我也惊呆了,自觉掌上用力不过三成,怎么就把墙推出一个大洞呢?

听到声响的下人们纷纷凑过来看热闹,我脚底抹油在苏子衡回神之前跑了。

后来听说苏子衡替我顶了罪,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平时踩死一只蚂蚁都要感叹一番生命可贵,却徒手推倒了一面墙,苏御史明显是不信的。

苏府的下人们看到过我心虚潜逃的一幕,人多嘴杂,消息很快传到我爹爹耳里,他来问我,我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爹爹要领着我去苏府登门道歉,送礼赔罪,我装病央求了二姐替我去。

倒并不是怕什么,而是我之前说过有机会要为苏子衡和二姐牵线,这算是我实践诺言。

况且,二姐知书达礼,兰质蕙心,自然比我更能讨得苏御史一家欢心。

二姐回来时脸色绯红,我放下手中啃着的鸡腿凑上去问:「二姐,见到那个书呆子苏子衡了吗?他喜欢你。」

「你别胡说!」二姐面露羞涩,「苏公子与我不过初次见面,怎会这样轻浮!」

「什么初次见面,上回宫里办宴会,他就直勾勾盯着你了。」

「竟有这事?」二姐歪了歪脑袋努力回想,随后瞪我一眼,「我不同你说了!下回,你要是再闯祸,我可不帮你了!」

她说着就跑了,那嘴角,分明还带着笑意。

我二姐这个性子,与苏子衡倒是般配,你害羞完我害羞,你文邹邹来我文邹邹去,完美。

皇上听完我的讲解,不禁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有趣的人儿啊!」他哈哈大笑着,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我像看个智障一样看着他:「有这么好笑吗?」

「有啊!比朕往日听到的笑话都要好笑。」他努力憋着笑,「还有更好玩的吗?讲讲。」

「呃……这也不好玩吧……丢人的事儿倒是挺多的,但都难登大雅之堂,不如算了吧……」如果被他知道,我跟罗记馄饨摊的那只大狗打过架……他是不是会笑晕过去。

皇帝正要说点什么,有个小太监就急冲冲跑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脸上的笑意散了几分。

他转头跟我说:「与你相处甚是愉快,可惜朕当下有些要事处理。」

我跳下凳子,行了个礼:「那臣女就先告退了。」

「嗯。」他点头。

「选秀之事,不如就算了吧……入主中宫的主儿必然要雍容华贵,德才兼备,你看臣女这样的也不像啊!」

他看着我若有所思点点头:「确实不像。」

「嘻嘻,皇上英明,那臣女就先退下了。」我装模作样的行了个大礼,迅速撤退。

 

2.

翌日,宫里来旨,黎大将军的小女儿黎泱泱深得圣心,择日进宫,行册封礼,入主中宫。

我当场就炸了,抓住传旨那老太监的衣襟:「昨儿个皇上不是说我不像是能入主中宫的主儿,怎么今日就下旨了??是皇上就可以不讲武德吗?」

老太监神态自若:「皇上说了,像不像是你的事。要不要,是他的选择。」

「啊!司马彦,你是狗吧!」我愤恨地口不择言。

话音刚落,一群人七手八脚地上来捂我嘴巴。

管家声音颤颤悠悠:「小祖宗,你可别说了!」

爹爹镇定一些,怒斥我:「住嘴!你这个不孝女,要我们全府上下为你的陪葬吗?」然后上前跟公公行了个礼,谦卑道,「黎某教女无方,才使得她这般没规矩,望公公海涵,念在小女少不更事,且饶她这一回。」

连素来硬气的娘也过来拽我手臂,低声道:「泱泱,你怎能直呼皇上名讳呢?还骂他是狗!快去跟公公求个情,他若是不同你计较,这事就算过了。要不然传到皇上耳朵,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我心想一时没忍住,这下真是闯了大祸了!正想上前求一求公公,不曾想他居然笑了,「黎将军不必惊慌,皇上说了,黎三小姐接旨后的一言一行皆是她个人行为,半点不会牵连黎府上下。」

「真的?」我问,「只要我接了旨,往后闯了任何祸都与我家人不相干?」

「正是。」老太监点点头,从袖袋里掏出另一道圣旨,「这道旨意上都写着呢。」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皆规规矩矩退到自己应有的位置。

「那就行。」我接过两道圣旨,「今日之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公公自便吧!」我脖子一扬,作出一副悲壮之势。

反正他的名讳我喊了,骂他狗我也骂了,既然不罪及家人,我死了便死了吧。

「哎呀,三小姐干嘛说这些打打杀杀的话,老奴都要吓死了。」老太监假意拍拍自己胸口,「皇上是顶宠您的,为了您入主中宫这事,把选秀都往后推了。凤梧宫也重新修葺了一番,就等着册封日子一到,您住进去呢!」

「呵呵。」我笑笑,「那我真是谢谢他祖宗十八代呢。」

怎么着,他为了我推迟选秀我该喜极而泣跪下来谢谢他吗?修葺凤梧宫纯粹为了我吗?那将来他不也要住?这皇室的人真会说冠冕堂皇的话,哼!

爹爹斜了我一眼:「泱泱,不许无理。」

「我哪儿无理了?我谢谢皇上十八代祖宗,我这谢意上天入地,多有诚意。」

爹爹眉头紧锁,很是无奈。

老太监来打圆场:「无妨无妨,皇上说了,三小姐是小女孩气性,自由自在甚好,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需太过管束。」

「皇上真这么说?」我喜不自胜,这司马彦有点意思啊。

老太监笑着点点头。

「好叻,那我定不负圣意。」我眉眼一挑,「爹爹,您好好招待这位公公,女儿先走一步。」

说完,我就气鼓鼓回了自己院里。

 

朝阳城都传遍了,黎大将军的小女儿被封了皇后,不日就要进宫。

听说姜若兰在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相信皇帝选了我当皇后。

我躺在摇椅上磕着瓜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自从接旨以来我都乖巧得很,是为了制造一种假象,为我后面的出逃作准备。

我日日在家种花养宠,我经手过的花……呃,多数都一命呜呼了。可我养的马,膘肥体壮的,跑起来……呃,跑起来不太利索了。

可这些都没什么,因为我快要进宫当皇后了,大家都对我客客气气的,犯了错也能最大程度的包容。

我很不快乐,当皇后意味着我要收起本性,装腔作势地端着架子过一生。

俗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这会子,司马彦对我感兴趣,自然事事迁就我一些。等过些时日,出现更多有趣又貌美的姑娘,我都不能保证自己是不是能完整地从皇后宝座上走下来。

于是,我更加坚定了自己出逃的决心。反正司马彦说过,我的个人行为与我的家人没有干系,没有后顾之忧,我自然逃得心安理得一些。

进宫前一晚,我收拾妥帖,将全副家当都塞进包袱里,带上阿楠,翻墙而出。

两人刚一落地,就被墙外的侍卫给围住了。

带头的那个上前抱拳一鞠躬:「三小姐,皇上在正厅呢,说是您一出墙来便请您过去。」

我当场就傻掉了。

「呵呵呵,今晚月色不错。」我尴尬的笑笑,就跟着这带头侍卫往正厅走去。

阿楠扯一扯我的衣袖说道:「小姐,今晚没有月亮。」

阿楠还是一如既往是个拆台小能手。

我有些泄气:「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该找个什么理由搪塞在正厅等我们的那个主儿啊!」

阿楠挠了挠头,表示没有任何想法。

从大门到正厅那段路我走得极慢,可直到跨进正厅,我也没想到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司马彦看我进来,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着赞道:「泱泱今日的打扮,倒是清爽。」

我今日穿了一身浅蓝色长裙,简简单单的样式,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又未施粉黛,一头长发用一根银簪随意挽起,比起进宫那日的花枝招展,确实清爽得很。

司马彦今日穿的是便服,月牙白的袍子上绣着浅金色的龙纹。虽说也是相当贵气,但比起之前一身金灿灿,要平易近人许多。

我有些心虚,不敢直视他,只低着头行礼:「皇上安好。」

一旁的爹爹走近问道:「泱泱你背着这包袱是要做什么?」又朝门口瞥了一眼那领头侍卫,「这……」

「爹爹,我今日晚膳吃的有些少,这会儿肚子饿了,想着去夜市找些吃食呢!」我笑嘻嘻地抬头,余光瞥见司马彦一脸玩味的笑。

阿楠表示疑惑的嗯了一下:「小姐,我记着你晚膳吃了两碗米饭,半只烧鸡,三个狮子头,外加……」

我慌忙捂住了她的嘴,将头摇成拨浪鼓:「没有没有,你肯定记错了。」

阿楠从小与我一起长大,年纪还小我两岁,又不爱读书写字。说好听了是不谙世事,性子耿直,说难听了是脑子不太会转弯。

司马彦明显在憋着笑,他假意将手握拳挡在嘴边轻咳了两声:「咳咳,你出去找吃食怎的还带个包袱呢?」

他的声音很有磁性,此刻的语气又是温温柔柔的,传到我耳朵里苏的很。

我转头直视司马彦,他的眼睛清澈明亮,我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强自镇定地说道:「皇上,您不知道,这包袱里装的都是珠宝首饰,臣女一向喜欢这些物什。前些日子臣女屋里进了贼,偷走两根金簪子,可把臣女心疼坏了,所以每每出去都要将这些宝贝带在身上,臣女才安心。」

我尽量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爹爹的脸都白了,但他也不会揭穿我。

可我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阿楠这个憨憨。

果不其然,她又歪着脑袋发出疑问:「小姐,你屋里什么时候进贼了?」

我咬着牙将她脑袋掰正:「阿楠,瞧瞧,你这大杏眼,你这高鼻梁,你这尖下巴,多好看的脸啊,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啊?」阿楠眨了眨她的大眼睛,然后闭了嘴。

「哈哈哈哈哈……黎泱泱,你真是有趣的紧……」司马彦大笑起来。

我看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司马彦,再一次觉得这个皇帝脑子有病,还病得不轻。

换成别人,我这拙劣的谎言,早被定个欺君之罪了,可这司马彦,不仅对我不成体统的举止毫不在意,甚至还夸我可爱。

面前这个人……真的是当今皇帝吗?

我可是听说过,他登基第一年就御驾亲征,不出半月就将屡屡来犯的樊城打了个落花流水的壮举。

很难想象,那样一个厉害的人物;那样一个朝堂上呼风唤雨,一语定乾坤的皇帝,此刻竟会笑得像个孩子。

「皇上过奖了……」我有些心虚。

司马彦已止住了笑,双手负在身后,天子的范儿十足。

「夜深了,泱泱早些歇息吧……未免你喜爱的珠宝再次遭贼人偷窃,朕将这府外两百御林军留下,保你明日平安入宫。」

爹爹不动声色地擦掉了额头上的冷汗:「老臣替小女谢主隆恩!」说完,朝我使个眼色。

我立马会意,跪下身去:「谢主隆恩!」

行吧,这下我想逃也没法子了。司马彦好手段啊!我还以为是我点背,选了有侍卫守着的那堵墙。不曾想,居然有两百御林军,怕是早把整个黎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司马彦走了,我和阿楠垂头丧气地回了屋。

「其实做皇后也挺好的。」我自我安慰,「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丞相府的姜若兰巴不得当皇后呢!」

3.

进宫这天,司马彦差人抬了好多箱的金银珠宝往我屋里塞。

爹娘只道圣心难测,也没有太在意。

给我梳妆打扮的姑姑是宫里派来的,她绾发的手法很好,轻柔而利索。

「娘娘好福气啊!」她一边给我戴凤冠一边笑着说,「听孙公公说,昨日皇上来了黎府,知道娘娘喜欢珠宝首饰,连夜吩咐了人去办,这不,今日就抬了十几箱来。」

「呵呵呵,是啊。」我尴尬应着,委实不知司马彦此举何意。

我都是要进宫的人了,他放十几箱珠宝首饰在我房里,除了积灰,还能做什么?

接亲的阵仗很大,宫女仆从站成一条长龙,红红火火,见首不见尾。

锣鼓喧天,礼炮齐鸣,我坐在四平八稳的八抬大轿上,兴致高昂。

隐隐听到有百姓议论,说是当年先皇在世时,迎娶皇后都没有这么隆重,我很是欢喜,默默在心里给司马彦点了个赞。

册封礼仪繁琐,宣制官念了一堆文邹邹的东西,最后把凤印郑重其事地交到了我手里。

因着早膳我没吃多少,这会又在寒风中立了许久,差点接不住那沉甸甸的印章。

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左侧就上来了个人,扶了我一把。

我一看,这来人可不就是那个尊贵无比的天子,我的夫君吗?

我统共见过他三回,许是托了喜服的福,今日的他格外的丰神俊逸。

他唇角噙着一抹笑:「朕方才处理要事,来的晚了些,辛苦皇后了。」

我微微额首:「臣妾不辛苦。」

他没有再说话,只将扶着我胳膊的手掌往下滑去,找到我的手掌,十指相扣。

我心里一震,酥酥麻麻的,也不知是为什么。

 

和皇帝大婚真是件折磨人的事,一堆繁琐的礼仪过后,我跟阿楠饿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司马彦是个英雄,一整天了,现下还在大宴群臣。

终于,在我跟阿楠饿得啃起婚房里的摆盘时,司马彦回来了。

他两颊绯红,步履略有些蹒跚,一双眼半眯着,迷离地望着我。

「朕来了。」他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走到我面前,抬手拿掉我嘴角露出的半粒红枣,然后一把将我打横抱起。

「你干什么!」我吓了一跳。

埋头苦吃的阿楠抬起头:「嗯?」

与此同时,门外进来两个侍女,憋着笑一人一边把阿楠架了出去,

「唔,你们干什么?」阿楠满嘴的吃食,含糊不清的话语消失在关门声中。

「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说朕要干什么?」司马彦嘴角勾起,手上紧了紧,就往床边走去。

我脸上一热,虽知道既然与他成了婚,总有这一刻,可心下却紧张起来。

出嫁前,母亲也教过我一些洞房的事宜,可纸上谈兵容易,要亲身实践却困难得很。

「皇上,我们不喝合卺酒吗?」我低低地问。

「自然是要喝的。」他说着将我放在床沿,又折回桌边去拿酒。

屋里点了许多烛火,明明灭灭的光线在他脸上晃动,他嘴角噙着笑走向我,我的心漏跳一拍。

何为「公子世无双」,这便是了。

照着礼制,喝完合卺酒,他幽幽地望着我:「泱泱,往后你便是朕的皇后了。」

我知道他嗓音好听,却不知他喊我名字竟是这般苏得撩人心魂,与我接触过的他判若两人。

「皇上,你是不是醉了?」

「有……有一点吧。」他轻叹一声,然后一把将我推倒,从身后抱住我,灼热的气息尽数吹在了我耳后。

我的脖颈和脸瞬间滚烫,口不择言道:「皇上,我我……我还小。」

「唔……」他低吟了一声,然后手至我腹部抚上来,停留在胸口处捏了捏,「不小啊……」

我整个人僵了一僵,右手不听使唤地狠狠给了他一肘子。

「啊!」他痛呼,「咳咳咳……泱泱……你……」

「对不起对不起,皇上饶命啊!」我迅速转身求饶,都快急哭了。

都怪平时蛮横惯了,我的手有了自己的想法,完全不受控制。

我在将军府的时候,练武勤快,自知给他的这一肘子力道很重,心里愧疚的很。

他眼中含泪与我对视,许久才轻轻道:「朕乏了。」

司马彦很快便入了眠,我却久久未能入睡。

唉,真是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姜若兰想当皇后想疯了,而我从未有过这想法的人却偏偏当了皇后。

实在不知道司马彦看中我什么,论姿色,朝阳城多的是比我美的女子;论才华……好吧,我并没有什么才华,我一向靠拳头讲道理。

也许,他就是看中了我这一身的功夫吧,兴许觉得,枕边人若武功高强,他也会安全一些,毕竟,皇帝这个位置并没有高枕无忧的一天。

 

4.

翌日清晨,我醒来的时候,司马彦已经去上早朝了。

一个清瘦且眉清目秀的小宫女面带微笑地朝我行了个礼道:「皇后娘娘,奴婢春意,是这凤梧宫的掌事宫女,以后娘娘有什么吩咐尽管喊奴婢便是。」

她身旁的的宫女圆圆的脸蛋上长着一双炯炯有神的杏眼,她亦上来行礼:「奴婢夏荨,来伺候娘娘更衣。」

说着他们两个便上来给我更衣梳洗打扮。

黎府家风开放,主子与下人打成一片是常有的事,尤其是我屋里的丫鬟,在我的要求下皆以「我」自称。见她两左一个「奴婢」,右一个「奴婢」,我实在是有些不太习惯。

可今时不同往日,我如今是正儿八经的皇后了,母仪天下是我不得不拥有的风范。

我轻叹一声,在心里大骂一句司马彦个王八犊子!

若不是他,我如今还在黎府做着我潇洒快活的三小姐呢,被他看上可真是晦气!

