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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识破

1

时至深秋,头顶的骄阳还是晒得厉害。

我不停地给自己扇风,尽量不出汗,一出汗脸上的妆花了,就全完蛋。

走到高大的城门底下,我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城门上站满兵马司的人,眼睛像雷达一样盯着下面,他们之中竟没有沈琛的身影。

是找了一夜太累,回王府补觉了?还是得到了萧玉容的消息,他先去找萧玉容的下落了?

只要沈琛不在,他们这些人拿着抽象画,就不可能认出我来!

我面无表情地大喜,眼见着城门越来越近,自由简直在向我招手。

「站住,检查!」两个官兵拦下马车,将我推到一边,上前掀开车帘,仔细对比里面的人。

都懒得正眼看我一下!

他们看甜蕊长得不错,服务态度缓和了不少:「小姐莫要害怕,我们只是奉命找人,只要你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会放你们出城。」

甜蕊细声细气、害怕地问:「两位官爷是要找谁,月都里出了什么事?」

其中一个官兵叹了一口气:「别提了,清凌王府丢了个人,看画像也是个美人。王爷下令抓到她,就要关入皇城大牢。」

这男人够狠心!我只是逃跑又不是抢劫,至于吗?我在一旁听着,暗自磨牙。

听声音,甜蕊真有些怕了:「这么严重?皇城大牢只关秋后问斩的重犯,那位女子犯了何等大罪呀?」

说八卦的官兵来了兴致,压低声道:「听说是个女劫匪,偷了王府不少值钱物件。」

另一个官兵翻着白眼道:「清凌王爷真是小气,他可是最受宠的王爷,王府就是座金山!丢了点儿东西,竟然调动皇城兵马司里所有人找了一晚上。」

是啊,真小气!我拿的也是我屋子里的东西,竟真给我扣上「抢劫」的罪名!

最先说八卦的官兵「啧啧」道:「我估计她是个偷心女贼,将王府里最值钱的——王爷的心给偷走了。」

我嘴角抽得厉害,「霸道王爷爱上偷心女贼」,这两位不去写小说,在这儿看城门太屈才!

甜蕊被口水呛得咳个不停,柔声地说:「小女子不是官爷要找的人,是不是可以放行了?」

「可以可以!」两个人放下车帘,一脸客气,「小姐慢走。」

我欢快地跑回马车边,握着缰绳的小手因为太过激动颤个不停……

走出没两步,我听到了比阎王爷索命还可怕,低沉冰凉、熟悉刻骨的声音:「慢着。」

我僵硬地转过身,瞅了一眼凉棚下一身便衣闲装坐着喝茶的沈琛。

他嫌阳光太晒,懒得在城楼上等着,坐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等我乖乖地入瓮。

沈琛放下手中的茶,身上银灰色绣暗花的袍子垂下,朝我所在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来。

先前说八卦的两个官员看清来人,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清凌……王爷……」

而沈琛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只有我!

见过猫抓老鼠吗?不是为了吃,只为了看掌心中小老鼠害怕地挣扎,能逃出什么样的花来!

我二话不说,翻身上马想要一鼓作气地冲出城门。

我不信他两条腿能追得上四条腿的马!

「王府里慕容氏的十八条人命,你不在乎?」他的声音不大,却在我耳边炸响。

「还有陪你逃跑的丫鬟,你觉得本王会心善地放过她的家人?」

这人是恶魔!冷血无情的魔鬼,我在颤抖,浑身都在颤抖。

短短片刻,沈琛走到马车边,淡淡地道:「是自己下来,还是要本王抱你下来?」

他临风而站,抬起一只手腕扶我下马。

我用力地推开他的手,跳到一边。

打个闷棍给个甜枣,耍猴玩呢?

沈琛拽过我手腕,强硬地将我拖到他的面前,一掌掀开我头顶的帽子。

青丝流泻而下。

旁边响起窃窃私语声:「竟是个女的!」

路人配角果真都是瞎子……

沈琛盯着我的脸看了一眼,薄唇轻吐道:「为了躲本王,你无所不用!真丑!」

他众目睽睽之下,抬起衣袖,擦去我脸上的「修容膏」。

我要躲,被沈琛捏住肩膀:「别动。」

「你怎么一眼认出是我?」我咬着嘴唇,很不甘心。

天知道我为了逃跑成功,特意用棉花塞住脚上铃铛中的空隙,生怕里面的蛊虫发出声音。没料到,还是被他轻易地认出。

沈琛目光幽凉,像块黑色琉璃,淡淡地垂眸凝望我。我以为他要说「你身上我哪里没看过?能认不出?」

他却说:「他们说的没错,你偷了本王的心,本王的心在你这儿,你能逃得掉吗?」

他他他……是在说小情话吗?

