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被迦蓝捡回月神殿,自从决定回去后,心口闷了块石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连带胃口也变差了。
慕容雪这张楚楚风采、娇婉动人的茶花脸,被我折腾得蜡黄消瘦。
我被迦蓝安置在月神殿的大床上,他轻声地问我:「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我揣着两只手说不出话,眼泪在打转。
迦蓝温和地揉了揉我的头顶:「你不想走就留在月神殿,你不靠近男女主角,不会引起情节的波澜变化,再待一段时日也无不可,不用这样逼自己。」
我拉着迦蓝衣袖,哑声道:「待的时间越久,我越割舍不下,还是长痛不如短痛。等明日你送我回去吧!」
迦蓝浅澈的眸一瞬暗淡,脸上仍是温和的浅笑:「好。」
「你送我走,你就会消失对吗?」我攥紧迦蓝衣袖。
迦蓝淡然道:「事无永存,等你走后,这片世界会归于宁静,回到正常情节轨迹,也无需我守护它。」
和迦蓝说话,我的肚子不争气发出「咕噜」声,最近饿得有点儿快。
迦蓝浅笑:「饿了吗?我给你做饭,想吃点儿什么?」
我想了想道:「越酸越好,越辣越好。我最近一直没胃口,吃不下东西。」也不知是不是老胃病犯了。
迦蓝出了宫殿,很快地端了做好的饭菜进来。
他谦谦蓝衣尘烟不然,身前披着挡油污的围兜,怎么看都有点儿好笑。
将一盘盘的菜肴放在桌上,迦蓝才解了围兜坐下。
「吃吧,别饿着自己。」他平和、关心的语调,让我有一种老夫老妻的错觉。
我拿起筷箸,赶跑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尝了一筷子色香俱全的糖醋鱼。
甜味儿化去,满嘴是鱼的腥味儿,我忍不住扶着桌角干呕起来。
心里划过不妙念头,我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迦蓝皱了下眉尖,扶我起身,指尖搭上我手腕,轻而缓柔道:「慕姑娘,你怀孕了。」
他声音很轻像是害怕吓着我,可我还是吓呆了,坐在桌边回不过神。
大巫的药,药效真好!只是那一晚和马车中的几次,我就有了身孕?
迦蓝补充道:「你胎相平稳,已有一个多月。」
他垂下睫羽,形如悲悯的菩萨,望着我的小腹:「还要走吗?你回到现实世界,这个孩子会消失,它只能属于这里。」
我轻轻地摸着小腹,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小生命真会挑时间过来……
「你不在意的话,明日我照旧送你离开。」迦蓝盛了一碗汤递到我面前,「吃点东西,你又瘦了许多,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做饭。」
我闻着肉汤的香味儿,喉咙里直冒酸水,当着迦蓝的面吐得天昏地暗。
这个小家伙在我小腹里才那么点儿大,就会折腾人了!
反应这样严重,是提醒我还有另一个小生命存在。
迦蓝没有一点儿的嫌弃,轻柔地拍着我后背,担忧地问:「还要吐吗?」
他端来瓷杯给我漱口。
我指着桌上的菜肴:「你先将饭菜撤下去,我闻着难受。」
迦蓝一扫衣袖,玉石桌上空荡一片,他辛苦做出的饭菜化为尘烟消散。
「现在好些了没有?」他焦急地问。
我无力地点点头:「我想吃橘子。」
迦蓝扶起我身子,让我在床上躺下:「我去给你买。」
迦蓝起身,掌心拂过我的小腹:「你若不想要这个孩子,我让他消失,你不用这样难受。」
我护住小腹,神色惊惶:「不行!我要留下它!迦蓝我不走了,我要这个孩子!」
迦蓝复又在我身边坐下:「你想要这个孩子,就得吃饭,我再去做一些口味清淡的甜汤给你送来。」
我乖顺地点头:「我还想吃橘子。」
迦蓝笑了笑,非常温和体贴:「你安心地休息,你想吃的,我都给你买来。」
