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终于回来了……」这是眼前的男人,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以为你离开,会永远地离开,很可惜你没把握住这唯一的机会。」沈琛抬起眸,那是一双漆黑无光的眸,葬着累累尸骨般。
他一步步地朝我走来,我一步步地往后退。
红色衣袖挥过,身后大门「砰」地关上,断去了我逃生的路。
「你脚上的银铃呢?」沈琛低下头,赤红的双眸嗔裂地盯着我的脚。
「天下间能解开九曲连环扣的只有一人,你去见了他?」他抬起冰凉指尖,抚上我的脖颈,轻轻、看似温柔地摩挲。
我却毛骨悚然,从里到外没有一丝暖意。
我的脖子在他掌心里犹如一株脆弱的兰花,他想折,顷刻能折断我的性命。
用力地咽下一口唾沫后,我颤抖道:「是……」
如果我说假话,我敢肯定沈琛会捏碎我的脖子!
「和他同床共枕,相处一夜?」沈琛危险眯起眼眸,唇角却绽开森然魅惑的笑容。
「没有……」我在他目光下,忍不住微微地发抖道。
直觉告诉我沈琛吃了好大一缸醋,他未过门的老婆被别人当街抢走,他不计较,对着我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沈琛凝视着我脸上的表情,眸光锐利如剑,审度我是否说了实话。
「那你逃出府去见他,到底为了什么?」他的语气低沉带着诱哄,仿佛看不出在动怒。
我给不出回答,索性抿着唇角盯着自己的手指。
沈琛直起身,高大、颀秀的身形烙下阴影,全身蔓延开冰冷、可怕的气息,能将周围的一切毁灭。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微微泛白失色的唇角勾勒起嗜血、潋滟的弧度。
下一秒,他拿起寒光凛冽的剑指着我心口,颠倒众生地笑道:「倒不如杀了你,放干血……得不到你的心,得到你的人也是好的。总归你能永远留在我身边。」
剑尖吞吐寒气,我惊魂不定地抬起眼去看眼前墨发倾泻、红衣如血的男人。
沈琛的眼底无波无澜,漆黑的墨色封住了所有的感情。
我相信这个病娇的男主能做出任何事来!
剑尖离我的心脏只有 0.001 厘米时,我望着他说:「雪儿有话想对王爷说。」
许是我水光粼粼的眼眸、楚楚可怜的模样,唤起了沈琛仅有的那点儿怜惜的理智,他俯下身,握剑的手不松,靠近我面前。
我勾唇坏笑,在他没有反应过来之际,扑上他的剑尖,死死地吻住沈琛的嘴唇。
而是剑尖没入心口的刹那,沈琛猛然丢下手中的寒剑。
他身子僵住,双手用力地要将我推开。
我像八爪鱼般地扒着他的腰际不放,反手将他推倒在地,占据主导位置。
他的唇从凉若冰,一点点地被融化,变得灼热似火。
沈琛好不容易挣脱开,潋滟光泽的唇角像一朵怒放的海棠,而他的眸深寒依旧,目光绞着我道:「别碰本王,本王嫌脏……」
嫌我脏是吧!
我揪住沈琛耳畔垂下的发尾,用力地拽过:「亲都亲了,王爷还嫌弃什么?要脏,咱们都脏!」
沈琛吃痛地低下头,眸光跳着漆黑的怒火。我趁机再次封住他的唇,不允许他这张刻薄、讨人厌的嘴说出其他话。
这一次,直到我缺氧才放开他,虚弱无力地伏在沈琛胸口,不住地喘气。
沈琛垂眸望着我的脸,眸光幽暗、深邃,不同于刚才的勃然暴怒。
不给我逃跑喘息的机会,他的面容再次贴近,攻城略地……
我们俩在比翼阁厚实的织毯上一路滚,缺氧的大脑晕晕乎乎,直到后腰发凉,才发现身上的衣服被剥得干净,只剩下一件贴身的小衣。
沈琛撑着手臂起身,漆黑的眸似火落在我身上,像巡视领地的大猫在我身上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不该的痕迹,心满意足地在我脖子间落下一吻。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说了一句,拿起地上他的玄色外衣披在我肩头,将我拢在怀里,让我睡在他的胸膛间。
经过这通折腾,沈琛的怒气消了大半,像只喂饱的大猫收了利爪,懒洋洋、极闲适地用他的下巴轻蹭我的头顶。
我躺在沈琛怀里,静下之后,才发觉心口在疼。
沈琛注意到我动作,微微地掀开我身上衣服,目光凝在我心口的位置,脸色绷紧。
指尖的血迹不多,他的剑太锐,哪怕放下得及时,也在心口处划开一道伤口。如果他要杀我,一剑刺入,估计连痛觉都没有,我就死了。
「你往我剑上扑什么?」沈琛愠怒道,眉头深皱在一起。
我笑了笑:「王爷不是要杀我吗?」
沈琛冷哼:「我要杀你,你应该乖乖地站着等我取你的命,谁允许你往我的剑上扑?」
这人还讲不讲道理了!
