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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隧道逃生记:你之蜜糖,我的砒霜

我的女儿被绑架了。

绑匪不要钱,而是要求我做他的「一日傀儡」。

在 24 小时内完全按照他的指令行动。

抢小孩零食、强吻陌生人、趴在地铁里学狗叫……

绑匪的指令越来越变态。

而我,为了女儿,必须豁出一切。

1.

早晨还不到七点,石鼎市的早高峰已经在雨中拉开了序幕。

我在小摊买了个鸡蛋灌饼,撑着伞站在路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刷手机新闻。

暴雨红色预警,请市民合理出行,避让积水路段,远离河道和危险山区。

望石县发生凶杀案,嫌犯在逃。

产后心理健康公益讲座今日在市三院开讲。

某地湖中发现两条巨型鳄雀鳝。

地铁 1 号线稻子店站正在施工,临时关闭。

嘟嘟嘟~

手机突然传来隔空投送的提示音。

加载中…

我手一滑,不小心点了「接受」。

女儿的照片直接弹出屏幕——

她穿着昨天新买的小裙子,眼睛红肿,稀鼻涕一直流进嘴巴里,可怜巴巴地咬着安抚奶嘴,一副想哭又不敢的模样。

嘟嘟嘟!第二张照片接踵而至。

绑匪穿着小熊玩偶装,双手握着女儿的大臂,高高甩起,像是在玩「手臂秋千」,又像是要将女儿从高处摔出去。

「隔空投送」功能只能在水果手机之间使用,不用加好友,就可以给陌生人发送文件。但是,需要双方都开启蓝牙,设置投送对象为「所有人可用」。

而且,隔空投送最远的距离只有 10 米。

也就是说,发照片的人就在我附近。

我看向四周,快速拨通我妈的电话:「喂?妈……」

「湘湘啊,圆圆丢了!」还不待我发问,就听她在电话里语无伦次地说,「早晨她一直哭,我就想……推着小车带她出门遛弯,到了楼道才发现没带伞,我、我就回去拿伞……圆圆就不见了……」

嘟嘟嘟!

第三张照片很快投送过来:

加载中…

「湘湘啊,我想先自己找找,你知道楼上李阿姨老爱开玩笑……」我妈的声音在电话里断断续续,「要、要不要报警啊?」

嘟嘟嘟!

嘟嘟嘟!

嘟嘟嘟!

隔空投送的提示音像催命符一样不间断地发过来,每次都是相同的备忘录截图:

我在看着你!不许报警!

我在看着你!不许报警!

我在看着你!不许报警!

「不用了妈!不用不用!」我慌忙抬高了音量,目光迅速扫过周围的人和车,「圆圆在我这里,我忘了她今天该打防疫针了,刚才、刚才返回去接走她了。」

「啊?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啊!」

「说了呀,我冲屋里喊了一声,以为你听到了呢……妈,别哭了啊,打完了针我会让老爸送她回去的!」

我急匆匆挂了电话,环顾四周。

十字路口,红灯迟迟不变。

以我为圆心,10 米范围内,两辆满载乘客的公交车、十几辆私家车和出租车,路边买早餐的人排了七八个,一堆自行车、电动车堵在辅路路口,打着伞刷手机的路人步履匆匆……

绑匪到底躲在哪里?

他在哪里看着我?

我迅速翻出手机里 Vitas 海豚音的短视频,点开「隔空投送」,找到「末日重生者」的头像。

隔空投送的图片和视频会在接收后自动打开。

只要他敢接, Vitas 的超高音就会从他手机里冲出来。

这么一来,我就可以凭声音找到他的位置。

他没接。

他从「可投送列表」里消失了。

绿灯了。

车流开始慢慢蠕动。

外卖小哥在雨中飞驰。

某个路人一边吃卷饼一边关掉手机。

他走远了?

或者,他只是关闭了蓝牙?

我紧紧握着手机,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绑匪不要钱,我不知道我的筹码是什么。

我必须报警,但不能被发现。

否则绑匪立即撕票,逃之夭夭,就算以后能抓到,孩子没了,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能用女儿的生命冒险。

想起刚才打给老妈的电话,我一阵后怕。

这时,绑匪的隔空投送指令又发了过来,仍旧是备忘录截图:

「手机关机,砸碎,扔下水道。限时 2 分钟。」

嘟嘟嘟!

「立刻!」

嘟嘟嘟!

立刻!!

嘟嘟嘟!

立刻!!!

我把手机摔在地上,抬脚狠狠踩上去,反复碾压,直到前后屏全都碎裂,机身扭曲,才将它扔进下水道。

刚做完这一切,路旁电动车的车框里,响起了「嘟嘟嘟」声。

这声音和隔空投送的提示音很像,只不过是连贯的。

我拨开车框里被淋成一大坨的卫生纸和废口罩,从中捞出一部手机,和我被砸掉的那部型号一样。

手机提前设置了闹钟。

看来,我的一举一动都在绑匪的监视和算计之中。

2.

嘟嘟嘟!

我刚拿起车框里的手机,就收到了隔空投送来的新指令,仍旧是备忘录图片:

「抢小孩零食,限时 10 分钟。」

这看起来像个服从性测试。

我举目四望。

雨下得更大了。

雨赶人,人赶时间,每个人都步履匆匆。

路边早餐店里,一个中年女人把一盘小猪流沙包放在儿子桌前,又转身去取豆浆。

那孩子穿着校服,大概七八岁,蓝框眼镜,眼神像小羊羔一样。

那么……

对不起了,小羊羔!

我大步走进早餐店,从他手里抢过流沙包,一口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用力吞咽。

小羊羔吓傻了,扭头大叫:「妈妈!妈妈!」

我梗着脖子,含含糊糊地道歉。

羊羔妈妈瞪着我骂道:「你干吗?有病吧你!」

随即,她见我浑身湿透,眼神焦灼,看起来确实「有病」的样子。

「真有病啊?」女人的眼里露出惧意,忙把儿子护在身后,将手里的豆浆塞给我,「那、那这也给你,你、你别噎到。」

说罢,她拉着儿子慌慌张张地离开早餐店。

显然,她怕精神病甚于怕恶人。

不管了,抢到了流沙包,任务就算完成了吧?

我打开手机,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绑匪没有任何提示。

忽然,我意识到,流沙包不算零食。

完了完了,时间就要到了!

我彷徨四顾,急切地在店内搜索新目标。

几个店员发现不对,客客气气地将我「请」到了门外。

不远处,刚才被我打劫的那对羊羔母子正撑着伞在路边等车。他们见我出来,忙走远了几步,警惕地看着我,露出惶恐的目光。

他们是我目前唯一可以欺负的「救命稻草」了。

我冲上去,半蹲在地上,大声说:「小弟弟,你有零食吗?给我点!」

小男孩下意识地捂了捂裤兜,颤声说:「学校不让带零食的!」

「快交出来!如果你没有,那现在就给我买!去便利店买!」我揉乱头发,卖力地扮演一个疯女人。

男孩妈妈一把将我推在地上:「滚!滚!」

「把你的零食给我!给我!快给我!我没有时间了你快给我啊!」我高声尖叫着,跪趴在雨水里,全身湿透,双手握住男孩的脚腕,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裤兜,低声说,「遇到坏人,要么跑得远远的,要么就别怂,要么就顺从,快给我!」

小男孩吓得一怔,快速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扔过来,哭道:「我以后再也不带零食去学校了!再也不带了!」

我从雨水中捞起那块巧克力,咬开塑料包装,一口吞了下去,一边趴在地上咀嚼,一边用余光四处张望,试图从周围发现可疑的面孔。

绑匪不要钱,他以女儿为要挟逼我做出格的事,明显就是想看我发疯出丑的模样。

恨我恨到这种地步的人,也只有我的前夫常东了。

我与常东是相亲认识的,彼此顺眼,相处融洽,虽然没有爱得轰轰烈烈,但也有很多浓情蜜意的时刻。后来,我们顺理成章地结了婚。

没想到,我怀孕七个月时,常东的白月光成了寡妇,回来找他了。

那时我才知道,常东有一个相恋九年的前女友,司悦。

两人少年相知,爱得刻骨铭心。

后来司悦为了家族利益,嫁给了门当户对的有钱人,常东才娶了我。

而且,我与常东的婚礼和司悦与有钱人的婚礼,竟是同一天。

我们的婚姻,就像是一场赌气——她跳,他也跳;她结,他也结。

而我?无关紧要。

后来,司悦死了老公,回来找他。

常东哭着问我,该怎么办?他心疼司悦,但也对我肚子里的孩子有了期待。

他想要司悦,也想要孩子。

他好痛苦,他好难过,他好可怜,他求我成全。

难道在他的言情剧本里,我只是个没有情感的路人甲?

我挺着大肚子,当即请律师提起离婚诉讼,孩子我要,钱也要。

官司打了一年,我赢了。

孩子归我,钱也归我。

离婚这半年来,常东常来看圆圆,也曾提出想要孩子的抚养权,但都被我冷眼拒绝。

如今孩子被绑架,最可疑的人就是他!

嘟嘟嘟——「末日重生者」想要共享 1 张照片。

加载中…

3.

市三院就在附近,早高峰期间,医院附近尤其拥堵,步行是最快的。

我拔腿便跑,冒雨疾行。

医院五楼是妇产科,候诊厅的八排座椅坐得满满当当,大部分是女人,为数不多的几个男人,基本都是陪孕妇来做产检的。

点兵点将,点到谁就亲谁。

看似是随机选人,但绑匪并没有规定从哪里开始「点」,所以只要算准了「起点」,要亲谁是可以选的。

「亲」这件事本身不会造成太大物理伤害。

但在当前情势下,摘下口罩强吻陌生人,会给对方造成巨大的心理恐慌。

所以,就算「亲女人」更有道德上的安全感,但这里的女人个个亲不得。

最终,我选定了一个中年男人,肥胖、秃顶、络腮胡眯眯眼,穿着凉拖,跑不快。

如果我亲完就跑,他肯定追不上。

「点兵点将,点到谁就亲谁。」我小声念着口诀,慢慢走到他身前。

嘴唇躲在口罩里发抖,好像有很多小腻虫爬在上面。

从小到大,我唯一亲吻过的人,只有常东。

每次亲之前,我们都要先吃一颗樱桃味口香糖,那是他喜欢的味道。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司悦喜欢的味道。

我深吸一口气,正要摘下口罩,胖男人突然站起来,说:「您坐这儿,坐坐。」

「谢、谢谢……」我僵硬地坐下,刚刚酝酿好的勇气,又缩了回去。

不然,换个人亲?

嘟嘟嘟!「末日重生者」想要共享 1 张照片。

加载中…

他看见了!

他知道我点到了谁!

他真的就在我附近!

我迅速打开手机相册拍了个照片,点开隔空投送,选中「末日重生者」。

这一次很顺利,他接受了!