迦蓝重新做了饭菜,又买了水果。
他修润、白皙的手一片片地剥下橘瓣送到唇边,只等我张嘴吃下,我不大习惯,「我自己来就好。」
迦蓝温和道:「无事可做,我想要照顾你。」
我吃着酸甜的橘瓣,问道:「沈琛会找到这儿吗?」
如果再相见,我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月神殿位置隐秘,远离人烟世俗,历来只有神月帝王知道所在位置。他找不到这里。」迦蓝帮我掖好被角。
听到迦蓝的话,我松口气,心底却掠过一丝失望。
待我生下孩子,我会把孩子交给迦蓝离开这里,没有机会和他再见了……
在迦蓝的精心照顾下,我熬过前三个月的孕吐,口味渐渐地好了起来。迦蓝偶尔离开月神殿,大部分时间陪我散步、哄我休息,醒来时他就已将亲手做好的羹汤、饭菜送到我面前。
迦蓝厨艺绝佳,一天三顿饭菜,饭后还有各类小点心,我显了身孕,人也胖了许多。
终于在晚上,迦蓝为我读话本的时候,我忍不住地问他:「沈琛……他还好吗?」
我低着脸,心里忐忑。
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没用,决定好离开这儿,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当成一场梦,还忍不住想要知道那个人的消息。
迦蓝轻轻地合上话本,他坐在床纱后面,整个人朦朦胧胧如隔清雾。
「还是放不下他吗?」声音淡淡的,我听着耳根微烫。
「他不是很好。」
只是一句话,我的心微微地提起:「出什么事了?是他真实身份被帝王发现了?」
迦蓝淡淡地应了一声:「帝王发觉沈琛并非高贵妃与他的亲生子嗣,下了圣旨午门问斩,『清凌』封号被废,王府其余人等没入监牢。」
我知道他能逢凶化吉,逼宫易主,登上皇位。
可乍听迦蓝这么说,心里仍是无端不安。
「沈琛不知所踪,他不会出事,你不要担心。」迦蓝安慰我,「沈家人只是一时有牢狱之灾,等沈琛登上皇位后会大赦天下,沈夫人会敬封为太后,享尽荣华一生。」
果如小说写的那样,君临天下,幸福美满。
那萧玉容呢?还能成为他的皇后吗?
我心里所想,不经意地问了口,迦蓝告诉我,萧玉容已成夏国公主,但没有和耶律隼成亲。
一个死活不愿娶,说他心里有了所爱,终其一生不会改变,也不会另娶别人。
一个宁死不嫁,萧玉容对沈琛念念不忘,自然也不肯嫁给耶律隼。
在萧玉容痛哭绝食的逼迫下,夏国君王不得不废止了这桩亲事。
萧玉容回到夏国后不久,夏国君王心愿了却,病重不治,撒手殡天。
2
我的肚子一天天地大了,晚上水肿抽筋的时候,迦蓝会起身为我按揉。
我一再说不必这么做,迦蓝却坚持着,无微不至地照顾我。
有胎动后,迦蓝伸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肚子上,他第一次感受到新生命,脸上闪过迷惘的震惊:「它在动!」
我道:「它有了心跳,能感觉到光和声音,在我们那儿就可以给它胎教了。」
迦蓝有了兴趣:「何为胎教?」
「给它听听音乐,陪它说说话,让它感觉到你的存在,等它出生后信赖、依恋你。」我解释。
晚上时候,迦蓝为我揉按过腿,拿来《千字经》对我肚里的小家伙一本正经地教它认字。
我笑道:「迦蓝你操之过急了,不说胎教是否真的有用,你教它这么多字,它出来后哪儿会记得?」
迦蓝为我披上件衣裳:「天凉了,你不能受寒。我想多陪它说说话,到时它能记着我。」
我看着迦蓝温柔靠近的模样,心里发酸,它出生之日,是我与它分别之时。
「孩子托付给你了迦蓝……」我隐忍地说道,「不要告诉沈琛它的存在,让他彻底地忘掉我,让情节恢复正常!」
他会子孙满堂,他会和萧玉容恩爱不疑一辈子。
想到这些,肚子里的小家伙不安分地动了起来。
迦蓝轻轻地握着我的手:「孕期劳累辛苦,你不用想这么多。」
「好……」我躺下身背对迦蓝,逼回眼泪。
迦蓝放下床帐,站了许久凝望我的背影,直到我睡着他才离去。