沈琛轻轻地摩挲我胸前的伤口,弄得我满脸通红:「过会儿请宫中的医女为你包扎。」
我躲开他的手道:「只是小伤,我哪有那么娇贵。」
沈琛抱着我的手紧了紧,嘴上却不在意地轻哼:「谁在乎你娇不娇贵,我不想这具身子上留疤。」
我看沈琛的心情还不错,小心地问道:「我院里的丫鬟甜蕊和那位卿儿姑娘还好吗?」
沈琛凝望我伤口的眼神顿时沉了下去,冷得刺骨。
他莫名地笑了起来:「你主动地讨好我,是为了那两个奴才?」
「当然不是!」我赶紧抱着沈琛脖子,在他脸上乱蹭,「我只是不想无辜的人受牵连。」
沈琛幽幽地重复:「无辜?你从王府逃跑,计划周全,帮你的人哪个是无辜的?」
我心跳加快,有了不好的预感。
沈琛淡薄、无情地牵起唇角道:「帮你的人,我杀了。」
「轰」的一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崩塌的声音。
他说得那样寻常平静,仿佛只是顺手处理掉不用的垃圾。
「你杀了谁?」我口舌发干。
沈琛冷冷道:「那个伶人,令本王不喜。」
好简单的理由,葬送一条人命。
我忍着不要颤抖、不要愧疚……这只是小说里的世界,没有法律、道德可言。
但忍不住想,卿儿姑娘有什么错?不过是倒霉帮了我!
到时候去求求迦蓝,看他能不能让卿儿复活过来。
「那甜蕊呢?」
沈琛狭长的菱眸光芒、淡漠,握着我的手道:「怎么这么冷,处死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很害怕吗?」
这不是废话吗?谁都像他一样残酷无情?
「王爷甜蕊她还活着吗?」眼下我只关心甜蕊的安危。
沈琛不悦道:「她没事,被关在柴房里思过。」
2
我松了一口气,沈琛幽幽道:「你对一个丫鬟,比对本王还上心。」
见「大魔头」有隐隐不悦的趋势,我立马乖巧地伏在他胸口,温顺道:「一个丫鬟哪能和王爷相提并论,在雪儿心里,王爷最最最重要!」
沈琛嗤笑,显然对我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信:「本王如此重要,你会一而再地逃跑?」
他抬手捏着我的面颊,用上三分力道。
疼得我龇牙咧嘴,看我甚丑的表情,沈琛表情愉悦:「罢了,再饶你一回,这笔账先记着,不与你计较。」
「慕容雪,别以为我真不舍得杀你。」沈琛声音没有起伏地说道。
从我穿越来第一天起,小命一直悬着,现在已习以为常。
多活这么长时间,够本了!