我满脸通红,不敢置信地看向沈琛的脸,这张俊颜没什么表情,只有眸光深邃璀璨,看我的目光藏着别样的感情。

「你能再说一遍……」我脑抽了,一开口居然说这种话。

沈琛当然不会理我,他转身拔出官兵腰间的佩剑,寒光闪过,凌厉一刀,斩断车辕。

马受了惊,发出一声嘶鸣。

车厢震落倒地,坐在里面的甜蕊滚了出来,跌在沈琛长靴前面。

沈琛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你先回王府。」

甜蕊在沈琛面前一直像个受惊发抖的兔子,抖了半天应了一声:「是!」

话说回来,没有几个人能在他面前镇定自若,包括我!

沈琛抱着我的腰,一跃上马,将我钳制在怀里。

他手握缰绳,厉喝一声:「驾!」

马像打了鸡血,窜得比兔子还快,一下冲出月都城门。

马背上颠簸得厉害,我为了不滚下去,只能缩进沈琛怀里,抓着他肌肉绷紧的臂膀。

「要去哪儿?」我拖着颤音。

沈琛没有理我,马一路狂奔。我在马背上颠得要散架,眼前的道路越来越偏,景象越来越荒芜。

我心想,这男人不会是怒到极致,要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将我活埋吧!

马终于停了下来,像是到了一条小河边。

河水蒸腾着雾气,河边的草木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深秋霜重,草木早已凋零,而这里还是一片碧绿生机。

沈琛勒住缰绳,对我道:「下去!」

我哪儿敢,死命地吊着他的脖子不放:「我死都不会松手!」

沈琛无奈,抱着我跳下马背,拉着我往前走。

两个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溪水边,溪水旁长着一大丛芦苇。芦苇白花随风飘散,仿若是一场早到的雪。

夕阳沉下,四周静谧得只有虫鸣。沉夕洒落大地,满目赤金,白色的花绒纷飞而落。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我和沈琛两人,彼此相望。

2

小说里没写过这么美的地方,沈琛带我来了。

「此处的溪水是地上温泉,故而周围草木四季不凋。」沈琛难得向我解释。

「王爷带我来这儿,是为了看温泉?」我一脸诧异,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浪漫?

沈琛捏了捏我的掌心:「再等等。」

我等啊等,昨晚绷紧的神经一夜没睡,一不留神靠在沈琛肩膀上睡着了。

梦里我回到了现代,和好久没见面的闺蜜一起去吃烤串儿,烤肉店外车水马龙,霓虹灯亮,以前觉得太吵,在梦里只觉得亲切得想哭。

「该醒醒了!」沈琛不留情地捏着我的面颊,将我从梦里捏醒。

刚睡醒一脸迷糊,看见无数萤火虫像散落的小星星,在我面前扑闪扑闪。

而头顶无数星辰璀璨闪耀,几近圆满的清月高高地挂在天空上。

我不敢用力地呼吸,害怕将围绕在我们身边的萤火之光吹散。

眼前的景象美得像梦,我还以为自己没醒,仍在梦里。

沈琛侧过的容颜,掩映在这片朦胧的光影下,眉眼潋滟竟蕴满了温柔。

他轻轻地说:「以前领兵回月都时,无意来过此处。在王府时就想带你来看看,还没来得及带你过来,你又逃走了。」

说到后面,沈琛的声音被晚风带去温度,一点点冰凉。

我僵硬地抬头看着满天星光和萤火:「王爷不问我想去哪儿吗?」

他沉默后轻笑,笑容很冷:「无需问。不管你要去哪儿,都是要从我身边离开。」

如果他不是男主,我不是女配,我们没有各自设定好的命运走向,或许……我会毫无顾忌地爱上他,留在这里。

耳边有缱绻风声,有流水潺潺的声音。

我和沈琛静默着各揣心事,看着天上月亮。

是他先开了口,打破眼前如水晶剔透却易碎的氛围:「你梦到了什么,伏在我肩头又哭又笑。」

说着,沈琛嫌弃地擦了擦肩头的水渍。

我摇了摇头:「没梦见什么,寻常的梦而已。」

总不能告诉他,我来自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时空。我敢说,他也不敢信啊!