嘟嘟嘟!

绑匪的手机响了!

我腾地站起来,目光扫过候诊厅里的「低头族」。

是谁?

低头看剧的女人?

靠在墙边滑动手机的男人?

还是安全出口正在扫地的清洁工?

可惜这个手机里没有海豚音视频,否则就能抓到他了!

嘟嘟嘟——「末日重生者」想要共享 2 张照片。

第一张仍是备忘录截图:我警告过你,别耍花样!

第二张,是女儿淋在雨中大哭的照片,原本粉嘟嘟的脸蛋,被大雨浇得惨白,眼泪、鼻涕、雨水糊了一眼,整张小脸哭得皱在一起。

女儿从小就爱哭、难哄,是典型的高需求宝宝。

有一次,我听信了育儿专家的话,在她困觉哭闹时故意不去哄她,想戒掉她奶睡的习惯。

谁知,女儿哭得天崩地裂,脸色酱紫,就像系统崩溃的机器,意识碎裂,甚至连呼吸也忘记了。直到我将她抱在怀里,很久很久很久,她才大力抽噎着,缓过气来。

自那以后,我也想通了。为什么要拿女儿和那些「天使宝宝」去攀比呢?

她再怎么「高需求」,求的也不过是妈妈的爱和安抚,当然要满足她啊!

此刻,看着女儿在照片里哭得撕心裂肺,我只觉得前胸一阵胀痛,防溢乳垫瞬间湿透了。

亲他!

我还在犹豫什么!!

我大步走到刚才让座的肥胖男人身前,一把拉下他的口罩,踮起脚尖亲了上去。

他的嘴巴胡子拉碴,还有螺狮粉的味道。

亲完,我立即跑向楼梯。

「你有什么病?你有什么病?快告诉我你他妈到底有什么病啊?」男人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跌下去,摇摇晃晃地向外跑,直到跑出医院,被冷风冷雨重新浇了个透,才稍微冷静下来。

原来,作恶这种事,根本不需要学习。

就算是从来没有做过坏事的人,一旦豁出去,抛弃道德感和自尊,放下良知,就能凭着本能找到柔善弱小,恃强凌弱,以怨报德。

难道这就是绑匪想要的?

末日重生者?

经历过世界末日的惨烈和绝望,所以在重生之后,用这种方式考验人性?

不,他没什么深刻。

他只是想折磨我。

我渐渐恢复了理智,重新思考眼下的处境。

从医院这个事情来看,可以确定两点。

第一,绑匪有两个以上,两个人之间保持着即时通讯。

第二,绑匪不是常东,起码,他不知情。

一开始,我确实怀疑过,他可能会为了抢夺孩子的抚养权故意藏起圆圆,以此证明我不是合格的监护人。

但是,当我看到孩子淋在雨里,立即排除了常东的嫌疑。

他虽然是恋爱脑,但还不至于这么狠心。

况且,想要孩子的抚养权,就说明他是爱圆圆的,不会伤害她。

4.

嘟嘟嘟!!

「末日重生者」发来了新的指令!

我点了接受,并没有马上看图片,而是打开手机录像功能,慢慢转了个圈,把周围的人和环境全都拍了进去。

如果我每次接到指令时都拍下视频,就可以通过对比,找到跟踪我的绑匪。

确认存储好视频后,我才打开了图片指令:

去多美超市买 298 元档黑色行李箱。

提着行李箱去西小河公园公厕最里面的厕间。

用你的行李箱换厕间里的行李箱。

12:10 之前,把从厕间取出的行李箱放入庆新小区大件垃圾回收站。

不可以坐地铁。

这一次的指令更具体也更有目的性。

看来我通过了服从性测试?

不,应该没这么容易。

这可能是仿真度更高的服从测试。

多美超市、西小河公园和庆新小区这三个地方间隔不太远,只有十分钟车程。

还有时间。

不能坐以待毙!

不能任凭摆布!

我躲进街边店的廊檐下,打开绑匪留给我的手机。

手机主屏幕上只有「照片」一个图标,没有任何应用。

下载和卸载功能都被禁止了,如果想要启用,需要密码。

屏幕锁定设置成了「永不」,并且屏幕上方的小绿点一直亮着,说明绑匪也可以通过手机监视、监听到我的动态。

通话功能应该可以用。

我决定打给妈妈问问家里的情况。

谁知,刚按了「1」,「隔空投送」立即弹了出来。

是一张圆圆的图片:

她正捧着奶瓶专注地喝奶,小脸有些皴了,但情绪稳定。绑匪仍穿着玩偶熊服,两只毛茸茸的大爪子拽着一根塑胶跳绳,直直地绷在女儿头顶。

他们的意思很明白。

这部手机不但能监听监视我的行动,而且所有的手机操作,也都在他们的监控之中。

我翻开手机相册一看,果然,空了。

刚才录的视频、拍的照片以及收到的指令图片、圆圆的照片,都被删除了。

这说明绑匪的人数,应该不超过 3 个。

因为人手不够,无法随时随刻监控我的行动,所以采取了「跟踪+手机监控」的方法。

嘟嘟嘟!绑匪的指令又来了:

你听话,小崽子少受罪。

你搞事,这根跳绳就会勒住她的脖子!

我急忙收起手机,冲到路边,转着圈,向四周大喊:「我听话!我听话!我听话!」

雨越下越大,仿佛天地颠倒,大海倾泻而下。

5.

距离 12 点 10 分还有不到两小时。

公交车迟迟不来,出租车拦不到,手机没有约车软件,共享单车也扫不了,如果步行前往西小河公园,时间肯定来不及。

还好,我带了现金。

我从钱包里抽出 200 块,拦住一位路过的中年妇女:「大姐您好,您能帮我用手机叫一辆车吗?钱先给你,我去的地方不远,肯定够车费的!」

「我什么都不买,也没时间做头发!」大姐快走几步,根本没听我在说什么。

「小姐姐,麻烦您……」

「大哥,能不能请您……」

「美女,求求你帮我个忙好吗……」

「大爷,您帮我一把吧……」

我接连拦了好几个路人,但每个人都摇着头摆着手匆匆忙忙绕开我。

「钱给我,我帮你叫。」路边店的台阶上,一个快递小哥正蹲在门棚下,大大小小的餐盒摆了一地,他将最后一块牛排塞进嘴里,鼓鼓囊囊地说,「去哪,你说。」

「多美超市!快点,多谢!」我把钱塞进他手里。

他点开打车软件输入地址,皱着眉头把手机递过来,说:「你看,附近没车啊,这么大雨,师傅们肯定都歇了。况且立交桥那边一淹,出租车都不愿意过来。」

他的手机套在防雨袋里,屏幕上有几道裂纹,是安卓机。

「那你帮我扫一辆单车吧,我没时间了。」我急出了眼泪。

「这么急?那我带你去吧,上车!」

小哥跨上他的电动车,向前蹭了蹭身子,在车座和外卖箱之间挪出一个小小的位置,然后套上雨披,说:「快钻进来,走!」

我稍作犹豫,挤上后座。

车座很小,雨披很大,被遮住的狭小空间里,充斥着塑胶和汗水的味道。

我的脚尖擦着水面,雨水飞溅。

衣服沤在皮肤上,我的思绪也沤成烂粥。

小哥用的是安卓手机,与水果机之间不能隔空投送。

他可以信。

绑匪已经给圆圆喝奶粉了。

我只要乖乖听话,她就安全。

我要听话。我要听话。我要听话。

我脑中乱作一团,思维不停地跳跃。

忽地一阵凉气袭来,小哥掀开雨披:「到了。」

我跳下车,顾不得脚麻,一瘸一拐地奔向超市。

「你还去什么地方?回家吗?我要不要等你?」小哥在身后喊。

「等我十分钟,最多!」

多美超市在地下,入口处的防洪挡板已经升到了最高,但还是有雨水不断渗下去。

「哎!扫码!」保安拉住我。

「师傅,我手机坏了,您可以帮我代查吗?」

「今天门口就我一个人,没空弄!你自己找人帮你代查吧!」保安不耐烦地将我推出去。

没时间了!

我急忙跑回路边,按住小哥的手臂:「可不可以帮我代查健康宝?」

「行行行!」小哥很利索地锁好车,扶着我跑向下行的楼梯。

「谢谢……」在孤立无援的绝望中,突然遇到一个有求必应的人,我反而有些撑不住,强压了很久的恐惧和焦虑,像雨水一样灌入眼眶。

「别哭别哭,我跟你讲,刚才我把客户 500 多块的外卖弄撒了,这两天都白干了!但是我也有机会吃到了高级牛排!别管啥事儿,往好处看。」

外卖小哥一路唠唠叨叨,帮我扫码、代查,折腾了好几分钟,才进去超市。

6.

多美超市箱包区有很多款行李箱,但 298 元的黑色行李箱,就只有一种,想买错都不可能。

行李箱 22 寸,万向轮,有密码锁,铝框硬壳、结实耐造。

看来,绑匪的指令并不是临时起意,他们早就做足了功课。

「接下来去哪?」小哥帮我把箱子固定在配送箱上。

「华岭小区。」我不想拖累他,撒了谎。

华岭小区在西小河公园对面,距离庆新小区也不远,如果我跑快点,应该来得及。

雨一直下,时大时小,噼噼啪啪地砸在雨披上。

我身上早就湿透了,浇在雨里时不觉得什么,现在缩在雨披里,反而一阵阵发冷。

「雨披你穿着吧。」到了华岭小区门口,小哥从雨披里钻出来,将帽子套在我头上,紧了紧帽绳,「我有外卖服,防水,不怕淋。」

说着,他卸下行李箱,从兜里掏出 200 块还给我:「不要你钱。」

「这怎么行?」

「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要,但那会儿不要的话,你不敢上车的,对吧?人家都说,这年头,不怕盯着你要钱的,就怕盯着你还不要钱的。」小哥爽朗一笑,把钱硬塞给我,「人在倒霉的时候就得多做点好事,你就当帮我转运了。」

「谢谢!」

我没时间和他推来推去,收下钱佯装要进小区,等他骑着电动车走远了,才快步奔向马路对面。

西小河公园是沿河而建的开放式公园,两岸设置了不同的公共区域,公厕就在儿童滑梯附近。

起风了,雨下得更急。

河边的柳树枝条横飞,河水卷着一团团水草涌上堤岸,沿河的跑道、绿化带和栏杆,全都泡在了浊水里。

我蹚着水走到公厕门口,一阵恶臭扑鼻。

污水倒流,垃圾桶被风吹翻,一团团絮状的卫生纸泡在水里,根本无处下脚。

我忍着恶心,提着行李箱快步走到尽头的厕间。

这是杂物间,蹲便上放着一个大水桶,水桶上架着一个行李箱,和我买的一模一样。

我试着拎了拎,挺沉,大约十几斤。

如果里面是毒品的话,死刑。

我轻轻晃了晃箱子,里面被塞得密密实实,无法从碰撞感来判断物品的质地。

已经 11 点 35 分了,没时间犹豫了,赌一把!

