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沈琛缓缓地抬起脸,望向我的方向。
穿堂而过的风吹起他肩头的青丝,像是恶魔展开的黑色羽翼。
他平静、一字一句地道:「放她走,不可能!」
「为什么?」萧玉容急了,花容涨得通红,「她已经不爱你,也不想横在我们之间,放她离开不是一桩好事吗?」
沈琛冷声地吐出两个字:「闭嘴!」
我惊了,萧玉容也惊了!
他莫不是疯了?让女主闭嘴?是还没虐够吗?
「本王的事情轮不到你来过问,你还不是真正的王府女主人。」
萧玉容一串泪珠滚落,我不是她,也能感到她的心被伤碎了。
萧玉容用云袖遮住面容,红裙散开成一朵花一样,朝比翼阁门外跑去。燕娘不放心,立马跟了上去。
我心思一动,她们都跑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沈琛两个人。
我刚才一直在拱火挑事,沈琛能察觉不出来?
才和萧玉容吵完架,保不准拿我当出气筒。
我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捧着裙裾也要跟着往外逃。
才迈过门槛,就听身后传来凉薄、刺骨的声音:「站住!」
我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呆呆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眼见着萧玉容哭着跑没影了,才垂头丧气地回到房间。
沈琛起身,满身寒气地从我面前走过:「现在知道要逃了?挑唆时就没想过后果?」
我缩了缩脖子,装出一脸的委屈无辜:「王爷误会了,雪儿岂敢挑唆,雪儿说的都是真话,是萧姐姐太善良了,想为我出头。」
沈琛站定在我面前,冷飕飕地道:「她是善良,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满腹算计、狡猾如兔!稍不看紧一点,就逃得没影了!」
这话是骂我,还是夸我呢?
「饭不吃了?」他陡然话锋一转。
我愣了半天,他只是在关心我?将萧玉容气跑了,还管我吃不吃饭?
满桌子的菜早已凉透了,大部分是萧玉容爱吃的菜肴,就算没有凉透,我也没有胃口能吃下。
我摇摇头:「吃饱了,真不饿。」
沈琛的目光在我的头顶盘旋了一会儿,道:「好,和我走。」
我拎着裙角跟在他身后,离开比翼阁穿过长廊,沈琛的脚步极快,我费力地小跑着才能跟在他身后。
看来他腹部的伤基本上痊愈了,可是他要带我去哪儿呢?
到了一处厢房门口,沈琛停下脚步,门上挂着一个匾额「忘心斋」,这是沈琛的住处,还从未有女眷踏足这里,包括萧玉容!
沈琛推开门,夜风卷起他的一片衣角,长靴踏入房间,他随手点燃香炉。
熟悉的松烟淡香随风飘散,头顶星光闪烁,一切静谧莫测得像是一场梦。
我站在门口犹豫,沈琛已站在衣架下开始脱衣,从玄色锦袍脱到白色中衣。
抬头无意一瞥,正撞见他脱去衣裳的修腰阔背,背上胛骨立起在无灯的夜色下如两只欲飞的蝴蝶。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说得正是这种!
虽然我知道沈琛背上遍布伤痕,但玉白色的肌肤下,流畅的线条充满诱惑与力量感。
我脸上一热,慌乱地移开视线。
也不管是否有人站在门口,沈琛淡然自若地换完衣服,穿上一袭月牙白的睡袍。袍子宽大,质感轻薄,他修挺的身形穿在袍子中,衣带缥缈,穿出了几分谪仙的出尘疏离。
美人心狠,可远观不可亵渎。
沈琛将我一人丢在门外,自己放下纱帘,躺在床榻上休息。
他点亮灯影,似乎又在看书。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喊我过来,让我陪他看书?