「是吗?」他语气加重,一脸怀疑。

我笑了,看着沈琛晦暗不明的脸色,「王爷放心,雪儿的梦里没有别的男人。」

沈琛冷哼一声,继续望月:「谅你也不敢想别的男人。」

看他傲娇又有些炸毛的样子,我忍不住问:「王爷带萧小姐来过这儿吗?」

他不耐烦地说:「你是第一个。」

晚风携着水汽吹在脸上暖暖的,一点儿没有秋夜的寒凉,我盯着月亮,弯起唇角。

「你在塞外跳过的舞,还能再跳一遍吗?」沈琛忽然开口,月光落在他脸上,散发出玉一样的光泽。

小说里说他,丰神俊秀、面若冠玉。

这一刻,抽象的形容,在我眼底有了具象的画面……

「什么舞?」我在他面前跳过舞?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沈琛黑了脸:「你在凳子上跳的舞。」

我想起来,是沈琛给我套上脚镣,我故意气他在他眼前扭了段桑巴。

「你不是说搔首弄姿?」

沈琛轻咳道:「我没有说过这句话,虽然我也这样认为。」

想到脚踝上不能解掉的南疆苗铃,心情微差。但看在沈琛带我来看萤火星星的份儿上,我站起身拍拍衣角:「我也要你为我伴奏。」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争风吃醋。

沈琛扬唇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短玉箫,在月光下吹响。

箫声悠扬,但过于古典,我放缓了动作,收敛了桑巴舞的热情,但扭腰甩臀的动作少不了……

身上还穿着男装,跳起舞来总有几分怪异。

箫声停止,我擦了把头上的汗,之前学跳舞是为了减肥,没想到今晚还能有人专门欣赏。

我挤到沈琛身边躺下,身下蒲草软软的,带着一股草香,比床垫还舒服。

沈琛收回玉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也跟着我睡在蒲草上。

「这种舞不许跳给别人看!」他伸出胳膊让我枕着,语气霸气道。

我也学着他霸道的口吻道:「这个地方,你不许带别人过来。」

沈琛捏了捏我的脸,没有说话。

深蓝色的夜空如嵌珠的绸缎展开,柔软静谧得没有尽头。

一颗流星拖着尾巴,从天穹划过。

我拉着沈琛的手兴奋地去指:「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看见流星,快点儿闭上眼睛许愿。」

不等沈琛做出反应,我先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睛时,沈琛侧过身子支着额头盯着我:「你许了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了!」

沈琛莫测地笑了笑:「慕容雪你身上有很多谜团。」

我枕在他怀里,身子僵住:「我不懂王爷的意思。」

他继续道:「在我们这儿,它不叫流星而叫『星矢』,也没有看见星矢许愿的习俗,更不会说出来就不灵验。」

「你身上的秘密,什么时候才愿意告诉我?」沈琛目光凝沉,深邃如旋涡。

我干笑两声,沉默后不自然道:「总之……不是现在。」

其实,我没有许愿。

不是流星划得太快,而是我犹豫了。

我日思夜盼地想要回去,却在许愿时迟疑了……

我岔开话题:「今晚不用回王府吗?」

沈琛将我抱紧,两个人紧贴着互相取暖:「有我陪在你身边,睡在哪儿都是一样。」

真够自恋!

这一夜我睡在沈琛的怀中,星夜是棉被,溪水是琴音。

天亮后,沈琛拂去我发丝间的草屑道:「该回去了。」

心没由来地一沉,像是鸟儿享受过自由的快乐,让它重归鸟笼,只剩压抑、害怕。

可是我没得选择,逃不出他的掌心,只能随他再回王府后院。

回到王府,后院下人见到我露出惊讶、畏惧之色,他们大概没想过我能活着回来。

见到沈琛,后院里的丫鬟着急地迎了上来,「王爷,萧小姐又在哭闹发脾气,将屋子里的摆件全砸了。奴婢们劝不住,只能让王爷去安慰萧小姐。」

萧玉容这么快被找回来了?我不由地侧眸看了沈琛一眼。

他说我是谜,他不也是?