赌它不是违禁品。

赌这只是一次模拟度更高的服从性测试。

十几斤毒品,绑匪不可能交到一个陌生人手里。

如果我被抓,他们也有巨额损失。

我提着行李箱,快步走出厕所。

大雨滂沱,河水已经漫过脚踝。

我把行李箱放在地上拖行,才走了几步,万向轮就被翘起的地砖卡住。

啪!

拉杆从手里脱落,箱子横摔在地上,一大半都被泡在水里。

就在我弯腰扶起箱子的时候,隐隐看到河面上,一团巨大的阴影向河岸快速游来。

风声呼啸,雨点砸落,视线被交织的雨幕遮挡。

那东西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在河水中沉沉浮浮,但速度不减。

水怪?还是传说中溺死的水鬼?

我一边紧紧盯着河边,一边用手指抠着被卡住的轮子。

那东西越来越近。

是一条身上缠满水草的大鱼,身长一米七八,窄嘴尖牙,很像鳄鱼但没有腿。

这不是……新闻上爆火的鳄雀鳝吗?

眼见它大力扭甩着身子,就要扑上来,我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力一提箱子。

轮子掉了。

我抱着箱子向后跌去。

鳄雀鳝张嘴咬住我的雨披。

我尖叫着,用力挣脱雨披,抱着箱子拼命向后,爬向一旁的滑梯。

鳄雀鳝钻进了雨披里,用力腾甩撕咬,嘴里发出奇怪的喉音,有点像被割掉声带的小狗的叫声。

忽然,它从雨披里蹿出来,一口咬向行李箱。

箱子外壳又硬又滑,再加上它的嘴巴上水草缠绕,箱子没咬住,身子反而被卡在了滑梯攀登架的缝隙里。

我拽着行李箱从滑梯的另一侧爬下去,发现箱子的外壳摔出了裂纹,拉链与箱体连接的部分,被鳄雀鳝的牙齿戳破了个小洞。

我把小拇指伸进破洞,轻轻挠了几下。

硬的,像是金属或者塑料,还有纹理。

难道是枪支或炸弹?

也不像。

如果是武器,应该更重一些吧?

距离 12 点 10 分只剩 20 多分钟了,我双手提着箱子,连滚带爬地在暴雨中疾行,终于卡着点到了庆新小区。

大型垃圾回收站就在小区侧门附近,是一个绿色的铁皮笼屋。

笼屋有门,半开着,一侧的门上挂着 U 形锁,可见回收店不是全天开放的。

门外停着两辆装修工地常见的独轮推车,车上堆满了大块的碎瓷砖和墙皮。

装修工人不在,应该是避雨或吃饭去了。

看来,时间也是绑匪提前算计好的。

我把箱子放在高处的破木板上,又挡了几块泡沫,以防被装修工人捡走。

雨势好像小了些,但天色却暗了一截,乌云压得更低了。

绑匪给我的手机,只剩 5% 的电量了,必须马上找到地方充电。

我快步从小区侧门走出去,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摄像头,特意仰起头,以便它能清晰地拍到我的脸。

如果老妈够机智的话,她现在应该已经报警了。

警方看到我,肯定会派人暗中联络。

因为我早晨在电话里说——打完了针我会让老爸送圆圆回去。

我爸已经去世。

希望我那神经大条的老妈,能机警一次。

嘟嘟嘟!

「末日重生者」想要共享 1 张照片:

抬头!

我抬头,心里「咯噔」一下,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马路对面站着一个穿黑色雨衣的人。

是他!末日重生者!

他戴着深色口罩,雨衣帽遮住了大半边脸,完全看不清长相。

不过,从身高身形判断,这人不是常东,也不是司悦。

常东更高一些,司悦更矮一些,而眼前这个人,大约只有一米七多。

他缓缓抬起手,举起手机,轻轻一戳。

嘟嘟嘟——我手机的隔空投送提示音响起。

站在原地不要动。

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孩子就在这里。

任务完成得不错!

奖励你一张照片!

嘟嘟嘟——「末日重生者」想要共享 1 张照片。

是圆圆!

从照片背景看,女儿似乎躺在一辆轿车的后座上,咬着安抚奶嘴睡得香甜。

而此刻,我站在庆新小区侧门外的小街上,街道两侧各画出了一条停车带,挤满了车辆。

圆圆到底在哪辆车里?

嘟嘟嘟——「末日重生者」想要共享 1 张照片。

把自己收拾漂亮点。

15 分钟后到地铁 1 号线积水巷站。

接下来的任务要漂漂亮亮的才好玩。

我看完指令再一抬头,穿黑雨衣的人已经不见了。

我发疯了一般冲到马路对面,拍打着车窗一辆车一辆车地找过去。

没有!

没有!

都没有!

圆圆到底在哪辆车啊!!

嘀嘀——嘀嘀——

身后传来喇叭声,就在庆新小区门口,我刚才站着的地方,一辆黑色的车亮起远光灯,猛地闪了我眼睛几下,然后得意地高鸣着喇叭,一转就弯不见了。

我踉踉跄跄地追到十字路口,跌倒在地,额头抵住地面,猛灌了几口腥臭的雨水。

圆圆刚才明明就在我身边!

就在那辆车里。

而我,竟然完全被绑匪牵着鼻子走!

可恶!

可恶!!

7.

关心则乱。

那么,就当圆圆已经没有了吧。

楚留湘,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

你的爸爸早就去世了。

你唯一深爱过的男人,不爱你。

还有你的妈妈,神经大条、生活能力低,与其说是她抚养你长大,不如说,是你照顾着她撑到了现在。今天育儿嫂请假,只让她帮一次忙,就把孩子弄丢了!

你的人生已经走到了最坏的境地,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

不会更糟了。

不能更糟了。

我大步走向积水巷站,找了家路边服装小店,买了件燕麦色修身针织 T 恤、灰绿色阔腿裙裤,小店鞋码不全,只有一双灰色高跟鞋趿拉着勉强能穿。

接着,我又到旁边的化妆品店蹭了个淡妆,梳起高马尾,买了把伞,还买下了服务员大姐的二手充电宝。

我急匆匆赶到地铁站,拿起手机一看,屏幕上,多了一个微信的图标。

看来,绑匪趁我赶路的时候,远程在手机上下载了微信。

嘟嘟嘟!绑匪发来新的指令:

登陆你的微信,但不许回复任何消息。

8.

我的微信消息炸了。

未读信息 1000 多条。

除了工作群里的几百条消息外,大多数是我妈和常东发的。

我妈发的消息全是 59 秒语音,基本都是在劝我:「不要想不开,不要做傻事,早点投案自首。」

难道我妈以为我绑架了圆圆?

再翻开常东的微信留言,信息量更是惊人。

原来,司悦也被绑架了。

绑匪联络了常东,要求他今日之内,在 1 号线杨家楼站,卧轨自杀,只有这样,才能留司悦一命。

而在我失联、被戏耍的这大半天里,绑匪故意释放错误信息,让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带走了圆圆、绑架了司悦,就是为了报复前夫的背叛。

常东在微信里多次提到,为了心爱的人,他愿意去死,就在今天下午,就在 1 号线。

我妈脑子拎不清,但常东不糊涂。

我明显能从他的字里行间感觉到高超的套话话术。

显然,他已经报警,获得了警方的技术支持,只不过警方锁定的绑匪是我。

想到这里,我心里稍稍踏实了些。

绑架案最重要的目标是解救人质。警方一定会找我妈配合调查,到时候调出小区周围的监控,也就能找到圆圆的线索。

只要有人在救圆圆,就不是最坏。

嘟嘟嘟——「末日重生者」想要共享 1 张照片。

哈哈哈!

你老公愿意为了别的女人去死!

你开不开心?

现在立刻搭乘地铁 1 号线,趴在地上学狗叫,持续 3 分钟!

嘟嘟嘟——「末日重生者」想要共享 1 张照片。

绑匪在用力掐扭圆圆的脸蛋。

嘟嘟嘟——「末日重生者」想要共享 1 张照片。

快去!立刻!

我在看着你!

我一边买票进站,一边快速思考着。

绑匪让我登陆微信只看不回,并不是出于什么好心,而是他自己想通过我的微信消息,去获知我身边的人对这件事的反应,以便于掌握最新的事态动向。

他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神通广大。

我重新捋了捋思路。

一开始,我以为常东把圆圆藏了起来,以证明我不是合格的监护人,想抢圆圆的抚养权。

后来,我看到圆圆被虐待的照片,排除了常东的嫌弃。

于是我有点怀疑司悦。

我与她不熟,只见过两面,知道她长得明艳动人,性格温和,声音甜美,不但受男生欢迎,就连女孩子们也喜欢围着她说话。

这样一个习惯了众星捧月的人,很可能会容不下自己的爱人与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但现在,司悦也成了受害者,常东也受制于绑匪,那绑匪到底是谁?

司悦的亡夫?

不不不,既然是亡夫,就是说他已经死了,听说是因为抑郁症而自杀。

难道,是她亡夫的家人?

万一她的前公婆对儿子的死心有不甘,迁怒于司悦呢?

也不对,他们恨司悦,那绑架司悦就好了,绑架圆圆做什么?折磨我做什么?

想不透!

我的生活圈子一向简单,公司和家两点一线。尤其是生了孩子之后,连和朋友逛街的机会都没有了,除了同事之外,每天见得最多的人就是圆圆和育儿嫂。

我实在想不出,到底是谁恨我入骨?

9.

积水巷站正在维修,门口机器轰鸣,挡洪板只升了一半,下行的电梯上被踩得泥泞不堪。

站内乘客不太多,几个工作人员正不停地擦拭地面。

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视线之内的每一个人,全部都是陌生的面孔。

学狗叫?持续 3 分钟?

可以啊!

绑匪让我做的事越多,他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

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他的指令越来越变态,而是他突然消失不再联系我。

地铁进站。

我选了一节人最多的车厢。

待到地铁启动,我心一横,「咕咚」一声跪趴在地上,「汪」地大叫了一声。

旁边的乘客吓了一跳,尖叫着跑到另一节车厢。

「汪汪!」我卖力地大叫。

不到一分钟,整节车厢里,就只剩我一个人。

脸是什么?自尊是什么?

我都不要了!

我只要女儿活着!

我只要抓住那个混蛋!

我扯下口罩,面向乘客们的手机镜头,大声狂叫。

拍吧!