我认真地思考后,觉得沈琛是在考验我,考验我的态度,是否会主动认错。
我擦了擦地上的灰,展开裙裾跪了下去。
这一跪,足足地跪了一个时辰,听见纱帘后的沈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气,道:「跪够了吗?」
我困得睁不开眼睛,正跪得东倒西歪,猛一听他的声音惊醒过来:「跪够了,我能起来了吗?」
说完这句话,又觉得不对……
沈琛淡若琴音的嗓音从纱帘后传出:「跪够了就进来,为我拆线。」
跪了一个时辰,两条腿血液不通地没了知觉,每走一步酸疼得厉害,我强撑着走到沈琛的床边,脚下一软又跪了下去。
他「啪嗒」一下合上书页,看我的眼神戏谑道:「想使苦肉计?是你自己要跪一个时辰,和我没关系。」
「你让我过来,不是为了罚我?」我一脸懵然,磨着牙道,「王爷不想罚我,见我跪着,可以让我起来呀!」
要不是他出声让我进来,我还不知要跪到什么时候!
沈琛一脸坦然,深黑的菱瞳闪过一丝光亮:「我睡着了,也是方才才醒。」
我信他的鬼话!
「王爷让我过来,是让我拆伤口的缝合线?」
沈琛反问:「不然呢?是让你过来罚跪,还是让你来侍寝?」
对上他幽幽、能吸入灵魂的深邃眼眸,我浑身止不住地打战,耳根不争气地发红。
沈琛坐起身子,轻软如雾的睡袍自他肩头滑落。
我站起身子,找来一把小银剪,放在蜡烛上来回地烤了一遍。
「待会有点儿痛,你忍着些。」我拿着银剪爬上床,坐到沈琛的身边。
他闭着眼睛,双手垫在脑后淡然至极地躺着。
灯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分明的线条,一层绒毛泛着暖光。
我有一瞬恍惚,觉得沈琛似乎没有想象中的恶劣、薄情。
黑色的线已嵌入肉中,看着他腹部扭曲、狰狞的伤痕,我头皮发麻,只能握着剪刀小心地将缝合线一点点地剪断,将线头从长好的伤口里抽出。
沈琛睁开眼眸,眸光亮得逼人。
我以为他在疼,他却开口问我:「慕容雪你三番两次地想逃,离开王府,你打算去哪儿?」
被他问得一愣,我还没想好要去哪儿,沈琛看得这么紧,能逃跑成功就不现实。
在这陌生世界里,我能去哪儿呢?没有认识的亲戚朋友,没有能安身立命的地方。
沈琛看出我的犹豫,睫羽轻轻地扇动,语气是少有的温和:「既然无处可去,为何不能安心留在我身边?」
我一听就无语了,低下头继续用力地抽线头。
用的力气有点儿大,沈琛疼得皱了下眉头:「为何不说话?」
我闷闷地道:「有什么好说的?你不会明白,我不属于这儿,迟早要离开。而且,你有了萧玉容,留我下来看你们俩恩爱缠绵?」
「我出了王府,也能找别人另嫁了,难不成为你一辈子守节?」我记得小说中男配全是帅哥,如果回不去,和男配们凑合凑合也不错!
见我两眼冒光,沈琛的脸色又冷又黑,如同暴雨要来前的海面。
他抬头轻抚我的头顶:「你真这么想?这么想另嫁旁人?」
「是呀——」
话音落下,沈琛用力一按,将我按向他光洁、赤裸的胸膛。
我慌忙地移开剪刀,差点儿将他的腹部再次划开,这人好端端地又发什么疯!
2
我靠在沈琛的胸口,听他平稳有力的心跳,我稍稍一动,他按住我后背的手掌格外用力,按得我生疼,仿佛要将我融入血肉里才解气。
稍稍抬眼,对上他沉霭的目光,冷如冰峭,没有一丝温度。
「慕容雪你对我数十年的感情,全是骗人?」他问,声音冷极了。
我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不是真正的萧玉容,对他哪有十年的感情!