我点点头:「雪儿记下了。」
沈琛剜我一眼道:「我看你一点儿都不怕,衣服穿好,我陪你去后院柴房。」
我麻利地起身,将散落满地的衣服捡起一件件地穿上。
沈琛只穿了一件外袍,他披上后坐着等我,面色沉静倒是难得有耐心。
雪只下了一天,但积雪颇深,特别是柴房这样的偏僻之处。
沈琛站在石子路前,蹲下身子:「上来。」
我愣住了,沈琛爱萧玉容死去活来的时候,他也没背过萧玉容。
「要我抱你,还是背你?」沈琛转过身,不耐地问道。
「那还是背吧!」
沈琛再次蹲下,我轻轻地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将脸贴在他后背间,闻着他身上独有的清淡的香气。
我两只手环着他的脖子,看他一脚深一脚浅地涉过积雪,步履极稳地走向柴房。突然觉得很安心。
风吹过树梢,积雪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他乌黑的长发间。
想这样趴在他背上,一直一直走下去,走到他老了,白发苍苍。
小说在他幸福美满后结束,谁也不知道沈琛白发苍苍的模样。
「沈琛,你会老吗?」
沈琛顿住,嘴角无声地抽动:「我又不是妖怪。」
我的青丝贴在他的脖颈,两个人挨得这样近,却隔着两个平行的世界。
「大概,我看不到你满头白发的样子。」
沈琛将我的身子托了托道:「本王不想听这些蠢话。」
默然后,他又道:「传闻大祭司迦蓝能肉白骨、活死人。真有那么一日,我会去求他,让你活到我后面,看我满头白发的样子。」
「你……」我吸吸鼻子,冷冽空气涌入肺中,冷得清醒,「你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对我坏一点、狠一点?」
这样我才能没有留恋地离开呀!
沈琛将我放在柴房门口,给我一记「你有病」的眼神。
「你退后一点。」沈琛说完,一脚踹开柴房门,自家的财产一点儿也不爱惜!
甜蕊缩在柴火堆里,头发凌乱,像只没有依靠的小猫。见到我,脸上一喜,紧接着她又露出害怕、恐惧的神色。
沈琛扫了一眼,淡淡道:「我先走了,待会儿你踩着我的脚印回去。」
等沈琛的背影消失,甜蕊才扑到我面前。
我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安慰她:「别怕,王爷放你出去了!咱们回院子。」
甜蕊两只手冷得像冰块,抖个不停。
她含着哭腔道:「卿儿姑娘死了。」
「我知道了……」我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去安慰甜蕊。
「王爷为何会杀她,你将昨日的情形描述一遍。」我觉得奇怪,同样是帮我逃走,为何沈琛没有全部杀了,只是独独地处死卿儿?
甜蕊咽下唾沫,哆嗦道:「昨晚本该是王爷的洞房花烛夜,王爷却突然来了后院,满身酒气,我和卿儿姑娘都吓了一跳。王爷将卿儿姑娘错认成了主子,从后面抱住了卿儿姑娘,谁知卿儿姑娘也没挣扎,还用主子的语调唤了一声『王爷』。」
「王爷对卿儿姑娘说了些话,大概是真正住在他心里的人是主子,退了婚约,他反而松了一口气,有了这次变故,让他认清了自己的心……」甜蕊的脸色越说越白。
沈琛说得有多认真,后面的动怒就有多可怕。
「卿儿姑娘也是大胆,竟攀着王爷的手不放,王爷翻过她的身子,准备脱她衣裳的时候……认清楚眼前的人并非主子。」甜蕊抖得格外厉害,硬撑着说了下去,「王爷当时酒醒了大半,勃然大怒,奴婢吓得不敢喘气。他命人将假扮主子的卿儿拖了下去,没有直接杀了卿儿,而是将她送去了暗窑,那是最低等女娼接客的地方……没有女子能活着从那里出来。」
甜蕊哽咽,擦拭眼泪道:「今早,奴婢听闻卿儿姑娘没了。」
我从始至终地听着,一言不发。
甜蕊见我脸色阴沉可怕,反而安慰我道:「也怪卿儿姑娘起了贪念,妄图代替主子伺候王爷,王爷动怒也在情理之中。王爷虽怒,却还有分寸,若非卿儿姑娘怀有异心,王爷也不会杀了她,奴婢只是被罚关柴房而已。」
我喃喃道:「总归是我连累了她,明日你去府外给她买副好点儿的棺材,将她厚葬了。」
甜蕊应下,陪我踩着沈琛留下的脚印回到后院。
次日一早,甜蕊带钱出了王府。
院子外看守的嫣儿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不是沈琛解了我的禁足。
我想跑,天王老子都看不住!大概沈琛想开了……
院子外几个丫鬟围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天。
「《三生三世,梨花漫天》你们看了没有?」
「我知道!里面的魔尊大人,简直是王爷的翻版!又俊美又冷血!」
「你小声点儿,小心传到王爷的耳朵里!没想到两个男人的爱情如此凄美感染……」
「是呀!害得我这几日干活都没心思,被袁嬷嬷骂了几次。要是能给我个龙三公子那么温柔的男人……」
「做白日梦吧你!」
我写的话本刊印面市了?流传到王府里来了?