他这样在意萧玉容,不肯放手,为何还要找到我带回王府?

男人心,海底针!

沈琛淡淡地应了句:「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紧接着,他对很少露面的嫣儿道:「将她带回院子关着,不得我命令,不许她踏出院门一步。」

3

我以为沈琛带我看星星、萤火虫,是原谅了我逃跑的事。

没想到他这是怀柔政策,先将我骗回王府,再看管起来慢慢地惩处。

我很清楚,自己不是女主,哭一哭、闹一闹,发点儿小脾气能骗得这个男人心疼手软。

在和嫣儿离开之前,我按规矩向沈琛行了一礼,温良大度道:「王爷快点儿去比翼阁劝劝萧小姐,雪儿已和王爷回了王府,不会再跑的。」

沈琛皱着眉头,却没有走,目送着我和嫣儿离开。

这人吧,有时候「贱」得慌。你爱他如命的时候,他不懂珍惜;你不爱他了,心里没了他的位置,他反而开始后悔着急。

嫣儿手上有功夫,所以沈琛特意派她看着我,不许我再逃。

回到院子,甜蕊见到我,眼中泪光流转,笔直地跪在我的面前:「主子可算回来了,奴婢以为王爷将您……」

说到这儿,甜蕊哽咽。

小丫头胆子小,估计提心吊胆一晚上,以为沈琛将我灭口处理了。

我扶她起来,帮她擦去眼泪:「哭什么,我好端端地站着,一根头发丝都没少。」

等甜蕊平静下来,嫣儿徐徐地道:「从今日起,奴婢会守在院外,送一日三餐过来。委屈慕容小姐了,没有王爷的吩咐,您不能踏出院门半步。」

甜蕊愣住了,结结巴巴地说:「王爷要禁您的足?」

我笑着摇头:「不是禁足这么简单,他想关我一辈子!」

甜蕊小脸唰地白了,一辈子不能出门,不等同于坐牢吗?囚犯再不济还能放个风,还有砍头重来的机会。

这男人是个矛盾结合体,既深情又无情。

深情给了萧玉容,无情给了我……

我向嫣儿问:「王爷只说关我一人,可没说关我的丫鬟。甜蕊依旧能进出王府是吗?」

嫣儿没想到有这个漏洞,犹豫后说道:「王爷在乎的只有慕容小姐,只要慕容小姐乖乖地待在院子里,您的丫鬟依然能进出王府。」

我笑得眯起眼眸:「那就好,辛苦嫣儿姑娘一直守在我这儿。」

嫣儿对沈琛极为忠心,她行礼道:「这是王爷的命令,谈不上辛苦。」

这么试探后,我知道买通策反嫣儿是没戏了。

到了下午,安静的院门口竟传来说话声。不愧是顶着女主光环的萧玉容,不知和嫣儿说了什么,对沈琛忠心不二的嫣儿破例地让萧玉容进了院子。

萧玉容带着丫鬟宁心,莲步款款地走进房间。

将手臂上的挎篮放在面前桌上,我嗅了嗅鼻子,闻到了香味儿。

萧玉容含笑,打开竹篮拿出里面十分眼熟的瓷盅,推到我的眼前。

「这里面是鸡汤,是容儿特意让厨房熬煮,专门给雪妹妹补身子的。」萧玉容国色天香的脸上笑容像朵花。

我的脸黑得彻底。

终于明白什么叫以彼之「鸡汤」还彼「鸡汤」。

看来萧玉容不完全是「傻白甜」,心机、手段玩得很溜。

「萧姐姐真是客气!」我露出女二专有的天真无邪的笑容,当着萧玉容的面,盛出鸡汤喝了一大口,「萧姐姐有心了,送来的鸡汤真是特别香!」

这次换萧玉容脸黑,她以为我会气急败坏,像她一样将鸡汤推倒在地。

「雪妹妹不怕我下毒?」萧玉容目光闪烁地问道。

我眨巴眼睛,一脸无辜地怯弱:「姐姐为什么要下毒害我?难道是因为王爷在外陪了我一夜,没回来?」

小说里萧玉容善良正直、乐观向上,是一朵纯纯的白莲花。

先前慕容雪那么害她,她都没有反击。

我又没给她下过绊子,她没理由来害我呀!