沈琛的胸膛起伏,微微地震动,我伏在他胸口听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逃走、再嫁的事,想都不要想!只有我送你离开,或者送你上黄泉路,你才能离开我身边。如果再有下次,我会剁掉你的腿。」
浑身汗毛竖起,沈琛嗓音冷而平静,他在很认真地警告我。
下次我再逃跑,他真的会砍掉我的双腿,将我囚禁一辈子……
「记住了吗?」他垂下眼眸,睫羽落下黑色阴影,等待我的回答。
我咽了一口唾沫,刚想说话,门被人推开。
女子一袭红裙,耀眼得像是月光下浓艳夺目的昙花,她僵在门口,纤纤玉指交握在一起,美眸不敢置信地盯着屋内。
她身后跟着燕娘,燕娘同样一脸失色震惊。
我靠在沈琛胸口,而他没穿衣服……
「那个……我们是在……不是你想的那种。」我推开沈琛坐直身子。
萧玉容苦笑一瞬,眼泪潸潸而下:「王爷……你不打算向我解释吗?」
沈琛浑身散发寒意,薄唇勾起嘲讽的弧度,凉凉地道:「需要向你解释什么?你不都看见了!如你所见,我碰了其他女人。」
沈琛捏住我的手腕翻身而下,将我牢牢地锁在身下。
看着眼前画面,萧玉容捂住嘴唇,害怕自己哭出声音。
灼热的气息扑面压下,我瞪大眼睛,看着沈琛如猎豹一般敏捷俯下身子,暧昧而危险地吻住我的脖颈。
说是咬更为准确!
我能感觉到他的齿尖划过肌肤,湿热感伴随着战栗疼痛。
这人属狗的吗?
萧玉容颤抖得像片叶子,两条腿没了力气摇摇欲坠,燕娘上前扶住她。
沈琛抬起身子,薄唇间蒙着一层水光,冰冷的面容显出魅色,他冷冷地望着萧玉容道:「看够了吗?看够了就滚!」
萧玉容如他所愿滚了,她推开燕娘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出庭院。
见萧玉容走后,沈琛直着身子,冷霜的黑眸仍盯着她离开的方向。
我坐起身子,整理好衣襟,一脸无奈:「你们俩幼不幼稚?你心里有她,她心里有你,有误会解释一句不完了?非要拉着别人当炮灰。」
萧玉容从比翼阁气跑后,沈琛也憋着一肚子火。有话也不能好好地说。
萧玉容主动地来找他求和,他非要伤人家的心。
现在好了,两个人的误会打成了死结,想解都解不开。
虐虐更健康!
我整理好衣服,揉着脖子,稍稍一碰一阵疼痛传来,不用照镜子看了,肯定被他咬破了皮。
「喂,萧小姐被你气跑了,你还不去追,小心以后追妻火葬场。」我说着风凉话。
沈琛声音闷闷的,厌烦道:「追什么?她从不信任我,难道要我一次次地放下身份找她解释?」
我扶额,这两人爱得真够累!
「身份重要,还是萧玉容重要?沈琛你自己好好地看看你的心,你真的爱她,忍心让她吃醋、受委屈吗?」话说到这儿,我闭了嘴,打算下床离开。
线拆得差不多,还是早点儿开溜为妙。
「你去哪儿?」沈琛警觉地盯着。
「回去睡觉,大半夜我还能去哪儿?」
沈琛抓着我的胳膊不放,另一只手捞过我的腰肢,将我重新抱回床上。
「就在这儿睡!」他声音强硬。
我裹着被子,郁闷得要吐血:「你非要萧玉容恨死我,才开心吗?」
沈琛没回答我的话,径直灭了灯,房间里漆黑一片,想走也走不了。
我认命地裹着被子,浑身僵硬地躺在他身边。
这是我第一次陪男人过夜……
好在,沈琛睡觉很规矩,躺在床的另半边一动也不动。
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行!不管怎么数绵羊都睡不着。
黑暗中冷凉的嗓音响起:「床上有刺吗?」
「没有!可是,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王爷饶了我吧!」我说得很可怜。
沈琛转过身,黑暗中看不见,却能感觉到他淡若琥珀的眼睛正盯着我:「可是,我不习惯一个人睡。」
他说得一本认真,我仔细想想不对啊!
在和萧玉容洞房之前,沈琛打了二十多年的光棍,不都一个人睡的?怎么突然不习惯?
「王爷别说谎,我记得你以前从不招人过夜。」但凡他积极一点,早就子孙满堂了!
