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人人皆称,崔皇后人美心善、贤淑温婉。
对皇帝更是情根深种。
甚至在对方遇刺之时,敢于以自己娇弱瘦小的身躯,挡下了刺客投来的暗器。
针对以上言论,皇后本人表示。
——谣言!全是谣言!
要不是为了维持原主的人物设定,鬼才愿意去给那狗皇帝挡刀子呢!
一、
崔清宜趴在床上,背后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至今也没弄明白,自己不过是在审稿时候打了个盹,怎么一觉醒来就成了书里的白月光女配。
原主是宫斗文里典型的故事背景板。
全程活不过三集的那种。
出身世家大族,知书达理、红颜薄命,并且走火入魔地深爱着皇帝沈敬恒。
关于最后这点,崔清宜现在是深有感触的。
当时在围场中看见暗箭飞来时,她原准备撒丫子就跑,可没想到身体却像不受控制似的,冲上前去做了沈敬恒的人肉盾牌。
他娘的可真疼啊!
好在那箭未伤及致命部位,崔清宜才得以保住小命。
而高冷君主沈敬恒,则被皇后的深切爱意给一把子震撼住了。他当初娶崔清宜为后,不过是听大慈悲寺住持说「崔氏嫡女有凤命」,加之崔氏父子在朝中颇有威望,可谓是一举两得。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权衡利弊后选的皇后竟如此深爱自己。
沈敬恒看着床上面色发白的女人,叹了口气:「还疼吗?」
废话。
那箭扎谁身上不疼啊?
崔清宜忍不住腹诽,她心里疼得想骂娘,但为了维持人设,还是扬起坚强又勉强的微笑,抬眼看向坐在床榻边的皇帝,秋水般清澈的眸中含着盈盈泪光:
「臣妾不疼。」
「陛下无事,便是天下最大的幸事。」
在沈敬恒动容的表情下,崔清宜虚弱地垂下眼,心想着:这么大人了连个暗箭都躲不过。就这能耐,还当什么小说男主角,hetui!
……
殿内。
美人半撑着手靠在床边,身上仅穿了件单薄的中衣,乌发散落下来,有种羸弱纤细的美。看着她发白的嘴唇,年轻的君主心中突然升起些许迷茫。
自称要为他赴汤蹈火、万所不辞的不少。
但真这般傻气到,会去以身挡箭的人还是头回见着。
沈敬恒 6 岁时便被扶上皇位,从傀儡皇帝成长为执政者的这段过程中,他自认已看透了人心。
宫墙之下,只有利益,没有情意。
在沈敬恒看来,所有情爱都不过是价码不同的问题。
毕竟,就连他至亲的生母,为了权势都会在饭食中偷偷下毒。并借皇帝体弱多病,不得操劳的理由继续垂帘听政,把握朝政。
看着崔清宜虚弱的模样,沈敬恒难得有几分心软。
「药给我。」
他接过旁边宫女递来的药碗,舀了勺汤药递到她唇边,嗓音温和。
「陛下……」
似是有些受宠若惊,对方往后躲了躲,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他,像极了边郊园林里受惊的小鹿。崔清宜面色慌乱,伸手想自己接过药碗,却因动作太大扯到左肩的伤口,疼得「嘶」了声,白嫩的脸蛋皱成一团。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贴心地说道:「陛下千金之躯,怎能做这种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皇后都受伤了,还如此体贴自己。
面对这种诚挚的爱意,做丈夫的又如何能忍心让她自己动手?
「别动。」沈敬恒沉声道,他将勺子往前递了递,「喝药。」
见对方态度强硬,崔清宜只好配合,低头小口喝起药来。
沈敬恒发现,对方大抵是很不爱喝苦药,盯着药碗的模样苦大仇深,眉头和鼻子都紧紧皱着,表情较之以往都生动了许多。
他眼底泛起笑意。
没想到平日里举止端庄的皇后,竟也会有这种孩子气的时候。
当然以上画面,皆是沈敬恒一厢情愿的想法。
因为此刻的崔清宜脑袋里乱糟糟的。
——这画风不对啊老铁!
——好家伙,这皇帝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这下完了,这下完了。
按正常网文节奏,当男主爱上白月光女配的那刻,基本上就离领便当不远了。
可她还没找到回家的方法呢,怎么能在这儿就倒下!
崔清宜偷偷抬眼,想从沈敬恒的表情中找出蛛丝马迹,却不料被他逮了个正着,赶忙心虚地错开视线。对方只当她在害羞,忍不住勾唇笑了,语气里带了几分戏谑之意:「皇后因何不敢看朕,难道朕还能吃了你不成?」
听听,多么经典的霸总发言!
崔清宜眼睫颤了颤,回望他。
他俩四目相对,各自从对方眼神中得出如下结论。
崔清宜:完了,他喜欢我!
沈敬恒:果然,她心悦我。
……
沈敬恒顶着皇后「单纯」「爱慕」的眼神,心情难得松快了些。
他自上位以来,一颗心便总是吊在空中的。
即使如今大权在握,仍有不少人在外虎视眈眈,试图趁大局未稳之时寻机反扑。这回围场行刺之事,便是让他们钻着巡防守卫的空档,才闹出来的。
只是沈敬恒没料到,崔清宜竟有勇气出来为他挡下这一箭。
看着身侧吃了药后有些犯瞌睡的崔清宜,他眼眸微柔:「困了便早点歇着吧。」
那厢崔清宜心中暗喜。
这是要走了吧?
她刚才搁旁边点了半晌脑袋,只恨不得把「我好困」写在脑门上,就是希望沈敬恒识相赶紧走,不要打扰病人休养。却不料,这厮却一声不吭地盯着她,看了半天,差点把崔清宜吓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
好在沈敬恒还算知趣。
她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仰脸看向沈敬恒,嘴上还客气着:「那哪行,陛下您还在这儿呢。」但是那眼皮子却不听使唤地又耷拉下来,眼看着就要睡过去,崔清宜又赶忙强睁开眼睛,「没事儿,陛下。我不困。」
虽然嘴上说着没事。
但行为表露出的意思非常明显:老娘困死了,请你往后稍稍。
她就不信自己都做到这份儿上了,沈敬恒还能厚脸皮地巴在自己身侧。
崔清宜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却忽略了言情文里霸道皇帝的思维脑洞和自己截然不同,只听低沉好听的男声在屋内响起,带着些许笑意,沈敬恒看她:「怎么?是舍不得我?」
崔清宜:……
好油。
好想邦邦给他两拳。
但她又不能说大实话,只好抽了抽嘴角,干巴巴地回:「啊哈……是啊。」
沈敬恒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
「那今晚朕便留下来陪你一起睡吧。」
崔清宜:??
听语气您还怪委屈的哦。
请问,您还记得我是个伤患吗?
二、
所幸沈敬恒还不至于禽兽到对病患下手。
说是同睡,实则是同屋共睡。
顾忌崔清宜肩上的伤,沈敬恒选择歇在外间的榻上。底下伺候的宫人们面露难色,那软榻虽可用来小憩,可毕竟比不得正经床榻舒服。
「都愣着做什么,没听到陛下说话吗?还不去准备东西。」
最后还是沈敬恒跟前的太监发了话,众人才忙低头散去。
崔清宜有些怔怔地。
一时竟忘了,身为「贤淑」皇后,自己当开口劝阻才是。
直到那明黄衣袍消失在屏风外,方才阖上眼,但思绪却依旧系在门外。
这皇帝,似乎与她想的并不一样……
……
屏风外,跟在沈敬恒身侧的太监张让细声细气道:「陛下,皇后还在看着呢。」
沈敬恒瞥了一眼张让,面上淡淡地。他并未搭话,但脚步却不自主地放缓,眼神落在屏风后,那抹影影绰绰的人影上。
嘴角微不可见地向上扬起,声音却刻意地压低。
「皇后面皮薄。」
「体谅一下。」
……
待崔清宜第二天醒来,沈敬恒早已去上朝了。
许是昨天那碗药的功效,一觉醒来后,她头脑不再昏沉。不过左肩上的伤未好,不能大动作,仍旧只能趴在床上。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便掰着指头开始琢磨起现在的局势来。
以她多年看文经验来讲,眼下的境况十分危险。
首先是身份问题。
皇后,宫斗剧里妥妥地高危职业。一般不是难产至死,就是被奸人毒害而死。反正作者总能找到各种花样,想办法给她写死。
其次是剧情问题。
这篇文是以女主苏灵为主视角进行叙述,而眼下的剧情线却在苏录入宫之前,所以崔清宜所记得的部分情节,在此刻基本上是全然无用。
更不要提,她当时看的还仅是作者给的部分样章罢了。
再者便是人设问题。
基于原主温柔贤淑的人设,崔清宜不可做出与原主性格相差过多的行动。譬如围场行刺时,她明明是想要逃跑,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扑向沈敬恒。
所以现在的重中之重便是。
——好好活下去!
不过事情倒也不是全然无路可退。
崔清宜正垂眼思量着,却听宫女白果进屋报道。
「娘娘,丽妃来了。」
她眼前一亮,这不巧了吗。
刚想着如何破局,立马就有人上门相助。
崔清宜扬起笑:「快让丽妃进来吧。」
既然她自己没法儿行动,那让宫里其他后妃去代劳不就行了。
崔清宜握拳发誓:定要将皇帝的爱情小火苗,在萌芽之始便狠狠掐灭。
这白月光谁爱当就让谁当去吧!
……
丽妃刚进屋就觉得,今日殿内气氛不对。
她也说不上来哪儿不对,但就是感觉……怪怪的。
尤其是在皇后坐在她旁边嘘寒问暖时,那怪异感便愈发强烈了。虽然她从前便知道,崔氏面上惯爱装好人,成日里总爱端着副菩萨面容。
但再怎样,也没有像今天似的……
腻歪。
难不成是生了场病,把脑子病坏了?
可她听说崔氏分明伤的是左肩呀?
丽妃心里嘀咕着。
崔清宜却似毫无所察,面上仍旧笑眯眯地。她坐在丽妃身侧,顺手便牵起对方的小手,柔声细语道:「妹妹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顺带又摸了把对方的小手。
心中十分满意——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极好,极好。
丽妃莫名感觉对方的眼神像个登徒子。
她忍不住一哆嗦,忙收回手来。
「臣妾来给娘娘请安。」
事实上,丽妃才懒得来这儿请安。
每回见到崔皇后假模假样的慈悲模样,丽妃就觉得心里来气。她出身将门,从小又极为受宠,性子最是张扬,素来不喜这种低眉顺眼、扭捏作态之人。
其实原来的崔清宜还真不是虚伪做作之人。
不过她心中有偏见,才怎么都看其不顺眼。
近期皇后为了养病,免了后宫众妃的请安。丽妃本想心安理得地在自己宫内窝着, 要不是乳母黄嬷嬷总在旁边催着念着,她才不愿走这一趟呢。
崔清宜不知对方心中所思,弯起笑眼打量着前面容娇艳的女子。
丽妃。
在原主去世后,她曾一度成为沈敬恒的心尖宠。连带着丽妃娘家众人,也跟着水涨船高。直到女主苏灵进入后宫,这局势才逐渐被其打破。
但即便是在苏灵最得宠的日子里,丽妃也总有能力将皇帝哄去她的宫中。
崔清宜越想越满意。
身段妖娆,面容姣好,家世也优越。
最重要的是——战斗力高。
实在是自己求生之路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不知自己被选中成挡箭牌的丽妃心下惴惴,蹙着眉往后挪了挪,试图拉开和崔清宜的距离。她的直觉告诉她,皇后今日不对劲。
果不其然。
只见面前的崔清宜屏退周围的宫人后,便抿了抿唇,如两汪清水般的杏眸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笑意温软:「丽妃妹妹,本宫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后娘娘有话,说便是了。」
「近来事多,本宫见陛下这般操劳,实在是心有不忍啊。」
「???」
见丽妃没有反应,崔清宜两眉间的忧郁淡了些。
她偷偷抬眼去看对方的表情,思考是不是自己说得太委婉了。
崔清宜决定大胆一些!
她嘤嘤几声,拿帕子拭去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只可惜本宫眼下身子不爽利,无法照顾陛下……」
又瞟了丽妃一眼,这回够明显了吧?
丽妃嘴角抽了两下。
确实是足够明显,以至于她不好再继续装死,只能顺着往下问。
「那娘娘的意思是?」
崔清宜喜上眉梢。
诶嘿!就等着你这句呢!
她右手猛地一拍大腿,「还是丽妃妹妹善解人意!」
因为情绪激动,手滑拍到了旁边人的腿上,疼得丽妃忍不住蹙眉「嘶」了声:「娘娘您这手劲儿也是不小。」
她算是明白了。
——崔氏今天这么上赶着和自己亲热,果然是背后有诈!