春意惯懂得察言观色,见我这一声叹息,赶紧询问道:「娘娘何故叹气?可是奴婢们伺候不周?」

「伺候得挺好的……阿楠去哪里了?」

「奴婢将阿楠姑娘安置到了东厢房,昨日她睡的晚了些,这会子还没起来呢。」春意答道。

「行吧。我有些饿了,麻烦你们帮我去拿些早膳。」

「娘娘要先去凤宁宫跟太后请完安,才能用早膳。」春意一边给我系腰带一边善意提醒,「娘娘,自己宫里倒是不妨事,只是在外人面前,您还是要自称『本宫』较为妥帖。」说完她又跪了下来,端端正正磕了个头:「奴婢方才逾矩,请娘娘责罚。」

「无妨,本宫恕你无罪。这皇宫我初来乍到,许多规矩都还不懂,你在一旁提点着,是好事,没有逾矩一说,起来吧,我们去凤宁宫。」

现下首要任务,是去凤宁宫请个安,至于我宫里这严肃的气氛,寻个时间我必然要整治一番的,不然长久住下来,不把人闷出毛病才怪。

行至凤宁宫门口,阿楠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小姐小姐,瞧我给你带了什么!」说着立马往我怀里塞了一包东西。

我展开一看,居然是只烤鸡腿,瞬间感动得眼泪从嘴角流了出来。

「阿楠,还是你懂我!」

我也再顾不得什么,拿起鸡腿就啃了几口。

这可把春意着急坏了:「阿楠姑娘,往后再也不可称娘娘为『小姐』了,尊卑有序,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不知道要搅出什么风浪呢。」说着又看向我,「娘娘,快将鸡腿放下,这是在凤宁宫前,切记注意仪态啊。」

虽然春意语调都带着点哭腔了,可比起仪态,饿肚子的滋味更不好受啊。

「春意你别慌,我吃这个腿,很快。」说着我三下五除二就把鸡腿吃的干干净净,满意地打了个饱嗝,这才把鸡骨头塞给阿楠。

「皇后怎么跑来凤宁宫啃鸡腿呢?」

身后的声音使得我身体一僵,完了完了,怎么偏偏被司马彦看到这窘迫一幕呢。

我皮笑肉不笑地转身,对上司马彦带着笑意的眼睛。

「皇皇皇上安好!」我吓得立马跪下去行了个大礼。

他上前一步扶住我:「皇后不必行此大礼。」然后又贴近我的耳朵,「泱泱,你为何如此怕朕,朕不吃人。」

我也不知道,从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儿,为什么见了司马彦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心里慌慌的。

「臣妾没有怕。」我暗暗咽下口水,强装镇定。

「那便好。」他说着握住我的手:「走,我们给母后请安去。」

 

太后可真是个慈祥的小老太太,自打我跟皇帝入她宫内,她的嘴就乐得没合拢过。

又是跟我讲皇帝小时候的趣事,又是招呼我用点心。

可怜我虽对那造型精致的糕点垂涎三尺,却还是要收敛着轻轻咬一口,掩面咀嚼,以保持仪态端庄。

他们倒是母慈子孝,我只好陪笑点头喝茶吃糕,保持一个表情的脸都快抽筋了。

终于,司马彦以批阅奏折为由告退,我也站起来行了个礼打算一同出去。

太后却叫住我:「泱泱啊,彦儿政事繁忙,哀家也强留不得他,但哀家今日见你,十分欢喜,想留你下来用午膳,你可否赏脸啊?」

我心想早膳都没用上,就给我安排上午膳了?

太后是个文化人,这话语听着是征求我意见,但我敢不赏脸吗?

于是我浅浅一笑:「能陪母后用膳,是儿臣的福气。」

司马彦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皇后便留下来陪母后吧,朕就先告退了。」

我不知道司马彦这个眼神所谓何意,可九五之尊的心思原本就猜不得,我打了个寒颤,就挪开了眼去。

 

太后真是亲切,午膳的时候一直面带着微笑,不停让人给我布菜,我端着架子却吃得很是辛苦。

「泱泱啊,你与彦儿昨日相处可好?」她漫不经心地夹了块翡翠豆腐小咬一口。

想起昨夜,真是难以启齿,我总不能说司马彦醉了,未行夫妻之礼吧?这不是惹人非议,皇后说司马彦不行吗?

「儿臣跟皇上相处甚是愉快。」

她淡淡「哦」了一声:「哀家老了,想关心你们这些小辈也有心无力了。尤其是彦儿,他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事事都考虑周全,难免花费诸多心力,泱泱你往后可要更关心他才是。」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重重点头:「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往后,你就是哀家的眼睛和耳朵。」她看向我,脸上的笑意退了几分,「彦儿这孩子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愿与我多言,是怕我担心,可作为母亲总想为自己的孩儿做些什么。泱泱,往后彦儿的一言一行你要格外留意,定期跟我汇报一番。」

我有些讶异,太后这话听似关心司马彦,却又说不出哪里有些奇怪。

我正要点头应和,一个蓝色身影忽的闯了进来。

「母后,你想做什么?」清朗的声调中满是责备。

我惊呆了,这家伙可真是胆大包天,佩服佩服。

「常儿!你说什么胡话?莽莽撞撞的,还不快给你皇嫂请安!」太后急了。

那青衣少年转头面对我行了个礼:「常儿给皇嫂请安,母后的话皇嫂不必放在心上。」

瞧瞧这说的什么话,都快把太后气得嘴都歪了。

我尴尬的笑笑:「啊……这……」把我整不会了啊。

「逆子!哀家做这么多,还不是为了你这个……」说到一半,太后住了口,煞白着一张脸瞥向我。

看我干什么……我比你更慌好不好……天呐,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那个,母后,儿臣方才有些吃多了,想出去消消食,就先告退了。」说着我起身行个礼。

太后满脸疲惫挥了挥手:「去吧。」

我强装镇定,稳稳地走出门外,一出宫门便拉起阿楠逃也似地飞奔回凤梧宫。

「皇后娘娘,你仔细脚下,可别摔着了!」春意领着一众宫女跟在我身后追得气喘吁吁。

刚回凤梧宫喝了几口茶水,屁股都没坐热,又被司马彦派来的小太监请去了御书房。

司马彦正在批阅奏折,见我来了,抬头莞尔一笑:「在母后那用膳,怕是没有吃饱吧。」又转头朝候在一旁的小太监吩咐道:「去御膳房传几道菜来,我与皇后要一同用膳。」

我找了位置坐下,又顺手捞了一把茶几上的瓜子,又觉得有些不妥,暗暗放了回去。

「泱泱,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如此拘谨。」

没想到司马彦眼那么尖,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可我毕竟是皇后……」

「皇后不过是个身份,而我喜欢的,是你黎泱泱本身。」

他说的极其认真,我心下一暖,若他不是皇帝,我可真要沦陷了。

「呃……皇上喜欢我什么呢?」我紧张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你自由自在,潇洒不羁的模样。」

我嘴角抽了抽,心里愤愤不平,那你还让我进这囚牢一般的宫里当皇后?我现在还潇洒得起来?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好在御膳房行动力十足,一口气连上十道菜,将临时添置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司马彦放下奏折,和我一同入座。

「泱泱,这些都是我平日里爱吃的,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我点头夹起一块红烧肉,就听得他语气平静地问道:「母后同你说了些什么?」

「也并未说什么,不过是表达一下与你深厚的母子之情。」我敷衍道。

「母子之情。」他笑了,「你可知,太后并非我生身母亲。」

「啊?」

我平时里听邻里乡亲的八卦不少,但极少听到皇室的秘密,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又想起太后的言行举止,不免有些后怕。看来,太后这小老太太,并不如表面看着这般心地善良啊!

司马彦虽笑着,可那笑却略带着苍凉感。

我心中不忍,决定和盘托出:「其实母后让我……」

哪知一道声音破空而来打断了我的话:「皇兄,母后方才与嫂嫂用膳,暗示嫂嫂做她的耳目,将你的一言一行皆告知她。」

那个青色身影再一次出现在我的视线内,他说完就看到了我,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啊,皇嫂也在。」

好家伙,他简直是专业拆自己母后的台啊。

「二弟来的正好,用过午膳了吗?」司马彦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神情,看来这司马常平日里没少告他母后的状。

「是啊是啊,多少吃点?」我应和道。

「多谢皇兄皇嫂好意,我还有些事,先行告退了。」司马常说完便一溜烟跑了,比起我逃离凤宁宫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该明白了吧?」司马彦面带笑意无奈地摇摇头。

「明白了。」我点点头,忽然有点心疼司马彦。

太后确实极认真地在宫斗,只可惜亲生儿子不争气,转眼便把她卖了。

「我还未登基之前,母后就想让二弟当皇帝,只可惜群臣不愿。自古以来,长幼有序,嫡庶有别,总归我的身生母亲才是父皇的结发妻子。」他说着斟了一杯酒饮下,「其实二弟确然是个当皇帝的合适人选,只不过他对皇位并不在意。」

我一直认为,司马彦能当上皇帝,城府怕是极深,可如今他这么轻易就跟我坦白了一切,我不由的有些愧疚,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泱泱。」他唤我,「我同你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拉拢你,而是我觉得,你既是我自己选择的妻,便该告知你我的处境。若有一日,我被当今太后赶下皇位,你可还会与我共进退?」

他说得极其真诚,我不由地红了眼睛:「那是自然。」

 

5.

司马彦连续两日都宿在了御书房,说是政事繁忙。

真假且不去管,我心中自是大舒一口气,他若是来了,我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他呢。

可转念又一想,大婚三日,便失了宠,这传开去,我面上挂不住啊!

我倚在窗边,看那皎洁的明月挂在高空,心里不免有些悲切。

阿楠过来关窗:「娘娘,夜深了,皇上怕是不会来了。」

「我没有等他呀。」我低低叹了口气,「我只是有点想爹娘和大哥二姐了。民间有三天回门的习俗,只不过皇室并不注重这些罢了。」

「泱泱若是想回黎府,朕陪你去便是。」话音刚落,身着龙袍的司马彦推门进来。

他缓步走向我,刀削斧凿的脸上挂着撩人的浅笑,我的心在这一刻猛烈地跳动起来。

「阿楠,你先下去吧。」

他话音刚落,阿楠手忙脚乱地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我这才想起要行礼:「臣妾……」

「泱泱,你我之间,不必这么见外。」他打断我。

「好的,夫君。」话一出口我就震惊了,「我好像……把心里所想的说出来了?」

他嘴角微微勾起:「泱泱,在朕面前,你可以永远做你自己。」

这话说得我心花怒放:「真的吗?」

「朕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你若是不信,我明日便写道圣旨给你。」

「我信我信。」他之前给我的圣旨还藏在我陪嫁的首饰箱里呢。

「夜深了……」他望着我。

「那……」我福一福身子,「泱泱恭送皇上。」

猝不及防的,他又一次将我打横抱起。

「喂喂喂……」话一出口,我立马吓得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居然喊皇帝「喂」,我这嘴怕是废了。

他将我抱到床上,附在我耳边道:「今夜,朕不走了。」

「皇上不是政事繁忙吗?」我好像有什么大病似的,在他的底线上来回试探。

谁知他也不恼:「骗你的。朕只是不想在你还未准备好的时候对你做些什么……今夜,实在想念你,便来了。」

他在我身边躺下,我目不斜视,心跳急速。

真是,我现在也没准备好啊,皇帝陛下。

「明日朕陪你回黎府,要何种排场,朕都依你。」他说着抓过我一只手,紧紧握住,「歇息吧。」

就这?我微微歪过头去看他,他已经闭上了双眼。室内烛光昏暗,他长长的睫毛在白皙下眼睑上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好看极了。

我原先只觉得,他疯了,竟对我那般丑陋的自画像一见钟情。这几日他对我的情谊并不像假的,可我并没有优秀到让他短短数日就对我情根深种。

于是我终于把心中的疑虑问出了口:「你是不是,很早就喜欢我了?」

然后我缩起脖子,将头埋低,不敢再去看他,这话问的,实在自负又臭不要脸。

半晌,他才应道:「是啊,很早……就喜欢上了。」

我在脑海回忆许久,实在想不起来与他有过什么交集。

「是什么时候的事?」

「朕明日再告诉你。」

我这人,最是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可这次对象是皇帝,我只好硬生生忍下。

却导致我一晚上睡得不安稳,大早上又被窗外几只叽叽喳喳的鸟儿吵醒,真是命苦。

我说要低调回府,司马彦只带了几个暗卫就与我便装出行。

在马车里,他撩开帘子看着窗外的风景,感叹道:「朕许久没有来民间好好游玩一番了。」

「皇上若是喜欢,泱泱可以时常陪你微服私访。」

他回头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笑道:「说是陪朕,其实是你自己想出来玩吧?」

「皇上,出门在外,你总要给我点面子。」

「傻瓜,朕就是你的面子。」

他这话说得我身心愉悦,忍不住边笑边抬眼看他,他忽然低头在我唇上轻啄了一下,又不动声色地去看窗外。

我伸手抚了抚嘴唇,第一次有了要与他白头偕老的想法。

途经一家我常去的茶楼,我忍不住叫停了车夫。

「皇上,各种名茶对你来说早已不新鲜,今日我带你去喝新奇一些的。」说着,我便拉着他下车,直冲进新茶居。

新茶居,并不是以茶叶的新旧出名,而是以茶饮的方式新颖出名。

这家店就没有正儿八经用水泡了就能喝的茶,而是在茶里加了不同的料泡制。当然对于一些老派的学究,并不待见这家茶馆,可朝阳城多数人有猎奇心态,久而久之,这新茶居就变得声名远播。

挑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我吩咐店里伙计给我们上一壶白桃乌龙茶,这可是新茶居里口碑最好的款,往日我来的时候,总爱喝这款果茶。清新茶香气搭配白桃的果香,入口微涩,回味甘甜,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皇……夫君,你品一品这茶。」说着,我给他斟了一杯。

他将杯盏凑近闻了闻,又抿了一口:「果然是好茶。」

「但凡是这朝阳街的好东西,就没有能逃得过我黎泱泱的眼睛。」我自豪不已。

「你昨日不是问朕……我,是何时喜欢上你的吗?」他将杯盏安稳放下,「很早了,只不过,真正心动应该是见到你与一只狗打架……」

我张大了嘴巴,傻笑一声:「夫君是说罗记馄饨的那只大狗?」

他握拳的手掩在嘴角:「正是。」

司马彦登记第一年,隔壁樊城就屡次来犯,许是想着新皇上位根基未稳,就想来挑衅一番,乱我朝阳百姓的心。

可不曾想,司马彦是个刺头,不仅没有半分惧怕,反而御驾亲征。

那时候,跟着他一同去打仗的还有我爹,黎大将军。

据司马彦说,那时每每打了胜仗,全军营必然会庆贺一番。

这一庆贺,就免不得喝酒,这一喝酒,我爹就成了话痨。

不是夸大哥英勇,就是夸二姐知书达理,当然讲的最多的便是我。

我爹讲我的开场白永远就只有一句:我那动如脱兔的小女儿,爬个树那叫一个迅捷,颇有老夫当年的风范啊。

然后一些陈年旧事也被他尽数给扒了出去。什么三岁丢人泥巴,五岁剥大哥裤子,七岁偷用娘的胭脂把脸化成了猴子屁股,十岁把街上不愿同我玩的男孩子揍哭……

这些也就罢了,毕竟年少轻狂,谁都有糗事嘛。

但我万万没想到,跟罗记馄饨摊的大黄打架这事,竟被司马彦亲眼目睹了!

「其实,这是个误会……比之前的误会还要大的误会。」

那日我嘴馋了,想去罗记吃碗馄饨,罗师傅热情地招待了我,平日里和我素来亲近的大黄却趴在地上郁郁寡欢。

我免不得要问上一句:「罗师傅,大黄今日是怎么了?看着心情不好。」

「可不是。」罗师傅一面下着馄饨一面说道,「大黄看上了豆腐摊王大嫂家的小母狗,谁知道那小母狗压根不搭理大黄,今早上跟另外一只公狗玩去了,所以大黄就……唉。」

「啧啧啧。」我摇摇头安慰大黄,「大黄啊,你听我说啊,天涯何处无芳狗,何必单恋一只狗,等一会罗师傅收了摊,回家后你让他给你洗个澡,再睡一觉,明早起来,满大街的母狗,只只都比它好。」

大黄斜了我一眼,一声不吭。

馄饨上来了,可不知道从哪儿飞来个虫子,也许是跟大黄一样求偶不成想不开,竟一头扎进了滚烫的馄饨汤里,挣扎了一下就魂归西天了。

我叹了口气,用勺子把那虫子舀了出来,连带着汤往身后一撒。

大黄忽然尖叫了一声,我回头一看,乖乖,我那勺汤刚好撒在了它的后腿上。

大黄龇牙咧嘴地看着我,我只好道歉:「对不起嘛,我不是有意的。」

「汪汪汪!」大黄根本不接受道歉,大声朝我叫。

叫着叫着还朝我扑过来,亏得我身手敏捷,才不至于被它的爪子碰到。

「大黄,咱们都多少年的交情了,往常不小心踩到你你也接受我的道歉了呀,怎么今天凶成这样?」

大黄死盯着我,嘴里还是凶狠地叫着:「汪汪,汪汪汪!」

罗师傅赶来劝架:「大黄,差不多得了。」

「就是就是,大黄,改日我给你找只小母狗,保准比王大嫂家里的那只漂亮!」我应和道。

我说完这话,大黄更生气了,直接不管不顾持续地向我扑来。

好家伙,居然连罗师傅的话都不听了!那我也总不能站在原地被一只狗揍吧?于是我就跟它打了起来。

虽然打起来了,但顾着罗师傅的面子,我也没下狠手,最后,我跟大黄打得筋疲力尽,谁也没占到谁的便宜。

平日里坚强不已的大黄,打完却扑进罗师傅的怀里抽泣了起来。

我喘着粗气哭笑不得,这狗成精了吧?该哭的难道不是我吗?我堂堂黎府三小姐,居然跟一只狗打架?传出去不被人笑死?