时间一晃而过,怀胎到了七月,肚子越发大了,压得我腰疼腿酸,坐也不舒服,躺着也不舒服。
天气也热了起来,我坐在石桥上乘凉,两只脚垂在莲花池里晃来晃去。
迦蓝看见后冷了脸,难得见他敛眉生气的样子。
「石板上凉,你不能坐着。莲花池水深冷,你万一掉下去……」迦蓝絮叨念着,拦腰抱起我走回房间。
「你不在神殿,我一个人待着无聊。」我打了个哈欠。
自从怀孕后,我留在月神殿内,没踏出过一步。
迦蓝捏起指尖:「我唤出些神侍陪你?」
我拉住迦蓝的手:「不用!我不想那些傀儡陪我……能去月都转转吗?」
迦蓝微顿后,说道:「怕是不能,月都大乱,为了你和孩子的安危,我不能让你出去。」
我明白过来:「是因为沈琛吗?」
迦蓝颔首:「他找到了暗阁,接替了前阁主,成了暗阁的少主。暗阁在王朝盘根百年,牵涉极广,势力不容小觑。沈琛成为暗阁阁主后,整合人马正式地与朝廷抗衡。」
「这一战到了尾声,沈琛领兵到了皇宫城下,离登基成皇只有一步之遥。」
我听完,轻轻地一笑:「小说也到尾声了,我留在这儿的日子屈指可数。」
迦蓝点了点眉尖,在我身边坐下,从流云广袖里拿出一盒糕点:「你喜欢吃的梅花糕。」
月都大乱,或者说整个神月王朝都兵荒马乱,他需得找多少地方才能买到这一盒梅花糕。
我不问,他不说。
有些事不去点明,便能藏下去。
糕点泛着梅花的香气和迦蓝身上的气息,犹带余温。
我吃着,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凝住了心神。
到了晚上,迦蓝弹拨古琴为我做胎教,琴声簌簌像是藏了无数心事。
曲声终了,迦蓝坐在古琴后没有起身。
指尖无意地拨了两缕琴声,他说:「很久以前,我在夏国为大巫,受万民烟火,庇护一方。」
我应了一声,不明白为何迦蓝突然会和我说这个。
听他说下去:「许是时光太漫长,我始终一人太过孤寂,我动了凡人之念对夏国的一个女子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并不是爱,只是想护她一生。」
「后来呢?」我猜得出结果,迦蓝不死不灭与这个时空长存,而那个女子百年之后就消失无存了。
「我让她一生无灾无病、圆满终了,她最终老死在我的怀里。我能让时光倒流,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无法让她死而复生,永远地陪在我身边。后来我违背了创书者的意愿,想用书中提到过的蛊术让她活下来,与我一样不会老死、不会消失。」
迦蓝的话让我想到可怕的「比丘」。
「你失败了?」
「是……只有我才是特别的存在,他们只是创书者笔下的蝼蚁尘埃,她没能活下来,反而变得丑陋可怕、不生不死,我亲手让她再次消失。」说到这儿,琴桌后的迦蓝闭上眼睛。
「比丘」原来是这么来的。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安慰迦蓝。
我以为他无情无欲,他竟有一段这样的过去。
整个时空只有他是长存特别的,他该有多孤寂……
「往事已矣,她也许会用另一种方式回到你身边。」我犹豫后道。
迦蓝睁开眸,赤金色的瞳如雨后晴空:「你说的对,她用另一种方式回到了我身边,让我想再次违背创书者,违背这世间一切规则,留她下来。」
我装作没有听懂迦蓝的话,睡了下去。
半醒半寐时,我看见迦蓝坐在身侧,一双金色的眸悠远而哀伤。
「你在意的人只有他……」
我没想到还会有与沈琛再见面的一天,三千精兵围住宁静的月神殿,我听到外面喧嚣,不安地一遍遍叫着迦蓝,但他没有出现。
玉雕沉重的神殿大门被打开,披甲精兵持戟鱼贯而入,刺目的光线一同涌入,如水蔓延。
我眯起眼眸,看见那个男人从精兵列队中走出。
金色的塔冠嵌着猩红的宝珠,绾住他漆黑如墨的长发,黑色的玄狐坎肩护在颌下,紫黑色的长袍及地,他缓步走来,极尽庄严。
没想到再见,他已成至高无上的帝王!