想想有点儿激动呀!
到了中午,甜蕊行色匆匆地进了院子,手里挎着个小竹篮。
「主子有个好消息!」小丫头的眼睛在发光。
我笑得同样灿烂:「咱们要发财了是不是?」
甜蕊拉着我进房间,关好门后,将竹篮掀开露出花花绿绿的纸票。
「这是什么?」我瞪大眼睛,活脱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甜蕊向我解释:「这是月都里最大的钱庄发行的银票,加起来总共有一千多两银子。」
我算了算这里的物价,一千两差不多能够一辈子花了!
「主子哪天缺钱花,只需拿银票去钱庄兑换。」甜蕊眼睛亮亮地看我,「下面还有十块金条,书院主事说想买下主子写的话本,十块金条便是全部稿酬。主子你答不答应?」
十块金条亮闪闪发光,握在手里重量十足。
可是,我还剩下三个月的时间……
脸上的笑容淡去,我说道:「自然答应,钱再多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我将五块金条塞入甜蕊手里:「你收着,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这些钱就当是给你的嫁妆,千万别给渣男骗去花了。」
3
金条如同烙铁,刚碰到甜蕊的手,甜蕊打了个激灵跪了下去:「奴婢不能要!主子在王府生存不易,这些钱主子留着傍身,往后再有正王妃进府,主子也能挺直腰杆!能陪在主子身边,是奴婢三生有幸,岂敢再收这些钱!」
我用力地将她拽起:「别总跪我,大冷天下跪,小心落下风湿病,老了膝盖疼!」
甜蕊笑了起来:「奴婢想陪主子到老。」
我怅然若失地笑着:「我也想在这儿活到老,可是……」
我不属于这里!
「主子咱们有钱了,还要离开王府吗?」甜蕊小声地问我。
我摇摇头:「不走了,不折腾了!」
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就在这留下点儿回忆吧。
甜蕊不再多问,只道:「不论主子做什么决定,奴婢都会跟随主子。」
我看了一眼竹篮里的东西:「钱多打眼,容易引来祸事,咱们还是赶紧这些钱挑个地方藏起来。」
回到房间,我将房间里的地砖全部摸了一遍,没有一块有松动的痕迹。墙壁也是用料实足的实心墙,由此可以看出,清凌王府当真是不缺钱!
我倒在椅子上,心里十分无奈。
终于明白小说里的女主总喜欢挖坑埋金银财宝,实在是没地方藏!
「甜蕊你去喊工匠进来给我挖个坑。」外面的土混着雪水冻得结实,我和甜蕊两个人细胳膊细腿儿,不知得挖到猴年马月。
说白了,我也是偷懒!
我这点儿钱和王府的资产比起来也只是毛毛雨,弄得像 007 特工一样真没必要!
甜蕊问:「是要藏金子和银票吗?会不会被旁人发觉?」
「你就说我喜欢梅花,让他们栽几株进来,等他们挖完坑,咱们把东西往里面一丢,谁能想得到?」我剥了瓣儿橘子塞到嘴里,边吃边说。
萧玉容被退婚后,王府里的风向又变了。
沈琛不近女色,后院里只有两个女眷,云烟只是凑人数的存在,而沈琛时不时地来我的院子,王府下人又对我重新巴结起来。
甜蕊出去没一会儿,来了十几位工匠,抢着在我院子里挖坑。
不大的院子被挖了个遍,到处都是坑洞,仿佛经过导弹的轰炸……
梅花树隔天才能送来,晚上我带着甜蕊挑了个不起眼的小坑,将盒子装好的银票和金条放了进去。
我指着坑洞说:「你记着这个位置,缺钱的时候就来这儿挖出用,小丫头别跟我客气!」
甜蕊固执得很,只是摇头:「奴婢用不上。」
我急道:「你用不上,我更用不上,时间到了,我会离开这里。」
甜蕊愣住,牵着我的衣角问:「主子总说要走,主子去的地方,奴婢不能跟着去吗?」
我抬头望着星空,大雪落尽的夜空澄澈剔透,每一颗星子都能看得清楚。
「你看过我写的话本,应该知道这世上有仙、魔、凡三界,我是天上下来历劫的小仙女,等劫数历尽后还要回到天上,你不能陪我一起走。」我一本正经地向甜蕊胡扯。
甜蕊消化许久,紧拉着我衣袖问:「主子,你舍得下王爷吗?你走了,王爷该怎么办?……」
我语塞给不出回答。
「慕容小姐带丫鬟赏月呢?」一道声音由远及近,袁嬷嬷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位穿着宫装的女子,年纪比袁嬷嬷稍微年轻一点,不苟言笑,气势十足。
我问道:「何事扰得嬷嬷这么晚过来?」
袁嬷嬷笑望我道:「王爷说小姐心口上有一道伤,特意请了宫中女医为你诊治。」
这都一天过去了,伤口估计都愈合了!