大黄,可真是只心机狗,呸!

「哈哈哈哈哈……」司马彦开怀大笑起来。

我尴尬地环顾四周,低声道:「夫君,注意形象。」

他这才稍稍收敛点,肩膀因强忍着笑意不住的颤抖:「有妻如此,今生无憾啊。」

皇帝就是皇帝,口味如此别致,我那些荒唐事不知曾吓退多少前来提亲的媒婆。

「所以说看上了我的画像,也只是你的借口?」

「是。从黎将军口中知道你时,我就暗暗上了心。战事大捷回城后,我曾亲自去暗暗寻你。越懂得你,我便越是心动……后来母后说,朕该有个皇后了,未免她安排眼线在我身边,我就先发制人……反正朕也觊觎你许久了,便一意孤行,力排众议,聘了你为后。」

这些话他徐徐道来,脸不红心不跳,我却被结结实实的撩了一把。

「可……朕亦是自私的,未经你同意便下了旨意。你心中可曾恨过我?」

我心中其实是埋怨过的,但恨的话,远不到这程度。

抬头对上他灿若星辰的双眸,我知道自己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

「我从来不是不愿意嫁给你,而是不愿被皇宫囚住。」

「那朕不做皇帝了,陪你天涯海角去闯荡,可好?」他的语气极认真,却把我吓了一跳。

我实在不知自己何德何能得他如此深情,要为了我放弃皇位。

古往今来,伴君如伴虎,他这话我很想信却又不敢全信。

正不知怎么接话才好,忽闻窗外一声马嘶。

我探出头去,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拦在一辆马车前。

「你瞧那个人,是不是我大哥啊?」

司马彦在我对面,他那个角度能更清晰地看到那人的脸。

他往外瞥了一眼道:「是他。」

这下我再也没有心思喝茶了,干脆趴在窗台上看。

大哥黎萧一身黑袍背手而立,他是御前带刀侍卫头头,自小跟着我爹习武,身姿挺拔,面容俊秀,一直是朝阳城名门淑女们争相追求的对象。

马车的帘子被掀起,一个藕粉色身影冲了出来,我定睛一看,这不是姜若兰吗?

「你混蛋!居然敢拦本大小姐的马车!」姜若兰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我大哥,嘴撅得都能在上面挂个油瓶了。

大哥抬手拍了拍袖子上的尘灰,抬眼:「姑娘若是管不好自己的马儿,就不要随意外出,免得伤到他人。」

「本姑娘就是要出来,你管得着吗?」姜若兰气冲冲快步走到大哥面前,伸出手指着他,「我爹是当朝丞相,你对我如此不敬,我爹知道了,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唉,姜若兰啊姜若兰,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经了我这关,还是不记打呢?

我大哥这个人,平日里最恨恃强凌弱的人了。

果不其然,他冷着一张脸,一把捏住姜若兰抬起的手,猛得把她拉了过去。

姜若兰的脸狠狠撞在大哥硬邦邦的胸膛上,被撞蒙了,许久才呜呜哭出声:「你完了!别以为你长得帅我爹就会放过你。」

姜府的侍从见到这一幕,大气都不敢出,也没人赶上来帮衬。

我笑出声:「突然发现这姜若兰还有几分可爱。」

「她这是刁蛮任性算不得可爱。」司马彦一本正经。

「那皇上心中,怎么样的才算可爱?」我问道。

「你这样的。」

我的心再一次「砰砰」跳得极快,不敢看他,只好不动声色地继续盯着窗外。

救命!这个皇帝实在苏得很,我有些招架不住。

「在下黎府黎萧,恭候姜丞相大驾。」

姜若兰一听脸都绿了:「又是黎家!好啊,你妹妹与我结下的梁子可还没解决呢,即便她现下当了皇后,我也……」

「你要如何?」

姜若兰应该也只是逞口头之强,却没想到我大哥如此较真。

「不告诉你。」她说着扭头就走,气鼓鼓的样子怪有趣的。

「你站住!」大哥往前一步,却不曾想步子过大,一脚踩住了姜若兰罗裙一角,硬生生把她绊了个狗吃屎。

「啊!混蛋!呜呜呜……」好了,这下姜若兰委屈地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姜府的侍从们这才神色慌张的缓步靠近,却谁也不敢真正去安慰一番,更别提出头质问我大哥了,想来也是因为平日里姜若兰对下人太过苛刻的缘故。

大哥脸上闪过一丝愧色,他最见不得女人哭,于是上前将姜若兰抱了起来。

姜若兰惊得止住了哭声,只愣愣瞧着大哥。

大哥却一眼都没看她,径直走到马车前,将她丢了进去……丢……了……进……去。

我喝了口茶,点点头肯定:「是我大哥会做的事没错了。」

司马彦低笑出声:「泱泱,我们也该去黎府了,晚了怕是赶不上午膳。」

 

6.

司马彦与我一同回府,全家人震惊之余便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出点什么差池,惹得司马彦不快。

用完午膳,司马彦邀请我去花园散步。

踱至一处僻静角落,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问我:「朕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我一脸问号表示不解:「皇上何出此言?」

「席间,除了你在大快朵颐,其他人一个个仿若都坐立不安,唯恐做错什么说错什么。」

「皇上,你这是在拐着弯说我用膳姿态不雅吗?」我微微噘嘴,表示委屈。

在皇宫与他用膳的时候,讲真我是端着的,回了黎府,熟悉的环境自然就觉得轻松,从前在黎府的作风便再也藏不住。

「没有……泱泱,你这样,朕很欢喜。朕说过的,你可以一直做自己。」

「您是皇上,是天子,对于我家人来说,您可是高高在上,无比尊贵的。他们自然事事小心谨慎,就怕一个做不好,引得龙颜大怒,这不是要命吗?」

他微微皱起眉头,垂下眼思虑了一会才点头道:「嗯……那我走?」

我瞧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忍不住捏了捏他白皙的脸:「唉,来都来了,既来之则安之。时日久了,他们了解了你的秉性,自然就不怕你了。」

「有道理。」他点点头,回捏了我一把。

我捧着脸兀自偷笑,真是没有想到,有一天我居然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而我的夫君他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冰冷不可触碰,反而很希望我和我的家人可以不惧怕他。

第一次我大胆揣测,比起皇宫的生活,司马彦更向往自由自在的人生。

 

午后父亲有边关战报与司马彦商议,我无聊地跑去马厩喂马。

从前在府里的时候,阿楠总与我形影不离的,今日她留在了宫里,我还有些不习惯。

我不过去了皇宫短短数日,家里的马居然瘦了。

「哎呀,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照顾你们的,一只只瘦成这样,还跑得起来吗?」我一边抱怨着,一边给马儿们添置新鲜的草料。

「泱泱,你可别喂了!」二姐突然出现,「前些日子你将马儿喂的那般肥硕,它们跑几步就气喘吁吁。爹爹专门请了驯马人好不容易让他们变得精壮一些。」

「噢……」我有些垂头丧气,「二姐,我无事可做,着实无聊的很……」

「那不如……」

「不不不,我不喜看书,更不喜刺绣,你的建议我拒绝。」

「你呀!」二姐点了一下我的脑袋,「过些天是苏御史家老太太的生辰,我是想着去琳琅街逛一逛,买份独特的礼品赠予老太太,聊表心意,来问问你是否想要一同前往?」

「逛街啊,啧啧,甚合我心意。」我上前揽住二姐的胳膊,「走!」

「泱泱,你如今做了皇后,总要收敛些性子,皇宫不比黎府,那里最注重礼法,二姐怕……」二姐语重心长。

「二姐放心。」我拍了拍他的手背,「泱泱心中有数。不过……苏府老太太过生辰,这礼也该是爹娘出啊,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不曾想二姐一下子红了脸:「我们黎府与苏府是近邻,我作为小辈,送点礼给老太太,也是应当的……」

「哦哦!」我瞄她一眼,「走,我们去问一下苏子衡他家老太太喜欢什么东西,也好投其所好!」说着我就拉着二姐往府外走。

二姐的脸更红了:「我送我的礼,与……与他有何干系?你若是再提他,我便……我便不带你去了!」

我原想继续逗她: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了,你不带我我自己还去不得了?

可转念一想,按我二姐这个软绵绵娇滴滴的性格,指不定真的会被气哭跑掉。

于是我憋着笑道歉:「好了二姐,我知道错了,你可千万别不带我!」

 

马车路过苏府的时候,二姐下意识掀开窗帘瞥了一眼,见苏府大门紧闭,脸上失落的神情显而易见。

我不做声,陷入沉思,到底该想个什么法子,帮二姐与那书呆子一把呢?

若是由着他们来,以他两的性子,恐怕要到头发白了才知道彼此的心意吧。

命运果然自有安排,我与二姐到了珍宝斋,一进门就见到了苏子衡。

他正抬手抚着一把楠木古筝,我虽不喜好音律,但在二姐的耳濡目染下也颇懂一点乐器。

「书呆子,眼光不错啊!」我快步上前拍了一下苏子衡的肩。

他转过头,看到是我,立马想要行礼:「皇……」又意识到这里不便公开我的身份,又改口道,「三小姐安好。」

说完,又越过我,看到了因害羞而垂下眉眼的二姐,他愣了一下,又朝我二姐做个辑:「二小姐安好。」

我二姐嘴角噙了一抹微笑,福一福身子:「苏公子安好。」

唉,我收回之前的想法,按照他两的进程自由发展的话,别说头发白了,就是彼此入了土,都未必能知晓对方心意。

「二小姐来这淘什么宝贝吗?」

「嗯……想挑一件精致些的物什,待苏老太太生辰送予她。」

「原是如此!二小姐有心了……」

「应该的……不知苏公子来这里可也是为了苏老太太的生辰礼物?」

「二小姐聪慧,正是如此……」

这两人跟唱戏似的你一句我一句,目光对视着,完全把我当成了空气。

我也没什么可恼的,就寻了个位置坐下,捞了一把茶几上的瓜子嗑起来,我倒要看看他们可以互相恭维到什么时候。

于是,我就这么看着他们两人,一会欣赏那把古筝,一会赏玩那个墨宝,有说有笑,客气又亲密。

终于,天色暗了,我的嘴唇因嗑瓜子都麻了。老板皱着眉盯着我一副要砍人的模样,我亲爱的二姐猛然想起要回家了。

「苏公子,天色已晚,霜霜该回府了。」说着她朝我瞧了一眼,「泱泱,我们回去吧。」那语调柔的,都能掐出水来,我要是个男的,早春心荡漾了,没想到苏子衡只却只是微笑着望着二姐,一脸纯良。

「你可算是记起我来了。」我拍了拍手,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堆满瓜子壳的茶几上,对着老板扬了扬眉毛。

那老板见此情景,眉头即刻舒展开来,笑得一脸谄媚跑过来:「唉哟,让您破费了,下次再来,我给您上顶好的碧螺春。」

二姐与苏子衡可真是依依不舍啊,我与她上了马车,他们依然对视着。

我把轿帘放下,二姐这才醒过神:「哎呀,我什么都还没买呢!」

「哈。」我皮笑肉不笑,「有苏子衡在,你还有心思买东西?魂都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二姐的脸又红了:「你,你胡说!」

「好好好,是我胡说。」我对着轿外的车夫喊,「回府!」

 

我与二姐回了府,母亲皱着眉头迎上来,「怎么出去逛个街,回来这么晚?一大家子人就等你们开饭呢!我们也就罢了,这皇上也与我们一同等着,多大的罪过!」

二姐神色一黯:「娘……是我的错……」

「娘,您知道的,我素来贪玩,如今成了皇后更是飘飘然,二姐更是劝不住我,你别怪她。既然皇上还等我们开饭,那我们赶紧进去吧!」说着我拉起二姐的手就往里走。

二姐是个脸皮薄的,若是母亲再问下去,她与苏子衡的事怕是瞒不住。原本,这个事儿,男未婚女未嫁,也没什么丢人的,可偏偏他两的性格都是那般别扭,唉……只好我这个厚脸皮给她背个锅了。

「泱泱……谢谢你。」二姐低低道谢。

我咧嘴一笑:「这有什么,二姐,你要知道我们是姐妹,若是你现在让我将苏子衡绑了来,我也肯定帮你。」

「你!我绑他做什么!你莫要胡说!」她羞愧地松开我的手,跨进大厅,两颊漫上了几丝绯红。

司马彦在上座,父亲与大哥分别在他两侧正襟危坐,见我跟二姐进来,三人齐刷刷看过来。

父亲下意识一副想要训人的样子,忽而脸色一变,笑嘻嘻道:「泱泱跟霜霜回来了,这次可有买到什么新鲜好玩的物件?」

我摇摇头:「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司马彦目光温和地看向我:「泱泱若是没逛够,明日朕陪你去逛逛。」

我一屁股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再说吧,我有些饿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开吃?」

父亲惊得瞪大了眼:「泱泱你怎么对皇上如此说话,成何……」又住了口思虑几秒,「皇后娘娘……」

「爹,这里只有你的女儿黎泱泱,你的女婿司马彦,没有什么皇上皇后,这不过是个普通家宴,为什么要变得如此生分。」

我此话一说,众人都愣住了,我大哥跟二姐张着嘴巴表示惊讶,母亲刚赶到急忙拿出帕子擦拭额头的汗,而父亲,颤抖着双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司马彦轻笑了一声,明亮的双眸看着我,极尽宠溺:「泱泱说得极是。」

我手托腮与他对视,「有夫如此,这辈子值了。」

大哥大概是被我肉麻到了,我余光瞥见他打了个寒颤。

然后他缓缓搁下筷子:「那个……你们先用饭,我去看看暗卫们的饭食可有准备妥帖。」

大哥走后,二姐开始低头默默吃饭,父亲与母亲撑着笑脸招呼司马彦吃菜,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司马彦的表情,生怕惹他不快。

司马彦始终嘴角上扬,为我布菜,为我擦拭嘴角,我恍惚间以为,这个与我成亲的人,不过是个寻常的翩翩公子。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浅棕色镶金丝的长袍,我从未见过有人能把这个颜色穿着这般气质非凡。

饭毕,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去花园散步,母亲再三询问我与司马彦是不是在黎府留宿。我见这黑漆漆的夜色,实在不愿意舟车劳顿回宫里去,于是便点头应了。

母亲命人将我之前的闺房又收拾了一遍,还添置了不少东西。

 

入夜,司马彦对我的房间很是好奇,左看右看,又是端详摆件,又是翻看书籍,嘴角总挂着一抹隐隐的笑意。

我不解,坐在床沿问他:「你笑什么?」

「与朕想的一样,你的房间果然是与一般女子的不同。」

「那是自然,这世间只有一个黎泱泱。」我歪着头,对着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我这人吧,从小有个毛病,就是自负,明明本事也没多大,可就是觉得自己天下第一。

这毛病时常被我母亲嫌弃,总警告我平日里出门在外不可太嚣张,否则是很容易被欺负。可我黎泱泱是什么人,从小到大便只有我欺负人的份儿!