提到昨晚的事,萧玉容花容微变,美眸失神地划过痛苦哀伤。

「萧姐姐是不是想问,王爷昨晚和我去了哪儿?」我饶有兴致地盯着萧玉容痛苦挣扎的脸,偶尔气一气女主,也能解压。

萧玉容深吸一口气,说:「是!我是想知道沈琛陪你去了哪儿!」

我没有隐瞒道:「也没去哪儿,就是去了城外看看月亮,王爷吹箫,我跳舞。然后,王爷抱着我睡了一觉。当然我省略掉一些细节,萧姐姐还想听吗?」

萧玉容朱唇抖啊抖,美眸中水光流转,欲落不落。

女主的哭戏是一绝,从头哭到尾,看她美人落泪的样子,别说是沈琛,我也有点儿心疼。

「萧姐姐别光问我,我也想知道姐姐何时回到王府,是王爷亲自去接你的吧!」我岔开话题,装出一脸的好奇。

萧玉容憋回眼泪,红着双眸柔婉道:「我离开王府不久,就被王爷发觉。本想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但王爷为了我和清北哥哥交了手。」

冲冠一怒为红颜,好戏啊!

但颜清北是天下第一剑客,沈琛武功再高,也不该是他的对手吧!

我「西子捧心」状,吃惊地问:「那王爷……受伤了没有?」

萧玉容颤着嗓音道:「为了不让王爷受伤,我主动地答应和他回王府。我伤了清北哥哥的心!」

大姐你还知道伤了别人的心,有事「清北哥哥」,没事就「你快点儿走,别被发现」,也就备胎能被你这么使唤。

「萧姐姐你今日来只是为了给我送鸡汤?」我挑起眉尖,不信她这么好心、这么闲。

萧玉容拭去面容间的泪痕,突然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一脸悲情地问:「慕容姑娘你爱王爷吗?」

我吓了一跳,努力地抽回自己的手,没回答她的话。

萧玉容泪中含笑道:「慕容姑娘迟疑了。慕容姑娘既然不是全心爱着王爷,我求你退出,把王爷还给我。」

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是能还的吗?

能逼得女主低声下气地求我,我这女配当得挺光荣!

萧玉容见我不说话,祥林嫂附体,继续悲情道:「你知道十三岁猎鹿宴上初相见,我就对他动了心,眼里再看不进别人。我爱他爱了整整五年,非他不嫁。为了能得到他的注目,我隐去身份混入王府,做最卑贱的丫鬟、奴才,只为能靠近他。他的一眼回顾,能让我一夜无眠。」

萧玉容陷入回忆,露出似悲似喜的神色:「我和王爷这一路走得太坎坷,终于是苦尽甘来。所以我求你,你不爱他,将他完完整整地还给我。」

我掏着耳朵,耐心地听萧玉容的悲情哭诉。

她说的这些内容,我全部看过好几十万字呢!