我抽着嘴角,尴尬笑道:「一点儿小伤而已,不必兴师动众的!」
袁嬷嬷引人往房间里走:「慕容小姐看来只是一点儿小伤,在王爷眼里可要紧得很。王爷昨晚连夜进宫奏请女医。女医向来只为后宫娘娘看诊,不得擅自离宫,所以耽搁到了今天。」
袁嬷嬷朝我道:「王爷的一片好意,慕容小姐莫要辜负,进房间给女医瞧瞧吧!」
人来都来了,又是皇宫里的女御医,哪能往外赶呢?
我心里暗骂沈琛多事,领着甜蕊进了房间。
我在床上躺着,解开衣裳露出胸口前一道不长的疤痕。
伤口已经愈合泛着红色,稍微有点儿发痒。
甜蕊为了让女医看得更清楚,剪亮了灯芯。
女医仔细审视后了然道:「这是利器所伤,你们小两口吵架了?小吵小闹是夫妻情趣,动刀动枪要注意安全。」
我大为窘迫,脸红得不敢抬头。
「我和王爷还不是小两口……」我小声地辩解。
女医冷声道:「能让清凌王爷连夜入宫求帝王放我出宫诊治,丞相府中的萧小姐也没这么大的颜面!我了解清凌王爷,也算是看着他长大,他看重的人,珍之、爱之,不会放手。你现在还不是他的妻,日后也会嫁给他。」
女医说得言辞凿凿,仿佛能遇见未来。
袁嬷嬷向我解释:「崔医女曾经照顾过高贵妃,为高贵妃接生过,王爷出府后偶有病痛,沈夫人也会请崔医女给王爷医治。」
原来有这么深的渊源,小说里倒没有提及。
女医查看过伤口说:「剑伤看着不长,伤口却深,不好好地上药会留疤。哪个丈夫不想自己的妻子平平安安、完好无缺。更何况是你这样的美人,玉肤上留疤,还在这个位置,岂不可惜?」
沈琛是怕我胸前留疤不好看吗?
这个位置,也只有他这个混蛋能看到,难怪他这么积极地半夜进宫。
我的脸色变个不停,女医自顾自地从诊箱里拿出个小瓷瓶递给了甜蕊:「这药是宫里娘娘才会用到的玉颜膏,能让伤口愈合不留痕迹,你给你主子早晚上药。若是不够,就让王爷再进宫向我拿取。」
「为了自己的心头爱,清凌王爷也乐得跑腿。」
袁嬷嬷接道:「这可不是,若非慕容姑娘出身差点儿,也轮不上萧小姐,还闹出那么一桩丑事。」
提到劫亲的事,袁嬷嬷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崔女医提起诊箱,丢下一句:「两个人情投意合才最重要,你瞧瞧后宫美人那么多,哪个不是出身高贵?帝王偏宠的也就几个人罢了。时过了几十年,帝王还是没忘记高贵妃,受宠的嫔妃里总有一两个肖似故去的贵妃娘娘。」
屋中静了下去,我整理好衣服追上去送崔医女离开院子。
崔医女上马车前望着我道:「王爷不曾对谁这样上过心,沈夫人待王爷再好,也终不是他的亲生母妃。他这么多年茕茕孑立,但愿慕容姑娘能给他余生温暖。」
4
早上几十棵梅花送来院子,遒劲的枝头上犹挂着花苞,甜蕊亲自监工,看着他们一棵棵地种了下去。
看他们没有将藏好的盒子挖出来,甜蕊暗暗地松了口气。
寒风吹过,满院的梅花飘香。梅香寒烈怡人,闻久了也不觉得刺鼻,若能捧杯茶在窗下写写话本小说,算得上是人生幸事。
说干就干,我磨好墨,用笔尖沾了沾在雪白宣纸上写道:《缥缈令》。这是神君和凡人相爱历尽千难万险的故事。
开头还没写完,甜蕊「蹬蹬」地跑进屋里:「主子,王爷请你去忘心斋。」
我只好将墨迹微干的纸张藏起来,跟着丫鬟一路走向忘心斋。
久不来此处,我都快忘记沈琛的住处是什么样子了。
忘心斋前种满了绿竹,顶着厚厚的白雪,翠白交织,别有风骨。除此之外闻不到一点儿花香,看不到一点儿其他颜色。
丫鬟远远地停在门口:「慕容小姐进去吧。」
我记得沈琛的住处不容许旁人踏入,怪癖真多!