「哈,你还是与从前一样骄傲,这样的你,朕越发喜欢了。」

他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我的脸又不可抑制地发烫起来。

「皇上所知道的我的从前,多数是从我爹那听来的吧,他……一向表达能力不是很好……」

「不是。」司马彦放下手中书籍走向我,「八年前的七夕,你可还记得在朝阳湖畔遇到的那个少年?他还送了你一盏祈福莲花灯。」

他的眼睛里盛满了期盼和爱意,直勾勾盯着我,我心里毛毛的,不由地咬住指甲回想。

八年前的七夕,我确实与二姐跑去了朝阳湖畔放祈福莲花灯。当年我才七岁,胆大又贪玩,偏偏那日朝阳湖畔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没多久我就与二姐走散了。

可我丝毫不慌,甚至还下河去抓了条水蛇上来,就因为记得二姐同我说过,吃蛇肉会让皮肤变得丝滑白嫩。我如今想起还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并且佩服当初在看到那条水蛇时,就二话不说滑下河沿将其抓起的自己。

我上了河岸,也不管他人指点,就捏着那水蛇,想回府让厨房做蛇羹吃。

哪知过桥时与一少年撞了个满怀,手一松水蛇重又落回了河里。我本要发作,但那人急忙向我道歉,我心中气消了大半,作为大将军的女儿,这一点容人的气度还是有的,就打算作罢。

万万没想到,他瞧了瞧我的模样便开始大笑:「哈哈哈,姑娘,你怎的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仿若……仿若一只落汤鸡。」

他虽说的是玩笑话,可我听在耳中却不是滋味,不由心生怒意,不管不顾就对着他的脸一拳过去。

他毫无防备,避之不及,一个踉跄退后两步,鼻血就流了出来。

我这才发现他身边还跟着两个侍女,作势要来抓我,那少年却制止了他们。

「你们退下。」那少年长得眉清目秀,不怒自威的气势使得那两名侍女低头退后。

我瞧着他大股流出的鼻血有些害怕,自觉下手有些重了,生怕他被我打死,嘴上却倔的很:「是你先冒犯我,可怪不得我!」

他从袖袋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鼻血,笑着道:「确实是在下失礼了。」说着又从侍女手中拿过一盏祈福用的莲花灯递给我,「姑娘若是不嫌弃,这盏莲花灯就当是在下的赔礼吧。」

既然他给足了我面子,我又怎能不依不饶呢?于是我接过莲花灯甜甜一笑:「不嫌弃不嫌弃,我出手打你亦有错。」

如此这般,我们两便和解了,顺便还一同去放了祈福莲花灯。

放完灯,他凑近我的耳朵低声问我:「你知道,怎么样可以摆脱这两个侍女吗?」

我看他一脸真诚,想着必定是家里大人派了这两名侍女来照顾他,本意也许是好的,可时时被人看顾着,像个犯人被监视着一般,确实很烦。

于是,我与他约定,数到三,他就跟我跑。

「一……」

「二……」

「三!跑!」我喊完便拉起他的手往人群跑。

我时常跟二姐来朝阳湖畔玩耍,早已对这里的建筑布局了如指掌。我拉着这少年在大街小巷里,像鱼一样穿梭,两个侍女焦急地跟在后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被人群隔离开,离他们越来越远。

来到一个偏僻的胡同,我和他终于停下来。

「怎么样,我厉害吧?」我气喘吁吁地靠在墙上,骄傲不已。

「厉害!」他也喘着粗气,对我比了个大拇指。

「你为什么要躲她们啊?」

「因为,她们是母亲放置在我身边的眼线,我的一举一动皆会由他们告知母亲。」

我叹了一口气:「果然是如此,你母亲一定是太过爱你,才这般放心不下,时刻要知道你的行踪。虽是爱,可也太令人疲惫。」

他摇摇头:「她并不是我的生母,他只想控制我罢了。」

我惊讶不已,见他一脸悲痛不禁心中一动,「你别太难过了,你若是不喜欢她这般掌控你,下次出门的时候我再帮你甩开她的眼线。」

他一愣,看向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黎泱泱,我爹是赫赫有名的黎大将军。要不,我现下带你去见我爹,让他为你主持公道!」

「不必了。」他淡然一笑,「我父亲病重,我该回去了。」说完他转身要走,又转头问我,「我父亲若是没了,这家主之位便有空缺,我的继母希望我能把家主的位置让给二弟。二弟确实适合当这个家主,但我若是不争,又恐辜负我生母临终前的期盼,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的小脑袋瓜其实消化不了他这诸多信息,只是心中想着,他对这家主的地位,争与不争,皆是在意别人的看法,从未为自己想上一分一毫。

我故作深沉道:「你只要做你自己,剩下的交给命运。我相信,你这样好的人,必然会有好的前程。」

他热泪盈眶,咧嘴一笑:「我不相信命运,但我相信你。」

彼时的我尚且年幼,并不懂得他心中繁复的情绪,只是觉得,能被一个刚刚认识的人所信任,着实是件快乐的事情。

 

「那人竟是你!」从回忆抽身而出,我捂嘴惊呼。

他望向我的眼神,炽热而深沉:「缘分很奇妙,是不是?」

「奇妙是奇妙,不过……那时的我才七岁,你居然对我有非分之想?你!简直禽……」我抬眼捕捉到他凝固在嘴边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清了清嗓子,「简直慧眼识美女呢。」

司马彦快步过来,抬手就弹了一下我的额头:「你这小脑袋瓜子想什么呢?朕当时不过是对你有些许敬佩罢了,哪里来的非分之想!」

「哦哦。」我心虚地揉了揉额头,抵不住困意来袭,打了个哈欠。

「夜深了,我们歇息吧。」他说。

时间仿若静止了一般没有声音,我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强烈而紊乱。

良久,他抱起了我。

「干、干什么?」我条件反射一般双手环胸。

他凑近我的耳朵,低声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说……我们该干些什么?」

我立刻大气也不敢出,这一刻总会来,我知道,心中惴惴不安的同时,也充满了对洞房花烛夜的好奇。

这种既怕又兴奋的心情,着实把我难倒了,我肢体僵硬,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将我放在床上,又在我身边躺下,许久不发一言。

我就这么睁着眼睛望着顶上浅紫色的帷帐,幽幽地想,他怎么还不动手,该不会有什么隐疾吧?

司马彦好似有读心术一般,他轻轻呼了一口气,然后转身抱住了我:「朕不是不行,只是,想等你完全准备好。」

听他这么说,我不由自主缓缓舒了口气,为着他的贴切心中感动不已。

我黎泱泱从来不是个矫揉造作的人,但他愿意尊重我的内心,我真的很感激。

我转头看向他,他闭着双目的模样,像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少年。白皙的皮肤,差点让我忍不住摸上一把。

心仿佛跳到嗓子眼了,我赶忙转头闭眼,心想,这么好看的男子居然是我夫君,真是不可思议。

 

7.

第二日,司马彦起了个大早,却还是眼巴巴地等我醒来,才央着我带他去罗记馄饨摊吃馄饨。

我还是困的很,望着笑得一脸灿烂的他,幽幽道:「你知不知道,我做了一晚上的梦,好累……」

「做了什么梦?」

「做了……」我低下头,略微思索,「梦到你纳了许多妃子,我与她们斗智斗勇,争风吃醋,唉……」

我才不会告诉他,这一晚都是在做春梦,关于他的,春梦。

他的嘴角弯了弯:「泱泱,你会做这样的梦,是因为在乎朕,对不对?」他说着,握住我的手,郑重其事道,「不会有什么妃子,朕的后宫只有一个你,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帝诶?后宫怎么会只有我一个呢?虽然我不如二姐玲珑心思,可也知道,后宫与朝堂息息相关,无论你愿不愿意,往后你必然是要纳妃的。」我心中泛起一阵酸意,一想到以后要与其他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就不免觉得委屈。

司马彦将我的手握紧了些,神情也转为凝重:「朕不管其他皇帝是什么样,但我司马彦,今生必不负你黎泱泱,绝不会再有其他女人。」

他说的极其认真,我愿意相信他此刻的深情,可总觉得,时移世易,承诺并不能永远作数。

「我信你。」我笑,「司马彦,你不太适合做皇帝。」

话一出口,惊觉自己有些以下犯上了。

然而他一点也不恼,反而将我拥入怀里:「我原本是很适合做皇帝的。」顿了顿,迷人的声调撩拨我的心弦,「可是,你来了。你来了……我便没心思做皇帝了。」

我的热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得夫如此,这辈子,值了。

 

我与司马彦便装出行,他换了一身水蓝色的袍子,手上还摇了一把扇子,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他的暗卫神出鬼没,办事能力倒是毫不含糊,早早就乔装成家丁将馄饨摊外圈都给围上了。

我还特地戴了个面纱,以防被认出来。我的身份倒不算什么,就怕给司马彦惹上麻烦。

原以为我精心打扮过,还遮住了大半张脸,大黄应该对我友好一些,谁知道它见了我,依然龇牙咧嘴的。

我气急,瞪着它皱紧了眉头。大黄更凶了,冲着我狂吠起来,罗师傅怒斥了几声,可它还是丝毫不收敛。

「啪!」司马彦拿起筷子,敲在了大黄头上。

他下手并未用什么力,这声响很脆,是两只筷子碰撞所发出的。

我本来觉得,熊狗子就该好好教训一番才是,还嫌他出手轻了,却没想到,大黄立马闭了嘴,傻呆呆地瞧着司马彦。

「这……像极了暴风雨前的平静……」我示意司马彦退后一些,免得大黄扑过来与他打架。

司马彦面上波澜不惊,拿筷子戳了戳大黄的脑袋,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不许对朕的皇后不敬。」

「哈哈哈哈,你以为它听得懂吗?对狗弹琴,不可取。」我摇摇头。

没想到大黄立刻趴在地上,将下巴抵在自己双爪上,看一眼司马彦然后垂眸,又再偷偷瞧他一眼,眼神闪躲开去,活脱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由衷感叹:「这人间的帝王,居然也能管兽界的事儿?长见识了……」

司马彦将先端上来的馄饨推至我面前:「饿了吧?你先吃。」

说着又起身去摊上拿了个包子,丢给大黄。

大黄嗅了嗅包子,立马狼吞虎咽起来。吃完还兴奋地朝司马彦摇尾巴,下腰,转圈,极尽讨好。

司马彦这一招,典型的给一巴掌,再赏个甜枣,真是驾驭狗心的一把好手。

我信了,他所说的,他原本是极适合做皇帝的。

 

 

我原想着在黎府住上几天,可司马彦收了大哥从宫里带来的一封密函后,便神色凝重地说决定回宫。

「你且在黎府住些时日,等朕……我解决完一些要事,再来接你回宫。」他将早已习惯了的自称「朕」换成了「我」,我心中一暖,倍感亲切。

「我与你一同回宫。」我露出微笑,「反正几日后苏御史的母亲生辰,以黎府跟苏府的交情,我必然要来贺一贺的,到时再在黎府小住几日。」

「也好。」说着,他便过来牵起我的手,对着大哥吩咐道:「黎萧,你在前面开路,朕要即刻回宫。」

大哥应着,立即上马前去开路。

马车上,司马彦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也不想打扰他沉思,可一只手却还被他握在手里,时间久了难免有些不自在,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泱泱,樊城派兵挑衅我朝阳城边关战士,你觉得该如何应对?」司马彦突然问道。

以我的暴脾气,自然是忍不了敌城的挑衅,能正面打回去便嚣张地打回去,若是正面打不过,便在暗地里寻得机会,一雪前耻。

但我张开嘴,说出的答案却是:「若是能不要兵戎相见,就最好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实非好事。」

司马彦释然地笑笑:「泱泱,你心中有如此大义,我很是高兴。」

「但若是樊城无故发难,欺人太甚,我们也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我说着握住拳头的手在他面前扬了扬。

「这是自然。」

他又陷入了沉思,我也不好去打扰,只觉得世人只知道皇帝高高在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他身上所担着的责任,却比任何一个人来的重。

「黎萧你这个王八蛋!」

随着窗外的一声怒吼,马车的速度缓慢了下来。

我掀开轿帘,看到一身紫衣的姜若兰提着一篮鸡蛋,捞起一个就往大哥砸去:「混蛋,接蛋!」

大哥微微偏头,抬手接住了那个鸡蛋。

他瞥了一眼姜若兰:「就这?姜大小姐还是回去练上几年,再来找黎某的茬吧!」

见他这般言语,姜若兰气得满脸通红,大哥的马经过她,她将一篮鸡蛋统统丢了出去。

谁知我大哥飞下马去,扯下自己的披风一兜,将那些鸡蛋尽数兜到了披风里。

大哥抬起头,朝姜若兰咧嘴一笑:「谢姜大小姐款待,今晚宵夜有着落了。」

司马彦用余光瞥见这一幕,憋着笑咳嗽了一声:「咳。」

大哥听到声响,立刻上马继续前行。

而姜若兰气得嘴巴都歪了:「姓黎的,你给我等着!」

 

姜若兰这家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今日司马彦急着回宫,我必然要好好治一治她,不然她都不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序。公然拿鸡蛋砸御前侍卫头领也就罢了,偏偏还间接拦了皇上的马车。

一回宫,司马彦就召集了群臣去想应对樊城的对策了。正当我百无聊赖地喂着凤梧宫池塘里的鱼时,太后派人请我前去议事。

与太后当年争过宠的妃子们都已相继离世,而司马彦呢如今也就只有我一个女人,我寻思这小老太太一定是太无聊了,才想着法子要找我聊天。不然,两个后宫的女人,有什么事可议的?

话虽如此,可我还是不得不去凤宁宫规规矩矩地给她请安。

「给母后请安!」我行了个礼。

太后笑着迎上来,「皇后,你来了,快坐。」

招呼我坐下后,她笑得满脸皱纹:「今日唤你来呢,是有件大事要同你商议。你也知晓,彦儿如今都二十了,后宫却只有你一位皇后,也是时候为他安排选秀了。」

「这个嘛……」我尬笑着,「纳妃之事,得要看皇上的意思,我这……也做不了主啊。」

「先皇在他这个年纪,早已三宫六院,子嗣绵延。他倒好,我若是不提,他怕是都要忘了自己是个皇帝。」她虽气定神闲地说着这些话,可语调里还是透露出几丝怒意。

 

想起之前小老太太的行为,和司马彦说过的话,我就有些心寒。只觉得她如此「关心」司马彦,不过是想找他的错处罢了。

「母后说的是,臣妾见了皇上一定提一提。」我温顺地低头应了,胸口却泛起一层酸涩。

倘若司马彦真的同意了选秀,我一定会难过死。可他若是不选秀,太后不知又要作些什么幺蛾子出来。

「还是你懂事,彦儿现在避哀家如洪水猛兽,哀家实在不知拿他如何是好。皇家子嗣事关江山社稷,他怎能如此不上心呢?」

她摇着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小老太太怎么总想不开呢。既然已经贵为太后,且皇帝对她又不错,她又何必再去折腾这些事。只要天下太平,谁当皇帝,又有什么所谓呢?只能说这皇家人的心思啊,我不懂。

「皇上许是国事操劳,待他空闲,必然能体会母后的良苦用心。」我小心翼翼应和着。

太后欣慰地眯起眼:「希望是这样。」

又随意对话了几句,实在是没有什么话题可聊,于是起身告退。

太后也疲于继续应付我,一手扶着额,闭目挥手:「你退下吧。」

我一出凤宁宫,阿楠便迎了上来:「娘娘,皇上派人来说,午膳来凤梧宫同你一起用。」

「知道了。」我抬头看向远处。

湛蓝的天空中,飘着的几缕云,单薄得像是挂不住一点思念。

可我想他了,想他的面容,想他的声音,想他挺拔的身姿。

「完了。」我喃喃道,「我好像……」

我好像喜欢上司马彦了。

我以为自己说的足够小声,可阿楠却听得真切,追着我问了一路:「什么完了?好像什么?」

恰逢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于是我说:「我好像饿了。」

「娘娘,你不是好像饿了,你是真的饿了。」阿楠一本正经地指着我的肚子。

 

我吩咐厨房准备了司马彦与我都爱吃的菜。

真的不得不佩服御膳房的厨师们,他们总有能力在最短时间内掌握主子们的饮食喜好,做出来的菜色香味俱全。

司马彦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丝倦意,可对上我的视线,却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等许久了吧?」他说着坐到我身边,又在春意拿来的水盆里净了个手。

「没有。」我话音未落,肚子毫不给面子的「咕噜」了一声。

我的脸瞬间一热:「等了一会会……」

他笑着伸手捏了一下我的鼻子:「往后,你要是饿了,就不必等我。」

「好。」我乖巧地答道,只觉得嘴角的笑意停也停不下来。

正当我跟司马彦两个人双目对视,眸中爱意翻腾,一眼万年,时间仿佛被定格的时候,司马常闯了进来。

「皇兄!母后又要给你纳妃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是他一惯的操作了。

司马彦倒是不慌不忙,想来也是已经习惯了太后的折腾:「无妨,随母后安排去吧,最终总要入朕的眼才是,朕一个都没看上,她便不会说什么了。」

司马常坐下喝了杯水,气喘吁吁:「皇兄,这次不一样,我看母后的样子,是铁了心要往你跟前塞人。」

「铁了心也没用,我司马彦此生就只要黎泱泱一个女人。」

这话我听在心里很是受用,可……

司马常说出了我内心的不安:「可皇兄,你是皇帝,是一城之主,没有后宫,不合常理。」

司马彦隐隐一笑,伸手过来覆住我的,望着我:「大不了,我不做皇帝了。」

「不可!」我过于激动,「呼」得起身。

我原以为他能坐上皇位也总该是个腹黑心机男,可几天相处下来,发觉他不过是个重色轻江山的恋爱脑罢了。

唉,我有这么好?好到一城之主为了我要放弃这大好江山?