把我的脸拍下来,把我疯狂的丑态拍下来,发到朋友圈、发到网上,尽情地取笑羞辱,最好能上个热搜。

这样的话,警方就能快速锁定我的位置。

这时,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的小哥突然冲出来,挡在我身前,对周围的人大喊:「别拍了!别拍了!」

他转身扶起我,从腰间挎带上摘下头盔套在我头上,用力握住我的肩膀:「姐,是我呀,还记得不!」

「汪汪汪!」还没叫够三分钟。

我摘下头盔扔到地上,趴在地上继续狗叫。

「我、我外卖服湿了,换了快递员哥们一套衣服,你就不认识了?我是上午载你的外卖小哥呀!你看你看!」他从地上捡起头盔拍了拍,「这是外卖员的头盔,你想起来了吗?」

我当然记得。

他一冲过来,我就想起来了。

他是我今天唯一见过两次的人,嫌疑太大了。

我看着时间,叫够了三分钟,地铁也差不多到站了。

我攥住外卖小哥的手臂,扯着他下了车,将他拽到端门旁的男厕所里,推进隔间,锁好门。

「姐,你、你好像要咬人……」他怕怕地说。

「把你身上所有的手机,都给我!」我凑到他耳边,将声音压到最低。

「我就一个。」小哥的声音也跟着低下来。

他拿出手机,还是上午那部,套着防雨袋,有裂纹。

「你别动!」我将他按在墙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搜了个遍,确实没有其他手机。

「姐,你这样,我怕……」小哥小声说。

「你觉得我在非礼你?」

「不不不。」小哥低下头,被晒得黝黑的脸,红了也看不来。

一天之内,两个完全陌生人的人偶遇两次,如果只是巧合的话,也太巧了。

「你是「末日重生者」吗?」我盯着他的眼睛,试图找出一丝可疑的地方。

小哥慌忙摇头。

随即,他微微一怔,眼睛瞬时亮了起来:「难道你是?」

我犹豫了几秒,认真地点点头。

「你重生到了什么时候?末日什么时候来?」他竟然真的信了,甚至还有一点期待。

「末日今天就会来,洪水、丧尸、瘟疫、核武器、世界大乱。但是因为我的干预,末日推迟了。」我心想,如果连这种鬼话都信,那我就信他不是绑匪。

小哥皱起眉,突然恍然大悟道:「你今天忙慌慌地买行李箱,还有刚才在地铁里学狗叫,都是为了干预世界末日的来临、拯救世界对不对?蝴蝶效应!我懂的,是蝴蝶效应对吧!」

我拍拍他的肩膀:「孺子可教。」

「我靠我这是要加入主角团了,我经常在知乎看末日文,我很懂的,肯定能帮到你!」小哥兴奋不已,「终于遇到不躺平、愿意拯救世界的女主了!」

我夺过他的手机,本打算向警方汇报自己的位置,又担心自己目前仍在绑匪的监视之中。

再说了,万一这小子是绑匪的同伙,怎么办?

于是,我打开他手机记事本,打字说:「不过,还有另外一个人也重生了。这个人,是造成世界末日的罪魁祸首,我们得尽快找到他。」

「怎么找?」小哥也跟着我打字。

我从背包里拿出耳机,将蓝牙设置连接到他的手机,打字说:「你下载一个语音和文字互转的软件。」

「我,有!」小哥用口型说。

「保持这个软件处于打开状态。手机和蓝牙连接的距离大约有八九米,你就在这个范围内跟着我,但不要别人被发现。」我继续打字。

小哥用力点点头,又乖巧又激动。

「暗中观察两种人。第一,频繁看向我、监视我、跟踪我的人;第二,用手机发送隔空图片的人。一旦你发现线索,立即在语音转化软件上输入文字,转化成声音,我的耳机连接着你的手机,就能收到你的讯息了。」

「哇,原来如此,姐姐你好厉害!」

「别被人发现我们的关系。如果我有新的任务,会小声说出来。耳麦可以把声音传到你的手机,你别播放,直接转化成文字。」

「行,我懂了!放心吧姐,我很机灵的,选我当你的末日拍档,绝对不会错!」小哥信誓旦旦。

我把刚才的记事本对话删除,将手机还给他。

机灵?!

希望吧。

10.

小哥先离开厕所。

片刻之后,耳机里传出 AI 生硬的声音:「姐,没人,可以出来了。」

行,这小哥看着傻乎乎的,但办事还有点靠谱。

我快速从男厕里走出来,刚站到站台,就收到了绑匪的隔空投送:

惩罚!

多美便利店买三管芥末,20 秒内吞完!

很好!

本来我还担心,刚才在男厕时的只言片语会被绑匪听到,引起怀疑。

现在看到绑匪气急败坏的惩罚,我反而安心了。

这说明,男厕时的对话是安全的。

绑匪短暂地失去了对我的控制,他急了。

我故意做出满目茫然、乖顺认命的模样,目不斜视地走向闸机外的便利店,买了三管芥末。

为了满足绑匪变态的欲望,增加「演出」的视觉冲击力,我把三管芥末全部挤到掌心里,张大嘴巴,一口吞下。

我捂住嘴巴,舌根一顶,一大团芥末膏全部卷进喉咙。

舌头、牙齿、脸颊内侧,全部沾上了芥末,我只觉得口腔里电闪雷鸣,剧烈的辣从鼻腔直冲大脑,像是数道闪电直劈而下,脑浆迸裂。

紧接着,胃部被灼烧得一阵抽搐。

我抱着头蹲在地上,缓了很久,才捂着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一抬眼,便看到外卖小哥站在不远处,眼中含着泪花。

耳机里传来 AI 声:「姐,为了拯救世界,你付出太多了,太伟大了。」

我很慢、很慢地吸了一口气,捂着胃,摇摇晃晃到洗手间,对着水管冲洗口腔。

大约是芥末和冷水的刺激,我突然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我之前几次惹怒绑匪,他都是发圆圆被虐待的照片来威胁我。

绑匪很清楚,与逼我自残相比,折磨圆圆才是真正让我恐惧的事。

但是这一次,他竟然采取了最直接的体罚……

为什么!

我大脑飞速运转。

是跟踪我的绑匪与外面的绑匪失去了联络?

还是圆圆已经遇害了?

我用冷水冲了冲脸,突然想到了第三种可能——绑匪手机里存的照片用完了?

对啊!我完全忽略这种可能性!

绑匪很可能,只有一个人!

他提前拍了几组圆圆不同状态的照片,然后杀人灭口。

再接下来,他只需要根据情况发送不同的照片,就能看着我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手机操作的监控只是他控制我的辅助手段。

像这样的变态,一定更加喜欢「现场感」!

他绝对就潜伏在我周围。

一想到圆圆可能早就遇害了,我禁不住浑身战栗,牙齿「嘚嘚嘚」地打颤。

振作起来,楚留湘!

不要放弃啊,楚留湘!

嘟嘟嘟——「末日重生者」想要共享 1 张照片。

去 1 号线杨家楼站。

绑匪刚刚看了一场吞芥末表演,又见我失魂落魄,心中难免得意。

他大概率会和我一起上车,一则方便监视,二则可以近距离「欣赏」我的惨状。

从这一站去往杨家楼站,需要经过积水巷站、稻子店站、和平桥站,大约 18 分钟。

我要在这 18 分钟里,把他揪出来!

11.

我在站台车头的位置,向一侧望去,每个车厢都有七八个人在等车。

「我 6 号车厢,你 5 号车厢。」我对着耳麦低声说。

「收到。」AI 声。

地铁进站,我上了 6 号车厢,小哥进了 5 号。

「我现在从 6 号车厢走到 1 号车厢,你别动。到了积水巷站,你从 5 号车厢下车,再从 2 号车厢上车,看到手机自动连到了耳机就停下来,不用靠我太近。」

「收到。」

下午,非高峰时段,又下着雨,地铁上人不算多。

每个人都有座位。

每个座位上都有人。

我故意从 6 号车厢,慢慢走到 1 号车厢,有没有人跟着我,一目了然。

可惜,全程都只有我一个人在贯穿车厢移动,并没有可疑的人。

到了积水巷站,耳机里传来蓝牙连接的提示音,我知道,小哥过来了。

「看看有没有跟着我下车的。」我低声说。

「好。」AI 声。

我从 1 号车厢快速下车,大步向后跑,在车门关闭前,跳进 4 号车厢,稍稍平缓了一下呼吸,再次慢慢走向 1 号车厢,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嘟嘟嘟——「末日重生者」想要共享 1 张照片。

老实点!

别搞我心态!

小心我要你女儿的命!

看来绑匪忍不住我的「骚操作」了,很好。

此刻,我坐在 1 号车厢,临近 2 号车厢。

这说明,绑匪就在这辆行进的地铁上,而且就在 1 号车厢或 2 号车厢里。

发完指令之后,他很可能会故意走向后车厢,以免被我看。

「注意观察,有没有离开 2 号车厢向 3 号车厢走的乘客。」我低声说。

「收到,暂时没有。」

我扫了一眼 1 号车厢里的乘客,努力记住他们的样子,然后站起来,拉住拉环,借着车厢的摇摆,不时探身观察着 2 号车厢的情况。

「一会儿到了稻子店站,我们下车,换下一趟车。」

「为什么?」

「继续筛人。」

「收到。」

距离稻子店站还有 1 分钟。

就在这时,地铁里传来广播声。

由于暴雨,稻子店站紧急关闭。

地铁在站点减速,但并没有打开车门。

站台上,几个警察正和保安说着什么。

在保安的不远处,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我贴近车门眯眼一看,那人正是常东!

他果然报警了。

太好了!

警方在抓我这个「绑匪」的同时,肯定也在寻找圆圆和司悦。

12.

地铁一路飞驰。

我环顾四周,偷偷观察车厢里的人。

靠近驾驶室那个穿黑色速干衣的男人,看起来很有力量感,他一直冷着脸,五官分明,看不出喜怒。这样的人很有辨识度,如果是跟踪者,我早就能发现。

他身边站着个穿高中校服的女生。

那女生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偷偷瞄一眼冷脸男,好像很在意的样子。

胖大妈一直笑呵呵的,大大咧咧地说着安慰人的话。

车厢里的其他的乘客,也都表露出适当的焦虑,并没有特别可疑的行为。

我趿拉着高跟鞋,走到靠近 2 号车厢的位置,蹭着座位边沿坐下来,扭头面向车厢壁,对着耳麦小声问:「有发现吗?」

「有个男人一直在轻轻捶胸口。」

「还有吗?」

「有个短发女人一直在自拍。」

「继续?」

「有两个男人,一个年长,一个年轻,一起往 6 号车厢方向去了,走得很急。」

地铁一路驰过和平桥站,没有停。

杨家楼站,也没有停。

「姐,咱不是在杨家楼下车吗?怎么办?」小哥发来 AI 疑问。

「稳住。」

对,稳住。

这种不可抗力造成的意外,肯定在绑匪的算计之外。

如果他在封闭的、行驶的地铁上发隔空投送给我,暴露的风险会无限增大。

我紧紧盯着屏幕,没有指令。

我打开隔空投送的可投送列表,没有「末日重生者」。

如果这是一场谍战游戏,那么绑匪此刻进入了「静默期」。

13.