我失色地牵起笑容。
他这张玉琢精雕的容颜上没有表情,是最孤寡清寒的帝王,亦是浮尸千里的魔。
我紧张地护着身子,用毯子挡在小腹前。
沈琛俯下修挺、压迫的身形,冰凉的指尖扣住我下的巴:「故人相见,你不想说点儿什么?」
他的眸是那样无情、冰冷。
我眸光颤动,无话可说。
3
他轻笑,冰花般清浅无情的笑:「你以为躲在这里,有其他男人护着你,就能避开我?」
我艰难地发出声,问:「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沈琛甩开手,擦了擦掌心。
目光瞥见他的动作,我心口窒息,无声的痛楚蔓延。
沈琛看我的眼神和他做出的动作,仿佛回到了穿越最初,他视我为心头刺、脚下尘埃,能毫不留情地扔我到三军丛中,让我伺候别的男人。
剧情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
我眨巴眼睛,想哭又想笑。
我都快要离开这了,非还得这么虐!
沈琛擦干净手指,冷眸微抬,幽幽道:「如果将一个人穿碎骨头吊起来,每日在他身上开一个洞,引来腐蝇。问他什么话,他自然都会说。」
寒毛一瞬间竖起,沈琛嘴里的「他」是指被囚禁起来的前帝王吗?
那个人是他名义上的父皇,也养育了他二十年,他怎么能下得了手?
这一刻,我真的觉得怕,酷热八月却觉得浑身冰寒。
「雪儿你在害怕?」他笑着审视我脸上表情,问得温柔,眼底全无感情,「我的母妃身中毒药,产子而亡,我也没想到下毒的人会是皇位上的那个人。他早知我并非他亲生骨肉,养我只是养着一条能为他所用的狗,想用的我身份引出暗阁,一网打尽。」
「我爱者、我敬者,皆为谎言!就连你也在骗我!」他抚上我的脖子,杀意铺天盖地地压下,自始至终沈琛的脸上只有温柔、冰冷的笑容,「我也不想这样对他,是他不愿说出月神殿所在。我要找到你,不得不让他受点儿苦,既然找到了你,很快地他就能解脱了。」
我大骇,拼命地往后躲缩成一团。
眼前的男人,是鬼是魔,他最后一丝感情已泯灭,剩下的只有燃烧的仇恨。
他已不再是我熟悉的沈琛!
「迦蓝!」我慌张、拼命地叫他的名字,想求他带我走。
我唇中迸出的名字,显然激怒了沈琛。
他怒极轻笑,狭长如冰的菱眸眯起,拉住我的脚踝,无情地拽出床榻。
我跌落在地上,两只手护在肚子前。
七个月的身孕掩饰不住,他颤动的眼瞳死死地落在我高耸的腹部。
我下意识、害怕地看他的眼睛。
墨色深瞳卷起滔天骇浪,愤怒震惊憎恨……无数的情感交织成化不开的浓黑。甚至,他额间的青筋崩起,那个瞬间,我以为他会动手杀了我。
谁也没想到的是,他眼中铺天盖地、吞噬一切的愤怒消失而尽,取而代之的是看不透的深邃、冷沉。
沈琛动作用力、毫不温柔地抱起我,修长、有力的双腿迈出步伐,极快地出了神殿。
他停下,沉稳落音:「烧了这里,不要留下任何东西。」
我极为惊愕,历代神月帝王信仰供奉月神,尊崇大祭司,他竟一把火烧了月神大殿。
他像是对我,又像是淡声自语:「我不信奉神灵,我掌管苍生,也掌管自己的命运!神要夺你走,我便诛神!」
我被他一路抱上龙乘,浩浩荡荡地仪驾进了皇宫。
这是我第几次踏入这里,第二次,还是第三次……
只是这一次,我感到害怕、迷茫,真切地觉得巍峨的宫殿是囚禁我的华美樊笼。
沈琛抱我下龙乘进皇宫,仿佛我没有长脚,仿佛他松开手,我会凭空消失。
他屏退所有人,抱我踏入冰冷、庄肃的皇宫正殿,沉重的宫门合上。
松开手,我被扔在华美、冰冷的皇位座椅上,这是帝王面见朝臣的权利象征,也是无数人尔虞我诈地想要爬上的位置。
雕金镌刻、珠玉琳琅的座椅,只让我感到森冷、可怕。
更可怕的是面前一言不发的男人!