司马彦拍了拍我的手臂示意我坐下,这才说道:「高处不胜寒,这皇帝的位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顿了顿,他朝向司马常:「二弟,待我平定此次边疆动荡,便让位给你。」

司马彦说这些话,好像就是闲话家常般,却吓得正夹菜吃的司马常掉了筷子。

「皇皇兄,你说什么呢?让我继承皇位一直都是母后的意思,我可从来没有想过。」他额头沁出几滴汗,「皇兄,你可别吓臣弟。」

好家伙,我在心底直呼好家伙。这个司马常可真是太后的好大儿啊!太后一个人认认真真为他筹谋,想着夺个皇位给自己亲生儿子坐坐,殊不知这儿子早在背地里把她卖了,真是可悲可叹。

「朕什么时候骗过你?」司马彦神色自若斟了一杯酒,「二弟,你府中一妃四妾,相处和谐,你在她们之间游刃有余,我就不行了,光宠你皇嫂一人,便花光了我的所有力气,再也分不出心思去应对其他女人。」

「皇兄,你别说了!」司马常起身跳开一步,「臣弟现在脑中混乱,需要回府静一静,臣弟告退。」说完,他逃也似地跑了。

我不知说些什么,只好低头默默吃饭,司马彦轻咳了一声:「咳,我方才说的,句句发自肺腑。我当这皇帝,倦了。」

我盯着碗里一块红烧肉问道:「这大好的江山,你都不要了?」

他手伸过来,抬起我的下巴,又左右端详了一份,戏虐道:「什么江山?你才是我的江山……」

可恶,这个苏啦吧唧的皇帝又一次把我撩到了。

我寻思着该说些什么翻个盘,却没想到他凑了过来,吻住了我的唇。

我自然知道,自己长得还没有倾国倾城到能让司马彦为我放弃这整个江山,可他愿意这样说,哪怕是诓骗我,我心里也是欢喜的。

 

8.

我万万没想到,我大哥对姜若兰的那一丢,竟丢出了两个人的缘分。

那日蹲点丢了鸡蛋未果后,姜若兰费尽心思打探到我大哥每日进宫当值路过朝阳门的时辰,派了一群下人给我大哥使绊子。只可惜她那些手下都不够我大哥练手的,回回被打得人仰马翻。

数次失败后,姜若兰就转了策略,开始每天变着法儿朝我大哥丢东西。

新鲜瓜果蔬菜丢了个遍,最后连猪蹄牛蹄都用上了。

我二哥也不恼,尽数收入囊中,还面带微笑对着姜若兰作揖表示感谢,气得姜若兰直跺脚。

后来听说那些蔬菜禽肉都被大哥送去了御膳房,就当给他手下的侍卫们加餐了,可真是个勤俭持家的好男儿。

我更没有想到的是,姜若兰居然差人送信给我,说要见我。

以我跟她的过节,实在不知道她有什么事找我,可我又比较好奇,于是便召见了她。

她却一改往常张扬跋扈的态度,双腿一弯就跪在了我面前。

「皇后娘娘,臣女偶得一稀奇玩意儿,想要送给娘娘。」说着她毕恭毕敬地磕个头,朝门外招了招手,就有两个下人抬着一个大木箱走进来。

我心里一激灵,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好心。

我后退几步,指着箱子:「这里面是什么呀?」

「娘娘自己打开一瞧便知道了。」

虽然她一脸诚恳,可我还是觉得不靠谱。

「你先起来吧。」我寻了个位置坐下,接过阿楠递来的茶水,呷了一口,「姜若兰,你的秉性我也不是不知道,虽然我现在是皇后,可我从来就不是仗势欺人的人,所以你这行为我甚是看不懂。俗话说,无事献殷勤……」

「有事有事!」她的脸上腾起红云,低头绞着手帕,轻声道,「臣女这次来,是来跟娘娘请教的。」

我看他一副小媳妇见公婆,娇滴滴的模样不由地皱起眉头:「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倒也不必如此文绉绉,让我好不习惯。」

「这可是你说的!皇后一言,驷马难追!到时候可不能趁机抓我礼仪上的错处。」

「嗯……这才像我印象中的姜若兰嘛。」我「啧啧」两声,「说吧,什么事?」

「就是……」她又扭捏起来,「我就是想问问你,黎萧有什么爱好吗?」

「什么?」我放下茶盏,「没听清。」

「就是,就是我……我喜欢上你大哥……黎萧了……我想追他……」

我一早就说过,我大哥长得好,身姿又挺拔,是众多朝阳城少女的梦中情夫,她姜若兰日日去朝阳门堵他,自然可以目睹我大哥策马奔腾的飒爽英姿,动了春心也在常理之中。

我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个弧度,姜若兰见我许久不说话,大概是怕我不愿告知大哥的喜好,于是紧张地说道:「这箱子里的玩物送你,是我前几日花万两黄金在琳琅街买的,你就当发发善心,告知一二,可好?」

「这个嘛……你要知道,我大哥轻功极好,你要追上他,难比登天啊。」我调侃道。

「你!」姜若兰瘪着嘴快要哭了,「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姜若兰本人虽嚣张跋扈了点,可说到底还是小女孩心性,见她委屈得直跺脚,我心里乐疯了。

「咳咳,我大哥的喜好倒是不值一提,他这个人无趣的很,每天脑子里除了练功就是练功。不过嘛,你可以从他的弱点下手,他怕女人哭,当然这哭得必须适度,过度作妖可是会被他嫌弃的。要说最怕的,就是欠女人恩情了。」

姜若兰歪了歪脑袋,不解地问:「恩情?怎么样才能让他欠我恩情呢?」

我伸出手指朝她勾了勾,示意她过来:「很简单,来个美救英雄,保准把他吃的死死的。」

姜若兰眨巴了一下眼睛,「可他武功高强,我该怎么让他陷入困境呢?」

「看在你真心诚意送我礼物的份上,坑我大哥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过两日,我便告知你要怎么做。」

她倒是信我,听我这么说,开心的几乎要蹦起来:「你看看我送你的礼物!」

我靠近那木箱,听到轻微的「呼噜」声。

「这玩物还是个活的?」

她神秘一笑:「保管你没见过。」

说着她掀开盖子,抱出了一只身上黄白相间,额头写着一个「王」字的……猪。

「呵呵……」我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这个猪,还挺漂亮哈,这身上花纹是你画的?」

「这是虎猪!身上的毛色可是纯天然的,还有这头上的王字,都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

「谁……谁告诉你的?」

「当然是那个商贩啦!我都给它洗过澡了,没掉色,说明它真的天生就是这个毛色。」她说着拍了拍那小猪的脑袋。

姜若兰果真是自小养在深闺的大小姐,骄纵是骄纵了些,可也天真可爱的紧。姜丞相虽然不一定是个好官,可一定是个好父亲,把姜若兰保护得如此之好。

「行,你这礼我收下了,答应你的事情我必然做到。但我可说好了,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与我大哥成不成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她露出爽朗的笑容:「那是自然,臣女谢皇后娘娘恩典,臣女告退!」

说完也未等我回应就将那小猪往我怀里一塞,就转身像只花蝴蝶一般奔了出去。

「娘娘,这个……是猪吧……」阿楠上前摸了摸猪头。

我轻轻叹了口气:「自信点,把『吧』字去掉。」

也就只有单纯至此的姜若兰才会信那个奸商的话,等养上一段时间,小猪的毛重新长出来,自然就能为它正名了。

 

司马彦那天收到的密函,是关于边境战事的。

樊城屡次来犯,使得边境百姓叫苦不迭。偏偏又赶上十年难遇的大旱,农耕停止,商贩骤减,边境将士的所需物资供应便有了短缺,一时间天灾人祸,整个边境乱成了一锅粥。

「你父亲已率五十万大军压境,若是明日前线战报不乐观,我便御驾亲征,杀得樊城片甲不留。」司马彦在黑暗里抱住了我,将下巴抵在了我的额头。

「我能跟你一起去吗?我从小的梦想,便是跟着我爹行军打仗,可惜我是女儿身……」

司马彦的手抚上我的脸:「在这种时刻,你只需要躲在我身后,看我为你杀出一片盛世安宁便好了。」

「好。」我安心闭上眼,将脑袋往他脖颈间蹭了蹭。

「睡吧。」他此时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钻入耳朵,使得我整个人都酥酥麻麻的。

我打了个哈欠,困意袭来,眼皮合上的前一秒闪过一个念头:「司马彦为什么还不跟我洞房?他是不是真的不行?」

 

翌日,边境传来的战报大快人心,樊城守军节节败退,不得已举了白旗投降,为表诚意提出和亲止战,我军使者代表竟欣然同意。

恰逢司马彦在御书房作画,而我正在一旁尝着各色糕点。司马彦手捏着那张捷报,一脸阴郁沉出声:「给我查这个使者,是谁的人。」

底下传信的人应了一声,便急急退出去。

「怎么了?」我将桂花糕最后一口塞进嘴里,又拿过帕子擦了擦嘴角。

司马彦双手紧握,望向我的眼神却如一汪春水:「和亲止战,我军使者同意了,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我又不是傻子,我能不知道吗?方才偷偷瞄那捷报的时候,心里就堵得很,只不过此刻他这般说出口,看来此事几乎没有逆转的可能,于是心里的无名火忽的冒了起来。

「除了太后不会有别人了!」我起身拍了一下桌子,连我自己都吓一跳,「气死我了……」说到最后,我几乎带着哭腔,手太疼了!

司马彦慌忙绕过桌子过来,抬起我看起来像是冻僵了的手关切问道:「手怎么样?」

「疼……」

他低下头仔细翻看着我的手:「手掌都红了。」说着,小心翼翼地给我吹着气。

他真的好帅啊,这个角度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只有黑密的睫毛随着眨眼而上下扇动,鼻梁挺翘,薄唇微撅。

不行,这么好的他,我不想跟别的女人分享。

「和亲这个事,还有商量的余地吗?」我问他。

他停下了动作,愣了几秒,随后摇摇头:「特地瞒着我让樊城公主与使臣提早出发,现下他们已在途中,三日后抵达朝阳城。」

「三日后……我记得恰好是苏子衡祖母的生辰。」

「是……我早已应承了苏御史,届时会前往赴宴。到时候,樊城公主早已入皇城,我想要将他们拦截在外也再不能了,母后可真是用心良苦。」司马彦苦笑了一下,「不过泱泱,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嗯。」我表面故作轻松,心里却酸得很,「只要你不对她动心,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敢看轻我。」他似笑非笑,然后伸手就来挠我腰间,「还敢不敢,敢不敢?」

我笑着去躲,可还是没能躲过,一边「咯咯」笑一边求饶:「我不敢了,不敢了,放过我吧,夫君!」

他顿时停下了动作,顺势揽住我的腰,将我往他怀里一带。

「泱泱。」他炙热的呼吸近在咫尺,「你这样叫我,我很欢喜。」

我微微抬头,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心里泛起一阵酥麻,不由地又柔声唤了一声:「夫君!」

他另一只手即刻伸过来抬起我的下巴,径直吻了下来,闭上眼的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他越来越近的眸子里,仿若装满了星辰。

他吻得很深,我几乎要透不过气来,可又舍不得推开他,想在这份属于彼此的幸福中无休止地沉沦下去。

一声通报打断了我们的亲吻:「皇上,属下已查明和亲使臣之事。」

司马彦放开我,板起一张脸对着门口冷冷道:「进来吧。」

使臣果然是太后安排的,为的就是在司马彦后宫塞进一个女人。

她深知,若是在朝阳城的女子中选秀,司马彦有一百种方法拒绝,可这个远道而来和亲的公主是樊城的人。和亲,不再是简简单单的纳妃,也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国家的事。

我不知道,太后是不是与樊城达成了协议,亦或者只是因为不喜欢我,才非要放一个女人在司马彦身边,使得我心里不爽快。可此事,似乎真的再也没了转圜的余地,我心里免不得有些失落。

 

这两日司马彦忙了起来,也不知道怎的,大臣们的奏折突然多了起来,他批改奏折批得昏天暗地,我待在凤梧宫无所事事,于是拉了阿楠和我舞枪弄棒。

几个回合下来,阿楠见打不过我,只好举双手投降:「娘娘,我认输。」他倒是记住了春意的话,再也不喊我「小姐」了。

我是不在意,但真被那太后抓住了把柄,阿楠免不得受点皮肉之苦,现下她能记住也是好事。

我的枪尖停在离阿楠下巴一寸之处:「阿楠,你这样好没意思,能不能拿出点实力跟我好好打一场。」

阿楠推开我的枪尖:「娘娘,明日是苏家祖母的生辰,贺礼你可准备了?」

我一惊:「我怎么全然把这个事儿给忘了。」于是急忙把那枪往阿楠怀里一塞就跑去我放嫁妆的礼物翻箱倒柜,企图找出点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给苏家老太太去贺寿。

 

 

可翻遍了我所有陪嫁的箱子,里面不是金银珠宝就是华贵的首饰布匹,丝毫没有新意。我黎泱泱一向不喜送人俗物,于是便跑去找司马彦,看看他有什么好主意没。

此时已经黄昏,御书房的侍卫见了我很是恭敬,并低声告诉我:「娘娘,皇上正在批阅奏折,需要小的去通报一声吗?」

「不必。」我轻轻一挥手,又吩咐身后的人,「阿楠,你在门口等我,其他人先回去吧!」

春意看着我欲言又止,随后领着一众婢女行礼:「奴婢告退。」

我一向自由惯了,当了皇后之后,去哪儿都跟着一群人,着实不习惯。好在,相处了一段时间,春意她们也了解了我的秉性,若非必要,她们不会再强行跟着了。

我蹑手蹑脚进去,只见司马彦伏在案上睡着了,右手还握着笔,那笔尖抵在了脸上划出了一道黑痕。我觉得既好笑,又心疼。

做皇帝,实在是辛苦,且司马彦又是个不喜欢太多人在身边伺候的人,可想而知,有多少的脆弱与疲惫被他深深藏了起来。

我轻轻拿开他手中的笔,他的睫毛颤了颤,又轻轻皱起了眉头,像是做了难过的梦。

瞧着他脸上那道黑痕横在精致白皙的脸上,我玩心四起,提笔围绕那道痕画了个乌龟。

添上尾巴最后一笔收尾,收回手那一瞬,司马彦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用的力道不轻,我低低「嘶」了一声。

他睁开眼,猩红的双眼满是防备,只一瞬目光便柔和了下去,手上的力道也没了。

他似是叹了口气:「泱泱,你来了。」

我的心却像是被一枚尖锐的刺扎了一下。这个皇帝,他真的,当得好辛苦。生在皇家,是幸,亦是不幸。若不能时时保持警惕,也许会随时没命。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多久呢,才会潜意识就露出那种冰冷而带有杀意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嗯,明日是苏家祖母的生辰,我还没有想好送她什么贺寿,所以想来问问你这可有什么珍宝。」

他起身笑着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我已经备好了,我们夫妇一体,你便不用再费神了。」

我好奇:「是什么?」

他起身,从身后书架的暗格里拿出一幅画卷。

「苏家祖母家乡是玫州,而玫州有『刺绣甲天下』美誉,许久之前我便寻了玫州的绣娘准备了这幅玫州山水刺绣画,希望苏家祖母会喜欢。」他说着展开画卷。

这画卷足有两米长,绣线中掺了金丝线,使得这山水画华丽无比。

玫州离都城路途遥远,苏家祖母应是许久没有回过家乡了,这刺绣着实是个好贺礼。

「夫君,你真是心思细腻。」

「我原想着早些告诉你,只是这几日着实繁忙,将此事忘了。」他哀叹一声,「泱泱,宫内的生活你适应了一些吗?」

我原先想着,成了皇后便要跟后宫的女人阴谋阳谋的斗,确实不是我所能适应的生活,谁曾想整个后宫居然只有我一个女人,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细细一想,居然还有些寂寞呢。

「比起黎府,自然是差远了,但也已经适应七七八八了。」毕竟没有乱七八糟的女人来跟我抢男人,唯一认真宫斗的太后,只是想让我做她的眼线,好找时机把司马彦拉下皇位。

可如今她知道我并不是个能被随意诓骗的人后,也不爱搭理我了。这不,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使得樊城送了个樊城公主过来和亲。

「泱泱,待处理完这些琐事,我便寻个时机将皇位让给二弟,到时,我们二人便去浪迹江湖,行侠仗义。若是累了,就寻个景致瑰丽的村庄住下,隐姓埋名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我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心里一阵狂喜:「好,我等着。」

他与我都是想要自由的人,地位名声财富之于我们,都是过眼云烟。我很庆幸,能遇到这样一个人,懂我的内心,也始终与我站在一处。

用了晚膳,我们相拥而眠。

我靠在他的胸口,两颊滚烫,总想着说些什么,却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的额头搁在我头顶,喉结在我眼睛上方无声地滚动了几下,许久他才开口:「明日,樊城公主抵达朝阳城,你不许难过,要相信我能处理好。」

我「嗯」了一声。

他的双手楼上我的后背,轻轻拍了几下,说道:「睡吧。」

我紧张的心一瞬间舒展开来,不由地皱起眉头,这司马彦,到底行不行啊?我们都这样了,他居然说睡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9.