拍错人的崔清宜有些心虚,忙伸手给她揉了揉,一边强行继续先前的话题,不愿放走这只煮熟的大鸭:「丽妃妹妹这么善解人意……不如接下去这段时间,你便替本宫多多照顾陛下,偶尔吩咐下人熬点甜汤补品,送去陛下殿内如何?」
崔清宜觉得此计甚妙。
试问有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美人的好意呢。
哎!她真是个小机灵鬼。
崔清宜忍不住翘起嘴角微笑。
丽妃也在笑,不过是了然地冷笑。
她可不觉得崔皇后是真的有心给自己出主意,合着是挖了坑在这儿等着呢!
不过,她杨玉娇还不至于傻到这份上。
替人做好事,最后好名声全让崔氏担去了。况且每个嫔妃的月例有数,要去开小灶的话指不定得花上多少钱呢。她若有这闲钱,还不如多买些脂粉首饰,岂不是更加快活?
想从她这儿抠钱?门儿都没有。
丽妃挺了挺胸,深觉得自己已看破崔氏白面下的黑心,一口回绝。
「我粗手粗脚的,恐怕伺候不好陛下。娘娘做事妥帖,还是娘娘去送吧。」
这回轮到崔清宜傻眼了。
不是,现在后宫都这么不上进了吗?
丽妃你身为本书 TOP3 恶毒女配,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渴望成功的意思吗?
无须回答。
从对方面带得色的表情中,崔清宜已经读出来了。
——半点儿没有。
谢特!
三、
首战大败。
丽妃回去后,崔清宜仍沉浸在失败的挫感中,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想她身为网文编辑,看过的文怎么说也得有个千八百本。对于宫斗文里的常见剧情和套路,更是再熟悉不过。她原想鼓励丽妃去积极上位,却没想到对方竟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崔清宜不由感叹:不愧是身为本书 TOP3 的恶毒女配,警惕心就是高。
与此同时,同样百思不得其解的,还有刚才急匆匆回宫的丽妃。
她端着乳母黄嬷嬷早就炖好的甜汤,歪坐在椅上,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勺子搅和着碗里的银耳汤,搅和了半晌也没正经喝上一口。
间或还蹙起眉头,发出「啧啧」怪声。
旁边宫女们见自家主子这模样,也不好上前打扰,便都安安静静地在旁站着。最后还是黄嬷嬷看不过眼,三两步上前接过丽妃手中的汤碗,声音淡淡。
「老奴看娘娘应是不渴,这银耳汤还是撤下去吧。」
「诶诶诶!」丽妃终于回过神来,「要喝的,要喝的。」
对上黄嬷嬷不赞成的眼神,她忙挺直腰背,正襟危坐,讨饶道:「好嬷嬷,我快渴 s……」说到半截发现用词不当,连忙改口继续,「渴昏过去了。」
说罢还委屈地嘟起嘴,眨巴眨巴眼睛。
丽妃模样生得艳丽,做起这些小动作来也不叫人反感,反倒有几分娇憨之态。
毕竟是从小带到大的孩子。
见状,黄嬷嬷心里的气登时消了三分。
虽然仍板着脸,但语气明显软和不少。
「老奴知道娘娘怕唠叨。可如今娘娘身在宫中,还是应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万不能同从前在家时那般散漫了。这若要其他人揪住了小辫子,可不是撒娇撒痴就能解决的了。」黄嬷嬷苦口婆心地劝着,「您啊,还是得多学学崔皇后。人家……」
「嬷嬷,你又来了!」
丽妃顿时泄了气,在黄嬷嬷眼中,崔氏活脱脱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性情和顺,举止得体,在为人处事上,几乎让外人挑不出半分错处。因此每逢丽妃犯错,黄嬷嬷都要将这位「后宫模范」拎出来与其做对比。
偏丽妃又不能生这位老嬷嬷的气。
人家将她从小抚养长大,一门心思全扑在自己身上,于是只好低头认真听训。
不过今天却不同。
今天的丽妃昂首挺胸、昂首阔步,昂首伸眉。
总之就是翻身农奴做主人!
她自认为已看破崔氏的乖巧伪装,并已掌握明确证据,遂走到黄嬷嬷身边,放低声音悄悄地说:「嬷嬷,今时不同往日啦!」丽妃有些得意地瞥了对方一眼,「那崔……崔皇后,平日里惯会做好人!不过今天终于是露出马脚了。」
「娘娘的意思是?」
「嬷嬷知道,今天请安的时候她跟我说什么吗?
「说了什么?」
黄嬷嬷大惊。
莫不是今日请安时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可不成啊!自家主子瞧着精明,实际上最容易上当受骗。
哪里会是后宫里那群人精的对手。
黄嬷嬷越想心越急,生怕丽妃在哪处吃了亏。就在这股焦虑中,她见丽妃下巴微抬,声音激动地扬高好几度:「皇后暗示我去给皇上送吃的。」
黄嬷嬷:「???」
丽妃也发觉自己声音太响,又压低声音继续道:
「嬷嬷你想!送吃的意味着什么?那不就是开小灶吗!」
「那开小灶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钱啊。」
「皇上是谁?九五至尊、真龙天子啊!人家哪能缺得了我这仨瓜俩枣,那不是纯纯浪费钱吗。那些钱若换作粮草,都不知能让多少兵将们填饱肚子了。」
丽妃冷笑着下结论。
「我想,崔氏她就是抠门!」
「想拿我的钱去做好人,没门儿。」
这抠门的人,分明是娘娘你自己好吧!
黄嬷嬷强忍着没把这话说出口。
她越听越沉默,越听越无语,最后面无表情地挤出句。
「娘娘,老奴去热汤。」
孩子太傻,没得救了。
……
由于丽妃喊的那句——「皇后暗示我去给皇上送吃的」实在过于大声,以至于当时她殿内外的宫人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遇上安静不作声的倒也还好,可在三五个人里,总会有一两个热爱八卦且嘴碎的,加之前不久皇后刚刚为皇上挡下一箭,帝后话题热度正处高位。
后宫这个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每个在里头当值的宫女太监们都或多或少有几个熟人,那消息在外飘着飘着,跟随风飘扬的蒲公英似,就慢慢飘到皇帝书房里。最后的传话筒是沈敬恒跟前的太监——张让。
张让在沈敬恒面前当了很多年的差。因做事机敏且善于揣摩圣意,逐步从宫里不起眼的小太监,慢慢爬上如今太监副总管的位置。
他自然也发现了,在围场挡箭后,崔皇后在陛下的心中地位瞬间提升不少。
看着书房内刚处理完部分政务的沈敬恒,张让忙冲旁边的小太监使眼色,让人换上茶水,自己则笑眯眯地上前说道:「陛下,皇后娘娘那儿……」
「皇后怎么了?」
果不其然,张让看见原本面露疲色的沈敬恒立刻回眸往向自己。
他笑着继续说:「听说皇后娘娘受了伤还不忘体贴您,但又不好意思直说。于是嘱咐今天去请安的丽妃,让丽妃要多给您准备甜汤补品。说是陛下勤政为民,怕您整日忙于政务,反倒忘了照顾自己,想让陛下有空多歇歇呢。」
沈敬恒面色不变。
他顺手拿过刚刚已经批注好的奏折,像模像样地看着,语气淡淡地。
「说的是什么孩子话。朕乃一国之君,若是成日犯懒歇息,像什么话。」
沈敬恒摇摇头,「皇后平日里瞧着沉稳,怎么一遇上与朕有关的事情,便神思紧张、乱了手脚呢?」
他叹了口气,对于皇后扑面而来的浓烈爱意表示无奈。
他将奏折放回原处,起身,将双手背在身后。
「罢了罢了。」
「看了一天折子,出去散散心吧。」
张让问:「陛下这是要去后宫?」
「一国之君,天天往后宫钻像什么样子。」沈敬恒微抬眼皮看了他一眼,说话顿了顿,「不过……既然皇后这么担心,就去看看她吧。省得她又在殿里瞎操心。」
在受伤在慈元殿内养伤的崔清宜,并不知外头正发生的事情。
她肃着脸开始重新复盘今天和丽妃的对话,试图从中吸取教训,总结经验。
所以,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呢?
四、
崔清宜现在可以肯定。
自围场「美救狗熊」的戏码发生后,沈敬恒如今已深深地,且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自己。如若不然,对方怎么会专门挑着饭点,特地从书房跑到慈元宫来蹭饭。
看见她在吃饭时,还装出副惊讶的模样。
「皇后还在进膳呢。」
「来都来了,那朕便陪皇后一道吃吧。」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大约就是这种人吧。
可没办法,谁让人家是皇帝呢。
崔清宜压住想找扫把赶人的冲动,她故意低头打量了圈桌上的饭菜,再抬起头时,面上含着几分歉意:「可臣妾已吃了大半……」怕拒绝的意味太明显,又状似无奈补了句,「早知陛下要来,臣妾就让他们多备些饭菜了。」
不是我不给你吃哦!
是吃的东西不够哦!
谁叫你不早点说,非要搞个突然袭击。
崔清宜面上浅笑盈盈,实则心里开始噼里啪啦一顿吐槽。不过她也明白,按现在沈敬恒对自己的迷恋程度,这种言语上的暗示,应当是起不了劝退作用。
果不其然,只见桌对面的男人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无妨,这些便够了。」
接过旁边张让递来的碗筷便开始吃饭。
注意到崔清宜还在那头呆愣愣地打量自己,沈敬恒也有些无奈了。
皇后这眼神实在是太……露骨了。
但当着众多宫女太监的面,却又不方便指出。他只得不大好意思地,微微侧过头去,声音淡淡道:「皇后不用担心朕,膳房成天都热着菜。若是桌上菜不够了,再叫他们送些来便是了。」
张让也在旁边跟着打趣。
「陛下说的是,皇后娘娘实在无须太过担心。」
嚯。
好大一顶帽子从天而降。
崔清宜顶着大铁帽满脸问号。
她只不过是发了个呆,怎么就成「太过担心」了。
……
好在沈敬恒吃饭时并不多嘴。
两人全程贯彻执行「食不言」战略方针。崔清宜和沈敬恒的第一顿饭,还算是平静地过去了。不过令崔清宜纳闷的是,明明都已经吃完晚饭了,沈敬恒怎么还赖在屋里不肯走?
莫不是还想留宿?这可不行!
想她一位如花似玉的大美人……
不行不行。
崔清宜下意识地伸手,把本就穿得严严实实的衣服,又往上提了提。
沉默的大殿内,她试图开口劝退沈敬恒,却听对方也喊了句。
「皇后。」
「陛下。」
四目相对。
完蛋。
这铁子妥妥就是陷入爱河了啊!
危机感爆棚的崔清宜,面色逐渐变得严肃。
其实按理说,他们一个是帝,一个是后,俩人发生点不可言说的故事,也很正常。可眼下的她却不是真正的皇后啊!
要知道,在穿越前的那秒钟,自己还是个母胎 solo 的单身狗呢。
崔清宜脑中乱成一锅粥。
沈敬恒见崔清宜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自己,俏脸微红,像是害羞极了。
他便不由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我听说……你给我备了东西?」
什么东什么西?
那厢脑瓜中搅浆糊的崔清宜终于回过神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可抬眼时却发现,眼下不光是沈敬恒,就连屋里的太监宫女,此刻也都齐刷刷地看向自己,眼中写着四个大字。
——吃瓜群众。
站在吃瓜第一线的张让首先站了出来:「娘娘不是给皇上准备了甜汤吗?」他笑嘻嘻地拍马屁,「娘娘受了伤,还不忘关心陛下。这份心,奴才听了都感动。」
其余吃瓜群众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就连瓜群中央的沈敬恒,也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崔清宜这会儿才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关键时刻,沈敬恒还补了一刀。
「你说你,病了也不知道好好修养。成天念着朕做什么?」
……
丽妃这条路是万万不能再走了。
事已至此,崔清宜只好另寻他策,将目光落到其他人身上。
在这篇宫斗文中,共有三大恶毒女配。
她们分别是丽妃、静妃与苏杳,其中苏杳是苏灵的亲妹妹。不过现在的时间线在女主苏灵进宫之前,崔清宜一时半会儿也遇不上苏杳,只得作罢。
因此,她的心思自然而然就落在了静妃身上。
静妃出身于书香门第,其父亲乃是当世大儒。
她称号中虽有一「静」字,外表也瞧着安静无害,但实则背地里阴起人来手段毒辣且高明。因其做事缜密,很少留下把柄,曾一度将女主弄得束手无策。
崔清宜垂眸思量,手指无意识在桌上轻轻敲着。
静妃性子多疑,肯定不能贸然出击。
加之这次丽妃的事件也给她提了醒,虽然崔清宜看过部分书稿,但她现在发现,不知是不是因为,女主尚未出现对剧情造成的影响。
她最近遇到的人物,和书稿剧情中所呈现的人物,似乎性格上仍旧有出入。
「云芝。」
崔清宜看向这几日近身伺候自己的宫女。
「娘娘。」
「云芝,你晌午时说静妃宫里送了什么过来?」
「回娘娘,是静妃娘娘手抄的经文。」
「哦……」
云芝在旁觑着崔清宜的模样,一时摸不清对方在想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道:「娘娘,需要奴婢准备些东西送到静妃宫中吗?」
她以为皇后是想赏些东西给静妃,却见坐在椅上的皇后笑着摇摇头。
崔清宜弯了弯眼睛:「莫急。」
她说话时声音软软的。
「静妃有心了。」
「伤好后,本宫再亲自去谢谢她。」
崔清宜就不信了。
她已经跌倒过一回了,难道还能在原处跌倒第二回吗?