走进房间,房间中点着淡香,沈琛头上的发冠未卸,身上还穿着蟒袍,腰间盘着玉扣,样子威仪而俊美,让人移不开眼。
看样子像是刚下朝回来。
我走到他的面前刚要行礼,沈琛的眼睛落在奏折上,却还能看清我的一举一动,他指着软椅道:「坐。」
我规矩地在他旁边坐下,像是坐在教导主任旁边的学生,一动也不敢动。
沈琛淡淡地问道:「会磨墨吗?」
「会一点儿吧……」我也是穿越来之后才学了这些。
「为我磨墨。」他简明扼要地道。
我走到桌边,拿起墨锭专心致志地磨墨。
他沾了沾笔尖后道:「太浓了。」
我加了水后,沈琛又道:「太淡了。」
「你还是坐着等我。」
看来红袖添香还是技术活,被嫌弃后我乖乖地坐回椅子等沈琛将公务处理完。
沈琛翻看奏章的空闲,下颌微抬道:「将桌上的盒子打开看看。」
我这才注意到书桌上放着朱金色的盒子,上面蒙着的绸缎绣满花纹,做工很是用心。
他今天是吃错药了?喊我来磨墨,又送礼物给我?
如此想着,我打开长方的盒子,眸光颤了颤。
盒子里装的是一支银钗子,银虽不比黄金值钱,但这支钗子做得精美、好看,尾端挂着两只靠在一起的铃铛。
又是铃铛!
沈琛是将我当宠物吗?
「喜欢吗?」他问。
我能说不喜欢吗?只能一脸勉强道:「还行……」
沈琛看出我的怏怏不乐,放下手中公文,走到我面前,修长的手指拿出银钗,俯下身,很认真地为我戴在发鬓间。
我仰着头,看见他黑色纤羽下温润、深泽的眸光。
心脏不争气地加快速度。
发钗样式不常见,应该是沈琛特意命人打造的。
沈琛收回手,满意地左右看着:「银铃只是普通铃铛,你无需多想。」
南疆苗铃本就稀少,沈琛能力再大,恐怕也很难找到第三枚。
我点头:「多谢王爷送的发钗。」
只是这人品味堪忧,送来送去的全是铃铛。
随着我的动作,头上的银铃清脆地响个不停。
我黑了脸,等离开忘心斋,一定要将铃铛全部撬掉。
沈琛的目光在我身上停驻,似乎看出我的所想,声音冷了两度:「铃铛不许摘!」
他轻抚我的头顶:「我想听到你的声音,想知道你还留在我身边,没有离开。」
我呆住了,两个耳根通红。
「身上的伤口还好吗?」他目光滑下,停在某个地方。
我慌乱地揪住衣领,咳了两声:「多谢王爷入宫请医女为我医治,用了玉颜膏后,伤口好很多了。」
沈琛的眸光没有移开,反而变得幽暗、深邃。
上次在比翼阁里他也是用这种眼神盯着我,将我剥了个干净。
我想起身,就听沈琛说:「让我看看。」
他是想用这个当借口,占我便宜吧!