苏家祖母的生辰办得声势浩大,毕竟她老人家已是六十高寿,属实难得。

我和司马彦到的时候,御史府已门庭若市,又是一系列的跪拜高呼,吵得我脑仁疼,可我还是要保持得体的微笑。可恶的繁文缛节,进个门的事儿,搞得隆重盛大,我的脸皮子都笑僵了。

司马彦在一片哄闹声中伸出手,握住了我的,微微收紧,安了我的心。

我抬眸看他,他嘴角挂着笑意低头与我对视。今日天晴,光自头顶倾泻下来,他的脸仿若在白雾里,精致而美好。

他知道我还是难以适应这样的排场,于是下了令让他们各忙各去,又借口要换身便服屏退左右,拉着我从客卧跳窗而出。

我惊呆了,没想到堂堂一国之主居然……居然如此可爱!

他却将手指抵在我唇上:「嘘,别让人发现了。」说着,还对我眨了眨眼睛。

心口酥麻不已,我咽了一下口水强自镇定:「我们两的装束这么打眼,想不被人发现很难吧?」

「跟我来。」他牵着我的手,左顾右盼,「我知道有个院落很是清净。」

司马彦带我来的院落确实清净,一眼望去看不到一个人影。看到一段墙面与其他的颜色新旧不一,我才想起这院落……

「这院落是苏子衡平日里读书的地方,鲜少有人来。」我瞥了一眼那墙,「我之前同你说,将他家墙推倒了,喏,就是这一块。」

司马彦走向那面墙,还伸手摸了摸,复又打量我一番,笑道:「你小小一个人儿,力气倒是不小。」

「那是自然,我从小便练武。」说着我撸起衣袖给他看手臂上的肌肉。

他一见我这般,便一个健步冲过来,将我衣袖放下道:「此举在这,不妥。待我们回宫,夫人可毫无保留地对夫君我展示。」

我愣了一秒,望着他含笑的眼睛,脸颊一热:「不……不必了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脚步声,于是我拉着司马彦躲在一颗大树后,脸贴着大树循声望去。

哟,这不是我二姐黎霜霜和那个书呆子苏子衡嘛。

只见苏子衡朝我二姐作了个揖说道:「这院落便是在下平日里读书的地方,徐步至此黎二小姐应是累了,不如去那亭中歇歇脚吧。」

我二姐抬袖掩住嘴角,娇羞一笑点头:「好。」

噫……虽说我二姐熟读四书五经,也精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实打实的名门淑女,可也不妨碍小时候与我争执将我打得哭爹喊娘,如今看她这般娇羞模样,实在是有些唏嘘。

是了,我二姐与我一样自小习武,只是年岁渐长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读书上,书呆子怕是不知道这一出吧。

他们二人往亭中走去,时不时目光对视,还要各自别过脸去,明明两人的脸已红成二月里开的花儿,却还都端着架子文绉绉,让我看得着实心焦。

我恨不得变出一根绳子来,将他们两个面对面捆绑在一起,好让他们能明白对方的心意,促成一段姻缘。

二姐走上台阶时不知怎的被裙角绊了一下,往前扑了过去。此时的苏子衡反应倒是快,我还未惊呼出声,他迅速伸手抓住了二姐的手臂,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二姐便一头撞上了他的胸膛。

我提起的一颗心落了下去,嘴上不免调侃一句:「没想到这苏子衡平时呆呆的,关键时刻也挺帅。」

然后我感觉腰上一紧,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将我箍紧,耳畔传来热乎乎的气息。司马彦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传入耳朵:「你方才……夸谁帅,嗯?」

我僵着身子慢慢挺直腰背,颤着声道:「自然是夫君你……帅!」

他闻言,另一手轻轻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转向他,然后低头狠狠吻下来,离开时还不忘咬了一下我的唇。

「黎泱泱,你心里只能有我一个人,知道吗?」低哑的声音如同几根轻巧的手指,拨动着我的心弦。

我抬手抚着被他咬得酥麻的嘴唇,点点头:「司马彦,你心里也只能有我一个人。」

他将我拥进怀里:「我司马彦,此生不负黎泱泱。」

我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余光瞥见二姐和苏子衡依然维持着方才相拥的姿态,像两个呆子一样四目相对着,脸上是震惊,害羞和欢喜。

于是我拍了拍司马彦的背说道:「不如就给我二姐和司马彦赐婚吧,任他们两个自己发展的话,怕是要相处个几百年才能开窍。」

司马彦点头应着:「好,回宫就下旨。」

 

与司马彦眼神交流后,决定轻悄悄离开,不打扰亭中那一对含情脉脉的木头人,不曾想阿楠正寻我而来,见到我与司马彦,便欣喜唤道:「皇上,娘娘,奴婢可找到你们了!」

我扶额抬眼去看亭中的那两位,他们转过头来,瞳孔同步放大,随后各退后一步,彼此分开距离,脸瞬时便红了。

「是是是,是……在下唐突了。」苏子衡低着头结结巴巴,「还还还望……黎二二小姐切勿见怪。」说完又朝我跟司马彦跑过来,行了个大礼,「臣苏子衡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二姐这才神思恍惚地过来请安,我赶紧扶住她:「咳,那个,我跟皇上正巧路过,二姐和书呆……苏公子不必拘礼。」

苏子衡虽低着头,却还是悄悄瞥了一眼二姐,眼里的柔情蜜意怎么都藏不住。二姐泽羞红着脸,也将头低着双眼盯着地面,嘴角却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我的小手指动了动,悄悄勾住司马彦的,然后送给他一个眼神又去瞥了二姐和苏子衡几眼。司马彦心神领会地点点头,将我的手指微微勾紧。

「阿楠,你找我跟皇上可有什么要紧事?」我问阿楠。

阿楠挠了挠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方才见到大公子与姜家大小姐遇上,像是要吵起来了,便想来寻娘娘你。」

她口中的大公子自然是我大哥黎萧,而江家大小姐自然是姜若兰。

「今日苏家祖母生辰日,他们怎会这样没分寸呢?走,我们去看看。」我说着拉起司马彦的手就走,他很是配合,反手用力将我整个手都包裹在他的大手里。

二姐和苏子衡回过神,也相视一笑跟了上来。

我们到的时候,姜若兰正将手中一个荷包砸向大哥:「黎萧,你太过分了!我这上面绣的是鸳鸯,不是鸭子!」

大哥一侧身,眼疾手快地抓住那荷包翻看了一下,感叹道:「你瞧这针脚,歪歪扭扭,勉强看出个鸭子样来已是不容易,怎的还能说它们是鸭子呢?」

我看姜若兰都快哭了,心中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大哥可真是一根筋,半点圆滑的话都不会说。

见姜若兰不语,他换了话题:「你那日丢的鸡腿猪肘子,我让人烹制了,味道是真不错,感谢感谢!」

姜若兰再也憋不住,一边哭着一边大喊:「胖死你胖死你!」

大哥啧啧两声摇摇头,忽的冲过去一把揽过姜若兰的腰,然后脚尖一点飞身上了屋顶。

姜若兰吓得花容失色:「你干什么!放开我!」

大哥耸耸肩:「放开便放开。」说着松开手,又退了几步,与姜若兰隔了约莫两尺距离。

姜若兰小脸煞白,张开双手保持平衡,又不敢往下看,说话都带着哭腔:「黎萧……你把我送下去。」

大哥嘴角勾起一抹笑:「姜大小姐,男女授受不亲,方才在下多有得罪,现下可不敢再造次了,你还是自己下去为妥。」

「我……我不会武功,这么高我不敢下……呜呜呜。」看得出来,姜若兰是真的怕,身子轻颤着却不敢有太大动作,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堂堂宰相千金,就没有学一些防身的功夫吗?」大哥疑惑。

「啊——」原本想朝大哥走的姜若兰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眼见着就要摔下去。

我本能反应就要跑去接,大哥快我一步飞身过去,接住了他,然后又翻身上去在屋顶稳稳落地。

姜若兰闭着眼,双手紧紧搂住了二哥的脖子。

我原先还想着替姜若兰策划一场美救英雄,不曾想被我大哥抢了先,上演了英雄救美的桥段。此刻,他两正四目相对着,姜若兰小脸通红,柔情似水的双眸中爱意绵绵,不知道我大哥能不能在此刻开窍。

我们一行人站在不远处,谁也没有出声去打扰他们,直到大哥漫不经心地说:「看够了吗?我带你下去。」

我就知道,这个榆木疙瘩想要自己开窍太难!于是我飞身上去,拍了拍大哥肩膀:「哟,大哥,跟未来大嫂在屋顶干嘛呢?看风景?」

姜若兰猛然抬头看我,脸更红了。

大哥则对我微微一笑:「三妹你来了,没有看风景呢……」忽然他一愣,「什么,什么大嫂?三妹不可胡说,平白污了姑娘的名声。」

「你瞧瞧,跟人姑娘搂搂抱抱的,还怕污了她的名声?」

「不是。」他松开姜若兰慌乱解释道:「我只是一时玩心起,不是有意要……」

姜若兰见他松开手,闭眼尖叫一声,大哥只好又轻轻搂住她:「你别怕,别怕,我这就带你下去。」

「诶,等等嘛。」我摁住他的手臂,「这楼应该是苏府最高的一幢,就在这屋顶看看片刻风景,也不错。」说着我往下看了一眼,对着司马彦扬了扬下巴,司马彦立马心神领会,飞身上来。

「皇,皇上!」大哥更慌乱了,双手挥舞在空气里,不知道放哪里好。

姜若兰也是争气,适时地软了下来,将大哥脖子上的双手拿下来,一把搂住了大哥的腰:「黎大哥,我怕。」

大哥脸涨得通红:「那……那便不看风景了?」

「要看。」姜若兰搂得更紧了,一双含泪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大哥。

大哥没办法,只得耐着性子哄道:「好好好,那你看,我扶着你便是。」

我与司马彦对视,他伸过手来揉了揉我头顶的发,低声道:「夫人,可要夫君扶着你的腰啊?」

「自然是要的。」我眨眨眼,捏了一把他腰间,然后将他搂住,他也顺势将我拉进了怀里。

看得出来,下面的苏子衡很是羡慕,他看一眼二姐,叹了口气道:「只是可惜在下不会轻功。」

二姐嬉笑一声:「我会呀!苏公子也想上去看看风景吗?」说着也不等苏子衡回答,便一把搂住他的腰,双脚一踮飞上了屋顶。

苏子衡一脸敬佩地望着二姐,待脚一落地,便恭恭敬敬行个礼:「在下谢黎二小姐相助。」

「客气什么。」我逗他,「未来姐夫。」

「嗯?」苏子衡惊诧抬头,又转头去看二姐。

二姐双眼瞪着我,嗔怪道:「三妹不许胡说!」

「泱泱可没有胡说。」司马彦清了清嗓子,「等朕回宫,就给你们两赐婚。」

他们二人瞬时面面相觑,随后苏子衡勇敢了一回,答道:「子衡谢主隆恩!」

二姐嘴角微微上翘,却还是福了福身子,沉稳道:「臣女谢主隆恩!」

我看到姜若兰一脸羡慕,于是提议道:「要不,给另外一对也赐婚了吧?」

司马彦看了一眼大哥惊慌失措的脸,笑着道:「看来你大哥还未看清自己的心,便再等上一段时间吧。」

我点头:「行,再看看。」

这时有婢女过来,在下面行了个大礼道:「皇上,皇后娘娘。生辰宴即将开始,老爷请各位过去入座呢。」

 

 

有我和司马彦坐镇,苏府热闹非凡,寿星被人搀扶着来给我和司马彦敬酒。

老太太今年六十,岁月虽在她脸上留下诸多痕迹,却仍挡不住她的春风满面。从仪态及谈吐来看,依稀还能辨认出她年轻时的风姿。

「皇上与皇后娘娘今生必然能琴瑟和鸣,白首偕老。」她说着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方叠起来的帕子递给我,「这根白玉蝴蝶簪跟了老身大半辈子,今日赠予皇后娘娘,还望你不要嫌弃。」

「这……怎么好意思呢……」我见她一直维持递东西的姿势,只好伸出双手恭敬接过。

「你与皇上送老身的玫州山水刺绣,老身很是欢喜。」老太太说着还抬手摸了摸眼角的泪。一旁的嬷嬷掏出帕子给老太太擦泪,哄道:「老夫人莫伤心,您若是思念玫州,挑个时日奴婢陪您回去看看。」

老太太挥挥手:「不看咯,我这副身子骨可经不起折腾了。」她叹了一声,深深看了我一眼:「你们年轻人啊一定要珍惜当下。」

我郑重点头:「谢祖母教诲。」

我本就不在意称呼,且与苏子衡平辈,跟着唤一声祖母不为过。

老太太双目含泪情难自已,对我点点头,就被嬷嬷扶着进里屋去了。

我将那帕子打开,白玉蝴蝶簪晶莹剔透,头部的那只蝴蝶栩栩如生,跃跃欲飞。

「真好看。」我的指腹抚着簪子感叹道,「极少见到这般品质的白玉。」

「夫人若喜欢这些,不如寻个时间亲自去国库挑选,里面多的是品质上乘的玉器首饰。」他俯首过来,「只不过,都没有这苏府祖母割爱赠予你的这只玉簪来的珍贵。」

自然是不同的,这只玉簪里一定藏了祖母许多的思乡情愫吧。

「你真以为我是喜欢珠宝首饰的俗人吗?」我斜睨他,「成婚那日你送我房里的十几箱金银珠宝都没动过呢!」

他抬手掩住唇角笑道:「我自然知道夫人不是这样的人。那些珠宝便留着吧,待往后你我浪迹江湖没盘缠了,可以折回取一些维持生计。」

他虽脸上带着笑意,可语调却没有半分玩笑之意。这个男人,他是真的愿意与我去浪迹江湖的。

「你知道什么呀,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就爱珠宝首饰这些俗物。」

我说着朝他递了个眼色,他并无半分恼怒,而是在桌底下寻到了我搁在腿上的手,握紧。

「不管你是怎么样的人,我都爱。」

10.

酒足饭饱,回到宫时已是深夜,却没料到,一入宫门司马彦就被太后遣人唤了去。

我与阿楠回了凤梧宫,刚踏入宫门,春意一脸焦急地迎上来:「娘娘,您回来了,樊城公主今日入宫,现下正在您房内等着,已等了约莫有一个时辰了。」

「她来找我做什么?」我不由觉得好笑,「素未谋面的,她倒是有耐心等那么久。」

春意微微皱着眉毛:「娘娘,这公主可不是好相与的,这一个时辰内,杯盏摔了三个,宫女骂了两个打了一个……」

「什么?」听到这,我心口涌上一口怒气,「她初来乍到的,还跑我宫里来这一出?摔我杯盏不要赔钱吗?打骂我宫里的人,她怎么敢的?」

我原想着,一城公主,怎么着也该懂些礼节,哪知一入宫就来给我下马威,真当我黎泱泱吃素的?

我火急火燎地赶过去,那公主穿着藏青色樊城服饰正坐在我梳妆台边把玩着一支金簪。那金簪是我娘给我的陪嫁之物,我平日里都是轻拿轻放,她却漫不经心地在指间转来转去。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上我,浓眉大眼的模样倒是不错。

「把簪子放下。」我冷声道。

她停下手中动作,却将簪子握紧,走向我,一面上下打量我:「你便是黎泱泱吧,我道是什么样的美人,不过如此。」她垂眸,嘴角含一抹讥笑,「就这么只金簪也紧张成这样,可见是上不得台面的,我真是白等了。」

我冷哼一声:「那你没事干嘛自作多情,我让你等了吗?」

「你!」她气得面色发白,「这破簪子,还给你!」

她嘴上说着还我,手却往后用力一抛,我急忙飞身过去,在空中捏住,又借力近处的柱子双脚一蹬,飞到她面前稳稳落地,然后扬手甩了她一巴掌。

「啪!」清脆响亮,悦耳动听。

「你,你!你敢!」她的脸瞬时就红了。

「我做都做了,怎么不敢?」我将那簪子递给身旁的阿楠,「你这般无理野蛮闯我寝宫,摔我杯盏,打我的婢女,谁给你这么大的脸?你这樊城公主,可真是给樊城丢尽了脸面。子不教父之过,看来你父亲也是个毫无礼数的渣滓。」

她怒目瞪我,握拳的双手颤抖不已:「你别太嚣张,你这皇后也做不了几天了。」

「嚣张?我不过是礼尚往来,怎么能说是嚣张呢?皇后之位我不在意,但你摔了我的杯盏,打了我的人,总要给我赔偿。」

她气到大喘气,眼里隐隐含了泪光瞪着我,我冷着一张脸瞪了回去。

终于,她摘下手中的珠串朝桌上一丢:「这串玛瑙价值千金,赔你的损失绰绰有余了吧?」

我将那玛瑙串拿起一瞧,一粒粒玛瑙光滑洁净,鲜红如血:「还凑合吧。」

她气急,一跺脚转身跑了。

「春意,你去里屋拿两样值钱的首饰赏给那两个被打骂的丫头,安抚一下他们。」

春意得了我的吩咐,应了一声便去里屋寻了两个镯子来:「娘娘,您看这个可以吗?」

我点点头,又问阿楠:「阿楠 ,你知道秋天什么东西最恼人吗?」

她摇摇头表示不知。

我嘴角一弯:「你去御花园捉些蚊子来,秋天的蚊子最是狠毒。」

「娘娘要蚊子做什么?」

「当然是送给樊城公主当礼物了。她远道而来,我理应以牙还牙才是。」

 

 

第二日,阿楠打听消息回来,说那樊城公主一夜没睡好,脸上还被咬了好几个包,起来又是尖叫又是丢东西,吓得一众贴身伺候她的樊城侍女跪了一地。

「哈哈哈……」我正喝着御膳房送来的粥,没忍住笑,却呛到了,「咳咳咳……」

春意赶紧过来给我拍拍背:「娘娘,仔细身子。」

我摆摆手:「没事没事,我跟你们说,我黎泱泱的规矩就是,我的人不能被欺负。你们以后啊,挨打要反抗,打架比对方不要命,她就得怕你。」我说着拿起一块栗子糕,「当然,我说的是实力相当的情况下,若是实力悬殊,可一定要谨记,打不过就脚底抹油,跑!」

春意轻笑了一声:「娘娘说笑了,奴婢们怎敢跟人打架呢。」

夏荨睁着一双圆眼小声道:「我们做奴婢的,只懂得受着,哪里能反抗呢……」

我叹了口气:「没有人天生就是奴婢的,每个人都是爹娘生养的,你们只是运气不好罢了。」投胎啊,是门技术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世道像来是不公平的。

「你们也别难过。」我咬了一口栗子糕,「唔,好吃……啊,就是,改日我寻个皇上得空的时候,跟他提一提放你们出宫的事。」

春意咬了咬嘴唇,一脸担忧:「可是,这皇宫的规矩是,宫女满 25 才能出宫……」

什么破规矩,等到了 25 岁离宫,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熬成了老姑娘,往后再要有一门称心的亲事可就难上加难了,这不是耽误人吗?