快到杨家楼站的时候,地铁突然紧急制动。

我没站稳,扑倒在地上。

小哥想冲过来扶我,被我眼神制止。

车厢里响起广播,断断续续,听不清在说什么。

不一会儿,只见列车长快速向 1 号车厢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人,一老一少,看起来挺靠谱,可能是工作人员。

他们径直走进驾驶室,发动了地铁。

地铁向杨家楼方向倒行了几十米,「咣嗒」一声,又停了下来。

列车长走出来,大声解释,由于列车故障,现在需要从车厢撤退到隧道的疏散平台,步行返回杨家楼站。

刚才跟着他的那一老一少是地铁机修人员,他还需要一两位乘客帮忙撤离。

2 号、3 号车厢的乘客们听到声音,纷纷挤过来,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乱糟糟嚷成一团。

外卖小哥也站到车厢交接处,不动声色地拦住后面的人,以防我被撞倒。

这时,那位胖大妈自告奋勇:「我当过防疫志愿者,在我们社区,一提我白大姐都知道,能力杠杠的!」

说罢,她刚要站起来,立即又扶着腰坐了回去,想必是刚才紧急刹车时扭了腰。

「我来吧。」高中女生站出来。

「你还小。」列车长摇摇头。

「我来疏散 1 号车厢,有什么注意事项吗?」我站起来,快速盘起长发,从背包里拿出早晨时穿的乐福鞋换上,虽然鞋里还是湿漉漉的,但总比高跟鞋好。

「我姓楚。」我说。

如果我申请做疏散乘客的志愿者,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留到最后。

绑匪为了继续控制我,也不会先走。

越是最后留下的人,嫌疑越大。

14.

1 号线隧道东高西低,积水巷站和稻子店站都在施工,雨水很可能就是从那两站倒灌进来的。

我站在 1 号车厢门口,一边搀扶着乘客跨到疏散平台上,一边观察着车里的人。

白大姐扭了腰,被蜂拥的人群挤到了一边。

冷脸男仍旧冷着脸。

高中女生像是被谁挤了一把,跌跌撞撞地迈出车厢。

外卖小哥从 2 号车厢出来了,绕回到 1 号车厢门口,帮我一起把一位孕妇扶到疏散平台。

整趟车的人都挤到了前三个车厢,太乱了,根本无法分辨,也无暇观察,到底谁是被挤得留下的,谁是主动留下的。

隧道里的泥沙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很快就淹没了轨道。

疏散的队伍突然堵住了。

前面的人不动,门口的人推推搡搡挤在一起,水位还在上升。

「快点啊!」

「急死人啦,快啊!」

队伍的前方,一个中年男人逆向而来。

他头发花白,眼镜碎裂,大腿外侧绑着一块破布,不断有血渗出来。

「对不起,我的女儿可能在车上。」

「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我的女儿就困在 1 号线。」

听他提到女儿,我心头也一紧,忙跨到疏散平台,对队尾的人喊道:「大家帮个忙,先让他过来,否则谁都走不了!」

队伍慢慢向隧道墙壁的一侧靠了靠。

「谢谢!谢谢!」中年男人含着泪快步走到车厢门口,大喊道:「袁源!袁源!你在不在?在不在?」

听到他叫女儿名字,我只觉得胸腔里一阵抽搐,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你女儿也叫圆圆?」

「对!她姓袁,名源,源泉的源,才 19 岁,长头发,在附近的公司实习,应该还带着工牌的,大家有没有见过她啊!」袁爸哭喊着挤进车厢,见到长头发的女孩子,就扳过肩膀认一认。

他的袁源不见了。

我的圆圆也不见了!

圆圆,你在哪!在哪!!

我再也忍不住,躬下身子,手臂用力撑在膝盖上,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

不要倒下。

圆圆还没找到,不要倒下!

15.

水位已经淹没了疏散平台,水流的速度也变得更快,人们需要牢牢抓稳扶手,才能缓慢移动。

隧道通往地铁站的端门,不知道为什么打不开了。

队伍前面的人不会操作,列车长只好亲自挤到队伍最前端。

可是,才刚走了几步,队伍突然开始掉头,说水流太急,走不了了。

我和外卖小哥只好组织大家,有序撤回车厢。

随着水位升高,车厢里信号也变得很差。

这意味着,绑匪的信号也不稳定,没办法通过网络时时监控我手机上的操作。

趁着大家刚回到车厢,乱糟糟的,个个惊魂未定,我急忙打开微信,从收藏里找到之前存的视频,下载到手机里。

然后,我悄悄切断了手机信号。

「小哥,你注意观察周围人的神色,把可疑的人记下来。」我对低声耳麦说。

「收到。」

我拿起手机,假装拨了个号码,努力抬高了音量:「妈,我回不去了。冰箱里有我早就挤好的奶,你记得给圆圆喝。」

我一边观察着周围人的表情,一边假装在和妈妈通电话:「好的,我跟圆圆说说。」

我把手机举到头顶,左右移动,假装寻找信号,选了一个背人的角度,打开了提前下载好的视频。

手机里传出圆圆的声音:「嘛啊!嘛!嘛!」

这是圆圆第一次学会叫妈妈时录的。

视频里,她的小手捧着我的脸,「嘛啊嘛」地叫个不停,可爱到了心尖尖上。

「哎!哎!哎!妈妈在呢,圆圆乖,听姥姥的话,乖啊!」我假装和圆圆通话,胸部一阵胀痛,前襟湿了一片,又溢奶了。

我把背包换到前胸掩饰尴尬,顺便把视频关掉,快速删除。

最后,我打开了手机信号。

当然,打开了信号,也没有信号。

此刻,整趟车的人大部分都聚集在了 1 号和 2 号车厢,如果绑匪刚才没走,他一定听到了我的对话。

他会怎么做?

我绞尽脑汁地预设各种可能性。

假设圆圆早就遇害,他一定会知道我在搞小动作骗他,那么,他可能会得意洋洋地戳穿我、警告我、加码地惩罚我,继续从我的痛苦中获得满足。

假设他有同伙,那他会千方百计获取外面的信息,以确定同伙是否被抓。

假设他是一个人作案,而圆圆被他藏匿在某个地方,并没有死。

那么,他会误以为孩子被找到了,他已经没有了可以威胁我的筹码。

他会继续静默,不再联络我。

我盼着绑匪给我点回应,又怕他给我回应。

不对……

还有一种可能!

隔空投送需要在有信号或有网络的前提下才能使用,只有蓝牙是不够的。

现在车厢里没信号,他静默,是因为隔空投送功能受限!

「你那么有什么发现吗?」我把脸埋进书包里,低声问小哥。

AI 机械的声音,不急不缓地传入耳机:

「穿校服的高中女生,刚才一直在看你打电话,还看哭了。

「短发女人好像快晕倒了,白大姐从 1 号车厢走到 3 号车厢去给她送降压药,又回到了 1 号车厢。

「你右侧戴黑框眼镜的男人,一直在偷偷看你,口里念念有词,像神经病,有点不太正常。」

我边听,边望向窗外。

车厢内的水刚刚没过座位,但外面的水已经淹到了车窗的三分之二。

浑浊的水卷着杂物奔涌而过,不时有什么东西砸到车窗上,砰砰作响。

这时,突然有人大叫一声:「有信号了,我有信号了!」

「我也有了!」

「全市地铁紧急关闭!」

「本市启动防汛一级应急响应!」

「多辆地铁被困隧道!」

「被困的不只有我们,如果他们先救别人怎么办?」

嘟嘟嘟!

久违的隔空投给送提示音:

「末日重生者」想要共享 1 张照片。

你女儿已经死了!

咚——我好像听到自己的心,坠入了深渊。

圆圆死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想呼吸,却喘不上气。

我紧紧抓住车厢里的拉环,勉力站到了座位上,目光一一扫过车厢里的人。

每个人都很可疑。

每个人都不确定。

到底是谁?

到底在哪?

「姐,站你对面的短发女人在看着你笑。这个女人就是刚才高血压的女人,刚才从 3 号车厢走到了 1 号车厢。」外卖小哥的 AI 提示。

我努力聚拢起理智,看向对面。

那短发女人一转脸,慢慢向 2 号车厢挪动。

就在这时,袁爸突然嚷嚷着冲到 1 号车厢:「求求大家了,求求了!我要出去!」

他一边哀求着,一边快步走到驾驶室,压下门把手用力一推,进入了驾驶室。

其他想离开车厢的人,紧紧跟在他身后,短发女也在其中。

那女人身高大约一米七多,脸型方正,粗眉细眼,骨架很大,身材略微魁梧,咬唇妆,眼线糊了,晕染了一半的眼睑,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见我看她,她又微微一笑。

「是你?你是谁?你的手机叫什么名字?」我跳下水,拽住她的手腕。

短发女似乎被我吓了一跳,颤声说:「手机就是手机,谁会给手机取名字?」

说着,她向袁爸靠了靠。

此时,想留的人和想走的人起了争执。

袁爸和几个壮汉突然架起了年长的机修师傅,强行把他推到了驾驶室。

一群人相互推搡起来,不知是谁在水下绊了我一脚。

我没站稳,一头撞在扶杆上,头晕目眩。

从早晨到现在,我滴米未进,又饿,又渴,又胃痛,再加上接连的精神打击,一下子没撑住,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之前,我隐约看到有个人冲过来,稳稳地扶住了我,托起我腰,慢慢退向 2 号车厢……

16.

迷迷糊糊中,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蚂蚁,被困在一片树叶上,慌乱地晃动着触角,无路可逃。

树叶在湍急的溪水里漂荡,常东在岸上追我,边追边喊:「圆圆呢?你把圆圆藏哪啦?圆圆呢?」

圆圆?

我混沌的大脑,突然豁然开朗,开心地对他喊:「你忘啦?咱俩现在还没结婚呢!你快去追你的白月光吧!圆圆不会出生啦!没人能伤害一个还没出生的宝宝,放心吧!」

常东一拍脑门,站在岸边笑起来。

可我却「哇啦哇啦」地大哭起来。

如果可以重生,如果我明知道常东不爱我,我还会不会和他结婚,生下圆圆?