我看了一眼窗外,干笑:「大白天的,不好吧!」
沈琛没理我,直接动手扯开衣襟,盯着那处剑伤,微凉的指尖落在伤口上轻轻地摩挲。
「你继续用药,不许留疤。」他用命令的口吻对我说。
说完后,沈琛为我整理好衣襟,没有其他动作。
真的只是看伤口而已!
原来他是正人君子,我是小人。
耳根的红晕蔓延到脸上,我不敢去看沈琛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伸手轻捏我的耳垂道:「其他的事情,等我们成亲后再做。我不能让你无名无分地跟着我。」
我心头震动,一股暖洋洋的感觉涌遍全身。
本想说,谁要跟你成亲。
话到了嘴边,却变成:「我们何时成亲?」
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沈琛愣住,没料到我会如此直白。
他盯着桌上公文奏折道:「再等等,等我将与丞相府退婚事宜处理完。」
也是,他好歹和萧玉容爱过一场,萧玉容好歹还是女主!
想到萧玉容,心头的暖意散去,一股寒意萦绕而上。
沈琛与萧玉容的姻缘能就此割断吗?
我看过小说,知道萧玉容对沈琛有多痴情,我不信她会这样放弃。
小说的结局能轻易地被改写吗?
我心里的不安,在这天应验了。
我在兢兢业业地写小说,甜蕊拿着熏香帖子凑到面前:「主子,这是丞相府送来的请帖。说是……」
甜蕊犹豫道:「说是萧小姐想请你在茶楼碰面,品茶散心。」
我想也不想道:「能推拒吗?」
萧玉容请我喝茶,我能喝得下去吗?
甜蕊为难道:「怕是不能,毕竟萧小姐是相府千金,身份高贵。而且奴婢听说萧小姐在退婚后大病一场,丞相十分担忧。如今萧小姐大病初愈,想要请您品茶散心,您若拒绝,传到丞相耳中会引起麻烦。」
神月王朝注重尊卑之别,萧玉容亲自下的请帖,我确实没有资格拒绝。
「那行吧,」我收了墨笔,「你为我梳妆打扮,简单素净一点儿,别太招摇。」
我想着萧玉容人傻心善,一朵纯纯的白莲花,总归不会下毒手吧!
换上一件鹅黄色的罗裙,头上未戴其他发饰,只戴了沈琛送我的那支银钗子,我坐上马车,去往萧玉容定好的茶楼。
5
拿出萧家请帖,跑堂小厮看了一眼,引我去了雅间。
雅间中,萧玉容等候多时。
萧玉容最常穿的是大红色如火的锦裙,而今日却换成了宝蓝色的裙裳,在蓝色映衬下她的花容显得苍白憔悴。
她见到我,让丫鬟宁心退出房间,关好房门,似有私密的话要对我说。
我撩开裙角在萧玉容对面落座,她没有开口,而是摆开茶杯,姿态优雅地沏茶。
茶水烫过三遍,萧玉容才将茶盏推到我面前道:「这是上等的白雀舌,先苦后甘,余香绕齿不绝,慕容姑娘得细细地品尝。」
我看了萧玉容一眼,觉得她话里有话。
杯中茶水轻轻地尝了一口,苦得咋舌,待苦味散尽后才回了甘甜。
我不懂品茶,还是更喜欢从头甜到尾的奶茶。
喝了一口后,我搁下茶盏。
萧玉容轻抿清茶道:「怎么,慕容姑娘不喜欢吗?」
「我不喜欢喝苦茶。」我如实地回答。
萧玉容笑了起来,眸光苍茫 L「没有人喜欢苦味,却不得不尝。皆说苦尽甘来,何时才能苦尽呢?」
看来萧玉容退婚后,过得很不如意。
萧玉容盯着手中茶盏,干涩地问我:「他还好吗?」
「还好。」我说道,又觉得说得太简单。
沈琛能吃能喝,按时上下朝,十分正常,完全看不出被戴绿帽后的羞愤。
我看萧玉容泪光翻滚,还是补了一句,「王爷也牵挂你的,偶尔发呆走神,我想他应该是在想萧小姐。」
萧玉容飞快地抬眸,一滴清泪顺着她的面颊滚下:「你不必骗我,我知道他根本没有想过我……他如果在意,怎会这么久不来丞相府看我一次?」
原来沈琛退婚后,没有去过丞相府。难怪萧玉容会按捺不住请我出来,可是请我也没用呀,我也不是沈琛,没法给她关心温暖。
「也许只是他太忙,过几天……」我端起茶又喝了一口,苦得皱眉。
萧玉容打断我的话:「不会的,他以前公务再多,也会抽出时间与我写信。而我回到丞相府后写给他的信,他一封也没回。」
「这段感情,从开始就是我主动,主动地接近他、爱他。我以为苦楚受完,就能和他结为连理,以后的日子都会是甜的!可为何老天爷要这么对我!」萧玉容哭得梨花带雨。
我握着茶杯,老实地当个听众。
听她说得这么凄惨,于心不忍道:「既然爱得这么辛苦,萧小姐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其他的男配……我是说其他爱慕你的公子也很优秀,你可以考虑下他们。」
不管是男二,还是男三配萧玉容都绰绰有余,好嘛!