沈琛立在我面前,扯下坎肩身后披风,腰间盘金错玉的环带也被他不置一顾地扔在地上。
他俯身压下问我:「世间人想要这个位置,你想要的是什么?」
他靠我这样近,鼻尖相贴,身上的松烟雅香已被清冷寒肃的龙涎香盖过。
我哆嗦着嘴唇:「沈琛咱们说话能不能换个地方,正常一点?」
「你想要什么!」灼灼的漆瞳盯着我,固执地等我回答。
我两只手护着肚子:「我什么都不要,你放我走好不好?」
他沉下唇角,若有所思地盯着我肚子:「这是谁的孩子?」
我咬着唇,不肯说。
沈琛俯下身,隔着纱衣,在我肚皮上轻吻:「是我的孩子,对不对?」
我不想制造误会,可是我不想将这个孩子给沈琛,这个孩子长在皇宫,必然会经受太多的波折、算计。
「不是,是迦蓝的孩子!」
闻言,沈琛只是轻笑一声:「是他的孩子,他怎会舍弃你,让我领兵烧了神月殿?」
我不住地轻颤,喉咙干哑,怎么也放松不了。
「这个位置我可以拱手给你,能换你留我身边?我要你一心一意地待我,再不动离开的念头!」这是个帝王,他却卸下华服正装,衣衫松散地半跪在我面前。
我觉得他彻底地疯魔了,才能说出这种荒唐的话。
其他帝王再离谱,也只是不爱江山爱美人,而他为了留住美人,竟把江山许美人!
我看着他发冠滑落的头顶青丝,半晌道:「我不能……我要的不是这个位置,我没有这样的野心,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当个皇帝累死累活,除了后宫佳丽三千有那么点快乐。但沈琛这个大醋坛子在,我哪儿敢养男妃,不被他劈死!
他发出轻笑,先是低沉的,渐渐地越发高扬,震彻寰宇宫殿。
「如此……」他默了默,眼底的漆黑再无光明,仿佛供在神佛前的最后一盏灯熄灭了,只剩下魔的肆虐。
不等我明白发生了什么,衣襟尽数碎裂。
裂锦挂在皇位,铺散在批阅皱着的书桌上,黛色青衫吸饱墨汁,越染越深……
「你……」这是我发出的最后一个音节,其他尽数被他吞没。
我挣扎着,被压住胳膊,两个人身上被汗水浇透。
彼此相望,犹如困兽。
「沈琛,小心孩子……」我带着哭腔,喘息而战栗。
他咬着唇齿,居高临下地露出残酷、魅色的笑:「你不在意我,还在意这个孩子?」
「慕容雪,我们就这样彼此纠缠,不得善终吧!」
「我为皇也好,为魔也罢,终要你为我殉葬,同衾共穴,生死不离!」
4
我被沈琛关在后宫中,无论去哪儿,身边只有十多个宫女跟着,仪仗看着荣华无比,不过是十几双监视的眼睛。
从那天后,我像是被折去翅膀的鸟儿,没了自由。
沈琛再没露面,没再来找我一次。
偌大的后宫只有我一位女眷,那些宫婢见了我,恭恭敬敬地唤我:「雪妃娘娘。」
沈琛没有封妃,没有给我封号,但她们知道我和当今陛下关系微妙,陛下六宫无妃只有我一人,却从不看我。
时间不紧不慢地又过去一个月,我怀孕已到第八个月,小腹高隆,走路也显得吃力。
御膳房知道我怀有龙嗣不敢怠慢,每一顿都有七八样不同的菜式送到面前,我尝在舌尖总觉得差点儿味道,比不上迦蓝的厨艺。
夜里小腿抽筋惊醒,再没有人点灯彻夜不眠,只有我发出声响,他便会来到身边,耐心、温柔地为我揉捏小腿消肿。
迦蓝去了哪儿呢?