沈琛淡淡地道:「我是不招人过夜,你是破例。在塞外被你照顾惯了,夜里没人守着,我会睡不着。」
「王爷怕黑?」
「……我怕你逃跑。」
我很不开心:「脚上拴着银铃,还不能让王爷放心吗?」
沈琛默了默,侧过身靠了过来。
独属于他的气息和灼热,如暖风裹挟而至,我想往后退,他长臂一伸,将我松松地搂在怀里,让我枕在他的臂膀间。
「我记得你睡觉喜欢枕着东西,有时还会抱着。」许是困了,沈琛的嗓音多了几分沙哑、柔和。
我浑身血液奔腾,朦胧的光也能看见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寒眸合上,剑眉下的五官在黑暗中显得柔和似画。
「睡觉!不许再动、再开口。」他下了命令。
很快地,响起沈琛沉稳的呼吸声,他抱着我先睡着了。
我缓缓地闭上眼睛,一夜酣睡无梦。醒来时,我有些犹豫,以为看见沈琛会尴尬,睁开眼才发觉身边空无一人,沈琛早已换上朝服离开。
王府里有个规矩,后院妻妾先要去沈夫人那行礼问安,之后一起去侧厅中用膳。
沈琛伤愈后入宫面圣,沈夫人随他一起进了皇宫。
沈夫人不在王府了,问安这件事是免了,只剩下各院姬妾一同用膳。
女人多的地方难免有口舌是非,沈琛没有遣散后院前,姬妾带着丫鬟聚在一起用膳足有几十号人,那才叫热闹。
谁受宠、谁挨了罚,讨论个没完。
萧玉容被沈琛虐得最惨,早上还得被院中姬妾取笑一遍,问安用膳是她最恐惧的时刻。
3
我以为我去得已经很晚,哪知萧玉容还没到。
侧厅里只有云烟带着丫鬟坐着用膳,她手里捧着香茶慢慢地喝着,面前放着十来种不同样的瓜果、点心。
王府里的伙食真不错!
我到她身边坐下,拿了个晶莹剔透的糕点充饥。
云烟凑了过来,挑眉笑着:「听说昨晚你进了王爷的『忘心斋』陪寝,王爷的住处从不许旁人进入,萧玉容都没进去过。雪姐姐你真厉害!王爷果然最宠你!」
嘴里的点心香甜软糯,也不知是用何种食材所做。
我赶紧又拿了块糕点,含糊不清地道:「一般一般,我跟王爷最久,王爷自然对我好一点。」
云烟的眸光锐利地朝门外看了一眼,声音高了几分:「雪姐姐,我们虽是王爷的姬妾,却还没靠近过王爷一步。你和我说说,昨晚感觉怎么样?王爷厉害吗?」
好生猛的问题!
我差点儿将满嘴的糕点喷出去,咳了半天,我缓缓地道:「还行。」
在沈琛地盘上,还是给他几分颜面吧!
云烟不依不饶地追着问,「怎么还行?雪姐姐你具体说说,也好让我心里有底,往后能更好地伺候王爷。」
我盯着她的脸,忽然想到再过不久云烟就会怀孕。
已经了然的情节,可还是让我心里一窒,蔓延开说不出的感觉。
在她的追问下,我没办法,总不能告诉她我和沈琛盖了被子纯聊天吧!只好故作害羞地垂着脸,小声道:「王爷很勇猛,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雪姐姐成了王爷第一个女人!」云烟站起身,笑靥如花,「不像某些人,一直死赖在王府里,没名没分也不肯走!昨晚还哭了一晚上,惹得别人没法安睡!」
我察觉不对,顺着云烟目光看去,她正盯着门外。
门外一片织锦绣花的衣角一闪而过,看衣着,门外站着的人十有八九是萧玉容。
心口发凉,有种闯祸感。
萧玉容本就和沈琛闹别扭,听到这些话,误会恐怕比海都深。
我无力地叹口气,本想摆脱恶毒女配的头衔,没想到误打误撞地还是成了男女主感情路上的绊脚石。
放下糕点,我想追上萧玉容,找她解释清楚。
云烟用力地拉住我,眸子睁得极大:「早膳还没用完,雪姐姐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不会是想去安慰萧玉容吧!」
云烟扭过身子,不高兴地轻哼:「雪姐姐你变了,越来越心慈手软!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我们应该联合起来将她赶出王府,不许她靠近王爷!」
我夹在中间十分为难,只得两头劝:「是该这样做,可是萧玉容也为你求过情。王爷遣散后院时所有姬妾一律出府,是萧玉容为你求情,你才能继续留在王爷身边。萧玉容是可恨,但她也有善良之处。」