会,肯定会。

妈妈一旦成为了妈妈,就永远是妈妈。

无论重生多少次,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忽然,我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溪水变成了红色。

常东不见了。

树叶也不见了。

我泡在血水里挣扎。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哀嚎,有人在哭,大声地、歇斯底里地。

我只觉得一阵窒息,想大口喘气,却像被装进了玻璃瓶里一样,一口气吸进去,还没到底就没空气了。

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裹在一个肥大的快递员外套里,外套的袖子绑在地铁车厢的横杆上,正好兜成一个迷你吊床。

外卖小哥一手托着我的脖子,一手托着我的腰。

见我醒了,他忙扶着我站到椅子上,说:「姐,我们失败了,末日来了。」

「什么?」我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洪水来了……还有人说,外面有丧尸。」他说。

我掐着眉心,听他简单了讲了讲我昏迷之后的事。

年长的机修师傅带路,帮袁爸和那批想走的人离开了车厢,包括那个可疑的短发女人。

这批人撤退的时候,不但让车厢里灌入了更多的水,还不小心放进来一条巨大的鳄雀鳝。

留在车厢里的人,大多是老弱病残。

大家与鳄雀鳝进行了一场惨烈的恶斗。

那个冷脸男超猛,年轻的机修师傅小焦也很给力,还有那个高中女生小蓓也很机智……总之大家齐心协力,制服了鳄雀鳝。

现在,车外的洪水快要淹没了车顶,车内水位也在慢慢上涨,空气越来越稀薄。

小焦、小蓓和冷脸男还有一个叫叶秋的肌肉男,他们准备一起出去修排水泵。

我扶着小哥,慢慢挪到 1 号车厢。

车厢里一片狼籍,浑浊的血水已经淹没了胸部,每一次呼吸都有巨大的压迫感,空气里还有辣条和臭鳜鱼的味道。

被鳄雀鳝咬伤的人,已经简单处理了伤口,不停地低声呻吟。

1 号车厢的竖杆上,五花大绑着一条巨大的鳄雀鳝。

它还没死透,嘴里塞着一辆购物车车架,下颚似乎被车身扳断了,在水中不停地颤抖。

从身量看,这条鳄雀鳝,和我在西小河河岸遇到的那条有点像。

该不会是同一条吧?

西小河距离积水巷站不远,说不定那条鱼从滑梯缝隙里挣脱,顺水游进了地铁站,潜入隧道,钻进了车里。

想到这里,我不由多看了那鱼一眼。

鱼的嘴巴极为可怖,细密的牙齿像小刀一样,每一颗都有两三厘米长,齿缝里还残留着血肉,以及一些无法辨别的碎屑。

这时,我突然发现,它一侧的牙齿缝隙里,似乎塞着一些黄色的塑胶布。

我拽拽外卖小哥的手臂:「你看它牙齿里那些,像不像你送我的那件雨披?」

外卖小哥细一看,低呼道:「还真是!」

看来,这条鳄雀鳝,就是那条鳄雀鳝。

「你看,还有个夜光的蝴蝶结呢!」小哥惊讶道。

车厢里光线昏暗,只要找对角度,就能轻易看到它牙齿缝隙里,卡着一枚蓝色的夜光蝴蝶结。

这蝴蝶结,和圆圆鞋子上的一模一样!

我想起来了!

上午时,鳄雀鳝咬住了箱子,牙齿戳破了箱子拉链,一定是在那时候,圆圆鞋子上的蝴蝶结卡进了它的牙齿缝隙!

圆圆,在那个箱子里!

天呐!该死的我,还用小拇指伸进去摸了摸触感。

硬硬的,有纹理。

我还曾怀疑是枪支或者武器……

那是圆圆鞋底的纹理啊!

圆圆就在那个箱子里,我竟浑然不觉!

我还把她摔在地上!

我还把她扔进垃圾回收站!

圆圆,在庆新小区的垃圾回收站!

17.

不知是谁的手机在水底响了起来。

「有信号了!」手机还能用的人,纷纷拨打家人或救援电话。

「有大洪水!」

「外面的水已经淹到屋顶了!」

「这些人怎么血肉模糊的?」

「会不会是丧尸?」

「小哥,我手机呢?背包呢?」我慌乱地在水中摸索。

「你包我背着呢!手机你先用我的。」外卖小哥把他的手机递给我。

我急忙拨通了我妈的电话:「妈妈!妈!圆圆在庆新小区大型垃圾回收店,一个黑色硬壳行李箱里,你快去救她!快去啊!来不及了。」

还没听到我妈的回应,就又没信号了。

车厢里乱糟糟的,有人低声哭起来。

有人刷到了外面血肉横流的照片。

「不会真有丧尸吧?」外卖小哥看了看我,高声说,「我最近经常在知乎看到末日求生,有的主角重生到丧尸爆发之前什么的,哎?咱们车里有没有重生的?」

我知道他这么问,是在兢兢业业地「执行任务」,想要套话问出另一个重生者是谁,但这本就是我的谎话,现在问这些没有意义,于是急忙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约定一个时间,」我对冷脸男、小蓓、小焦和叶秋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刚才就是他们要去修排水泵,「30 分钟。如果 30 分钟你们不回来,我们就不等了。车厢里的人全部都出去,死也要死在外面。」

「好。」

冷脸男打开驾驶室门,率先扎进驾驶室,准备进入隧道。

小蓓和小焦紧跟其后。

叶秋转身看了一眼车厢里的妻子和儿子,对我说:「拜托你,帮我照顾一下。」

「我尽力。」我说。

18.

他们四人出去之后,我转身,望着一车厢的老弱病残,还有那条奄奄一息的大鱼。

我努力不去想圆圆,努力忘记那该死的绑匪,只思考眼下。

对,先顾眼下。

我个子矮,站在车厢里,水已经淹到了脖子。

而车厢外,洪水已经淹没了车顶,距离隧道顶部越来越近。

等到隧道里灌满了水,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

「就当刚才那四个人已经死了,不回来了。」我轻轻吸了一口气,对大家说。

「你怎么能说这种晦气话,他们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有人小声反驳。

「不只是他们,还有我们!就当我们也已经死了。」我继续说,「已经没有退路了,抱着『死就死了』的决心,大家一起动起来,把能脱的衣服都脱掉,撕成布条,绑成绳子,我们来做一条移动的安全绳,以防出去的时候被水冲走。」

生死关头,大家顾不得许多,纷纷脱掉外衣,撕成布条。

外卖小哥很擅长捆绑打结,一根根把布条绑在一起。

等忙完了这一切,差不多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

小蓓他们四人仍未回来,外面也毫无动静,不知道情况如何。

「准备撤吧!如果大家信得过的话,就按我安排的顺序撤出,可以吗?」我望着车厢里的人们。

大家纷纷点头。

我挑出强壮点的、没有受伤、有一定行动能力的人,把他们穿插在伤者和老幼之间,力求能做到强强、强弱之间,都能互相照应得到。

我把布条的一端绑在车厢的扶杆上,另一段缠在手腕上,说:「我现在开门,把绳子的这一头固定在疏散平台的扶手上,然后大家就拽着绳子,按刚才安排的顺序出去。」

「行。」外卖小哥带头应声。

「到了隧道里,如果有人被冲走了,不要乱,先保护好自己,再去救人。」

这一次,虽没人应声,但显然,大家都是同意的。

我猛地拉开驾驶室的门,刚一进入隧道,就被急流冲了出去。

水势比我想象的要猛,根本抓不住疏散平台的扶手。

「姐!」小哥一手拽着驾驶室门把手,一手将绳子在手臂上多缠了几圈,用力将我拽回车厢。

「换我去!」他将我塞回车厢,一头扎进了隧道。

「大家一起帮忙!拽紧绳子!」我对身后的人大喊。

隧道里漆黑一片,水不断地涌进了车厢,人们拽着绳子,仰头在车顶的缝隙里勉强呼吸,根本使不上力。

不一会儿,外卖小哥猛地钻出水面,借着绳子的力量回到驾驶室,摇头道:「不行啊!水太急!」

就在大家都陷入绝望之时,水流的速度好像减慢了,水位也在缓慢下降。

看来,是小蓓他们成功了!

车厢里的人们小声欢呼。

我扯过手里的布条,游到疏散平台,把布条一头绑在扶手上,用力拽了拽,确定了牢固之后,对车内的小哥点点头。

小哥背着一个重伤者先走了出来,之后是白大姐、一个瘦小的女人、中年男人,叶秋的妻儿……

不远处,叶秋手里晃着荧光棒,快速向我们游过来。

得救了!

 

19.

机修师傅小焦一瘸一拐地在前面带路,刚才下水的时候,他整只脚被利物刺穿,伤得很重。

他让大家做好思想准备,杨家楼站可能发生了暴力事件。

他的师父,也就是那位年长的机修师傅,为了返回车厢营救被困的乘客,被打得浑身是伤,溺死在隧道里。

一会儿,可能会有一场恶战。

外卖小哥背着伤员快走几步,凑到我身后说:「姐,末日是不是真的来了?和你重生之前的剧情一样吗?」

「人生不可以重来。我不是重生者。」

听到我这么说,小哥似乎并不意外。

「原来你没有信过我。」想想也对,重生者这种事,现实世界谁会信?

「信的啊!你说你是重生者,我是真的信了;你说你不是重生者,我也真的信。」他弯起眼睛,眼神干干净净。

「你是不是傻?」

「可能吧。说实话有时候我真的分不清好人和坏人。好人有时候也会不靠谱,坏人却看起来很诚恳,很难分。所以我就给自己设置了底线。只要不触底,就全信。」

「可是末日重生这么二次元的事,你竟然在现实里真的信?」

「哎呀我重生文看多了嘛,每次看到主角重生后提醒别人,而别人却不相信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是我,一定毫不犹豫地相信!」说到这里,小哥羞赧一笑。

「平时傻点也就算了,如果一会儿有危险,先顾自己活命,知道吗?」我叮嘱。

「嗯。」他挠挠头。

我抬眼,杨家楼站的端门就在不远处。

通常情况下,端门是可以从内侧推开的。

但是此刻,端门外堆满了高峰期疏散人群用的防护栏杆,卡得死死的,根本推不开。

更可怕的是,站台与隧道的交接口漂浮着十几具尸体。

他们的手用绳子捆绑在一起,想要从隧道爬上站台的半封闭式屏蔽门,必须得踩着尸体才能通过。

「谁干的啊!」

「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看向小焦:「还有别的出口吗?车站你熟。」

小焦还沉浸在失去师父的悲痛里,他稍稍愣了一下,缓过神,推开了端门内侧用于紧急疏散的常闭式防火门。

一股深褐色的污水从门口涌出来,露出了通往地面的楼梯。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互相搀扶着,爬上紧急疏散通道的尽头。

谁知,通往地面的人防门紧紧关闭,列车长坐靠在门边,已经死去多时。

他全身的皮肉不知被什么东西啃噬或腐蚀了,右臂消失,破烂的衣服嵌入发黑的血肉里,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气味。

他身后的门上,用血写着几个大字:不要开门!