我不止一次地在想,无论我如何呼唤他的名字,他始终没有出现。
在这一年入秋,沈琛御驾亲征攻打夏国,秣马厉兵在干旱的沙漠与夏国一战,神月疆土比夏国大出两倍不止,地大物博、马草精良,沈琛又披星戴月地勤政不歇。
鲜红的血染遍黄沙,传闻战后的第二年沙漠边缘长出了成片的彼岸花。
这一战,很快地分出胜负。
夏国大败,耶律隼亲自领兵与沈琛交战,不敌沈琛,胸口中了剑伤,生死不明。
夏国君王去后,由耶律隼代为理政,他重伤昏迷,夏国群龙无首岌岌可危……
在危急存亡关头,一道翩跹、妍丽的红影挺身而出,由夏国兵马护送,进了沈琛军营再也没有出来。
后宫夏日炎炎,宫女从冰窖取了冻冰为我扇风去暑。
我身子重了,越发不爱动,前朝的事偶尔有人告诉我,也只是凤毛麟角的消息。
午睡醒来,云纱窗外绿意葳蕤,蝉鸣震耳。
就在这片喧闹中,我看见了故人。
红裙如火、花容未变的萧玉容出现在我眼前,我手指的汤勺滑了下去,溅起暗绿色的汤汁。
大概迦蓝又修复了剧情,女主光环重回萧玉容身上,她又回到了沈琛身边,成为剧情中的焦点。
「得见故人,容儿心中喜不自胜。」她含笑,红裙招展,如一束盛放鲜艳的繁花,朝我简单地行了一礼。
我做出笑的表情:「听闻夏国战败,几欲亡国?」
萧玉容脸上无半分亡国的悲伤,朱唇边的笑带了三分深意:「若非几欲亡国,我也不会来到这里。陛下顾念旧情放过了夏国,而我作为和亲公主重回神月,陪伴帝王身侧。」
我听完淡淡地应了一声,忽然想起沈琛说过的话。
他在乎的人,不惜一切也会得到留在身边。
而今,他履行了当时的话,几欲灭了夏国,带他的朱砂痣回到宫阙,常伴身侧。
我摸了摸肚子,算算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他爱谁、要谁,统统地与我无关,不过是书中记载的一笔,没必要自寻烦恼。
萧玉容顺着我的动作,望向我的肚子,美眸如遇针刺,骤缩了一下:「没想到一年多未见,雪妹妹有了身孕,这孩子是陛下的子嗣?」
我警惕道:「与公主殿下无关,这孩子只是我的孩子,不会碍着谁。」
萧玉容温和道:「雪妹妹无需紧张,是陛下的子嗣,便是我的子嗣,我会视如己出。」
「你说什么!」我直起身子,如同护崽儿的母狼。
萧玉容唇边的笑容如花盛放,眸光幽幽:「想来雪妹妹还不知道,我来夏国不为妃,是要做他的皇后。届时封后之礼,妹妹作为陛下的妃嫔,定要来参加。」
「在王府时我与雪妹妹情同姐妹,没想到缘分这样深,到了神月王宫还能一起陪伴陛下……」萧玉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我捧着汤碗,里面的莲子绿豆汤早已凉透。
透过她这张艳丽飞扬的花容,我望着她身后起伏的宫墙。
顿觉累了,花红柳绿,美人如画,于我而言只是一场梦而已。
兜兜转转地,亦如当初设定好的情节,他登基成皇,六宫无妃,只有萧玉容一个皇后。我和沈琛的爱恨纠葛,只是过眼云烟的一笔,无人记得。
我挥了挥手道:「公主殿下,我身子累了,今日不与你寒暄,你来了皇宫多去陪陪陛下吧!」
萧玉容顿住,花容上的笑颜一点点地消失,整个人与暮色融为一体。
她站了许久,不肯走,我自顾自地闭上眼睛小憩。
「你不伤心、不在乎吗?」她轻声带着讽刺地问。