原以为云烟会赞同我的话,她冷冷地一哼,满脸不屑:「我要她帮我求情了?她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在王爷面前彰显温柔贤惠。她帮我求情之后,王爷都不再看我一眼!你知道的,以前王爷多么讨厌萧玉容,羞辱她、折磨她、冷落她!你看现在,王爷喊她容儿,还要娶她为正妃。」
「这口气,雪姐姐咽得下去,我可咽不了!」
有些人,如同猫和鼠,注定势不两立,劝也是白劝。
嘴里的糕点变得味同嚼蜡,草草地垫完肚子后我离开侧厅,一路走得很慢,想要找到躲在哪儿偷偷哭的萧玉容。
天不如我所愿,走回自己住的小院落也没遇上萧玉容。
到了下午上次领我去沈夫人那儿的袁嬷嬷又来了院子,这次她身后带着三个人。
「见过慕容小姐。」袁嬷嬷行了一礼,仍是满脸微笑的模样。
院子打扫得很干净,全赖袁嬷嬷上心。
「院子里添了些物件,慕容小姐还住得惯吧?可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袁嬷嬷细心地问。
我摇了摇头:「不缺了,我一个人住,用不着太多东西。」
袁嬷嬷笑着道:「慕容小姐真是变了。」
以前的慕容雪贪得无厌,仗着沈夫人的宠爱,吃穿用度恨不能比肩王妃正主。
「你们上前来!」袁嬷嬷说了一句。
三个小丫鬟怯生生地走到前面,低着头规矩地站成一排。
袁嬷嬷道:「小姐身边原来的丫鬟被王爷下令赶出了王府,您重回王府身边不能无人伺候。这是刚买入王府的三个丫鬟,夫人命我送来给小姐先挑。」
袁嬷嬷说得客气极了,我也客气地朝她微笑:「多谢嬷嬷上心,雪儿承蒙夫人厚爱。」
「小姐仔细挑,哪个看上眼就留她在身边伺候。」
她们低着头,只露出头顶,我哪能看出区别。
「你们可有名字?」还是报名字,也许能有我熟悉的。
三个丫鬟依次报名字——
「奴婢叫晴月。」
「奴婢叫花姗。」
到了最后一个,我也不抱太大希望,小丫头怯生生地说:「奴婢叫甜蕊。」
眼睛顿时一亮,直勾勾地盯着她,甜蕊这名字我有印象,她是萧玉容身边的忠心婢女,只是活得不久。
萧玉容逃出王府,将甜蕊也带在身边。出府的逃亡路上她们遇上匪贼,甜蕊忠心护主,保护萧玉容逃离被匪寇杀了。
这样忠心的小丫头,我先收了。
「慕容小姐要哪个伺候?」
我指着甜蕊:「让她留下来。」
袁嬷嬷犹豫道:「她年纪最小,做事只怕不周全。」
「没关系,我可以慢慢地教。」这样忠心、乖巧的小姑娘,送到萧玉容身边等死太可惜了。
袁嬷嬷没有多说,领其他丫鬟离开。
等她们一走,我拉着甜蕊的手跑入房间,将门窗全部关紧。
见这阵势,甜蕊吓得局促不安,跪在我面前等候发落。
可能她也听闻慕容小姐看似柔和无害,却刁钻心黑,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大多没好下场。
我握着手,将她拽起:「你别怕,我不会刁难你。」
小丫头眨巴着眼睛,一脸惊恐不安:「小姐为何突然将门窗关上?」
我一脸严肃:「我有件事要拜托你去做,又害怕别人听见。」
「甜蕊,我很信任你,才选你留在我身边。你不会背叛我吧?」我半真半假敲打地问道。
4
小丫头吓得哆嗦,又要跪下去:「小姐选了奴婢,就是奴婢的主子!奴婢用性命起誓,绝不会背叛主子。」
板着的脸慢慢地松开,我笑了起来:「你别害怕,我让你做的事不难。萧小姐这些日子心情不佳,我担心她想不开做傻事。你帮我盯着萧小姐,她有异常之处,你回来向我汇报。」
甜蕊很守规矩,一句话不多问,应了下去。
到了天黑,甜蕊回到小院,我给她倒了杯茶。小丫头不敢喝,我劝了好一会儿,她才感恩戴德地端着茶,说起下午的情况。
「萧小姐一直待在比翼阁内哪儿也没去。主子猜的没错,萧小姐心情不佳,奴婢守在下面听到萧小姐断断续续地在哭。」
月都已经入秋了,梧桐秋叶落了满院,算算时间,云烟就快怀上孩子。
看来虐得还不够,只有云烟被查出身孕,萧玉容才会因为失望吃醋地逃离沈琛身边。
我坐在桌边,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子。
小说情节了然于心,可为何我总觉得不安呢?