最前面的人吓坏了,开始慢慢向台阶下后退。

后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往上挤。

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丧尸?」

「丧尸!」

「丧尸来了!」

所有人都慌作一团。

上面的人向下跑,下面的人来不及转身,有人跌倒,有人踩着跌倒的人跑下去。

我急忙退到楼梯最高处,站到列车长的尸体旁边,大喊道:「别慌!别慌!没有丧尸!」

小哥也放下重伤者,上前拽起被踩压的人。

最先退出楼梯的人们,不顾一切地冲破了「尸体围栏」,跳进隧道,绕过端门,借着水的浮力纷纷爬向屏蔽门。

这时,站台内走来十几个人,为首的是袁爸。

「你们都看到列车长的尸体了吧?你们也知道外面的世界丧尸爆发了吧?」袁爸满脸悲伤,嘴上却说着狠话,「现在已经是世界末日了!水、食物、武器,谁拥有这些,谁就说了算!」

说着,他招呼着同伙们,毫不犹豫地把陆续爬上屏蔽门的人戳下去。

在这伙人中,下手最狠的,竟然是短发女。

她全身湿透,脸上的妆已经花成了哥特风,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更加凸显出魁梧的骨架。

我越看越觉得她有几分脸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时,叶秋的妻子冲袁爸喊道:「看在孩子的分儿上,让我们过去吧!你也有女儿啊!」

一提到女儿,袁爸突然大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然后用钢叉乱捅一气,歇斯底里地嚎叫道:「我没有女儿了,我没有女儿了!她死了,没有人救她,没有一个人去救她!她死了,死了!我再也不能拉住她的手了,她死了!」

听他这么喊,我的心一阵抽搐,深深吸了几口气,都缓不上劲儿来。

我也没有女儿了。

我的女儿,可能也死了,而且,是我亲手害死了她!

我可能……也不能拉住她软软的小手了。

不能了,不能了!

「姐,你没事吧?」外卖小哥轻轻扶住我。

我摇摇头,攥起拳头用拇指的关节紧紧压住眉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手机还是没有信号。

外面洪水滔天,可能还有丧尸横行,警力和救援肯定都不够。

也不知道我妈有没有办法救圆圆。

圆圆!

圆圆!

这时,我看到小焦一瘸一拐地走上端门内侧的通道。

端门内,有很多紧闭的窄门,他逐一打开。

其中有一间设备房,里面放着许多备用防暴装备,钢叉、盾牌、防暴棍、防刺服……

这间设备房是贯通房,房门对面还有一扇门,通往站台。

「走!」我按住外卖小哥的手,借力站起来,走进设备房,捡起一个大盾牌,「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得逃出去,逃出去!」

20.

此刻,两方的人,站在没过大腿的水里,持械对峙。

我们人多,但都是老弱病残。

他们人少,但都身强体壮,很可能已经集体杀过人,心狠暴戾。

真要打,我们肯定输。

我顶着盾牌走到前面,说:「咱们谈谈,没必要打。站内物资少,才能撑几天?最终大家还得出去找活路。人多办法就多,何况……」

「闭嘴!你算什么玩意儿!」袁爸早就失去理智,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说话间,我看到冷面男从隧道一侧利落地翻过屏蔽门,落到站台,手里还拿着一把消防斧,准备伺机偷袭。

但袁爸很快就发现了他,双方立即开始了械斗。

我手忙脚乱地用盾牌左右抵挡,在人群中寻找着短发女的身影。

她好像躲起来了。

又或者在我视线之外杀戮。

场面混乱,所有人打在一起,完全分不清谁是谁。

突然,外卖小哥举着手机爬到交通执法室的屋顶,大喊:「别打了,没有世界末日!别打了,没有丧尸!」

没有丧尸?

没有世界末日?

太好了,我的圆圆还有希望!

但是,大家都没听到他的话。

小哥急了,伸出拇指和食指,做了个「八字枪」的手势,吼道:「别动!警察!再不住手我开枪了!」

众人纷纷停下,看着他。

袁爸一见小哥并没有真的枪,举起钢叉把他戳了下去。

「这就是世界末日!我的女儿死了,怎么不是世界末日!」袁爸说着,揪起我的头发按在水中,一边骂一边暴打。

面对绝对的力量和身体优势,我再怎么努力,也无力还手。

我的太阳穴被狠砸了几拳,脑袋里嗡嗡作响,身体对疼痛似乎已经麻木,心里只有一个字:活!

连呛了几口水后,我屏住呼吸,借着他揪扯我头发的力,反方向用力一扽!

头发连着头皮一起扯掉,我终于从他手中挣脱,顺势从水中捞起一个挎包,套在他的脖子上。

「我的、我的女儿……还在等我!她还在等我!」我拼尽全力,想勒紧他的脖子,却因力量不足,再次被按入水中。

浊水灌入耳鼻。

视线模糊,所有的声音都隔了一层玻璃,越来越远。

站起来啊,楚留湘!

不可以死在这里!

圆圆在哭啊!

圆圆在大声哭,你快去哄她!

忽然,我想起了圆圆的满月宴。

当时我和常东的离婚官司正处于胶着状态,但还是摆了满月酒。

常东、司悦还有他们的一些同学朋友,都来了。

圆圆怕生,一直哭,怎么也哄不好。

一个很高的女孩走过来,说:「我陪娃玩个手臂秋千,小孩一玩这个就不哭了。」

我刚要阻止,司悦已经先把她拉到一边,也不知说了什么,那女孩脸一沉,甩袖而去。

今天的短发女,就是满月宴上的高个女生!

叫什么来着?

麦昭昭?

对,就是她!麦昭昭!

那日我听到了一些关于她的闲言碎语,感觉大家都不喜欢她。

听说她在读书时,曾被全班同学孤立,是司悦拯救了她。

后来,她就成了司悦的跟屁虫。

也有人说,她是个正义感很强的人。

有一次,野猫吃掉了学校树上鸟窝里的鸟宝宝,她很生气,设陷阱抓住了野猫,把猫杀死,开肠破肚,剁烂了做成鸟食。

该不会……在她眼里,我也是一只野猫吧?

有人将我捞出水面,我迷迷瞪瞪睁眼一看,是常东。

对啊,绑匪要求他自杀的地方,就是杨家楼站,所以他一定会在这里。

为了司悦,他会不惜一切……

呵,我的婚姻,真是可悲!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意识逐渐恢复,断断续续的呻吟和吼叫声再次冲进耳膜。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看到冷脸男正将袁爸按在水底,握着铁锤一般坚硬的拳头,不停地快速砸下去。

咚!咚!咚!

他的拳头快而有力地砸入水面,隔着水,仍能听到巨大的撞击声。

血在水下漫延开来。

外卖小哥冲到我身边,轻轻拉着我后退。

就连袁爸的同伙们,也露出恐惧的神色。

大家都没有见过如此暴戾的杀人场面。

时间好像静止了,只有拳头落在水中砸在骨肉上的声音。

终于,冷脸男把袁爸从水中揪起来,他的半边头和脸已经凹了下去,早已没了呼吸。

小蓓摇摇晃晃地站在冷脸男身边,两眼迷茫,仿佛已经失去了神智。

白大姐颤抖着抬起手臂,冲小蓓招手:「小、小蓓,快到这边来!来,快,离他远点……」

话未说完,就见冷脸男抽出腰间的消防斧,甩向白大姐的脑门,砸在她的头盔上。

这一斧头的力道非常大,白大姐闷声倒地。

我和外卖小哥急忙将她从水里捞起来,抬头再看时,冷脸男和小蓓已经不见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冷脸男,是个正被通缉的杀人犯。

21.

袁爸死了,恶徒们群龙无首,再加上又见识了冷脸男残暴的杀人手段,心里也生了怯。

外卖小哥举着手机说:「末日没有来!」

一个恶徒扔掉手中的防暴棒,颤声道:「末日竟然没有来?我、我刚才是不是杀人了?我、我不是故意的……都是那个姓袁的和姓麦的,他们说、说病毒变异、丧尸爆发……」

「有手机的都看看新闻!已经有救援来帮我们了!」

众人纷纷四处摸索手机。

我抢过外卖小哥的手机,拨通妈妈的号码:「妈!圆圆呢?」

妈妈的声音有些虚弱:「找到了,被人下了药,在医院昏迷,不过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那么小的孩子,才 13 个月,就被人下了药,装进行李箱,还被妈妈扔到了垃圾站……

我的心,如刀剜一般疼痛。

这时,不知是谁打开了有声新闻:

两辆过氧化物拖车被困在展览馆附近的高速站,制冷设备故障,过氧化物升温起火,在洪水中引发连环大爆炸,伤亡惨重!

某化工厂受洪水影响,造成甲醇等大量有毒化学物质泄漏!

请市民寻找高处避难,不要接触洪水!水里有毒!

「水里有毒!」一直躲在那些恶徒背后的短发女,也就是麦昭昭,大喊,「赶紧去抢高的地方!」

恶徒们再次操持起武器,抢先占领了站内几个安防亭的屋顶。

我身边的人也纷纷找高的地方躲,甚至和那边的恶徒再次动了手,眼看着就又要打起来。

「别慌!现在的水暂时是安全的!」我拼命提了一口气,大声说,「一号线东高西低,积水巷站在东,杨家楼站在西。困住我们的洪水,是从积水巷站倒灌过来的。而发生爆炸的展览馆高速口在杨家楼的西边,毒水如果灌入隧道,只会一路向西,我们是安全的!」

「对对对,新闻上说了,杨家楼西侧线路的人防门已经全部关闭了,不会有毒水倒流进这里的!」外卖小哥帮腔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没有世界末日的话……等我们出去了,都得死刑!」麦昭昭看着我们,对身后的恶徒们说,「把这些人全杀了!」

「全、全杀?」恶徒们面面相觑,「可是,与刚才和我们抢东西的人不同,现在这些人是无辜的……之前杀人时,你不是说是为了正义吗?」

「是啊!」麦昭昭大声说,「刚才跟着老袁杀人的时候,我们是为了正义!为了保护我们自己人、保护我们的物资,不得不与他们战斗!这样正义的我们,却将因为眼前这些人的告密而被判刑,这公平吗?」

「不、不公平?」恶徒们陷入她诡辩的逻辑里。

「对!不公平!为了正义,我们必须杀死这些告密者!或者……」麦昭昭将目光落在我身上,冷笑着,「也有个折中的办法……你们这些后来的人,杀了这个女的,纳个投名状。只有这样,才能一起守住秘密!」

外卖小哥一听,坚定地护在我身前。

叶秋,还有小焦……甚至包括叶秋的儿子……所有人,都向前一步。

「我们宁肯死,也不做杀人犯。」小哥说。

「对对对!就算是世界末日,也要做个像模像样的人!」

麦昭昭叹口气,对恶徒们说:「你们都看到了,他们一定会告密的,他们……一个个都是叛徒。为了我们的正义,必须把他们……全部杀人灭口!」

她身后的恶徒们微微后退了一步,显然不太愿意大开杀戒。

用钝器杀人是个体力活,这么多人,怎么杀得动?