「他那么在乎你,知道你是这样的反应……」萧玉容顿住笑了笑,「慕容雪你真够无情,当初你屡次害我,视他如命,为何现在反而不争了?叫我失望!」
「你知道吗?我千里迢迢地从夏国来这儿,就是想看你痛苦流泪的样子。我想让你知道,最后赢的人还是我,你怎能不在意!」萧玉容花容一丝扭曲,森白的牙缝儿吐出不甘的话语。
「你也知道我不是真正的慕容雪,咱们是一处山上的狐狸精也别说聊斋了,你已得偿所愿,我只是女配,争不过你。我认输。」我闭着眼睛,淡淡道。
「去吧,陪在他的身边,这才是你该做的事情。」我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感觉一道影子印在我眼皮上,却没有睁开眼睛,「他本该属于你,放心我生下孩子就会离开这儿,不会与你争……也再祝你们帝后相守,福泽绵延。」
我说完,萧玉容行了行礼,小声、娇羞地唤了一声:「陛下。」
眼睛睁开,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沈琛竟然来了。
他从未踏入过我这一步,所以我大意了,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他来这儿应该只是为了萧玉容。
如我所想,沈琛一眼没有落在我身上,执住萧玉容的雪白柔荑:「走吧,陪我去用膳。」
那些话落入他的耳中,我以为沈琛会动怒、会在意,他仿若未闻,仿佛真的彻底将我放下了、冷落了。
我苦涩笑着心想,这样也好,是最最圆满的结局了。
萧玉容扑闪美眸望着我:「雪妹妹不一起去吗?我听宫里人唤她『雪妃娘娘』,也是你的妃嫔呢。」
沈琛拢着眉尖,闪过一丝不耐烦:「我没有封过妃,只是无关紧要的人。再磨蹭一会儿,你素来爱吃的白梨甜鸭羹要放凉了。」
「雪妹妹,如此我先走了,失礼了……」她朝我行了行礼,被沈琛握着手,从我眼前离开。
我闭上眼睛躺回凉椅在想,这个夏天真漫长。
如果回去,现在能喝可乐、吃烧烤了吧?
白梨甜鸭羹,听着就像黑暗料理……我才不稀罕!
5
这一年的秋,皇宫里发生的事情远没有结束,沈琛昭告天下要迎娶夏国公主为后,大兴土木,为盛宠的女子修建锁心楼。
圣旨颁下,一万多名能工巧匠被召入宫,日夜不断地修建雕栏玉楼。
我几近临盆,沈太后不放心,派了袁嬷嬷来身边伺候。
袁嬷嬷向我说起新帝登基未稳,便大费国库修建楼宇的事情,明里暗里在指责沈琛宠爱萧玉容太过,而萧玉容却不知分寸,恃宠而骄。
看着宫中工匠进进出出,我安然地吃着葡萄。
萧玉容是女主,沈琛为她摘星星、捧月亮也不为过。
袁嬷嬷想我去劝一劝沈琛,我只装作听不明白,产子在即,我不想在这关头和沈琛再碰面起争执。
我也想通了,等生下孩子后,只当是做了长长的一梦。
他们故事中人的爱恨情仇,与我何干?
我偏居一隅,自在安胎,沈琛虽不见我,也没苛待我,水果、点心流水席一样送入我的宫殿,我想吃什么、想去哪儿转转,只需吩咐一句。
我以为最后的时日,能安心当个「米虫」被人舒服地养着,可你不惹事,偏有事情缠上你。
下午时分,沈太后传了口谕,请我去坤和宫一聚。
坤和宫靠近宫中佛庙,离我住的地方较远,我身子重了来回不便,沈太后免了我行礼问安。
今日突然传召我,想来又是关于沈琛修建锁心楼的事。
男女主那点儿破事,非要牵扯上我这个配角!