这本小说里的女主、女配全是为爱成痴,萧玉容放着金贵的丞相千金不当,混入王府当粗使丫鬟。

大冬天泡冰水洗衣服,挨饿受冻吃不饱饭都是常见情节。

最痛苦的是还要倒夜香、洗恭桶,眼见沈琛身边美妾成群。她身份低微,每回被沈琛多看一眼,都要受慕容雪为首的后院姬妾的欺负折磨。

她到底图什么?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

看小说时,觉得萧玉容爱一个人爱得卑微辛苦,十分同情她。但成了女配后,我没办法再和女主共情。

听她说的这些话,只觉得可笑。

谁不爱沈琛呢?真算起来,慕容雪更惨,和沈琛青梅竹马十多年的情谊。沈琛移情别恋后一脚踹开她不说,还把她扔给手下的士兵糟践。

等萧玉容哭诉完,我慢悠悠地道:「雪儿也不想插在姐姐和王爷中间,但没办法,王爷不肯放手,雪儿想走也走不了。」

「对了,萧姐姐此番逃走,回来之后有受罚吗?」

萧玉容轻轻地摇头:「王爷没有罚我,只是让人看着我,我若要出府,身边必须有人跟着才行。」

这待遇真是天差地别!我无力地拍了拍额头。

萧玉容还赖着不走,我知道她的话还没说完。

眼前的女子倔强又悲情,看我的眼神三分楚楚、七分坚韧,像小说里常写的带刺的玫瑰。

她继续发动攻势道:「以前,我没有机会和慕容姑娘说这些话。但府里下人都说你变了,几番相处,我也发现你不再处处针对我。我才过来求慕容姑娘退出,成全我和王爷的感情。」

我无声叹口气,人善被人欺。

换作以前的慕容雪,萧玉容躲还来不及,哪儿还敢上门求我让爱。

萧玉容弯起朱唇,羞涩一笑,眸中的泪光还未全部褪去。

她说:「王爷已经答应要与我成亲,只是还没定下大喜之日。容儿不求其他,王府这么大,多住一个人也不多。容儿只希望慕容姑娘在我和王爷成亲时,能安静地待在院子中,不要破坏我们的婚事。」

「如果慕容姑娘能送上祝福,那再好不过。」

做梦呢!还给他们送上祝福,当我也是备胎呢!

我垂眸,睫毛挡住眼底神色,轻轻地笑了笑:「萧姐姐真是宽宏大量,能让我继续留在王府里。这种容人胸襟,我远远不如。」

她大概也知道沈琛有感情洁癖,身边女人再多也只是摆设。他不喜欢的,躺在他床上也会被丢出去。

所以府里多养几个女人,和多养几只猪没有差别。

「慕容姑娘你是答应我了?」萧玉容还想来拉我的手,被我躲了过去。

「……算是吧。」我定定地望着萧玉容,掩去眸中所有的情绪。

临走前,萧玉容又一次地问我:「慕容姑娘当真对王爷没有感觉,不爱王爷吗?」

我头也不抬:「不爱。我不喜欢这种偏执、有病还花心的男主,我喜欢迦蓝大祭司那种温柔又好看的。」

萧玉容愣了一下,没想到我会喜欢迦蓝。

「大祭司非一般人能肖想,慕容姑娘你要多努力。」她走之前,还要阴阳怪调地丢下一句。

萧玉容走后,我一杯接一杯、闷不吭声地喝茶,直到一壶茶见了底。

甜蕊接过茶壶道:「主子,奴婢知道你心里有王爷,为何不说真话?萧小姐的请求,着实让人为难。」

心是痛的,从萧玉容说起她要和沈琛成婚,心像是被狠狠地挖去一块,痛得抽气,却还要坦然自若地说不在乎的话。

他们都看出我在乎沈琛,心里有他,只有我自己像个鸵鸟一样不敢承认。

茶杯中的雾气让人迷了眼睛,我揉了揉酸疼的眼角,一遍遍地压制嗓子眼里的哽咽,平静道:「说了又如何?我知道结局……」

我真蠢,明知结局,却还是动了心。

我想笑,可为何湿了掌心?

沈琛和萧玉容大婚,小说已到了结尾,我是个多余的存在,没有留下的理由。我没有萧玉容那么大的肚量,能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和其他女人牵扯不清。

「主子……」甜蕊小声地唤我,满是心疼。

逃跑过一次,甜蕊的胆子大了不少,对我说:「主子想去哪儿,奴婢舍命陪你。」

「你也看出我不想留在王府?」我抹了把脸上的泪。

甜蕊点点头:「主子哭得快岔气了!王爷和萧小姐成亲后,主子留在王府的处境会更尴尬、煎熬。虽然萧小姐温柔贤惠,但总归是屈居人下,往后得看萧小姐脸色过活。」

「靠男人不如靠自己,特别是三心二意的渣男!」我用力地捶桌,眼里冒着火苗,「得想个生财之道,手里有钱,心里不慌。等我有了钱养十个八个小白脸,谁要再看这个渣男一眼!」

甜蕊听得发愣,大概听懂了一些:「主子说得没错,想要离开王府生活,得手里有点儿积蓄。我们上次当掉的首饰,买了马车后,还剩下不多……」

甜蕊说的话在我的预料之内。慕容雪首饰不多,也不金贵,卖钱后又买了辆代步车,估计见了底。

可恨的是那辆我买下来的马车,被沈琛没收充公,留在王府用了。

「还剩多少?」我问道。

甜蕊比了个「十」:「还剩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月都百姓一年花销也不止十两!