五、
下定主意后,在接下去的日子里,崔清宜开始专心养起伤来。
毕竟以目前的情形来看,短时间内应是找不到回家方法的。与其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在外乱撞,倒不如先将身上的伤踏实养好。
因早前崔清宜以养伤为由,将后妃们每日的晨昏定省都给免了,所以平日来慈元宫的后妃并不多,倒也算落了个清净。
沈敬恒也是,自崔清宜那晚与他吃过饭后,便再也没见他来过后宫。
听说是因隔天抓到了当时围场行刺之人,正忙着严刑拷问呢。
她还听说,那被捉到的人生得高大威猛,肤白长脸,模样瞧着不像是本国人,更像是北边北戎国的人。
至于其他关于刺客的详细内容,崔清宜便不得而知了。
她眼下知道的信息,还是从身侧的宫女太监那儿得来的。
……
白果一口气说完今天出去探听到的信息后,免不了有些口干舌燥,眼睛刚瞥到桌上的茶杯时,就听见皇后主动开口。
「云芝,快给白果倒杯茶喝吧。」她见皇后笑着指了指自己,「为了替我解闷,瞧把这丫头给累的。那张小脸,都涨得通红了。」
自己不会真的脸红了吧。
白果下意识想去摸脸,但想起对面人的身份,便将这念头给摁下了。
正傻笑着,手边便被塞了一盏茶,正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云芝递来的。
云芝:「娘娘体谅你辛苦,还不快谢恩。」
「谢皇后娘娘,奴婢……奴婢不渴,不辛苦。」
白果受宠若惊地捧着茶盏。
从前便听旁人说,慈元宫的这位皇后最是仁善。
不过她才刚刚被调进慈元宫没多久,平日里干得也都是些洒扫,或端茶倒水的杂活,很难近距离接触到皇后。
可没想到,前两日云芝却突然找到自己。
说是皇后娘娘听说她很会讲故事,便特地喊她去殿内,给娘娘说故事解解闷。
白果虽不知娘娘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但她的确从小便是个「消息通」。对各类消息的敏感性十分高,再加上平时爱交朋友,所以总能听着不少小道消息。
譬如关于捉到刺客的这件事,就是她从一个禁卫军口中听来的。
想到这里,白果还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先前那「帝后情深」的话题,似乎也是她先传出去的……
她偷偷瞄了眼笑眯眯的皇后。
不过看模样,娘娘应该是不知道的。
毕竟任谁再好性子,应该也不喜欢被人在背后议论吧。
白果喝了口茶水,笑眯眯的。
娘娘不知道就好。
今晚她们屋的夜间话题又有了。
——皇后娘娘心系皇上,却因脸皮薄不敢去探望,只能偷偷央着小宫女给自己讲陛下的小故事,以慰相思之苦。
完美。
……
崔清宜不知道白果已经为自己脑补出了这么多内容。
她找这个宫女来,只是因为隐约记得,原书中似乎也提过这么一号人物。因吃瓜经验老到,信息网广,为女主苏灵打探过不少消息。
具体女主是怎么收服白果的,崔清宜已记不清了。
不过如今看来,这位小灵通目前虽还没成长至原文中那般精明,但也已经初现天分了。自己原是想试探性地问问最近宫内发生之事,却没想到对方竟真说得头头是道,实在是意外之喜。
只是刺客一事真假,仍有待商榷。
听完故事后,崔清宜便让宫女们都退下了。
托皇宫里各种金贵药材的福,她身上的伤已好了七七八八,不会像之前那样,稍微动动就觉得伤口处疼。
伤口已经完全结痂,即使平躺着睡觉也没问题。
崔清宜看着眼前的红木床顶,又在脑中将白果刚才给的信息重新过了一遍,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北戎国的刺客。
禁卫军的消息。
既然抓到了敌国派来的刺客,按常理说,沈敬恒不应该努力掩盖信息,免得打草惊蛇吗?怎么就这么轻易让人泄露出来,甚至让白果这种小宫女,都能打探到口风。
倒像是故意放出消息,想要钓一波鱼似的。
思及此,崔清宜心头猛然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沈敬恒这不会是想要钓鱼执法吧!
窗外寒鸦声声。
夜里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如冬日寒霜。
崔清宜这会儿才惊觉。
这宫里,似乎不怎么太平啊……
……
「娘娘,您里头这穿的是……」
「金丝软甲。」
崔清宜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身上穿的宝贝,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内稍安,唇角不由泛起满足的笑意。
自从上回分析发现宫内局势动荡,她便觉得压力山大。毕竟在这种局势下,身为背景板白月光的她,肯定是第一位要被剧情拉出来垫背的。
她越想越不安全,于是就腆着脸从沈敬恒那儿要来了件金丝软甲。
这东西可了不得。
放在武侠小说里头,妥妥神器一枚啊!
云芝沉默,看着自家皇后笑容甜蜜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把心里的疑惑说出口。
「娘娘,我知道这是金丝软甲。」她有些无奈,「虽然奴婢能理解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情况。可咱们不是要去静妃宫里吗……您至于穿软甲吗?」
又不是什么狼坑虎穴。
况且,娘娘您不觉得沉吗!
虽说名为「金丝软甲」,但毕竟是以金属为线织成的,不比绸缎轻薄。皇后平日里穿的常服,就已经是层层叠叠,您再往里套着这件,真不觉得沉甸甸吗?
沉甸甸本人崔清宜张开手,示意云芝继续为其穿衣。
她表情坚定:「当然至于。」
非常至于。
毕竟自己今天要去见的,可是文中 TOP2 的恶毒女配啊!
还是小心点为好。
出门前,崔清宜隔着外衣又摸了摸,当摸到布料里那层特殊的衣物质感后,她总算是抬起头,挺起胸,挂上端庄大方的微笑。
「好了云芝,我们现在可以出门了。」
六、
这还是崔清宜头回见到静妃。
她刚穿越过来时,正赶上围场行刺那部分剧情。后因伤病在床上躺了半个来月,,其间虽收到过静妃送来的手抄经文,却没有真正见到她一面。
是以,崔清宜虽知道静妃是个面白心黑的狠角色。
但却实在没想到,对方长得会这么……白。
「见过皇后娘娘。」
静妃恭敬地对崔清宜施礼。
不施粉黛的小脸白得有些吓人。白到让崔清宜禁不住开始怀疑,自己这大病刚愈的人,面色都要比静妃红润几分。
不同于原主的端庄标致,更有别于丽妃的明艳妖媚。相比于前两者,静妃的五官生得比较普通,身材也更娇小玲珑些。
但那通身散发出来的柔弱气质,以及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愁绪,却让人看了禁不住心生怜惜,活脱脱就是一朵无公害无污染的小白莲花啊!
怪不得出门前云芝的表情古怪。
看着柔柔弱弱的静妃,崔清宜感到身上的软甲有些膈得慌。
她觉得自己好像那个大傻 der。
……
但思及原文里静妃的手腕,崔清宜还是不敢太过大意。
她这段时间反思后认为,上回就是因她鲁莽,才让丽妃发现自己意图不轨。于是这回的崔清宜,便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远在静仁宫的丽妃突然打了个喷嚏。
抬头时,眼中有几分迷茫。
丽妃:「黄嬷嬷,本宫是不是受凉了。」看了看身上刚做好没几天的新衣服,皱眉,「这件还是太轻薄了些。嬷嬷,不然咱再做件厚衣裳吧!」
黄嬷嬷:「……」
黄嬷嬷:「娘娘,您不是说自己手头紧巴巴吗?」
丽妃摆手:「紧巴归紧巴,新衣服还是得做的嘛!」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那厢丽妃正缠着黄嬷嬷说新衣裳的事儿,这边崔清宜则在与静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是打着致谢的名头来的,还特地让云芝备了些小礼物,算是谢过静妃手抄的经书。
她边聊天边偷偷觑着对方的行动,试图从静妃柔柔弱弱的外表下,寻出蛛丝马迹来。并且时刻记着宫斗剧中永恒不变的真理。
——在后宫里,不能吃恶毒女配给的一切食物!
什么茶水?什么点心?
通通哒咩!
虽然它们看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崔清宜可怜巴巴地瞅了眼桌上的小点心,却还得装出不吃不喝女菩萨的模样。
「无事,本宫不饿。」
比起口腹之欲,还是小命要紧啊。
……
静妃这会儿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往日深居简出,和崔皇后交集也不多,只在每回请安时能说上几句话。
静妃的后宫生活口号是。
——只要躺的够平,就能成天摸鱼。
是以她从不争抢,努力将存在感压到最低,就连皇帝沈敬恒有时候都忘了,自己后宫里还有这号人物。
静妃心里很清楚。
自己入宫,不过是她父亲与皇帝各取所需的交易罢了。
她父亲想借送女儿入宫,为家族谋权谋利,打得一手好算盘。却忘了沈敬恒如今皇位未稳,满门心思只在江山上,压根儿不想看什么美人。
就连每月踏入后宫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但这倒正合了她的心意。
可如今皇后的突然上门,使得静妃危机感骤升。
她看不透对方此举的意图,见崔清宜只是端坐着微笑,便只能开始说场面话。
静妃:「本该我去慈元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才是,不过是一卷佛经罢了,何必您亲自来这一趟呢……」
静妃说话细细柔柔的,模样瞧着很真诚。
心里却想着:皇后不在自己宫里,好端端地来这儿做什么?
静妃语气恳切真诚,而崔清宜的模样比她更真诚。
「无事。」
「本宫休养了半个月,也该出来走走。」
「想着好些日子也不见你,便来永和宫看看。」
崔清宜心想:要不是你一直窝在这里,我犯得着跑这一趟吗。
正当二人装模作样,你来我往,气氛逐渐僵硬成石块时。
却听见门外有女子扬声喊道:「婉儿!婉儿!」
遥远的叫喊声伴着细碎的小跑声,由远至近。待到门口时才戛然而止,随即便听见宫女们低低的声音,说的大概是皇后娘娘在,请谁注意些之类的内容。
崔清宜发现,刚才还跟自己端着假笑的静妃眼睛亮了亮。
在那道女声响起时,静妃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去迎,但手刚刚撑在茶几上时,又意识到屋中还有其他人,遂又将手放回身前,但一双眼睛却仍止不住地往门外看。
是谁能让静妃这么在意?
很快,崔清宜便知道了。
没多时,一位身材高挑的清冷美人便进了屋内,见到崔清宜后,便盈盈施了一礼:「请皇后娘娘安。」又侧身冲静妃行礼,「请静妃娘娘安。」
崔清宜还发现,之前跟自己聊天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静妃,此时却破天荒地主动开口介绍。
「皇后娘娘,这是住在永和宫偏殿的禧嫔。」
「我平日不爱出门,多亏禧嫔常在身边为我解闷。」
虽然面上不显,但语速明显比之前快了不少,像是生怕崔清宜会因刚才的事情而怪罪禧嫔似的。
崔清宜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静妃,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禧嫔。
她可以肯定地说,在自己看过的剧情中,绝对没有出现过这号人物……
所以,这位与静妃私交甚好的禧嫔,究竟是什么人?
七、
突然出现的禧嫔,打乱了崔清宜的计划。
她下意识开始打量起对方。
与外表柔弱无害的静妃相比,刚进屋的禧嫔气质明显更为高冷。身量也比寻常女子高挑,粗粗看去,约莫能有 170 的样子。
样子瞧着像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但对方与静妃的关系,看起来却意外地好。
难不成这背后有什么阴谋……
崔清宜正在大脑中快速分析着局势。
而此时一旁的高冷禧嫔正与恶毒静妃,也在用眼神开展一出无声的交流。
禧嫔:什么情况?皇后怎么来了。
静妃:我也不知道,我也很困惑啊!
禧嫔:咱俩暴露了?
静妃双眸睁大:不会吧……
禧嫔肯定般点点头,眼神飘向崔清宜:那她怎么来了?
她心里正打着鼓,就听面前的崔皇后轻轻柔柔地喊自己:「禧嫔……」
由于过度紧张大脑混乱,禧嫔不假思索地张口就来。
「娘娘!后花园里养的锦鸡真不是我俩吃的!
静妃扶额:……
崔清宜懵逼:???
什么锦鸡?
这又是什么新配角,原文里完全没有啊!