「在这凤梧宫,我就是规矩。」我拍拍胸脯保证,「你们的事,包在我身上。」

司马彦说,等他处理完这些琐事,会跟我一起去浪迹天涯,临走前我为春意她们争个恩典不是什么难事。

春意和夏荨向我谢了恩,我又用了些早膳,就让阿楠跟我一起去御花园走走。

皇宫的吃食养人是真的,我才没来多久,就觉得腰身圆了一圈。我摸着滚圆的肚子,正在鹅卵石铺就的路上缓慢踱步,迎面碰上了神色匆匆的司马彦。

「泱泱!」他快步走来,「我正要去凤梧宫。」

其实我是有些不开心的,这两天他不是在太后宫里就是被樊城的来使牵绊住,怎么都脱不开身到我宫里。

「皇上是想去我宫里用早膳吗?晚了,我都吃完了,这不在御花园散步消食呢。」

他不由分说地牵起我的手:「这几日,委屈你了。」说着他贴近我耳畔,低声道,「待我处理完樊城和亲之事,便带你远走高飞。」

我抬眼,对上他清朗目光,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好,我等你。」

他也笑了,只是眼角眉梢都是疲惫。

身后有小太监脚步匆忙地上前来,临近了「扑通」一跪:「皇上,太后请您去一趟凤宁宫。」

司马彦的眉头紧紧皱起来,非常不悦:「母后是一刻不让儿臣喘息。」

那小太监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既然母后差人来,必定是有要事,你便去一趟吧。」我面上装得大度,心里却怄气不已。

本来,别的女人来跟我抢男人就已经让我很不爽了,更何况这事还是太后一手安排。这几天更是过分,总觉得是在针对我,不想让我与司马彦相处,便日日寻由头将他唤去凤宁宫。

司马彦轻轻叹息一声,将我的手紧紧握了一下,便转身往凤宁宫方向去了。

「阿楠。」我唤她,「你去凤宁宫给我盯着樊城公主和太后,看她两是不是要出什么幺蛾子。」

阿楠领命去了凤宁宫,我和春意夏荨继续漫无目的地在御花园逛着,没走多久就看到个熟悉身影。

我走近,讶异道:「大哥,你怎么在这?」

我大哥黎萧是御前侍卫,平日里在御前较多,偶尔也去巡视一下城门,如此清闲地在御花园对着一只荷包发呆,我倒是头一次见。

大哥闻言抬头,见是我,主动交代了缘由:「皇上方才派人来同我说,你这会正在御花园消食,要我即刻赶来,护你周全。」

「我在这御花园,能有什么危险?皇上他多虑了。」

「昨日那樊城公主不是找你麻烦来了吗?」他嘴上却这么说,面上全无担心之态,「皇上这两日被樊城使者与太后纠缠着,便命我来护着你。」

我不置可否耸耸肩:「大哥觉得,我需要人护吗?」我说着双手握拳,将指关节捏的「咔咔」作响。

关心则乱,司马彦怕是忘了,我爹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作为他的女儿,自小习武,若是大哥不参与,我十岁便已打遍琳琅街无敌手,区区一个樊城公主,能奈我何?

「唉,我也跟皇上说了,可他就是不听啊。」他瞥了一眼手上的荷包,幽幽道:「大致,在男人眼中,自己爱的女人永远都柔弱不能自理,需要人时时护着。」

「大哥……你这好像不太对劲。」我上前一步拿过那藏青色荷包,「这荷包,哪里来的?」

大哥的目光随着荷包移动:「三妹,我好像病了……」

「什么病?」

「相思病。」

见他如是说,我心头一喜,翻看了一下荷包,终于找到背面右下角一个小小的字:兰。

「小妹我掐指一算,大哥这相思之人,应该是姜若兰吧!」

大哥有些不好意思,耳朵都红了:「嗯。」

「她是真的柔弱,你可得护好她。」姜若兰自小就是娇生惯养,也没有半分功夫在身上,是实打实的世家大小姐。

虽说脾气骄纵了些,但也不是讲不通道理的主儿,她当日能放下身段、尊严来给我送礼求助,就可看出她的天真率直。她若能跟我大哥成一对,还能缓和黎府与姜府多年剑拔弩张的关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原来从未想过,会遇见这么一个人,面对面,连话都不知该如何说。」很难想象我的直男大哥有一天会有这样的烦恼,「想去找她,却又不知该寻个什么由头。」

「想见一个人何须什么由头,你想见她便是由头。」我忽然想起姜若兰送我的礼物,「大哥,我帮你寻个由头。前些日子,姜若兰送了我一只宠物,身上黄白相间的,说是叫虎猪,那额头上还有个工整的『王』字,这些天养起来,它身上的毛长了,洗了几个澡额头跟身上的染料也都掉了色,成了一只正儿八经的猪。」

大哥憋着笑:「这玩意我知道,她是不是琳琅街买的?」

「对。」我也憋笑,「如今这猪我是没精力养了,一会我让人取来,你代我还给她吧,你们也可以趁此机会见一见,聊一聊。」

大哥满眼爱意瞥向手中的荷包,低低道:「真是个小傻瓜。」

我听在耳里,既欣慰又心酸。

呜呜呜,我的大哥、二姐一个个都两情相悦没有情敌,我却还要在这个鸟笼一样的皇宫里跟别处来的狗屁公主抢夫君,呸!

11.

回到宫中,我就差人将姜若兰送的「虎猪」给大哥送了去。

正巧阿楠也从凤宁宫回来,我迫不及待地问她:「这么快就回来了,是有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阿楠喘着粗气,两条眉毛拧在一起,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太气人了!」

有多气人呢?太后和樊城使者不仅每天变着法地将司马彦留在凤宁宫中议事,还时不时给樊城公主与他制造偶遇的机会。

樊城公主也真是多才多艺,一会献唱一会献舞,还得敬酒抛媚眼,嘴叼鲜花骑马射苹果,花式撩司马彦,十八般武艺统统使了出来,也就差胸口碎大石了。

令我心安的是,司马彦对她的各种献媚无动于衷;令我火冒三丈的是,太后居然与她商议对司马彦下春药,准备生米煮成熟饭。

这我能忍?我气得一拍桌子:「老娘还没跟他煮成熟饭呢,她们想得美!」

春意大惊失色:「娘娘!」

我一瞧自己现下的模样,一脚踩在凳子上,一手叉腰,一手因为拍桌子太疼而疯狂甩动着,确实不太雅光。

于是我收敛了一下行为,整理了一下头发,问阿楠:「她们打算什么时候实施下药?」

「就在今晚。」

「今晚?那樊城公主脸上都是蚊子包,她也不怕吓着司马彦?」我翻了一个白眼。

阿楠小嘴一撅:「这算什么,左右就是个不要脸。连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想出来了,她还要这脸何用。」

阿楠说的在理,更何况大晚上,烛火明明灭灭。司马彦原就不会仔细瞧她,她将胭脂水粉抹得重一些,是全然看不出那些蚊子包的。

我对春意勾了勾手指,示意她离我近些:「春意,你一向是我宫里最稳重的,你将樊城公主居所的侍女都去买通,也无需他们做什么事,只要听到不该听的看到不该看的统统装聋作哑便是。」

春意了然地点头:「樊城公主对那边的姐妹本就不良善,她们皆是谨言慎行,到时奴婢再提个醒儿,保管他们每个人把自己的眼睛嘴巴耳朵都管得严严的。」

「那我便放心了。」我顿了顿,「去提醒的时候还是带些珠宝首饰过去,算是我一点心意。」

「是,娘娘。」春意应下。

「其次要解决的是樊城来的那两个贴身侍女……让人颇有些头疼。」

夏荨上前一步:「娘娘,她们虽是樊城公主的贴身侍女,可吃食却不与公主一起,要从她们的饭菜下手,不是什么难事。」

我看着夏荨笑得一脸奸邪:「好夏荨,这事那就麻烦你了?」

夏荨眼中一亮:「给那两人送饭的秀玲是我好姐妹,这个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保管她们今晚没法出现在樊城公主身边。」

我心中又一颗石头落下,阿楠有些焦急地问我:「那我做什么?」

「阿楠。你的任务最重了,晚膳前你找个机会将那樊城公主绑了,随意找个凤宁宫的耳房关进去,等第二日再放她出来。」

阿楠激动地搓了搓双手:「阿楠领命!」

午膳过后,春意与夏荨开始行动,阿楠在樊城公主又跑去纠缠司马彦的时候,给我偷了一套樊城的衣服来。

夜色渐浓,我穿戴好樊城衣物便孤身一人往凤宁宫出发,还戴了块面纱以防路上有人将我认出。

路上出奇地静,也没瞧见什么人。想来也是,这个点大家应该都在用晚膳呢。

我立在凤宁宫西墙之下,等阿楠给我信号。

没多久,阿楠便来了,她趴在墙头唤我进去,我轻轻一跃就到了院墙内。

「搞定了。」她凑到我耳边低声说道,「这个樊城公主也不笨,换了侍女的衣物进去,敬了皇上一杯酒才又出来。」

「她出来了?」

「嗯,出来沐浴,真是够不要脸!」

「呸!」我压着嗓子啐了一口,「我知道怎么做了,你去看好她。」

「嗯,她已经被我敲晕,我去拿身衣服给她换上,免得有辱斯文。」说完,阿楠便悄无声息地走远了。

我一想到那樊城公主赤身裸体便被阿楠一把子敲晕,又关去了偏僻的耳房,就忍不住想笑。

只不过,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司马彦已饮下有药的酒,我得赶紧去把他弄出来。

司马彦所在的房间门口有两个侍卫,我低着头走到跟前行了个樊城礼。他们回了礼,目不斜视将门打了开,我进门后他们又轻轻将门关上了。

室内点了几盏烛火,暖色的光将环境照得异常温馨。

司马彦趴在桌沿,一桌子精美的菜肴没有动过一筷子。

我轻手轻脚过去,看到司马彦闭着双目,仿若睡着了一般。

情不自禁伸出手,想去点一点他高挺的鼻子,谁知他竟猛然睁眼,一手抓住我的手腕,一手伸过来掐住了我的脖子。

「你可知,谋害朕,是什么下场?」他的眼神锐利可怖,他的声音比冬日里的冰凌还要冷。

我被掐着脖子,艰难开口:「是……是我。」

他眼眸一动,松开手的同时,取下了我的面纱。

「泱泱!」他如释重负,「竟是你!」

「咳咳咳。」我压着嗓子轻咳,生怕被门外的两人听到,「是我。」

「你怎的如此莽撞?」他一把将我捞过去抱住,「我若是下手再重一些,伤了你可怎么才好?」

「自己夫君要跟别的女人生米煮成熟饭了,我怎么坐得住?」我气得拿小拳拳锤了一下他的胸口。

他闷哼了一声,我抬头皱眉看他:「你这戏演的有些过了吧?我刻意放轻力道了!」

他却左顾而又言它:「我不会与其他女人,生米煮成熟饭。」

「今天若不是我赶来,你不就要与那樊城公主……春宵一刻了!」

「不会。」他笑。

我一愣:「你没喝那酒啊?」

他不正面回答我:「她走后,我在酒里下了别的……」

「什么?」

「鹤顶红。」他勾起嘴角,「我还等着她回来坐实谋害帝王的罪名呢,不曾想……你来了。」

我委屈:「我倒是坏了你的计划了。」接着一愣,「那她敬你的酒,你没喝吧?」

他望着我,许久才说:「喝了。」

可我看他眼神清明,神态自诺,根本不像是喝了!

「你骗我。」我不信。

「泱泱,我们也该……」他的呼吸越发浓重,低头将脸凑近,「也该生米煮成熟饭了……」

12.

翌日,我醒时,天已大亮。

我微微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司马彦线条清晰的下颚线,才惊觉,此刻我正将头枕在他胸膛上。

想起昨夜,我的脸便开始发烫。

司马彦在某方面,不仅行,还非常行。一晚上折腾我数次,直至我的四肢百骸都酸软不已,他才放过我。

但我内心是快乐的,我终于与他完整的拥有了彼此。在那旖旎的时刻,我仿若与他一同上了九天,在沉浮的云海里,抓住了皎洁的月。

我抬手从他的下颚线上轻柔划过,他「唔」了一声,抓我的手:「夫人,再睡一会。」说着将我往他怀里又搂紧了些。

我的头抵着他的下巴,鼻尖是他颈部皮肤传来的温热,我不由地咽了一下口水,更睡不着了。

「夫君,你不上朝吗?」

「嗯,昨日便跟大臣们讲过了。」他用下巴蹭了蹭我的头顶,「原想着昨夜便处置了樊城公主,将她遣返回樊城去的。」

「你怎么不事先知会我一声……这下要如何是好?」我哀叹一声,有些惭愧。

「无妨。」他说着低头在我额上轻轻一吻,「凡事有我,你只要乖乖的照顾好自己,我很快便可以带你离开这牢笼。」

我心中动容:「话虽如此,但我好像闯祸了……」

我原来只想着昨晚就将司马彦带回凤梧宫去,那个樊城公主就关一晚上以示惩戒。不曾想,不仅昨晚没走成,还在这公主的居所与司马彦圆了房。

「天大的祸,都有我挡着,不怕。」司马彦拍着我的后背柔声道。

「可是……那樊城公主这会应该还被关在某个耳房里……」

我往外挪了挪,使得自己能与司马彦对视。

他怔怔看着我,良久才回道:「那我们应该快点回凤宁宫撇开干系才对。」

然后我们两个迅速穿完衣服,从凤宁宫翻墙而出。

说来也好笑,堂堂一国之君和一国之母,在皇宫里居然像做贼一样。

一路上静悄悄的,很不寻常,直至凤梧宫前,我才问司马彦:「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一路过来,异常的顺利。」

「嗯。」他点头,「凤宁宫守卫效忠母后的寥寥可数,几乎都是我的人。我昨夜便下令,无论发生何事他们皆不可参与。」

「好厉害!」我由衷地夸赞,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瞧瞧,我以前还说他不适合当皇帝来着,现下看来简直太适合了。他只是不愿意去争,而不是不会争。

司马彦在我宫里喝了杯茶,又握着我依依不舍地嘱咐道:「我与二弟还有事商谈,你多休息。近日天气渐凉。你若是要出门,一定记得多添一件衣裳。」说着又转头吩咐春意他们,「好好照顾皇后,回头都有赏。」

屋子里的宫女们都欣喜地跪下:「奴婢一定照顾好皇后娘娘,谢主隆恩!」

他又将眼神投向我,清朗俊逸的容颜看得我心都发烫。

然后他俯身在我额头一吻:「我忙完了就来陪你。」

「今晚能来吗?」我怕他又被太后他们绊住。

「来,多晚都来。」

司马彦一步三回头,终于还是出了凤梧宫。

他跟司马常必然有重要的事情商谈,他不说,我也不问。我相信他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有意义的。

昨晚实在是累,我命人备了水沐浴,才刚泡完澡更完衣,樊城公主就气呼呼地冲到了我宫里。

春意正给我梳妆,樊城公主一章推开我房门:「黎泱泱你给我出来!」

阿楠立马拦住她:「大胆!」

我抬眼看去,公主脸气得通红,头发乱糟糟的,也没有精致的妆容,整个人看着十分憔悴,看来是一从耳房逃离,便冲向了我的住处。

「你找我有事?」

她的鞭子「啪」一甩,在地面上惊起一层薄尘。

「昨夜,是不是你命人将我敲晕的?」

「咦,公主昨夜被人敲晕了吗?」

她一跺脚:「你别狡辩!在这皇宫内,我只与你一人结了怨,除了你还有谁会坏我好事?」

我拿起一支玉簪子,将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髻,起身道:「如果你说的好事,是用下三滥的手段去算计别人的男人,那么我承认,确实是我坏了你的好事。」