我托着腮帮子,屋漏偏逢雨,人穷破事多。

甜蕊提议:「主子不然咱们做点儿刺绣,偷偷地拿出去卖吧!」

我低头看着这双柔荑:「提议是好提议,可是我不会啊……」小说里没写过慕容雪会刺绣,从在塞外时给沈琛缝伤口能看出,哪怕她会刺绣,估计绣工也不怎么样。

甜蕊一脸吃惊,在古代女子会刺绣也是生存技能之一。

「一副刺绣能卖几个钱?不会刺绣,我还会其他啊!」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我还真什么都不会。

别的穿越女,会医术、会厨艺……会这会那,相比之下,我就是个脸蛋好看点儿的废物。

穿越前我就是个宅女,点外卖看小说,一不留神把自己看到了小说里。

对……我会看小说!

5

「甜蕊拿纸墨来!」我卷起衣袖,一脸豪迈。

甜蕊拿来笔墨纸砚,我用笔尖沾了沾墨汁,在纸上颤颤巍巍地写下一个字。

字迹颇为清秀,能入眼,就是抖得太厉害。

慕容雪自小进王府后,养在沈夫人膝下,私塾先生入府教沈琛读书写字时,也教过慕容雪。

虽然小说里慕容雪能写字没派上用场,但着实帮了我!

「主子想要卖字?」甜蕊盯着我的字看了半天,说了真话,「主子的字不难看,可也没到能挂在墙上的境地。」

「肤浅!」紧接着我又写了几个字,熟悉用墨笔后字迹好看了许多,「我要写小说,你出府去买些你们这里最畅销的话本回来。」

甜蕊问:「主子想看哪种?」

「你们有哪种?」

甜蕊掰着指头:「神鬼异志、才子佳人……其中卖得最好的是才子佳人。关先生写的《妩娘传》。」

「写的内容是什么?」我有些好奇。

甜蕊搬来凳子,打开了话匣子:「《妩娘传》讲的是青楼女子纪妩娘和书生江郎的感情纠葛。纪妩娘是青楼头牌,花容月貌、疾恶如仇。一日她登台献艺遇上树上江郎,江郎是个穷书生……」

「等等!」我拧着眉毛,「听着好熟悉,是不是江郎爱上纪妩娘,答应帮她赎身娶她过门。结果江郎上皇城赶考后中了状元,另娶了其他千金小姐辜负了纪妩娘,最后纪妩娘守节自尽?江郎痛悔不已?」

甜蕊张着嘴巴看我:「主子怎么都知道?你也看过?可这本《妩娘传》刚印卖没多久……」

「我没看过,用脚指头猜得。」这些人思维太匮乏,才子佳人的故事翻来覆去就那几种套路。

「还有其他更刺激点儿的吗?」

甜蕊摇头:「最近的话本故事属《妩娘传》卖得最好。」

听甜蕊这么一说,我有了信心:「你先去将市面上能买到的话本全买回来,等我研究完动笔,保证大火。」

「大火是什么意思?着火吗?」甜蕊一脸呆愣。

我笑着摸了摸小丫头的头顶:「大火的意思是卖脱销,稿酬滚滚,能有肉吃!」

甜蕊将信将疑地出了王府,晚上捧了一大摞话本回来。

「这些差不多是月都里卖得好的话本,主子慢慢看。」甜蕊捶腰喘气。

我朝窗外瞄了一眼,问她:「你捧这么多书回来,嫣儿没有怀疑吗?」

「奴婢说是给主子看了解闷,嫣儿姑娘没有多问。」甜蕊回道。

谁能想到我一个后院姬妾能写话本呢?