只有禧嫔还在一本正经地继续说。
「真不是我和静妃娘娘吃的。」
「等我们赶到发现时候,它已经只剩一堆骨头了。」
……
崔清宜现在有点凌乱。
相当地乱。
好好的恶毒女配变成了躺平咸鱼,而面上高冷的禧嫔其实是个傻白甜。
崔清宜突然明白了,原主在剧情里能成为沈敬恒的白月光原因,实在是靠同行衬托。毕竟在一群成天摸鱼划水的妃嫔中间,用情至深的原主自然是最为显眼。
看着面前已原形毕露,正在院里烧火烤红薯的两位,崔清宜陷入沉思。
这样下去可不行。
得想个办法让后宫的大家活跃起来才是!
「皇后娘娘,您丢进去的红薯熟啦!」
「诶!来啦~」
禧嫔正从落叶里往外扒拉红薯,见崔清宜来了,便忙递过来一只。或许是红薯太烫,面上表情也跟着龇牙咧嘴起来,看着禧嫔的怪样,崔清宜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禧嫔懵懵地看着她:「娘娘怎么了?」
以为是自己的脸上有脏东西,又伸手去摸,却将白嫩的脸蛋摸出两道痕迹。急得静妃在旁边忙喊:「小喜!快住手。」
崔清宜笑得更欢了。
这好像是她穿越至今,第一次这么开心这么舒坦。
崔清宜啃着热气腾腾地红薯,弯了弯眼。
——真甜。
……
御书房内。
沈敬恒面带倦意地捏了捏眉心。
「张让,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戌时了。」
「朕竟看了这么久折子吗?」
他自言自语地说。
这阵子为揪出禁卫军中的内鬼,沈敬恒废了不少工夫。
当时为了扳倒太后及其党羽,他与执掌宫中禁卫军的统领谢袁达成协议,只要对方助他夺回皇位控制权,便许其与其独子高官厚禄,并将谢袁奉为朝中首辅。
禁卫军的使命本是守护皇城安宁。
但自太后扶幼子上位垂帘听政开始,这皇城便已不再安宁。太后重亲族,许多重要职位皆派其亲信担任,就连禁卫军中,也被安插了不少太后之人。
坐的时间太久,沈敬恒忍不住起身在屋里踱步,边踱步边回想前事。
当时的谢袁手握兵权,自然不愿永远屈居人下。
因此当他寻到谢袁,并许下各种财富权势时,谢袁当即便心动了。加上沈敬恒承诺,若推翻太后的计划失败,谢袁自可立马擒住他,将之送到太后面前,将功补过便是。
左右都有退路,谢袁当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可人到高位后,心中的欲望也会随之胀大。
谢袁所要的越来越多,在索要之物永不被满足的情况下,便忍不住开始在背后搞起小手段,想要故技重施。
不过这回和他联合的,却不是沈敬恒,而是太后曾经余下的党羽。
张让小心地奉上一杯茶:「皇上,该歇歇了。」
沈敬恒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喝了口茶水后又重新坐回桌前。
「嗯,你先退下吧。」
「是。」
初秋夜里风声吹动树梢,偶有野猫在小声地叫。
沈敬恒翻阅奏折的动作顿了顿,他起身走到殿内窗边,从窗户间缝隙中抽出一张白色纸条。沈敬恒盯着纸条上的内容,看着看着却突然笑了。
「这还真是……」他将那纸条放在蜡烛上,在火将将燎到指尖时才撒手,「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待烛火将纸条烧尽,沈敬恒的眼神却依旧落在那朵跳跃的烛花上。
他突然有些乏了。
重新坐回正殿中央,看着面前偌大的宫殿,听着烛花爆开的声音。
沈敬恒突然张口喊道:「张让呢。」
「陛下,张让在这儿呢。」
张让赶忙小步跑进屋内,刚进门边听见沈敬恒坐在椅上低头说道。
虽看不清表情,可不知怎的,张让觉得陛下此刻似乎有些难过。
「摆驾慈元宫。」
「是!陛下……」
「等等。「
在张让叫唱时,沈敬恒又突然打断。
张让诧异地抬眼看向皇帝,却发现对方已起身,面上恢复了先前的淡定模样。
沈敬恒淡淡地:「算了。还是回皇极殿吧。」
他只不过是在刚才坐在空荡的殿内,突然有点想念崔清宜。
想念对方全然不做作的模样。
但也仅是那一瞬间罢了。
八、
回顾总结自己的两次失败经验。
崔清宜这发觉,她之前似乎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
——过于盲目地相信原剧情。
所以无意识地便在心里,给其他人都贴上好或坏的标签。
直到昨天,崔清宜在永和宫中看到书中从未出现过的禧嫔,以及和原文中性格截然不同的静妃时,她才发现问题的症结所在。
如今崔清宜所在的剧情时间线,远在女主苏灵入宫之前。可她脑海中已知的剧情,却都是在女主入宫后,以女主视角所看到、听到的信息。
既然二者中间存在时间差,那人物信息自然也会有差别。
既如此,那眼下的情况便大不一样了。
先前,崔清宜是打算利用后宫妃嫔们的上位野心成事。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些后妃们是一点点争宠的野心也没有啊!
这样下去可不行。
她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
「娘娘,可是有哪儿不舒服?」
旁边伺候的云芝,见主子突然蹙眉叹息,忍不住出言问道。
「没事。」崔清宜摇头,「对了云芝,你适才说下个月初二是陛下的诞辰?」
「回娘娘话,是的。您看咱们是不是得准备些什么寿礼?」
换作是以往,云芝定是不需提醒的。
但皇后娘娘自受伤后,记性也跟着变差了,她便大胆提了一嘴。果不其然,云芝见榻上的皇后娘娘「哦」了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竟像是真忘了这茬事儿。
云芝略有些无奈,还想再多嘴提醒对方几句,却见皇后娘娘一扫刚才的沮丧和愁容,笑着起身便要往外走,吓得她连忙高声在后头喊。
「娘娘,您这是去哪儿!」
「自然是去准备陛下的寿诞之礼。」
崔清宜停住脚步,回头看她,笑得眉眼弯弯。
云芝微愣,她跟在皇后身边许多年,鲜少见对方如此情绪外露。想到前阵子后宫里的流言蜚语,她忍不住想道:难道这便是爱情的力量?
连娘娘平日里如此淡定的人,遇上陛下的寿诞,都乐得跟孩子似的。
云芝这般想着,唇角也不由扬起弧度,踩着小碎步跟上崔清宜。
「那奴婢跟您一道去。」
「好!」
一盏茶后。
云芝站在永和宫门口,看着正要走下步辇的皇后娘娘,内心复杂。
云芝:「娘娘,咱不是要去给陛下准备寿礼吗?怎么……」
怎么好端端地又来永和宫找静妃了?
崔清宜点头:「是啊,就是要给陛下准备寿礼啊。」
皇帝生日,这是多么重要的上位场合啊!
她一定要认真督促后宫诸位妃子,好好地给沈敬恒准备礼物。
崔清宜这回准备改变策略,她打算学习从前老板给她画大饼的样子,好好地给静妃、禧嫔、丽妃等人画几张大饼,增强后宫妃子活跃度与内卷程度。
卷起来吧!后宫人!
崔清宜捏着小拳头,心中热血沸腾。
云芝抬头看了看头顶的 「永和宫」牌匾,又看了看抿着唇严肃的皇后娘娘。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娘娘背后现在仿佛有一把火,正在熊熊燃烧。
……
为了不给静妃推诿的余地,崔清宜这回单刀直入。
她借着给沈敬恒庆生送礼的理由,让静妃届时以献舞的形式给陛下做贺礼。
但崔清宜也知道,静妃肯定没有那么轻易答应,于是说完后边低头假作喝茶,实则偷偷抬着眼皮觑对方的神色。
果不其然,静妃显得有些为难,只听她支支吾吾开口。
「娘娘说得有理……可我,我不善舞。」
呵。
开始推脱了。
看穿静妃小心思的崔清宜毫不犹豫开口戳穿:「静妃这便是谦逊了,昨日禧嫔还同我夸,说你的舞姿卓绝。」
静妃:???
静妃瞪眼看旁边的禧嫔:你卖我了?
禧嫔疯狂摇头:没有啊。
静妃:那她怎么知道我会跳舞?
禧嫔表情快哭了:我也不知道啊。
崔清宜只当没看见面前俩人的眉来眼去。
跳舞这事儿,禧嫔自然是没提过。这事是她从原文剧情里知道的,虽然人物性格或许跟书中有出入,但这种技能总不会变吧,于是崔清宜才故意拿话诈对方。
但看目前静妃的样子,她应该是猜对了。
既如此,崔清宜打算乘胜追击。
「那静妃还有其他献礼之策吗。」
「……目前,暂无。」
「不会吧不会吧!」崔清宜掩口以示惊讶,「陛下的寿诞就在下月。妹妹既不愿献舞,也没准备礼物。难不成,妹妹原先只想从库房里随便挑件礼品,便将这事儿给糊弄了过去。」
别问她为啥会知道静妃的想法,因为崔清宜自己就打算这么干。
静妃:你说的好对,但我不敢搭腔。
静妃节节败退,最后只得应下寿诞献舞的差事。
禧嫔中间曾试图挽救队友,却被崔清宜笑嘻嘻的一句。
「既然禧嫔这般积极,不如也同静妃一起献舞?」
吓得连忙告辞,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将话锋来了个 365 度大转弯:「跳舞这事儿,还是婉儿……哦,静妃娘娘最擅长了。」
……
根据崔清宜多年看小说的经验。
寿宴献舞实在是拉好感的最佳方式。
毕竟宫斗剧里,有多少女主就是靠着这个方式成功上位,用飘然的舞姿和那回眸一瞥,将皇帝迷得神魂颠倒。
不得不说,静妃跳起舞来的确好看。
但有一点不好——太会摸鱼。
只要眼睛从她身上一挪开,对方立马就开始嚷着喊累要休息。
考虑到静妃惯会摸鱼的心态,崔清宜只能主动担任起了监舞的教练。
她曾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中国舞,虽然后来因某些原因搁置,但仍能在编舞和动作细节方面提些指导建议。
静妃没法儿偷懒,自是叫苦不迭。
总耍着各种花头企图偷懒,却都被崔清宜无情拒绝。
但或许是她的真诚最终打动了静妃,终于在此后的第七天,崔清宜收到了静妃宫里的主动捎来的口信。
这回不是为了请假,也不是为了偷懒。
而是为了约她去练舞!
九、
「去御花园练舞?」
「你确定这话是静妃说的?」
崔清宜表情讶异,接连冲来人抛了好几个问题。
倒不是她故意大惊小怪,而是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如今崔清宜已完全看破静妃柔弱外壳下,藏着的那颗咸鱼心。
可今日,对方却破天荒地主动发出邀约?
实在不对劲。
座下来传话的宫女不知皇后所想,老老实实地低头回话:「回皇后娘娘,静妃娘娘说是因秋日的御花园景色甚美,一时勾起了她的舞兴,便急急地唤奴婢来请娘娘一道去花园练舞。」
秋日甚美?还勾起舞兴?
这说辞,都不如讲静妃和禧嫔眼馋花园新来的锦鸡来得靠谱。
虽然崔清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出对方还能有什么其他用意,便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兴许是静妃终于懂了、悟了,知道该努力营业争宠了。
如果是这样可就太好了。
崔清宜勾唇笑道:「成,那本宫就去陪陪静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倒是要去看看,静妃为了偷懒还能做什么妖。
……
事实证明,崔清宜还是大意了。
静妃虽然成日躺平做咸鱼,但毕竟还是剧情中有头有脸的反派。
尤其是坑起人,实在很有一套。
先是假借舞蹈细节不熟悉,哄崔清宜当面给她示范一遍,然后趁对方认真跳舞的空隙,慢慢挪远,迅速逃离现场。
直到崔清宜反应过来时,不远处早已没了静妃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高大身影。
是沈敬恒。
穿着龙纹花底的月白色长袍,正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她。
——妈的,被静妃坑了!
……
宫斗剧经典套路。
只要皇帝瞅见后妃跳舞,必定惊为天人。
崔清宜本来就打算筹划着,让静妃在沈敬恒寿宴上好好地惊他一回,却没想到反被对方摆了一道,小丑成了她自己。
瞧着缓步朝自己走来的沈敬恒,崔清宜心底涌起深深的绝望。
这下真是完球了。
那沈敬恒本来就对她好感颇深,如今再来这出,那不是妥妥地要彻底沦陷吗!
果不其然,只见沈敬恒望向她的眼神中充满深情。
他面上笑意浅浅。
「真巧,皇后竟也在这。」
沈敬恒看着面前的崔清宜。
一曲舞后,对方呼吸尚且不稳,细白的两颊染上红绯,黑亮的双眸正眨也不眨地望向自己,眼里藏着些许羞涩与不安,瞧着格外可爱。
鬼使神差地,沈敬恒伸出手,想去捏捏她的脸。
而时刻关注对方举动的崔清宜见沈敬恒伸出手,作势是想来摸自己,心中直呼好家伙,感叹这进度未免也太快了些吧。
她刚想着:不行,可不能让沈敬恒碰到自己!