然而萧玉容压根听不进我的话,含泪的美眸深处甚至泛起怨恨的光芒:「你想让我放弃王爷是吗?」
她冷笑两声:「我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我爱了他这么多年,如果能爱上别人,我何必受这么多苦!」
「这个世上只有清凌王爷才配得到我的爱!」
我听得牙酸,萧玉容看我的眼神完全将我当成情敌,以为我在劝她退出,好趁机上位。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情伤刺激,眼前的萧玉容也像变了一个人。
眼神里多了些漆黑、冰冷的东西……
我笑了两声道:「萧小姐别激动,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和王爷当然是绝配。」
萧玉容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幽幽地打量我,目光停留在我的发髻上。
她问:「铃铛银钗是王爷送你的?」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审美如此奇怪的钗子,也只有沈琛喜欢。
我顺着她的视线,摸了摸发髻上的银钗,没想到萧玉容对沈琛如此了解,早知不该戴这支钗子出门。
「王爷随手给我的,不值钱。」我拔下银钗收入袖中。
萧玉容目光像失去焦距般:「我知道……整个月都找不出第二支这样的钗子,这是他亲手画出草图、让能工巧匠独制的发钗。我没想到,他这么在乎你。」
「他虽送过我东西,不过是皇宫赏赐的首饰,却没有一样是他花心思做的。」萧玉容端起面前茶盏,指尖微微地颤抖。
我捏着袖中的银钗,那对银铃紧紧地贴在掌心里。
「时间不早了,萧小姐若无其他事情,我先回王府,下次再聊。」我站起身,低着头想跑。
「等一下,慕容姑娘。」萧玉容唤住我,拿出一张暗黄色花纹、古朴的帖子放在我的手里,「下个月,将在月都城南月牙湖边举行诗赋宴,慕容小姐无事的话,一定要参加。」
这张帖子,相当于是参加宴会的门票。
等等,诗赋宴听着好耳熟!
举行诗赋宴不是小说开始不久的情节吗?
在这个宴会上,萧玉容念了两三首李白的古诗,流露出的才情旷古绝今,一下子名扬整个月都,不知收获多少男配粉丝,夺得「第一才女」的头衔。
怎么还来?
萧玉容盯着我脸上便秘般的古怪表情问:「慕容姑娘怎么了?有什么为难之处?」
我实在没兴趣参加,去了也只能坐在下面给萧玉容鼓掌,说不准还得沦为女主光环下衬托的炮灰。
小说里慕容雪只有一张脸能看,当然没办法参加诗赋宴这种高知场合。
「没什么……」我回过神,将帖子揣进兜里。
萧玉容和善笑道:「你别紧张,只是几个名门世家的公子小姐闲来无事举办的宴会,不会作诗也不要紧,权当出来散散心。」
我点头「嗯」了两声,并在心里决定打死也不去。
「其实容儿也不会作诗,雪妹妹放宽心,到时候一定要来陪我。」萧玉容说得一脸真切。
我听得差点儿吐出血来,李白大诗人的诗都变成你的诗了,还跟我装不会作诗。
你顶着大女主光环,十项全能的,好吗?
「咱俩都不会作诗,要不就别去凑热闹了。」我眨巴眼睛。
萧玉容僵住,不自然地说道:「那可不行,容儿已经答应几位世家小姐,到时候一定会赴宴,岂能出尔反尔?雪妹妹实在不会作诗,到时候容儿写两首诗给你,就当是雪妹妹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