熬了几天的夜,终于将甜蕊买回来的话本看了七八。

遣词造句了然于心,我握笔凝神,端坐在书桌前打算动笔。

甜蕊看得好奇,凑上来问:「主子想写哪种?」

我提着笔写下书名,不抬头道:「写言情小说。」

「言情小说……奴婢不曾听过。」

「你没听过,说明言情市场还是一片蓝海,能出爆款!简单说,言情小说汇聚了人间的绝美爱情。」

甜蕊一脸外焦里嫩的表情:「绝美的爱情?」

她盯着纸上的字念了出来:「三生三世,梨花漫天?主子这是诗词吗?听着极有意境。」

我笑了笑:「这是小说名,也就是话本的名字叫《三生三世,梨花漫天》。三生三世的仙侠虐恋。」

甜蕊一脸似懂非懂……

接下来一个月,沈琛大概是在忙和萧玉容的婚事,没有来后院找我。

我正好能有时间,通宵达旦地写话本。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这些烂熟于心的诗句信手拈来,统统地加入文章里。

情节跌宕起伏的同时,辞藻华美得让人落泪!

幸好这个时空中的话本最长只有几万字,再熬下去,我非猝死不可!

顶着漆黑的熊猫眼,我写了最后一个句号,伸了个大懒腰。

「写完了,小甜甜你过来,你先试读试读,看哪儿还需要修改。」我将一沓稿纸送到甜蕊手里。

甜蕊拿着厚厚的书稿,盯着我心疼道:「主子辛苦熬了一个月,人瘦了一圈,脸色也蜡黄许多。奴婢以前以为写话本,只要动动笔是轻巧活,没想到这么熬人。」

我跑到铜镜面前,撩开乱糟糟头发,仔细看这张脸。

暗黄的皮肤,憔悴的黑眼圈,配着鸡窝一样的乱发,活像个女鬼,全靠原主的颜值撑着。

「没事,晚上咱敷个补水美白面膜就回来了。」我这么安慰自己。

到了晚上,我让甜蕊要了碗牛乳,调了蜂蜜珍珠粉厚厚地敷在脸上,只留出两个鼻孔出气。

甜蕊坐着烛灯下看收稿,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在笑。

我闭上眼睛,想小休一会儿,哪知道这一睡直接睡到了早上。

蜂蜜面膜成了水泥凝固在脸上,用水浇透后费了好大力气才撕下来。

甜蕊盯着我的脸左瞧右看:「主子调得面糊真有用,脸白了不少。」

我摸着刺痛的面颊:「能不白吗?脸皮都被撕薄了!算了,当是去了角质。」

「小丫头你也不叫我起来洗面膜。」

甜蕊一脸歉意:「奴婢看小说太入神,不知道主子脸上的面糊不能敷着过夜。」

她如此说,我才注意到她眼底下的淤青。

「你也熬夜了?」

甜蕊点头,捧着手中稿子继续看:「奴婢看得揪心,龙王三公子和魔尊两个人好事多磨,误会也太多了。」

「龙王三公子温润如玉,如皓月之光……」甜蕊星星眼问我,「主子世上真有这么完美无瑕的人吗?」

我翻着白眼,手指戳她的额头:「当然没有。正是因为没有,才得在小说里寻找。」

其实在这时空有这样完美的人,他是这个时空的守护神……

到了晚上,甜蕊眼泪汪汪地问:「主子能晚点儿灭灯吗?奴婢看到三公子灭妖救魔尊,正是最精彩的地方。」

「看吧,别太入迷……后面情节虐得很……」

第二天醒来,甜蕊揉着哭红的眼睛,扑到我床边:「主子你也太狠心了!怎么能让魔尊不分青红皂白地剃了三公子的龙骨,去炼药救别人!奴婢看不下去了,哭了一晚上!」

我摸着甜蕊的头发,嘴角噙笑:「看样子,我写的文还不错。你看个结尾,把手稿拿去卖给书院老板,看他能出多少钱。」

甜蕊一边喊虐,一边用三天时间熬夜看完全文,看到历完三世劫难有情人终成眷属,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将手稿藏在饭盒篮子里,甜蕊出了院子。

嫣儿只关心我的去向,对甜蕊并不搜查,甜蕊轻而易举地出了王府,去了月都刊印话本的白棠书院。

甜蕊回来告诉我:「书院主事看了两页开头,眼睛都瞪直了!他给了一锭金子做稿子定金,剩下的稿酬要等印刷后看销量如何。」

说完,甜蕊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光芒闪闪的金锭子。

我捂着嘴唇,这么大一坨金子!

两只手颤抖地接过来,我眯着眼睛看了又看,世上最可爱的果然还是钱呀!想要放到嘴里咬一口,又觉得太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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