身体就已经比思维快了一步,下意识便想躲开。
于是下一秒。
沈敬恒眼中纤细柔弱的皇后,在他伸出手将将碰到对方之时,突然来了一个原地下腰,完美避开了他的触碰!
初秋树叶微黄,柔软的日光浅浅透过叶间缝隙,落在树下二人的身影上,在地面拉出一高一低的影子。
高的是站着的沈敬恒。
低的,自然是原地下腰的崔清宜。
崔清宜双手还撑在地面,嘴角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陛下,如果我说……这是刚才那段舞的收尾动作,你信吗?」
……
正当崔清宜为自己的人设崩塌心惊胆战,绞尽脑汁思考各种理由时。
却听耳畔响起熟悉的女声。
她抬眼一看,竟是刚才消失不见的静妃。
只听静妃在旁鼓掌赞道。
「皇后娘娘的舞姿实在是惊艳绝伦。」说着说着,还侧身去给沈敬恒行了一礼,「帝后情深,娘娘为了陛下的寿辰如此用心良苦,实在令人称羡。」
沈敬恒:「寿辰?」
静妃:「是的皇上。娘娘原筹划着,要在陛下的寿辰上献舞呢。」她笑眯眯地看向崔清宜,「我说的是吧,娘娘?」
静妃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崔清宜哪能不应。
只好僵硬地点头笑道:「啊对对对。」
这下是真完蛋了。
崔清宜在心中哀号,她本以为自己这回真要赶鸭子上架,坐实男主的倒霉白月光之位了。却听沈敬恒竟主动开口反驳:「真是胡闹。」他皱眉,语气明显不甚赞同,「皇后乃一国之母,怎能在大庭广众下跳舞呢。」
这下换作静妃傻眼了。
她还在旁庆幸,自己终于可以完美推锅,继续躺平。却没想到峰回路转,来脸来得实在是太快。
崔清宜眼前一亮。
崔清宜抓紧机会。
崔清宜忙点头。
「陛下说的对,是臣妾想茬了。这跳舞的事儿,还是交由静妃妹妹来吧。」
再轻巧地把锅甩了回去,由于情绪激动,眼睛里的眸光都比往常亮。
孩子气。
沈敬恒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好了,其他人先下去吧。」
他沉声道,「皇后留下……随朕来。」
说罢又伸出手,经由上次的经验,这回沈敬恒速度很快。没给崔清宜反应的时间,便将人的小手握在手中,二话不说便牵着她往花园深处走去。
「陛……陛下?」
崔清宜不明所以,但还是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沈敬恒回头看她。
身旁的女子正乖巧地抬头回望自己,黑白分明的眸中盛着几分迷茫,又问了句:「陛下,这要去哪?」
声音软软的,像轻羽般拂过他心上,挠得人心痒痒。
似乎想到什么,沈敬恒耳后根有些发红,他强迫自己扭开视线。
「皇后不是,要跳舞给朕看吗?」
「那便换个清净点的地儿吧。」
十、
「坐会儿吧。」
「不……不跳舞了?」
看着端坐在亭内的沈敬恒,语气有些不确定。
沈敬恒眼中带笑:「不跳了,坐吧。」
他原本就只是想带对方去清净的地方坐坐,不过当时看见崔清宜呆愣愣的,模样可爱,才忍不住开口想逗她。
崔清宜她摸着凳子边坐下,狐疑地看了沈敬恒一眼。
这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难不成……是在欲擒故纵!
崔清宜恍然大悟,再看沈敬恒时,眼中便带了几分了然。
——呵,男人。
——居然想用这种方法吸引我的目光,天真。
沈敬恒被她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也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去,干咳了声。
「朕知道皇后的心思……不过在外时还是收敛些为好。」
他语气里带了几分羞恼。
自皇后受伤醒来后,性子似乎比从前活泼不少,在感情表达方面亦是直白了许多,倒是让沈敬恒有些招架不住。
崔清宜:???
崔清宜:这回换成我进你退了?
……
这座湖心亭位于御花园的西面处,四面环水。
秋初的荷花开得不比夏末热烈,却也有不少还在零星地开着。
崔清宜跟沈敬恒面对湖面静坐着,却都不出声。
前者抱元守一,誓要抵御男主的所有攻势。
后者心平气和,望着湖面静静地感受平静。
就在崔清宜觉得空气里安静到过分时,还是沈敬恒主动开口说的话。
「围场那事,多谢。」
沈敬恒当时没想过崔清宜会扑上来保护自己。
他娶崔清宜为后的原因,一是为笼络崔氏,二是因她凤命之说。本就是利益交换而起的婚姻,却没想到对方竟会舍身替自己挡下一箭。
而崔清宜也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冲自己道谢。
因语气过于诚挚,她甚至莫名开始心虚,连敷衍的场面话都说不出口。虽然挡箭这事儿是自己做的,但究其原因,不过是因剧情强制要求才发生的。
于是嘴唇微微动了动,干巴巴地来了句:「应该的,应该的。」
「听张让说,你最近时常愁眉不展?可是伤口还疼。」
「啊……不。」崔清宜有些尴尬,她总不能说自己是为了后妃们太过咸鱼,才忧心忡忡吧,只好给自己找借口,「只是有点儿想家了。」
这话说的倒是真心实意。
可不是吗?她忙活这么一大通,不就是想要安全回家吗。
崔清宜突然觉得鼻头有些酸涩。
沈敬恒没想到会惹哭对方,见她眼尾红红,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模样,突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这么大人了,怎的突然说着说着便要哭。这……这成何体统。」
他原意本是想叫止对方,却没想到崔清宜闻言后竟真的哭了出来。
低着头抽抽泣泣,像被遗弃的小猫似。
沈敬恒更头疼了。
他能在外同朝臣们斡旋,却实在不懂如何去哄女人,见叫喝不成,便只好放软声音:「不就是想回崔家吗,有什么值当哭的。」
崔清宜知道对方是误会了,但她现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穿越以来的积压的情绪,都趁着这个当口倾泻了出来。
穿越之前,她不过是现世中最最平凡且普通的女孩。
即便是看过不少小说,也知晓许多套路,但终归都只是纸上的东西。就算是在这儿生活了已有半个多月,可每次崔清宜早晨睁眼时,依旧会望着精致华丽的宫殿内饰发呆。
比起大宫殿,她倒宁愿住回自己租来的那个小窝。
崔清宜越想越难过,猝不及防间又感觉自己被拥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沈敬恒小心翼翼地将对方拢在怀里,笨手笨脚地拍着后背。
「莫哭了。待事情过去后,我便带你回崔府省亲。」
正值多事之秋,而崔府嫡系又远在江都,他实在不放心让崔清宜自己回去,
崔清宜她身子颤了颤,下意识地抬头,却对上沈敬恒略有些无奈的表情。
他声音温软:「莫哭了,成吗?」
今天的沈敬恒没有穿明黄色的衣袍
月白色的长袍在日光映照下,微微泛着柔光,显得整个人都与往常不同。
崔清宜有些迷糊。
眼下的沈敬恒,似乎与她书中见到的霸道精明的人设并不相同。
反而更像是一个笨拙的……少年人。
难道时间差导致男主人设也跟着崩了?
男人温热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崔清宜嗅着他身上清冽的香气,竟头一回感到安心。
说来也逗,面前的这个人明明就是自己恐惧的源头。虽然她也知道,原身不是被沈敬恒杀害的,她只不过是作者为了男女主的感情发展,写下的一个小小工具人罢了。
看书的时候倒也罢了。
如今当崔清宜自己成了书中的那枚棋子后,她才深切地感受到,每个小人物背后,也有着自己的故事和心情。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原先守在不远处的张让踩着小碎步急忙来了,见到帝后相拥的画面时,立马垂眸低眼将视线瞥向别处,说话的语气带着着急。
「陛下,出事儿了。」
秋风吹过,带起湖边两侧树上飘下的落叶。
崔清宜沈敬恒离开的背影。
脑子里还围着他适才留下的话。
——近两日就安心在慈元宫待着,少出门。
她慢慢坐回石凳上,看着远处的湖面。
湖心亭上风开始变大,有蜻蜓低低地贴着湖面飞行,掠过湖中漾起淡淡水波。
这是要变天了吧?
……
后宫里的防守在那天后严了许多。
崔清宜让白果去探消息,这回却是无功而返。白果认识的禁卫军只说是因陛下的寿辰将近,所以宫内的防守才更警备了。
崔清宜自然是不信这套话的。
若是没有猫腻,沈敬恒也不会刻意嘱咐自己少出门。
她想起之前白果曾说,宫里抓到了北戎国的刺客,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妙。
自从上回意识到原文和现在的时间线存在时间差后,如今的剧情已经完全不在她的把控之中了,而预感不妙的崔清宜,想也不想便开始行动了起来。
要想活命,先从囤货开始。
云芝沉默地看着自家主子,小心翼翼地往袖子里塞进一个油纸包。
「娘娘……您把那袋辣椒面藏起来是要做什么?」
「嘘。」崔清宜把那袋辣椒面放好,左右看了看没有外人,才挺起胸膛义正词严地说,「可是本宫的秘密武器。」
这年头没有防狼武器,关键时刻拿辣椒面顶一顶也行。
云芝扶额。
她是真觉得皇后娘娘被箭刺伤后有点魔怔了。
「奴婢还是不懂,一袋辣椒面能有什么用。」
最后怕不是都便宜了静妃和禧嫔,正好给她们拿来做烤鸡调味料了。
崔清宜耐心解释:「若有人想要图谋不轨,我就往他眼睛上一撒,然后再趁乱逃走。」
不过崔清宜没想到。
自己当时不过随口一提,却没想到后来竟一语成谶。
十一、
虽然知道接下去可能会出事,但崔清宜却不敢轻举妄动。
她人生地不熟,若是贸贸然地行动,反而打草惊蛇害了自己。于是只能私下做点小动作,像是存点防身的物件,又或是打着散步的名号在后宫里熟悉逃跑路线。
但光这样仍是不够。
白果那边探来的消息毕竟有限,范围也仅在后宫。所以崔清宜眼下对于前朝情况是两眼抹黑,手中唯一的信息,还是上次沈敬恒故意在外放出的刺客消息。
不知真假,且没有下文。
为获取更多信息,崔清宜决定从丽妃那儿探探口风。
她寻思着,丽妃出身将门,或许在这类消息方面会更加灵通。可没想到等去了丽妃所在的长禧宫,却被告知说丽妃娘娘不在宫里。
崔清宜挑眉。
这还真是不赶巧了呢。
云芝道:「娘娘,既然丽妃不在,咱就回宫去吧。让底下宫女们传个口信儿,明儿让丽妃娘娘来慈元宫请安便是,何苦自己来这一趟呢。」看着站在原地若有所思道皇后,又忍不住补了句,「今儿是中元节,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听说中元节前后,能在宫里不同地方听见女人隐隐约约的哭泣声。
走近些,似乎还能闻到香烛与纸钱的味道。
可等来人鼓起勇气走向声音来源地时,却是空无一人,只能看见地上残留的香灰,还有仍在角落中燃烧的烛火,仿佛闪着蓝光。
吓得那宫女手脚瘫软,飞也似的便逃走了。
宫中是不允许乱烧冥纸的。
寻常宫女太监们若是偷偷烧纸被抓到,是要有重罚的,自是没人敢去以身试法。加上那宫女没看见角落有人,众人便猜测说那是曾经死在宫中的女鬼冤魂,趁着中元节开始出来游荡索命了。
云芝当时入宫时就听过这个故事,当时只觉得其他人大惊小怪,可心里多少有些犯怵。如今见天色将晚,便忍不住开口劝崔清宜回宫。
「好,那便回宫吧。」
云芝心下刚松口气。
可半路经过附近小花园时,却又听皇后娘娘突然开口问道。
「云芝,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崔清宜蹙眉。
她总觉得,空气里像是飘着什么东西被烧焦的味道。
这句话把云芝可吓得够呛,她登时便回想起其他宫女跟自己说过的鬼故事,当即紧张得连讲话都磕巴,「没……奴婢什么都没闻见。」
只恨不得自家主子能掠过这个细节,赶忙回宫去才是。
今日皇后娘娘说是要轻装简行,便没有带太多宫女侍从出门,除了她之外,余下的就只有三个人。
「是吗?」
崔清宜拧紧眉头,忍不住又嗅了嗅,反问其他宫人。
「你们也没听见吗?」
其他人面面相觑。
「回……回娘娘,奴婢也没闻见。」
「难道是我多心了?」
崔清宜摇了摇头,抬脚就要走。
却听见有一阵轻微的抽泣声从不远处传来,由远至近。她下意识地望向右侧,右边的小花园不大,除了几座假山石和些许竹林以外,没有其他的景物可赏,是以不常有人在此处逗留。
「娘娘……」
云芝见她又驻足不动,急得都快哭了。
崔清宜偏头看她:「我好似听见有人在哭呢?」
「娘娘,您再不走我就要哭了。」
「慌什么,青天白日的难不成还会有鬼。」
「……」
「难不成宫里还真有鬼?」
看见云芝冲自己沉痛地点了点头,崔清宜这会儿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偏那哭声像是瞧破她的恐惧,愈发地大了起来,呜呜咽咽的女声从假山后传来,飘荡在竹林里。
「娘娘,不然咱还是走吧……」
「不成。」
崔清宜咬咬牙,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说不怕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可第六感告诉她说,如果要是真走了,可能就会错过什么重要的线索。于是在心中,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背诵一遍后,咬咬牙从袖口摸出两个东西。
——一个黄色道符,另一个是木头做的小十字架。
这可是她特地准备的物件,没想到今天居然真用上了。
风萧萧兮。
只见崔清宜左手道符,右手十字架,口中还念着马列主义大好。
她郑重地看向身后几位宫人。
「你们就乖乖地站在此处,不要走动,等我去去就回。」
又冲林中高喊一声,「谁在暗处装神弄鬼?快给我出来。」
或许是因为自己正气十足,崔清宜总觉得那哭声好似停住了。这给了她极大的心理安慰,捏紧手中的物件三两步便冲去假山洞内,后边的宫人们也吓了一跳,顾不上怕鬼的心思,忙跟着她走进花园里。
假山内果然空无一人。
只有地上的香烛和未烧完的纸钱在燃着。
云芝心喊不好,果真是如传说中一般,是女鬼来索命来了!