我撇了撇嘴角,无奈地登上软轿去了坤和宫。
进了恢宏大气的坤和宫,我由袁嬷嬷搀扶着要行礼问安,被沈太后一把扶住:「雪儿快坐,你见了我哪儿还用做这些虚礼?」
说着话,眼力极好的宫女端来锦凳,让我坐下说话。
我刚坐下,果腹、茶点一应地送到面前。
挑了颗干草蜜饯含在嘴里,我听沈太后开了口:「我没想到萧玉容会是夏国公主,兜兜转转地又让她进宫陪在陛下身边!」
「夏国不过是弹丸小国,灭了也就罢了!陛下顾念旧情心软,退兵止战哀家能理解,他却还将那狐媚子带回宫。」
沈太后气得不轻,手中摩挲的玉珠佛钏重重地摔在桌上。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道理,他如何不懂!哀家辛苦教养大的孩子变得如此不懂事,为了一个红颜祸水劳民伤财,置江山百姓不顾!」
我尝着舌尖蜜饯的酸味儿,只能劝:「太后息怒,皇上真心地宠爱萧玉容,才会想为她修一座锁心楼,王府中不是还有一座比翼阁。」
沈琛够「壕」!喜欢一个人,就为她建一座楼,每回还不重样。
「他是皇帝,怎能如此胡闹!锁心楼工程浩大,民怨沸腾,岂是比翼阁能比得了的?」沈太后皱眉,神色不展。
「哀家虽贵为太后,有些事却不能做主。往日在清凌王府时,我不喜萧玉容,还能退了婚书,不让她进王府大门。如今,天下皆归陛下治理,他是万人之上的帝王,哀家的话也不管用了。他要封萧玉容为后,哀家阻止不了,他要为她建锁心楼,哀家也奈何不得。」沈太后咳了两声,身边的宫婢递上茶水润喉。
沈太后叹道:「哀家还是老了,不知还能在这深宫里享福几时。陛下身边需要有忠良之人陪伴。」
她敏锐不失地眸望向我。
开篇我还是恶贯满盈的女二号,到了结尾居然成了沈太后嘴里的「忠良之人」,我有点儿郁闷。
当了好人,反而遇上的麻烦更多了。
沈太后合了茶盖儿道:「雪儿你怀着身孕,他哪怕动怒也不舍得惩治你,你去替哀家劝劝他。」
我摸了摸肚子:「臣妾在宫外有孕,陛下不在身边……宫中有不少闲言碎语,说臣妾怀的并非龙种。臣妾不知陛下的想法,也许陛下不想见到臣妾。」
说实在的,我真摸不清沈琛的想法,不想往枪口上撞。
沈太后瞅着我的肚子:「什么人传出的话?你怀的不是陛下的孩子,还能是谁的!」
我有点儿诧异:「太后信臣妾?」
沈太后拉过我的手道:「哀家信你,也信琛儿。你们都是在我膝下长大!琛儿从小要强固执,认定的东西绝不会放手,眼里也容不下沙子。按他的脾气,若怀疑你怀的不是他的孩子,早该赐你一碗堕胎药,处理掉它。陛下没有这么做,反而命人好吃好喝地伺候你,说明他认定这是他的骨肉,你万不能多想。」
沈太后的话让我明白了一些事,沈琛认定我怀的是他的骨肉,但他对我的态度仍是冷淡至极。
我活到了结尾,还是看不透这个男人!
出了坤和宫,我向宫人打听沈琛所在,领了沈太后的任务,不得不去见他一面。
皇宫御花园中,暑气蒸腾,莲花盛绽。
沈琛穿着龙袍,站在凉亭的尽头,负手而立,不可接近的模样。
我被宫人搀扶着,行了一礼:「臣妾参见皇上。」
花园离锁心楼的选址很近,在这儿能看见锁心楼建起的地基。
玄色的人影笔直地站着,听到声音,也没有转身。
风掠过他的玄衣,勾起他的长发,花园中一派安静,我的腿半蹲得发麻,索性站了起来。
忽然,久久未说话的人问我:「你喜欢锁心楼吗?」
我很莫名,这楼是给萧玉容建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想起沈太后嘱托,背书一样,硬着头皮说:「臣妾觉得现在建造此楼不妥,萧公主还没行册封……您为异国公主兴建楼宇,传出去会被朝臣百姓议论。」
「议论什么?」
「议论您并非明君。」
他低声地笑了起来:「孤王本非明君,他们议论得不错。」
沈琛终于转过身,玄衣而立,深眸幽寒,目光久久地落在我身上。
剧情扯淡,这货也跟着疯了吧!
我咬了下唇角:「陛下听不进臣妾的话,臣妾告退。」
「站住!」他一声厉喝。
我本想开溜,只能站住身子:「不知陛下还想对臣妾说什么。」
「你终于在意了?」
我听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他以为我是吃醋,才来阻止他建锁心楼?
我吃力地挺着肚子,冲他一笑,「臣妾是受太后所托,太后不便插手才由臣妾出面劝一劝陛下。」
他深深地望着我,眸若深潭旋涡,冰冷地翻涌,要将我吞噬。
「这是你的真心话?我做什么,你都不在意?」
「是!」我平静地吐出。
沈琛转回身,只留给我背影:「孤王与她成婚封后之日,也是你封妃之时。」
「到底你怀了孤王子嗣,孤王还是会给你头衔、位分。」他说得如同施舍。
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不把你放在心上,你别想虐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