甜蕊小声地问:「主子需要去安慰萧小姐吗?要不要继续盯着她?」
我点头:「继续盯着,晚上让厨房做些小点心送去,不管萧小姐接不接受,诚意到了就行。」
萧玉容度量再大,也不可能容下和她争宠的女配。
这么做,为的是降低萧玉容的戒心和仇恨值……
入秋后日光渐短,风卷起院里枯黄落叶,纷飞如同蝴蝶穿过院墙而去。
落叶尚能归根,能自由……我呢?
甜蕊体贴地放下门帘,道:「主子外面起风了。」
随即,她声音变得惊喜:「主子,王爷来了!」
话音传入耳朵,我的心猛然沉下,脸色也变得难看,后院姬妾不止我一人,他怎么总挑我折腾?
沈琛踏入房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桌子问:「用过晚膳了?」
「用过了。」我有气无力开口,忽然想到什么,唇角露出笑意,「王爷是不是刚从皇宫回来,肚子还饿着?」
沈琛凉凉地看了我一眼:「你突然关心我,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摇着头:「雪儿哪敢呀!早上时无心地说了些话被萧小姐听到了,萧小姐起了误会,在比翼阁里哭了一天,我估计萧小姐没有用膳。王爷不如去比翼阁看看,正好陪她一起用晚膳。」
这段话说得温柔体贴,我都被自己感动一把。
沈琛听完后抓住重点问:「你早上说了什么,让容儿起了误会?」
我如实地道:「我夸王爷昨晚厉害!」
沈琛命甜蕊打水净手,擦手的动作顿住,菱眸幽幽地盯着我,薄唇勾起一点弧度,似怒似笑:「看来我不做点该做的事,也对不起你的一番『夸赞』。」
脸色一白,心里腾起搬石头砸到脚的不好预感。
沈琛不多留,擦干净手转身朝门外阔步地走去,甜蕊赶紧为他卷起门帘。
走到门口时,沈琛转过身,半张玉雕寒彻的容颜隐没在灯光照不透的阴影里,他盯着我说:「慕容雪,你安分一点。」
「晚上我留宿在你这里,你早点儿命人准备。」
我张圆小嘴,等沈琛背影消失不见,才回过神闭上。
「主子,晚上王爷宿在这儿,奴婢要准备哪些物件?」甜蕊刚入府,一脸的茫然无措,她见我脸上没有笑容,也不敢笑。
我摇了摇头,托着腮:「我也不知道,王府里还没有姬妾侍寝的先例。」
沈琛不近女色,王府的满院姬妾都只是摆设。
到底哪步做错了,让他对我产生兴趣?
他离开时,那一眼锐利寒沉,比冬夜还冷。是以为我故意说的那些话刺激萧玉容争宠?所以他警告我要安分一点。
沈琛讨厌女人耍心机、狠毒阴险,那为何还要留在我这里过夜呢?
蜡烛的灯影忽明忽暗,我的心情亦如蜡烛,忽冷忽暖。
我看过整本小说,却仍看不透他。
沈琛离开没多久,小院子又来人了,管家吆喝着:「慢点,慢点!把柜子先拿下来。」
「书桌是梨花木的,慢点儿搬。」
我和甜蕊对视一眼,小丫头聪明地掀开门帘,正对上搬家具的小厮。
「你们这是……」
管家紧随其后进了房间,笑眯眯地道:「奴才奉了王爷命令,搬些东西过来,方便以后王爷在这儿过夜。」
我听完懵了,耳朵 「嗡嗡」地乱响,极艰难地消化完他的话。
「你说王爷以后就住在这里了?」一字一句地从我嘴里蹦出。
管家一双小眼睛笑成两条缝:「可不是!这是天大的好事,王爷看重慕容小姐呢!说不定,过几日您就是慕容侧妃了!」
我干笑两声:「这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
管家有些急了:「我哪儿敢和你开玩笑。」他往后指着,「你瞧,王爷连床都搬过来了。」
我当即用力地拍桌子:「实在太过分!」
他当我这是旅馆呢!