「娘娘,咱还是快回去吧。」
崔清宜左右看了看,也觉得吓人。
可正当她准备退出假山内时,突然外头飘来一阵风,空气中除去香烛的气味,还隐约带着丝丝甜香,像是什么女子身上拍的脂粉味。
她眉头一皱:「不对,这儿还有人。」
此处的假山是层层叠叠围在一处的,崔清宜她们所在的,正是最靠近地面的那个假山洞。
崔清宜从地上寻了个较粗的树枝,借着地上的烛火点燃。
刚才心中恐惧,加之洞内光线暗,没看清楚内部构造。如今有了简易火把后,才将这小小的洞内,照得亮亮堂堂。
崔清宜方才发现,原来假山洞后还有一个大缝隙,正巧连着后面的一处亭子。这高度,寻常人应当是难以跳过去的,但若是有功夫的人,倒是可以轻巧地从洞内跃出,跳到亭子里逃走。
她慢慢退出洞内,将树枝丢在地上,看着火苗逐渐湮灭。
崔清宜忽地开口道:「云芝,这里离丽妃的宫里不远吧。」
「是不远……可娘娘,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丽妃呢。」
「走吧,回长禧宫。」
「可丽妃娘娘不是不在宫里吗?」
「刚才不在,但现在应该是在了。」
十二、
崔清宜回到长禧宫时,丽妃刚从内室出来。
身着艳色衣袍的美人一步三摇,但头上的发丝倒是分毫不乱,看到崔清宜后便笑道,「今儿刮得什么风,竟把皇后娘娘给吹来了。」
「本宫刚才便来过一趟了,不过不巧妹妹不在。」
「屋里闷得慌,就去外头逛了逛。也不知皇后娘娘今儿来,有何贵干。」
「无事,就是听底下宫女说了则奇闻逸事,想着来与妹妹分享一下罢了。似乎说是关于花园里闹鬼什么的……」
崔清宜眼神扫了圈四下站着的宫人们,话尾上挑。
意思很明显。
人多口杂,不易说话。
她明显看见丽妃在听到花园闹鬼时的神色微微凝滞,旁边的黄嬷嬷见状,张了口也想说什么,却被丽妃轻轻摁住手。
丽妃:「黄嬷嬷,你下去吧。」
黄嬷嬷看了看自家小主子投来的目光,又看了看抿唇微笑的崔皇后,心中隐约猜到了是什么事情,却又不能张口说什么,只得同其他人一起退到门外。
站到门口后,还忍不住原地踱步,几次三番将耳朵贴近门缝听声。
云芝平日见黄嬷嬷也是个稳重之人,如今见对方这般,便忍不住冷声提醒。
「嬷嬷,皇后娘娘又不会吃人。」
黄嬷嬷这才发觉自己行动不当,只能干笑几声。
「云芝姑娘说的是,老奴这不是怕丽妃娘娘不善言辞,冲撞了皇后吗。」
但到底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好老老实实地将后背贴在门板上,心中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她先前就提醒过丽妃许多遍,宫中不可烧冥纸。
可这孩子就是倔脾气,便总是拿她的话当耳旁风。之前中元节就差点被一个宫女给撞见,好在丽妃身上有几分功夫,就趁着对方来之前偷偷溜走了。
自此,宫里便多了条「中元节花园闹鬼」的传闻。
且越传越邪乎,明明是前年发生的事,最后却传成宫中年年都是如此。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条传闻在,寻常宫女太监们发现异常,都匆匆逃走,无人敢去查验。黄嬷嬷见丽妃闹不出什么大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没想到正是因为自己的疏忽,竟让皇后给抓了个正着。
她忍不住回头看向大门。
希望皇后娘娘不是来找事儿的。
……
崔清宜自然没空找茬。
她原先不过是想诈丽妃一下,却没想到对方竟将事情和盘托出,站在原地双手叉腰,做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闹鬼那事儿,便是我做的又能如何?」丽妃梗着脖子。
她这么破罐子破摔,倒让崔清宜哑然。
她突然想到,原剧情中似乎也提过一嘴此事,但着墨不多,以至于她没有第一时间想起。当时剧情中,丽妃祭拜的似乎是她在战场上死去的哥哥。
原先崔清宜是想来抓丽妃小把柄的。
可如今得知真相后,那些威胁的话竟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到最后只干巴巴地来了句:「是你哥哥吗?」
丽妃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她没想到崔清宜也知道此事,不过也没有太多怀疑,只当作是对方消息灵通。丽妃将头偏向一侧,嘴里嘟嘟囔囔地:「是又怎样……」
宫中不让烧冥纸。
她不过只是想祭拜亲人,却被黄嬷嬷几次三番地拦下,说是不合礼数。
礼数,礼数。
自她入宫以后,听得最多的便是礼数。
可问题在于,她杨玉娇从小到大就不是一个合礼数的人。
她自幼就在边境长大,成天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几个哥哥身后上房揭瓦。
可如今却只能窝在屋檐下,成天看着头顶四四方方的天空,被束住手脚无法动弹。甚至就连她大哥战死疆场,也没法儿回去看一眼。
因为礼数不合。
丽妃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生活在太平中的百姓,对于战争只有「输」「赢」两个概念。那些死去的将领,于他们眼中,不过是一抔不知姓甚名谁的黄土。
可与自己而言,却都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人。
丽妃垂着脑袋坐着,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崔清宜赶忙掏出帕子递给她拭泪,可半天又不知道说什么,便只是弯腰站在她身侧,轻轻地用手拍她后背。
丽妃扯着唇角笑了声。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干脆直接打开天窗和崔清宜说亮话。遂不客气地接过对方递上的丝帕,目光落到上头的刺绣时还忍不住说了句。
「你们这些大家闺秀就是讲究,连个帕子都搞得花里胡哨的,肯定很贵。」
「事先跟你说清楚哦,这手帕是你给我的,可不能事后让我赔你钱。」
丽妃拿着已经拧成梅菜干似的手帕又擦了擦眼角的泪。
「好了,有事儿说事儿。」
「别整那些虚的。」
崔清宜其实有点犹豫。
她没想过要拉丽妃下水,毕竟现在局势尚未明朗,再加之也不清楚对方是好是坏。可经今天这事后,崔清宜又开始思考,或许丽妃是一个不错的队友,有情有义,且身怀武功。
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崔清宜一个人的能力实在有限。
她终是忍不住吸了口气。
「今天找你,确实是有事……」
「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宫里,或者宫外,有什么反常的事情。」
十三、
丽妃的父亲虽然领兵戍边。
但家中其他长辈却还是有在京内的。她便借着了解边境情况的理由,请了留在上京的伯母来宫内做客,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些情况。
虽然消息也并不多,但好歹是比崔清宜单打独斗强。
靠着这位伯母给的信息,再加上丽妃所做的补充,崔清宜才慢慢地将目前局势逐步拼凑出来。
她这才知道,原来沈敬恒虽身居高位,但实际上也是处处受制。
对外,是边境处蠢蠢欲动的北戎国。
对内,则有虎视眈眈的谢袁和太后余孽。
其中最棘手的便是谢袁。
他曾是宫中禁卫军统领,即便现在不再领兵,禁卫军中仍有许多他的人。
起初,谢袁扶持沈敬恒为傀儡皇帝,意图学着太后垂帘听政的路子,想慢慢将政权拢在自己手中。却没想到先前胆小怕事的皇帝在事成后,竟快刀斩乱麻将许多造势反派连根拔出,打了谢袁一个猝不及防。
崔清宜听了免不了有些感叹
「这样说来,沈敬恒……我是说陛下,还真是不容易啊。」
丽妃点点头:「我爹总说,要换作是他遇上这种事,早就拍案而起了。而陛下却能隐忍多年,着实不易。」
听这话,丽妃似乎对沈敬恒赞誉颇高?
崔清宜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寻思着自己是不是遇上了沈敬恒的迷妹。
「干嘛这么看我。」
丽妃被她看得浑身不舒坦,没好气地说,「放心吧,我可没喜欢他。只不过是我爹总夸陛下是个明君,自他上位后,百姓的日子都好过了许多。」
「倒是你……没想到你这种大家闺秀,居然会为了陛下以身赴险。」
崔清宜:「什么以身赴险?」
丽妃哼了声,用那种『我已经看穿你了』的眼神望着崔清宜:「你寻我的原因,不就是想给陛下分忧解愁吗?」
她懒懒地靠在榻上,唇角微微勾起:「不必遮掩。事关重大,即便你心存私心,我也愿意帮你。」
崔清宜苦笑。
她发现自己现在脑门上,早被其他人钉上了「爱夫心切」的标签,再怎么辩驳也洗不清了。其实崔清宜压根没想那么多,什么家国大义,什么百姓安康。
她只知道,即便自己不主动介入,剧情早晚也会将其裹挟其中。
而她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活下去,然后回家。
……
因为沟通消息的缘故,崔清宜与丽妃之间走动频繁了不少。
来请安的静妃和禧嫔见状,不免觉得有些稀奇。
她二人跟崔清宜现在关系处得不错,除了平日里来慈元宫请安外,偶尔还自带食材来蹭饭,声称是因皇后宫里的小厨房手艺更好。
还是禧嫔先憋不住话,开始八卦的。
她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下巴,满眼兴味。
「听闻娘娘近来跟丽妃走得很近?」
「怎么了?」
崔清宜不明所以。
禧嫔笑嘻嘻地:「只是觉得有些稀奇。您看,之前瞧丽妃见到娘娘时,每回都吹胡子瞪眼,活像是在斗鸡。」
「哟。本宫竟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这一手呢。」
门口传来凉凉的女声。
崔清宜回头看去,丽妃正面色不善地盯着禧嫔。
护短头号选手静妃想也没想便将禧嫔挡在身后,面上挂着无害的笑。
「丽妃娘娘怎么来了。」
「本宫还没问静妃,今儿怎么有空从窝里出来了。」
「我们自然是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
「那巧了,本宫也是来给皇后请安的。」
说着说着,矛头又齐齐指向崔清宜。
丽妃&静妃&禧嫔:「皇后娘娘——您说呢?」
崔清宜:???
发生了什么?
我是谁?我在哪?
正当她绞尽脑汁准备安抚众妃时,却听屋外传来太监的叫喊声。
——「皇上驾到!」
崔清宜傻眼了。
这一个个的,是都踩着点来准备上钟的吗?
不多时,屋里便出现了如下尴尬场景。
刚才还暗自较劲的三位妃嫔莫名其妙结成一股绳,站在一处,面面相觑。
刚进屋的沈敬恒,则皱眉看着那几个角落的大电灯泡。
四个人互相对视过后,又将目光转回崔清宜身上。
崔清宜:好家伙,她怎么感觉这画风愈发奇怪了。
崔清宜:「不然我走?」
……
这场眼神对决的最后获胜者,自然还得是官配沈敬恒。
该说不说,当挤走屋里那三个女人时,沈敬恒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得意的。
看吧,果然皇后心里最爱的还得是他。
不过他却不愿将心思表露出来,努力压下唇角弧度,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
「朕不知皇后今日有客,倒是扰了你们的雅兴。」
「路过慈元宫,便想着来看看你。」
他可不是故意过来的哦。
纯粹是顺路,顺路而已。
旁边的张让听了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得了吧皇上。
也不知道是谁,隔三岔五地把自己招过去,张口就要打探皇后的动向,还动不动询问皇后有没有送茶点礼物来。
甚至有时候,明明是他见陛下辛苦,特地让御茶房去准备茶点。
可东西送到案台上的时候,陛下还非要用一种了然的眼神看向自己,斩钉截铁道。
「这回总该是皇后送来的吧?朕记得今天没让你备东西。」
张让:……
他能怎样,最后还不是只能沉默地点头称是。
不知背后真相的沈敬恒,今天其实是特地来慈元宫见崔清宜的。他平日里事务繁忙,鲜少踏入后宫,可崔清宜却丝毫没有怨言,不仅在后宫努力为他拉拢人心,还时常派人准备点心送到御书房里。
这种如涓涓流水般的爱意,实在是让沈敬恒无法不动容。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要冲人家道声谢。
沈敬恒的眼神揉了揉:「近段时间,皇后有心了。」
被迫有心的崔清宜满头雾水。
发生了什么?