但是,如果任凭麦昭昭这么蛊惑下去,迟早会打起来,到时候难免又有死伤。

必须要……孤立她!

我目光扫过她身后的恶徒们,选中一个戴眼镜的男人。

这个男人在车上时,就一直紧张兮兮,心神乱,没主见。

我故意一脸疑惑地看向他,说:「哎?你不是我们这么边的吗?刚才咱们一起从隧道过来的,你怎么站那边儿去了?」

眼镜男微微怔了一下,猛地扔下手里的武器,懊恼地叫道:「对、对啊,我是你们这边的……晕死了我都晕死了!」

他踉踉跄跄地跑到了我们这边的人堆里。

其实刚才乱斗时,大家就有点分不清谁是自己人,车厢里和隧道里光线都很暗,人多又狼狈,打起来之后,有几个人打了半天才发现是自己人。

还有,刚才常东突然出现站在我身旁,也没人发现他不是车上的人。

因此那眼镜男这会儿跑过来,大家也没觉出什么异样。

我微微一笑,问:「还有迷迷糊糊站错队的吗?咱们可不能和杀人犯站一起,快过来吧!」

一个光头男见状,也扔下武器,假装无奈地挠挠头,快步跑过来,说:「我也是,我也是,你看我这脑子,真的打晕了。」

其他人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

第三个、第四个……

这一招果然奏效!

原本,大家都只是普通人,今天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天,人们普普通通地搭乘地铁,去一个普普通通的地方。

谁知道会遇到这种意外?

谁知道世界末日会突然降临?

谁知道……受人蛊惑参与了集体暴力杀人事件,原以为可以开启末日求生模式、适应新的世界秩序,然而,世界末日又没了?

能被人忽悠到杀人掠夺的地步,这些人本来也没什么主意,容易受人摆布。

一旦知道社会秩序还在正常运转,而自己也还有机会回归平凡,他们就会瞬间丧失作恶的勇气。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站到了我们这边。

只有麦昭昭一个人,站在对面。

「是你,对吧?「末日重生者」?」我盯着她的眼睛。

她的嘴唇轻轻颤抖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人,突然「噗嗤」一笑:「把心爱的女儿亲手扔进垃圾站的感觉,怎么样?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东西,就应该尽快被回收!」 

「你到底为什么?为了司悦吗?」我不解。

「当然是为了正义,只不过,不是你的正义。」她垂下眼,轻轻叹口气,「有人说,人心似雪,各有各的隐晦与皎洁。你眼中可憎的人,可能却是别人人生里唯一能看到的光。」

说罢,她满脸坚定,仿若慷慨就死的烈士一般,猛跨一步,将我拽进水里,扬起手中的消防斧,就要劈过来。

幸好外卖小哥、叶秋等人挺身而出,将她拼命推开。

麦昭昭眼神一滞,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将消防斧的尖头狠狠戳进自己的咽喉。

一下不够,就两下、三下。

她倒进血水里。

我扑过去,扶起她,附在她耳边,低声问:「同伙呢?你的同伙怎么不救你?」

其实我并不确定她有没有同伙,只是想看看她会不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果然,她歪歪头,低声说了句什么。

我将耳朵凑过去,想听得清楚些。

「悦悦的鸟宝宝被吃掉了,所以,野猫必须也被吃掉……」说完,她便断了气。

「好,谢谢你。」我假装听到什么关键信息,起身看了看周围的人。

我从麦昭昭衣兜里翻出手机,可惜它泡在水里太久,已经无法开机。

我把手机放进自己的背包,起身看了看周围的人。

如果她有同伙,此刻是不是有点慌了,会不会有进一步行动?

我很期待。

圆圆已经得救,我再无牵挂,此刻只想复仇,揪出所有的黑手。

22.

杨家楼站的水位仍在缓慢上升,并且水里隐隐有一股刺鼻的气味。

西侧的爆炸毒水虽然堵上了,但是东郊化工厂泄漏的污水,自东向西污染了整座城市,一部分毒水也正在慢慢渗入杨家楼站。

地铁里的信号仍旧时断时续。

所有的人,都退到了紧急疏散通道的楼梯,等待救援。

列车长的尸体被挪到了一边。

几个重伤者躺在最高台阶上。

我用最后的清水,帮他们冲洗了伤口。

其中一个重伤者,脑袋和肩膀上全是撕裂伤,听说是被鳄雀鳝咬的,惨不忍睹。他的肩膀上绑着一根女士领结带,领带结上还有一颗纽扣。

我怕他硌得不舒服,想动一动,却发现领结的一部分已经嵌入了皮肉,只好作罢。

外卖小哥缩在墙角沉沉地睡着了,也只有他这样心思单纯的人,才能在这种时候酣然入梦吧?

常东靠着最上方的人防门,不时刷着手机。

我想,在麦昭昭的心里,司悦的利益是她要维护的正义。

既然如此,司悦被绑架,应该是假。

逼司悦的恋人常东自杀,应该也是假。

那么常东在这场绑架案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到底是否知情?

就算他是恋爱脑,总不至于会狠毒到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吧?

我从背包里拿出绑匪给我的手机,插上充电宝。

还能用。

麦昭昭的手机废掉了,因此屏幕右上方的小绿点也消失了,手机终于摆脱了被监控的状态。

我打开相机,拍下人防门上的一串号码,想试试能不能把位置信息传出去,尽快得到救援。

这时,手机有了些微弱的信号。

我选中照片,鬼使神差地点了「隔空投送」。

「末日重生者」竟然在可投送列表里!

我瞬时点了投送——

嘟嘟嘟!

隔空投送的提示音,从常东的手机上传出来。

他也吓了一跳,手一抖点了接受。

人防门的照片从他屏幕上弹出来。

我惊道:「是你!她的同伙是你!」

常东心虚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这手机是我在站台捡到的。」

我夺过他的手机,锁屏,再点亮屏幕,需要密码。

「手机有锁屏密码。不是你的手机,你刚才怎么解锁的?」

「这、这部手机的 ID,也、也是麦昭昭的。只要我说它是捡的,它就是捡的!」常东结结巴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和麦昭昭的手机,都叫「末日重生者」,他们相互配合,轮番跟踪监视我。

「爱情在你心里,就那么重要吗?」我没想到,常东竟然真的为了爱情,为了司悦,做到「杀妻灭子」的地步。

常东痛苦地拧起眉毛,靠过来,将我挤到靠近列车长尸体的角落,低声说:「我不想把事情做绝……我真的很想重生到过去,回到没有认识你的时候!司悦、司悦说,只要有圆圆在,我们就永远没办法回到过去,她的『污点』已经擦掉了,她为了和我在一起,已经做了那么多……她没有办法接受有『污点』的我……我不能辜负她……我也不想的……」

他夺过手机,扔在一旁,将声音压得更低:「楚留湘,你没有刻骨铭心地爱过一个人,你不懂!现在麦昭昭愿意一个人承担所有,你又何必要搞那么清楚呢?」

「我没爱过?我不懂?!」我看着常东的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在曾经夫妻一场的分儿上,你能不能告诉我,如果没有发生洪水,我按照你的指令,在杨家楼站下了车,会发生什么?」

「逼你自杀。我知道,你愿意为了圆圆去死……本来你今天已经完美演绎了一个因为产后抑郁而失去理智的疯女人,就算你卧轨自杀,也在情理之中。」

原来,他们今天所设计的指令,不仅仅是为了折磨我,更是为了让我看起来像个疯子。

弃女、自杀,疯子。

我,抢小孩零食。

我,在产后抑郁专家来市三院讲座的时候,强吻了一个陌生男人。

我,我把女儿扔进了垃圾站。

我,在地铁里学狗叫。

我,大口吃芥末……

确实,这样的我,就算跳下轨道自杀,也没什么奇怪的。

「你怎么那么确定我会为了孩子自杀?如果我不肯呢?」我问。

我猜,他们应该还有 B 计划。

他之前刻意让我看到微信里的那些消息,应该也是计划里重要的一环。

现在想来,他应该是骗了我那六神无主的妈妈,说我带走圆圆、绑架司悦,而他已经报了警。

这样一来,我妈就不会再去报警。

而常东也没有报警,他不敢。

那些消息最主要的目的,是让他以合理的理由出现在地铁站。

地铁站不容易隐蔽,万一我发现了他,也不会怀疑他是绑匪。

「如果你不肯死,麦昭昭会推你去死。」常东说。

「麦昭昭一开始就已经做了这种打算?」我感慨,为了她心中的「皎洁白雪」,竟然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

「是啊,她一开始,就不准备回头了。」常东露出令人琢磨不透的神色,「她们……她、她已经杀了他,早就不能回头了。」

谁杀了谁?

难道麦昭昭和司悦,一起设计害死了司悦的老公?

就像这次一起逼死我一样?

既然爱得这么难舍难分,当时为什么要为了所谓的家族利益而分手?

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要再回头祸害无辜的人啊!

我正要多套些话出来,这时,通道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冷脸男和小蓓回来了!

还带来了救援的消防员!

在大家的欢呼声中,常东轻轻按住我的肩膀,低声说:「这件事和司悦一点关系也没有,她被我们下药迷晕,毫不知情。你要恨,就恨我吧。」

我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23.

临时搭建的医疗站里。

我终于打通了我妈的电话。

「妈妈!妈妈!」圆圆脆生生的声音,将我从地狱里拽了出来。

「圆圆,妈妈在,妈妈在呢,是妈妈,没错是妈妈。」我哽咽着,极力忍住哭。

我望着远处忙忙碌碌帮着照顾伤者的外卖小哥,他好像听到了什么打趣的话,也正看向我,露出干净纯朴的笑容。

24.

城市秩序恢复后,警方找到当时困在地铁里的人,一一做了笔录。

小蓓立了大功。

她是传媒系的学生,事发当日,为了完成暑假新闻调查作业,她原本在跟踪偷拍逃票者,摄像头就藏在她的领带结里。

后来,为了帮助伤者止血,她把领带绑在了被鳄雀鳝咬伤的人的肩膀上。

那条领带结里的微型摄像头录下了一切——谁先离开车厢,谁最后离开,拍得清清楚楚,成功帮警方排查出了当日行凶的恶徒们。

当然,它也录下了常东在楼梯上的只言片语。

常东被捕。

几日后,司悦也因涉嫌谋杀丈夫、绑架圆圆而被捉拿归案。

她嫁给了利益,后悔了,又想要爱情。

但是,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回头。

而麦昭昭所守护的所谓「正义」,终究还是破灭了。

正义就是正义,它不属于某一个人,也不会被某一个人定义。

 

– 完 –

□ 小妖 U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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