管家吓了一跳:「慕容小姐是不想王爷过来?」
我努力地平复心情,挤出笑容:「当然不是,晚上两个人睡也热闹。王爷打算在这儿住多久呢?」
管家摇了摇头:「这……奴才哪儿能知道,看王爷心情吧!」
行!沈琛有你的!
等他们搬完家具,我让甜蕊打赏点银子,送走了管家。
环视房间,原本不大的屋子又小了一圈。
我叉着腰问正在收拾的甜蕊:「你说他到底怎么想的?放着忘心斋和比翼阁不睡,非要挤我这儿!」
甜蕊抱着被褥,小脸上藏着笑:「也许是因为这儿有王爷惦记的人吧。」
我结巴了:「他惦记我,可我……」我又不是女主!
想不通的事情索性放在一边,我洗漱完换了睡裙,刚准备休息,沈琛来了。
一张俊脸没有表情,黑得像是烤焦的锅底。
不用想,一定是在比翼阁里又和萧玉容吵了架。
吵是情,骂是爱,越吵越骂越相爱——虐文定律。
我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让甜蕊退下,留沈琛一个人将气消完。
甜蕊捧上一杯茶,沈琛看了她一眼让她退下,甜蕊像个受惊的小兔,慌慌张张地关上门。
沈琛在书桌后闭眸沉思,我舒服地躺在床上幽会周公。
5
睡到半夜,周身暖和起来,像是被子里被人塞进个暖炉。
我懒洋洋地动了动身子,朝温暖所在靠了过去。
别说这暖炉又大又舒服,将我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有人不老实地拨开我的长发,在耳朵边絮絮念叨:「你还是睡着的时候,让人看着喜欢。」
轻轻地,薄而柔软的唇贴上额间。
我睁了睁眼睛,看见眼前沈琛的脸,眸光深谙似海,要将我刻入他的眼底、灵魂里。
是梦吧……
一觉睡醒,床边仍是空无一人。
要不是满屋子的家具还在,我还以为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甜蕊按照我的指示,偷偷地又去比翼阁盯着萧玉容。
我百无聊赖地待在房间哪儿也不想去,见到云烟免不了要被她追着一起对付萧玉容。见到萧玉容就更惨了,只要在她面前晃一圈,便等同示威。安慰她不对,奚落她更不对,只能看她嘤嘤地哭个没完。
而沈夫人得知沈琛陪我两夜高兴极了,让袁嬷嬷送来两大盒燕窝补品。
袁嬷嬷笑得一脸喜庆:「需不需要请大夫来把把脉?」
我惊得差点儿咬住自己舌头:「不用,哪有那么快!」
沈琛是个播种机,也不可能这么快有孕,何况我和他只是纯聊天。
袁嬷嬷笑着点头:「你先将这些补品吃完,过几日奴婢再送过来。沈夫人让你养好身子,早日为沈府绵延血脉,也好告慰贵妃娘娘在天之灵。」
一脸尴尬,我不能戳破只能点头应付。
袁嬷嬷又道:「娶你入门,立侧妃的事也该提了。夫人想过几日正式和王爷说一说,你虽一直陪在王爷身边,无名无分可不行!夫人心疼你,舍不得让你为妾,正妃位置指望不了,侧妃之位必然要给你。」
浑身寒意覆满,我想也不想立即拒绝。
说好听是侧妃,不也是高等的「妾」吗?总要和其他女人共争一个男人!
按萧玉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观,也不可能容下我。
我不敢赌沈琛最后会选谁,我只想快点自由,从这鬼地方离开!