沈敬恒又瞒着自己偷偷干什么了。
上回跳舞那事儿后,她算是彻底发现了,自己跟沈敬恒的思维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崔清宜小心试探:「陛下指的是……」
沈敬恒笑里带着宠溺。
「还在装傻?朕都知道了,你心里牵挂着我,还时不时让厨房给我准备吃食。」
崔清宜在心中疯狂摇头。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究竟是哪个家伙打着她的旗号,在背后坏事!
崔清宜连忙开口想澄清此事:「陛下……臣妾觉得吧……」
话说到半路,却被沈敬恒给截住。
沈敬恒:「上回你不是说想回家?崔府是不方便回的,不如明日朕带你去外头逛逛。」顿了顿,似乎才反应过来崔清宜说了什么,又特意补了句。
「你说你觉得什么?」
崔清宜:「臣妾觉得吧……您辛苦了,果然是该多补补的!」
二人各怀心思地相视一笑。
前者心里小傲娇:我就知道她心里有我。
后者心里炸开花:感谢那位做好事不留名的铁铁!老娘终于可以出门了!
十四、
这是崔清宜穿越至今,头回迈出宫门。
上京城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繁华,行人如织。从街的这头望去,道路两旁几乎开满了店铺。除去街上的正店外,路上还能经常看见挑着扁担吆喝的小贩。
崔清宜不免觉得新奇,眼神四处乱飘,一时忘了看路,不留神便被街上奔跑玩耍的孩童绊了跤,身子微晃,好在沈敬恒从身后揽住她的腰,才避免摔倒。
为保持平衡,崔清宜自然是紧紧地回抱住对方。
她听出他声音里有几分无奈。
「走路看着些。」
「啊……是。」
崔清宜有些慌乱地站直身子。
大概是怕自己又出糗,后面的这段路,崔清宜就明显老实多了。她低头,乖乖地跟在沈敬恒身后,随他一起穿行在人群中。
沈敬恒熟门熟路地走过大街,直到拐进一个小巷才停下脚步。
「到了。」
「到了?」
崔清宜抬头,才发现眼前是一家小饼铺。
店面不大,光是一张用来做饼的大木桌和一个烤饼炉就已经将空间占得满满当当,压根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门口还挂着醒目的招牌——刘记烤饼,六文两枚。
六文二字是写在纸上新盖上去的,墨迹看着比其他字要新很多。因为那纸糊得不牢实,被风吹过后隐隐露出原来底下的价钱,三文两枚,应该是店家最近刚刚涨过价。
不过沈敬恒来这儿做什么?
她正思量着,却见沈敬恒已熟练地开启点单模式。
「拿两个烤肉饼。」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今天还多带了个人,忙改口,「店家,拿四个。」
「好嘞客官!」
卖饼的店家似乎跟他也极为熟稔,边往面皮里塞肉馅,边冲沈敬恒挤眉弄眼地搭话。
「公子这是把夫人也带来了?」
「啊,是。」沈敬恒笑眯眯地,「她成天闷在家里,也带她出来尝尝你家的肉饼。」
听到这里,卖家可就来了兴致。
大叔转头主动和崔清宜搭腔:「夫人放心!我家的肉饼在这条街上可是这个。」说着还伸出沾着面粉的手,冲她比了个大拇指,「吃了的都说好,不信您问景公子!他可是咱这儿的老主顾了。」
「快烤饼吧,没瞧见我夫人都等急了吗。」
「是是是。」
「对了老刘,上次你说市场上……」
崔清宜听着沈敬恒跟店家闲话家常,突然有种不真实感。她微微偏过头去观察对方,烤炉燃起的热气氤氲在空中,隔着这层朦胧的烟火气,崔清宜突然感到此刻的他有些陌生。
恍惚间,手里被人塞了个热乎乎的油纸包。
沈敬恒见她呆呆的,便笑道:「吃吧。这东西在咱那儿可得 20 银一枚呢。」
崔清宜:「什么 20 银?」
她没明白对方的意思。
沈敬恒只笑笑,没再说话。
他发现这家饼铺实属偶然。
彼时朝中内乱纷多,便想着出宫转转,却没想到偶然间撞上了这么一小摊子。
或许是因当时饥肠辘辘,自那次尝过后便一直念念不忘。张让见他喜欢,便吩咐御膳房也去研究类似的吃食。最后倒腾半天,御膳房的官员们给他呈上来一小碟烤肉饼,并口口声声称一枚烤肉饼需花费 20 银。
当时的沈敬恒才刚登位不久,闻言勃然大怒,并借此为引发落了不少人。
也正是因着这事,沈敬恒便隔三岔五地便会出来打牙祭,还时常会借着买烤饼的机会,向对方了解一些最真实的民生动态。
从饼店出来后,崔清宜的眼神就一直没有离开过沈敬恒身上。
沈敬恒自然也不是傻子,见对方欲言又止,便主动开口。
「怎么了?」
偷看被逮了正着,崔清宜讪笑,试图转移话题。
「呃……没事。我只是好奇,咱们这是要去哪。」
沈敬恒:「寺庙。」
……
他们没有在城中逗留。
随行的侍卫早已将车马备好,上车后二人便直奔城外大慈悲寺。寺中离上京城内不过一顿饭工夫的路程,没多时便到达了目的地。
前殿香客众多,为不引人注目,寺中的小沙弥特地带着他们从偏门处入殿。
进寺后,沈敬恒便去了内室,说是要与方丈下两局棋。崔清宜自是不感兴趣,索性就带着两个侍卫在寺中闲逛,不知不觉便到了一处藏经阁楼下。
此处人少清净,崔清宜干脆寻了处地方坐下发呆。
直到一个左顾右盼的小和尚找上前,才慢慢醒过神来。
侍卫们拦住那和尚:「谁?」
小和尚挠了挠头:「是住持师傅叫我来寻娘娘的。」说着又开始抖落抖落自己的衣袍和大袖,想证明自己并未携带兵器,「我不是坏人,是住持师傅让我跑腿送句话。」
崔清宜听后不免有些好奇。
这里的住持和她素未谋面,怎么刚见第一面就特地让人给自己捎口信。
难不成是沈敬恒出事儿了?
不会吧不会吧,她这才刚过几天太平日子。
下意识地伸手往袖子里摸了摸,崔清宜才发现自己今天换了衣服,先前备好的秘密武器是一个都没带出来。
好家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无奈地用眼神示意身旁的侍卫退后,又冲小和尚招招手:「没事儿,你说吧。」
崔清宜本以为会从小和尚口中,听到什么关于沈敬恒的大事。
却没料到对方看着自己,小声且认真地说:「住持师傅说,此事皆有他私心而起。皇后娘娘若想回家,便在八月十五那天来寺里,他能有办法送您回去。」
回家?什么意思。
她心头有个想法隐隐成型,却又不敢相信,只能摁住激动的心,故作淡定:「住持师傅说笑了。八月十五前是陛下寿诞,且崔家离上京城路途遥远……」
崔清宜边说着,边偷偷观察小和尚的表情。
却见对方圆乎乎的小脸露出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
小和尚挺了挺胸,瞧着还怪骄傲的。
「住持师傅就知道您会这么说,他让我说。」
「娘娘自己心中自然明白,您想回的,究竟是崔家还是哪里。」
崔清宜瞳孔微微放大。
放在身侧的手指忍不住开始颤抖。
却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因为恐惧。
她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师傅……究竟是谁。」
十五、
禅房内。
沈敬恒与身披僧袍的住持相对而坐。
「听说,陛下今日将皇后也带来了。」
沈敬恒捻棋的手指微顿,他将手中黑子放在棋盘上,语气自若。
「谢袁他们盯得紧,总该找个借口出城来。」
「哦?可从前陛下来我寺中,也不见需要寻皇后做借口啊。」住持笑眯眯的,语气带着几分揶揄,「谢袁党派近日不安分,陛下是怕她在宫内不安全吧。」
「您开什么玩笑呢。」
「朕才没心思去想那些儿女情长……」
沈敬恒偏过眼,无意识抬手摸了摸鼻子。
从小见他长大的住持一眼就看破了沈敬恒的小心思,难得见这位年轻的君主会因情事而羞涩,便忍不住还想打趣,「陛下,您每回在我面前若撒了谎,就会拿手碰鼻子。」
匆忙收回手。
沈敬恒耳根微红,有些恼怒地喊了声。
「皇叔!」
住持摇头晃脑的。
「陛下您又忘了,大慈悲寺里只有慧光,没有什么黄书绿书。」
沈敬恒闭着嘴不吭声,但棋盘上攻势却愈发猛烈了,显然是有些恼羞成怒。慧光住持看在眼中,忍不住便笑了:「陛下嘴硬这点,倒是不像先皇。」
慧光说到后头,眼中流出几分惆怅。
天下人皆知先皇英年早逝,皇位后继无人,因此才扶持膝下唯一的幼子上位。实际上,先皇还有另一位兄弟尚在人世,便是眼前的慧光大师。
慧光是宫女所生,因从小身子孱弱,很小便被抱去寺庙静养。因在寺庙长大的缘故,他对权势并不看重。后来的夺嫡之战中,慧光为避免自己卷入其中,便在庙中假死逃跑。
也正是因此,慧光才让自己在那场乱战中存活下来。
从那之后,他便一直隐姓埋名,躲在上京郊外的大慈悲寺中。直到很多年前,慧光在寺内偏殿,看见被太后丢下的沈敬恒,才突然回想起那段前尘往事。
几乎是第一眼,慧光便认出了他。
毕竟沈敬恒样貌与他二哥太像了。
虽然慧光平日里养在寺内,但逢年过节宫里还是会派人来接他。因其性格孤僻,且出身低微,其他皇子皆不愿搭理他,唯有这位二哥,每回看见他时,都会和和气气地拱手送上一个小礼物,笑着说:「五弟新年安康。」
寺里是没有这些小玩意儿的。
慧光小心翼翼地捏着玩具,心中默默记住了这个谦和有礼的二哥。
待先皇上位后,慧光还有过瞬间的庆幸。
他想着,若是那个人登上帝位,百姓的日子应当会好过些。
事实也是这样的,先皇登基后便在国内大刀阔斧地开始改革。
慧光原以为,自己将会伴着青灯古佛度过一生。
却没想到会在某一个清晨,听到了从皇城里响起的丧钟。
一声又一声。
山陵崩。
所以在那个瞬间,在那个慧光看见自己哥哥的孩子茫然坐在地上,面上泪痕未干之时。他做了人生中第一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冲动的决定。
慧光缓缓地靠近男孩,蹲下身。
「是恒儿吗?我是你的皇叔。」
不愿染上世俗尘埃的僧人。
最后还是无法亲眼看着自己兄长的孩子,如同傀儡玩偶般过完一生,便总借由太后带着小皇帝来礼佛时,偷偷将自己所学所得教予对方。
他亲眼看着那个孩子,从怯懦到冷静,从一无所有到大权在握。
直到变成与他父亲一般的人。
可如今看来,沈敬恒到底和他二哥还是不同。
前者在黑暗里蛰伏了太久,他从小便被亲生母亲利用操纵,以至于过早地知晓了世间的肮脏与人性的丑恶,因此忘记了爱人的权利。
不过如今他为沈敬恒求了一个契机。
慧光想着自己前阵子算出的天象,开口问道:「你预备何时收网?」
「八月十五前。」
慧光抬头,正对上外头簌簌落下的叶子。
「又是八月十五啊。」
他在心里低低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自己将那姑娘带回来,是对是错了。
……
八月十四。
皇帝寿诞,宫中张灯结彩,广设宴席。
在前殿准备的小太监忙了一天,好不容易得了空才能在角落喘口气。
他是第一年入宫,看着宫内花团锦簇的装饰,听着正殿内传来的丝竹声,禁不住感叹出声:「娘嘞……这皇上寿宴排场就是大啊。」
宴席还未开始,仍有不少穿着朝服的大臣陆续入场。
今晚朝中众臣与皇室亲眷皆会到场,最是缺人手的时候。小太监不敢休息太久,正打算回到前殿帮忙,却不料他刚直起身子,就听见拐角处响起一道尖细的声音。
「谢首辅。」
这声音有些耳熟。
小太监不敢动弹,他慌乱地左右看了眼,将身子又往里挪了挪。他站的那处正好是视角盲区,加之天色已暗,外头的俩人一时竟没发现还有第三者偷听。
谢首辅:「公公近来可好。」
「倒是劳您挂心了。」那人声音明显不悦,「首辅有事便直说,没必要这般拐弯抹角的,那边还等着我回去呢。」
听对方的声音和语气,应当也是个宫中的太监。
小太监有点好奇,但却不敢扭过头去看,只好屏住呼吸定在原地。
谢首辅笑了声:「谢某知道公公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贸然喊您出来,不过是想递个话给您。」他刻意将字与字都拖得很长,「今晚之事关系重大,还望公公不要出岔子。毕竟您的家里人……还在外头翘首以盼等您呢。」
谢首辅是什么意思?