「我就知道是你!」她气得五官都扭曲起来,抬手就是一鞭子过来。

我后退几步避开,然后从床边柜子里拿出我的鞭子——用上好的精铁淬炼的硬鞭。

鞭子是我自小玩到大的武器,也是最得心应手的兵器。手中这条是及笄那年,我爹不远千里寻了极好的寒铁打造,作为及笄之礼赠予我的。

我才将鞭子舒展开来,她又是一鞭子急急跟上。我一个侧身,甩出鞭子去,与她的缠在了一起。

庆幸的是繁琐的头饰还未佩戴上,我这内屋虽不算小,但多得是珍奇珠宝,珍惜摆设,可不能沦为我们的打斗牺牲品,于是我跑着将她拽去了外面。

我和樊城公主正式打了起来,我习武多年,想着打一个公主不算什么难事。可忽略了,昨夜我与司马彦春宵一刻,身子酸软不堪,手上也使不上大力气,再者我这皇后服饰的规制,实在复杂得有些碍事,所以一时间与她打得难分伯仲。

春意和夏荨一脸焦急,应该也是第一次见到此番场面,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阿楠皱着眉头,我落下风时她紧张得双手握拳,准备随时冲上来帮我。我占上风时,她又掏出一把瓜子边磕边漫不经心地劝架:「娘娘、公主,你们不要再打了啦,不要再打了啦!」

力不从心是一回事,真发起狠,樊城公主远不是我对手,我可是连馄饨摊大黄都敢打的人。

但毕竟她是和亲而来,我将她打得浑身是伤也不体面,于是我只是用鞭子卷住了她的腰,将她甩了出去。

她的脚没了着力点,直直飞了出去,落在我院子的草地上,啃了一嘴的草。

「呸呸呸!」她吐出嘴里的碎草,「黎泱泱,你!」

「公主技不如人,还有什么话说?」

我呼出一口气,然后看到司马彦急匆匆赶来。

他目光炯炯朝我快步走来,微皱着眉头,也帅气逼人,我不由地看呆了。

「有没有受伤?」他扶着我的肩膀上下打量我。

「我没事。」我笑笑,「你倒是来得快,哪里听到的消息。」

「整个凤梧宫都是听我话的人,你说呢。」他伸手自我发间取下一枚枯叶,「以后,打架这种事让我来。」

「若是个男子,我便让你来了,可她是一国公主,你与她打架于理不合。」我耐心解释。

「我不管男女,敢伤你,都该死。」

司马彦的声音不大不小,在场的人都能听到,樊城公主身子一颤,一脸委屈。

「司马彦,你真以为我非你不嫁吗?你贵为一国之君,竟这般不顾礼数,看来是不打算为自己的前程考虑了?」

「前程。」司马彦冷哼了一声,却仍是一个眼神都不肯分给樊城公主,「我想做皇帝便做,我不想做便不做。我的前程,不是谁都可以掌控的。」顿了顿又说,「你想做皇后,也不是不可以,但在这之前,你需得向泱泱负荆请罪。」

「司马彦,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你怎能这般辱我?」公主大吼。

「你算计我,便是你的错。你让我的皇后黎泱泱不开心,便是你的错。」司马彦淡然开口,便来揽住我,「外面风大,我们回屋里去吧。」

我望着他炽热的眼神点点头,心里温暖无比。原来,有一个满眼是我的夫君竟是件这么开心的事。好像世界上所有不好的事物都能被原谅。因为他一个人,就能抵得过世间万物。

13.

是夜,司马彦将我搂在怀里,我轻轻叹了口气。

几乎微不可闻,他却觉察到了,问我:「怎么了?」

「你白日里说,樊城公主想要做皇后也不是不可以,是什么意思?」

「今日与二弟商榷的是传位之事,我旨都拟好了,就差选一个良辰吉日将皇位传予二弟。」他语气寻常,像是在同我说生活琐事一般。

我虽想到过这一层,但经他的口说出来,我还是感动不已。

他宠我至此,都是真心实意,没有半分欺瞒。

我双手搂过他的脖子,叹息一声:「真的想好了?」

「嗯?」他低头看我,「只要你快乐,什么都不用想。」

「皇位诶,至高无上的的权利地位财富,人人都想得到,你却说不要就不要了?」自由自在确实不错,可万人之上的荣耀,随随便便就弃了,也实在可惜。

「我有你,就够了。」他朝我眨眼,「人生短短几十年,权利也好,财富也罢,皆是身外之物,唯有让自己过得快乐,才是最珍贵的。」

他感悟至此,与天性散漫爱自由的我极致贴合,我真是三生有幸,得此良人。

「只不过。」他话锋一转,「人的一生实在太短。」

「我们,可不止一生呢。」我抬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哄道:「我原是不信转世轮回的,但因为你,我愿意相信轮回,是真实存在的。」

「下一世,我们要早点相遇,好不好?」他的嗓音低迷起来,略带沙哑,直震我的心脏。

「好。」我应了一声,鬼使神差地将唇递了上去。

他的吻绵长而温柔,像是将我整个人缓缓嵌进了蓬松软糯的棉花里,酥酥麻麻的感觉传至全身。

「我爱你,泱泱。」他轻咬着我的耳朵低声道。

「我也爱你。」我在铺天盖地袭来的酥麻里,听到自己颤着声喊他的名字,「司马彦。」

 

翌日清晨,我与司马彦洗漱完毕正要用餐,那樊城公主背着一根荆条噘着嘴跑来了。

「我要与黎泱泱单独道歉,皇上能不能先回避?」她语气虽不再盛气凌人,可也带着几分倔强。

司马彦望着她,脸上没有表情,我扯了扯他的衣袖,他偏头来看我,眼眸里的光一瞬间便柔和下来。

「我与二弟有约,我去御书房用早膳吧。」说着,他伸手替我理了理鬓角的发。

我了然地点点头,目送他出门远去。

「那个,对不起啊。」她将荆条从背上卸下,「你看,我连这玩意都背身上了,够诚意了吧?」

要让一个公主,尤其是她这种盛气凌人的,向他人负荆请罪,着实不容易。

我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于是接过那荆条递给身后的春意:「够了够了,公主用早膳了吗?要不一起吃点?」

她瞥了一眼桌上的膳食,一屁股坐下来:「你这儿早膳倒是丰盛,那本公主就将就着吃一些吧。」

我也懒得跟她计较,便示意夏荨去取了一套待客碗筷来。

「御膳房真是太欺负人了,我贵为一城公主,不配吃这些吗?怎么我那的吃食既没有你这的种类多,似乎也没有你这的好吃。」她一面吃一面嘟囔,「难怪你们朝阳城女子个个都想当皇后,想必皇后的吃穿用度总是独一份的好。」

没想到表面上嚣张跋扈的公主,也有这般可爱的一面。

我掩面一笑:「平日里,我这与你那边的也没多大差别,不过是今日皇上在我宫里,御膳房自然是要尽心伺候的。」

她歪头一想:「说的也是。」说着又拿了桌上的帕子擦了擦嘴,「我同你道歉,是因着我们初次见面,我便来挑衅于你。后面嘛,你也知道我来和亲,事关两城邦交,若只是个小小的妃子,岂不是下了我樊城的面子?我打听过,你虽是皇上亲选的皇后,但一直不为太后所喜,我与皇上成婚取你而代之,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翻了个白眼,收回刚才觉得她可爱的想法。

「我嫁的人是司马彦,太后喜不喜欢我,与我何干。」我喝了一口桂花羹,「你喜欢司马彦吗?」

她有些吃惊:「你这样唤皇上的名字,不怕被杀头吗?」

「是皇上让我这么叫的。,我若是不叫,才是抗旨呢。」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碗:「我不喜欢他,因为他的眼里只有你。」

是啊,谁会喜欢一个眼里没有自己的人呢?

「可我,还是想当皇后。」她说。

每个人的追求不同,她从小便被灌输作为公主,就要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思想,我表示理解。

我也庆幸,嫁给一个懂我爱我的男人,愿意为了我想要的自由而全力付出。

「你若成了皇后,往后两城能有永久的和平吗?」我问她。

她抬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你答应让位给我了?永久和平不敢承诺,但起码我做皇后的这些年岁,绝不会有战争发生。倘若樊城出尔反尔,我便以身殉朝阳城。」

「皇后这个头衔,我向来不在意。你可以做皇后,但不是司马彦的皇后,我相信他会处理好。」

「你什么意思?」她一脸疑惑。

「再过些时日,你便知道了。」司马彦要退位的消息现在可还是个秘密,我可不能给透露了出去。以太后想要两国和亲的迫切希望来看,司马常承了皇位后,娶樊城公主为皇后是板上钉钉的事。可,万一有什么变数呢?不如就让她自己去接受结果吧。

她见我如是说,也没有继续追问,将碗中的早膳吃了个精光,便起身告辞。

司马彦午膳时回到了凤梧宫,陪着我吃了一顿安稳的饭。

吃完后,他便摒退众人,带我去了御花园。

一路上司马彦像是魔怔了,牵着我的手,目光紧紧盯着我,却一句话也不说。

「夫君可是有什么悄悄话想告诉我?」我先开了口。

他这才点头:「泱泱,我们很快便自由了。」他的眼角眉梢皆染上了喜悦,「我方才与二弟交代好了一切事宜。我们随时可以找个时间出宫去,天高海阔的,去哪儿都行。」

「我大哥与二姐的婚事,可交代了?」

「我已经拟好旨,二弟自会挑个合适的时机宣旨。」

「还有个事儿。」我拉着他到前面凉亭坐下,「宫里的规矩,是宫女到了 25 岁才能出宫去,等真到了那时,再要嫁个好人家怕是难了。」

他摸着下巴思考:「夫人所言甚是,那依你所见?」

「不如就废了这条规矩,只要是正儿八经入宫的,出宫的年纪皆由她们自己决定。出宫前亦能以自己的工龄贴补数量可观的月钱。」

司马彦嘴角抿着笑:「可惜了,你也是块做贤惠皇后的料。」

「其实那樊城公主本心不坏,我相信她也会善待朝阳城百姓。」

「希望如此。」司马彦伸手将我揽到他怀里,「明日是个好日子,不如,我们明早便出宫去吧。」

 

14.

第二日一早,我醒来天才微亮,可脑袋却很清醒。

司马彦一如既往地将我抱在胸口睡,我小心翼翼地挪开一点,然后去看他。

他居然睁着眼,双眼通红。

我愣住了:「你……你这是怎么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眸中泪光闪闪:「此番离宫,再无回头路,我再也不是皇帝,没了滔天的权利,怕是要让你委屈了。」

原来,他一早醒来就在暗自难受,怕我往后受委屈。

我心里欢喜,不由地笑了出来:「你觉得,我在意这些吗?我若是贪图权利荣华,当初就不会排斥入宫为后了。」我动容,「但我不后悔入宫,有你,做什么都不后悔。」

他的泪瞬时落了下来,我立马抬手去擦:「别哭了,别哭了,我心疼。」

「好。」他哽咽着,将我紧紧搂住。

起床洗漱完毕,我换了一身还在黎府时的着装,司马彦则换上了他早就吩咐人备好的一袭青色衣袍,又束了个发冠,像极了那些话本子里的翩翩公子。

他斜插入鬓的两道剑眉朝我一扬:「夫人何故这般盯着我。」

「你好看。」我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嘴角弯弯:「是你一个人的公子。」

好苏……又一次被撩到。

若不是阿楠在给我挑拣首饰,我都要控制不住抱住司马彦亲几下。

「阿楠,挑几支我从前在黎府戴的簪子便好,一切行装从简。」

阿楠点头应了,挑拣出我极喜爱的几支簪子,用帕子包好放入了包袱里。

司马常也来了,他的眉毛拧在一处,几乎要哭出来:「大哥……你真的想好了?」

司马彦看我一眼,上去拍了拍他的肩,「想好了。与樊城联姻于朝阳城来说,利大于弊,你自己权衡。你比我更适合当一城之主。」

「大哥,若是有一日你想回来了,这皇位臣弟随时拱手奉上。」

「瞎说什么呢。」司马彦给了他一个拥抱,「我知道你对于皇位也并没有在意过,但母后寄厚望于你,你一定要做个好皇帝。」

司马常哭了,人高马大的他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眼眶和鼻头都红红的,我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兄友弟恭的,让我想到家里的大哥二姐,鼻子也酸涩起来。

「大哥,你跟皇嫂在外玩累了,可记得随时回来看看我。」

「一定。」司马彦回头瞧了我一眼,又转头打趣司马常,「没有银两了我便来找你讨要。」

司马常这才想起司马,命身后的人递过来一个包袱。

「大哥,这是我给你们备的盘缠,金银过重,我已命人换成了银票。」他说着又将腰间一枚碧绿通透的玉佩拿下递给司马彦,「臣弟会与各皇家钱庄打好招呼,往后大哥需要银两了,直接去取便是。」

真是个懂事的好弟弟啊,我在心里感慨。

原来以为皇室里多的是勾心斗角,却不曾想真正在斗的自始至终只有太后一人。

司马彦接过司马常的好意,没再开口,将千言万语都藏匿进他望向司马常的眼神里。

我、司马常和阿楠三人出了宫,直奔黎府。

马车上,我嘱咐阿楠:「阿楠,你就留在黎府,跟着我娘,或者二姐都行。」

她瘪了瘪嘴巴:「小姐,我不能跟着你……」说着她抬眼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司马彦,「吗……」

「不能。」司马彦打断她,「你若是跟着,我们多有不便。」

「怎么不便了?平日里都是我伺候小姐的,没我在身边我怕她吃不好睡不好。」

「往后她有夫君照顾,便不需要阿楠你多费心了。我与泱泱是夫妻,若是每晚行周公之礼,你在一旁岂不是不便?」

阿楠再懵懂,也明白「周公之礼」的意思,脸一下子就红了。

我脸上也是一热:「司马彦!阿楠尚未出阁,你这话说的不妥!」

「是是是。」他柔下声来,「我错了。」

我见他这副样子,瞬时也没了脾气,只将手上的玉镯子褪下来给阿楠戴上。

「阿楠,我此番与夫君外出游历,隔些时候便会回黎府。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你不必太担心。说是让你照顾我娘与二姐,倒也没什么可照顾的,他们身手不凡,你照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阿楠哭着点头:「阿楠知道了。」

爹娘对我跟司马彦的到来震惊之至,在我们的要求下,并未惊动全府。

听司马彦讲完了退位之事,我爹一脸凝重地看向我,我心里一哆嗦。

「岳父,此事是我一人之意,与泱泱无关,是我对不住她。」

见司马彦如是说,我爹都快哭了:「皇上,您这么喊臣,可是要折煞臣了。」

说着又要跪下行礼,被司马彦拦住:「过了今日,我便再也不是皇上,岳父不要多礼。」

我娘焦急地都大口喘气了:「泱泱,你头发乱了,娘给你去梳洗梳洗吧。」

「哪儿乱了?」我不明所以,还没等到娘的回答,就被她带回了我的房间。

「黎泱泱,你瞧瞧你做的好事!」娘一边给我梳头一边恶狠狠地说。

「我做什么了?哎呀,疼!」我的头皮被发丝牵引,扯到一边,「你也听到了,不做皇帝是司马彦的主意,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放屁!」娘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火爆,「没有你在旁唆使,皇上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你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你撅个屁股我都能知道你想放什么屁!」

我娘就是我娘,把我拿捏得死死的。我咬了咬唇不知道该怎么狡辩。

「你说你一天天的尽找事,人家皇帝做得好好的,就被你这个祸水给扯下了皇位。」她说着,手上梳头发的力气加重了几分。

我大气也不敢出,只得默默受着,希望她突然良心发现,想起我是她十月怀胎经历诸多困难才生下来的,可以手下留情放过我的头发。

她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将我揽了过去,哽咽道:「你是娘深爱的三丫头啊,从小你就任性乖戾,无法无天,娘最怕的就是你遇不到良人,受人欺骗。如今瞧着皇上也是爱你至深,愿意放弃皇位,跟你胡闹,过你想过的生活……真好,真好啊!」

我泪目,伸手抱紧了娘:「娘,你真好。」

 

与司马彦浪迹江湖的第一站,是去落霞山看日落。

西面的天空被太阳的余辉染成橙红一片,看得人昏昏欲睡。

我和司马彦两人躺在山顶的草地上,十指相扣牵着手。

暖色调的天空中,一群又一群的鸟儿无声飞过。

远处,是朝阳城的皇宫,红瓦金墙,气势磅礴。

「后悔吗?」我问他,「这大好的江山,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转过头来,对我笑:「人生在世,富贵名声皆是身外之物。有了你,其他的便都不重要。你想要自由,我便也想跟你一起自由。」

他温柔诉说着,眼角的笑意惹得我热泪盈眶:「此后,山高海阔,我们一起闯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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