「怎么了,慕容小姐不愿意?做侧妃也不愿吗?」袁嬷嬷一脸惊诧。
我硬装出娇羞、局促的模样,轻咬唇边说:「萧小姐还在王府,提娶侧妃的事她定然伤心。王爷虽然在和萧小姐闹变扭,但雪儿能感觉到王爷很在乎她。如果因为立侧妃的事惹得萧小姐伤心,王爷动怒牵连到沈夫人,反而不好。」
「不如等萧小姐离开王府后,再商议不迟。」
袁嬷嬷先一脸惊讶,转而点点头:「这样一来委屈你了,你本来已经等了王爷这么多年……」
我连忙道:「不委屈,等这么多年已经等了,不急于这一刻。能陪在王爷身边,雪儿已经很满足!」
袁嬷嬷叹了口气:「你和王爷走后,到底吃了什么苦?你不愿说,奴婢和夫人也能猜出一二。你越是不争,夫人越心疼,心疼当时没护住你。」
「总之,你留在王爷身边没人会亏待你,没必要如此委曲求全。懂吗?」袁嬷嬷推心置腹道。
我点点头,牵起温和大度的笑容,将袁嬷嬷送到院外才回来。
我不傻,沈琛好得绝无仅有,也不是我的选择!
天际点上星辰,天色黑得一日早过一日,到了天黑,我就开始提心吊胆。
吃过晚膳,我探头探脑地朝外看,这么晚不来,他应该不会来吧?
沈琛每晚来我这儿,何时才能让云烟怀上孩子?
我这个「恶毒女配」,真是操碎了心!
甜蕊笑着看了一眼屋外:「主子等会儿再看,时辰还早,兴许王爷才从宫中回来。」
我撇了撇嘴巴:「谁等他了,我才没看!」
甜蕊低头掰着手指:「半个时辰内看了十次……」
「不可能,顶多只有三次。」
甜蕊笑出声:「主子承认是在等王爷?」
我烦躁地站起身:「不等了,睡觉去,他爱去哪儿去哪儿!」
等我脱了衣衫,沈琛推门而入,盯着我光洁的后背默然地怔住。
我莫名地一肚子火,转身怒瞪着沈琛:「王爷就这么喜欢我?每晚不来我这儿,睡不着觉?」
在沈琛开口前,我噼里啪啦地道:「皇上后宫佳丽三千,还会每天翻绿头牌呢!你只睡我一个人,乏不乏味?萧玉容难道不美吗?云烟不够温柔解语?你说吧,你觉得我哪里好,我改!」
沈琛满脸冷霜,狭长的菱眸眯起,像只猎食的野兽一步步地朝我走近。
我撞到身后床柱,退无可退。
沈琛抬起手,我害怕地闭上眼睛,以为他要动手揍我。
谁知,一声巨响,他一拳砸在我耳边的墙上,高大身形倾下,将我禁锢在他的眼底,无处可逃!
额前的青丝垂落,他一双寒眸冷彻如墨,静静地盯着我。
「慕容雪让你陪夜,你很委屈不甘?」
我错开眼睛,不敢撞入他深寒的眸里。
「看着我的眼睛说话!」他动怒的声音凉薄似刀。
我赌气地看着他冷诮的菱眸道:「委屈谈不上,王爷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吗?后院有姬妾、美人等你去找她们,何必要逼我笑脸相迎?」
他笑了,笑染着一点魅色,却格外无情:「不甜的瓜也是本王的瓜,本王想扭就扭,想毁则毁!」
低头,沈琛勾起我耳边的一缕长发,看似亲密的动作,让我惊魂不定。
「多少女子求着我多看她们一眼,你却要将我推给旁人。你是没心,还是心不在这里?」他凉薄的指尖一路滑下,落在我的心口处。
起伏的柔软就在他的指尖下,他看我的眼神冷若冰凌,没有一丝暧昧的暖色。
裙裾下的两条腿不自觉地发颤,不愧是邪魅、薄情大男主,我在他面前就是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光是气势上就被他全方位地碾压。
我抿着唇角,说不出话,仰着一张楚楚可怜的茶花脸,倔强地看着他。
心里比谁都慌,求着沈琛快点儿走!
沈琛如同听见了我的心声,收回掌心,压人的气势一瞬间被撤去。
我舒了一口气,捏着裙角给沈琛行礼,再接再厉道:「雪儿请王爷雨露均沾。」
沈琛看我的眼神,剖心沥胆不为过,他狠狠地磨牙:「慕容雪你真够大度,我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