小太监这会儿才发现事情不妙,连呼吸都忍不住乱了,他心中大为后悔,怪自己不该偷懒耍滑,不然也不会遇上这档子事儿。
空气中有片刻沉默。
仿佛是过了许久,那位公公才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老奴省的。」
「那公公便早些回去吧,可别让陛下等急了。」
对啊,快走吧快走吧。
小太监恨不得他们立马就离开,自己才好找机会溜走。好在二人没有停留太久,直到脚步声逐渐消失,这片角落又恢复了原来的宁静,唯剩下殿内传来的人声与丝竹声。
「我的娘嘞……」
小太监终于是松了口气,抬脚准备冲出去。
却没想到他刚转过身,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型笼在自己眼前,接着便是匕首插入皮肉的声音。
谢首辅面上带着残忍的笑意,「原来这里还有个小老鼠呢。」
小太监的视线逐渐模糊。
在闭上眼前,他终于看到了谢首辅对面的那个人。
——竟是陛下身边的副总管,张让。
十六、
宫殿内室。
沈敬恒负手站在烛光中,听着暗处的影卫回话。
「连北戎国的皇子都带进来了。」
「看来谢袁为了给朕庆生,属实是废了不少工夫啊。」
他原就知道,谢袁此人贪婪且蠢笨。
虽有武力却无谋略,不然之前也不至于被太后一系压得死死。沈敬恒当初以权势引诱对方,便是意图利用对方在宫中的兵权,来达成推翻太后的目的。
可他属实没想到,对方竟能蠢到如此地步。
为了争权,甚至不惜通敌卖国。
可谢袁却从未想过,北戎国的人早已对大齐窥视已久。北戌人远居塞外,环境气候寒冷,不比大齐水土丰饶,寻着机会便在边境处掠夺抢劫,又哪来的善心去为他谢袁作嫁衣?
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
但不到最后,谁又能确定,谁到底是真正的黄雀呢?
沈敬恒眼眸微深,扬声喊道:「张让。」
「陛下陛下!老奴在呢。」
大门被人打开。
张让喘着气小跑进来,迭声应道,「陛下,老奴在这儿呢。」
他额上还渗着汗,不知是因匆忙跑来还是因为其他。
沈敬恒随口问了句。
「跑哪去了,给你喘成这样。」
「这外头新来的小太监毛手毛脚,老奴这心里看着都觉得着急。」张让抬袖拭去额间的汗,点头哈腰地冲沈敬恒笑,「陛下可是要动身?听前殿的人来说,大臣们都差不多到齐了。」
「那便走吧。」
张让心里暗松口气,抬眸时忍不住往沈敬恒刚站过的位置看了一眼,见没有异常便赶忙加快步子跟着走了。
室内又恢复安静。
空气中仅剩下烛花爆开的声音。
之前黑衣人所在的那块角落,早已是空空如也。
殿外能听见张让正扯着嗓子高喊。
——起驾!
……
崔清宜从早起就眼皮直跳。
她有种预感,今夜有什么事情必将发生。
「娘娘?娘娘?」
是云芝在唤她。
醒过神来的崔清宜这才想起,这会儿自己正要出门去参加晚宴。
她看见云芝面上表情有些许无奈,「娘娘,您又犯愣了。从寺里回来后,您便总是这样,心神不宁的。
「是吗?兴许是伤势刚愈,身子还有些乏吧。」
「那明儿叫太医来宫里给您瞧瞧,开服养身的药吧。」
崔清宜没回答这茬,转而跳开话题道:「走吧,不是说人都要来齐了吗?」
她心里清楚得很。
自己身上的伤早已好透,只是上回小沙弥的话让她耿耿于怀。
大慈悲寺的住持说有能力在八月十五送自己回家。
如今已是八月十四。
那便是明天了……
可按着之前从丽妃那儿得到的信息来看,今夜这宴上应当是危机重重。崔清宜下意识伸手,直到手指触及袖内油纸包后,才略微安心来。
回宫后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经摸清了宫中的大致结构。
若事情真发展到需要逃命的地步,也不至于两眼捉瞎。
不过还有一点挺让人担心的。
崔清宜叹了口气,忍不住伸手去揉自己的眉心。
按着原主必不能破的爱夫人设,她好害怕沈敬恒在遇到危险时候,自己的身体又会情不自禁地冲在前线,做最佳的人肉挡箭牌。
仰头望天。
崔清宜委屈巴巴地眨眨眼。
宝宝苦,但宝宝不能说。
……
帝后的步辇几乎是前后脚到达前殿设宴处。
谢袁早已在席上等候许久。
他面上笑盈盈地,看似是在与同僚寒暄,实则余光一直往殿门口飘,直到外头传来太监的高唱声,才慢慢悠悠地收回目光,随着其他人一道站直身子,给相携入殿的帝后行礼问安。
「诸位都请坐吧。」
待沈敬恒发话后,众人才重新落座。
谢袁直勾勾地盯着高台上那抹明黄色,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欲望。
那身黄袍,本应当是他的才对!
当时若不是靠了他,沈敬恒那小儿如何能推翻太后一系,重掌朝政。
有股火苗从心头慢慢向上燃烧,直烧的人口干舌燥,谢袁慢吞吞地嘬了口杯中的酒,他想起北戎国皇子跟自己说的话,忍住兴奋到颤抖的冲动。
等等,再等等。
总归到最后,这些都会是自己的。
谢袁舔了舔嘴唇,禁不住小声笑了起来。
旁边的同僚还以为是自己说的笑话有用,也嘻嘻哈哈地拍着马屁。
「首辅大人也觉着有趣?」
谢袁眯起眼睛,「有趣!有趣!」
毕竟,猫与鼠的游戏。
从古至今都是最有趣的。
……
台下歌舞正酣,舞女边踩着琵琶声边在厅内旋转。
沈敬恒状似漫不经心地看着歌舞,一边则在细心打量宴会厅内的情况。
他早就知道谢袁要来这么一出。
为了寻机会挖出对方埋在自己身边与的钉子,所以干脆来了出将计就计。只不过沈敬恒没想到的是,谢袁竟然胆子大到把北戎国的人也给卷了进来。
事态有变,沈敬恒自然不敢轻忽大意。
再加之……
沈敬恒下意识望了旁边的崔清宜一眼。
其实,他原先有想过让崔清宜避开这场宴会。
但皇后不在场,反而更容易引起对方的警觉,最终打草惊蛇。
再加上,谢袁埋在宫中的钉子暂未查出。若将崔清宜单独一人放着,沈敬恒心里也不放心,于是干脆就将其带在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崔清宜原本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着,觉察到身边人的视线后,便不由自主地转脸回望向他,口中咀嚼的动作依旧没停,可爱的像个小仓鼠。
沈敬恒忍不住想:还真是心大。
心大本人崔清宜也疑惑,她不明白为什么皇帝突然深情款款地盯着自己。
难不成是恋爱脑犯了?
真令人头大。
崔清宜咽下口中的食物,像哄孩子似,好声好气地劝了句:「陛下快吃吧。」
现在不吃,待会儿打起来就没得吃了。
肚子要是饿着,到时候跑路速度都不快。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于是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个葡萄。
沈敬恒眼里的冰山掉了下来。
他没有回答,但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也捻了个葡萄吃着。
看见自己劝说成功,崔清宜表示很满意。
「陛下是该多吃点。」
别再跟上回似的,连个箭都躲不开,还得老娘出面帮你。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十七、
因着是皇帝寿诞,今夜宫内守卫森严。
殿内高墙上,穿着禁卫军军服的侍卫动也不动站着。
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夜色里隐约能辨认出是最近刚来军里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笑着,「兄弟,该换班了。」
侍卫被他吓了一跳,发现是自己人后才松下心来,他给了对方一拳头,直将那人打得龇牙咧嘴,这才笑道:「娘希匹的,你小子差点没吓死我。」
「好了好了,换班了。」那人挤眉弄眼,「赶紧回去暖被窝吧。」
「去去去,说的什么鬼话。」侍卫笑呵呵地啐了他一下,抬脚便要走。
不对。
侍卫走到半途,却突然前方岗哨上竟空无一人。
那个位置本来是由刘姓侍卫守着,今日陛下寿诞,对方怎敢擅离值守。
他心知不妙,正要回头去看刚才的年轻人。
却听背后那人「啧」了声,语气极为不耐烦的样子。
「早就跟你说快点走了,怎么还磨磨唧唧地四处乱看呢?齐国人就是麻烦。」
侍卫想要扬声大喊,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对方的长剑捅穿他的心窝,年轻侍卫平日里和气的脸有些崩裂。
是真的崩裂,像是一张面孔上嵌着一片不属于他的皮。
这样的画面静悄悄地发生在宫中各处角落。
因为人数分散不多,加之选择的都是不明显之处,所以竟没有引起骚动。
宫内灯火如昼,墙下鲜血如火。
而在更深更深的黑暗处,却又有一些黑衣人静静地守着。
张开弓箭,静待螳螂。
……
月上树梢。
殿内的歌舞也跳到了最高潮的段落。
谢袁的眼睛跟着舞女的红色衣裙一同飘动。
直到看见那宽大的袖衫中透出一抹如月般清亮的光。
是藏在袖里的剑。
是时候了。谢袁猝然起身,狠狠地将酒杯砸在地上。
——摔杯为号。
……
崔清宜也没看清殿内是怎么乱起来的。
先是舞女在旋转时身子一扭,利剑出鞘直奔沈敬恒而来。后是座下的谢首辅摔破酒杯,门口的禁卫军全部涌入殿内。
舞女的攻势最终被身旁侍卫给拦下。
她赶忙去看沈敬恒,却看见对方依旧泰然自若地坐着。
夹了块肉咽下后,才慢声开口。
「谢首辅这是打算做什么?」
崔清宜:???
要不要这么装逼啊大哥。
刚让你吃你不吃,现在打起来了才想起来吃东西。
他要做什么不是很明显吗,要造反啊!
难不成是要给你炒饭吃啊。
「你快别吃了。」见沈敬恒又准备去夹东西,崔清宜忍不住伸手把他的手给摁下,察觉到对方疑惑的眼神后才连忙找补,「臣妾是说……谢首辅似乎有话要讲的样子。」
沈敬恒将信将疑地收回视线。
底下的谢袁却没那么好的耐性了,他听不见台上帝后二人的私语,只能看见他们凑在一起极为亲密的模样,忍不住冷哼一声:「外头都说陛下整日沉迷后宫,不理朝政,如今看来应当是真的了。」
崔清宜:???
丽妃:???
静妃:???
禧嫔:???
沈敬恒为数不多的后妃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都看出疑惑。
谢袁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帝王不仁,那谢某只能不义,为天下万民做了这个主了!」
说罢,原本在门口的禁卫军便亮出利剑。
崔清宜看了看依旧坐着的沈敬恒,决定放弃拯救这个装逼怪。
反正主角身上有光环,总归是死不了的。
她早已踩好路线,这个殿后还有一个小门可以逃出去,崔清宜打算等会儿其他人都要围攻沈敬恒时,便趁乱逃走。
丽妃身上有武功,静妃又天生怪力。
禧嫔和她虽然没啥能耐吧,但也在怀里袖子里藏了不少小道具。
四个小姐妹加起来,总归是能挡上一阵的。
反正按正常剧情走向,等主角打完反派,自然就又天下太平了。
或许是担心崔清宜害怕,沈敬恒往她的方向挪了挪,伸手护住她。
「莫怕,我会护住你的。」
见对方这么有义气,崔清宜不免有些感动,她抠抠搜搜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油纸包,递给沈敬恒:「陛下,这个给您。」
沈敬恒:??
崔清宜点点头,神神秘秘地:「秘密武器。」
……
禁卫军先是掌控住了殿内各大官员,接着便要上台来捉沈敬恒。
谢袁站在士兵中心,还扬声劝着那些哆哆嗦嗦的同僚。
「诸位莫怕,我谢某不想伤害大家。只不过是看不惯这等庸君把手朝政,想要为民除害罢了。」
有些官员见他真的没有伤害自己,便缩着身子躲到角落不出声。
还有的见沈敬恒迟迟没动作,就大起胆子应和谢袁。
唯有零星的几个官,敢硬着头皮梗着脖子,冲谢袁破口大骂。
「谢袁你张口百姓闭口百姓,我看全然是为了造反做借口吧。」
谢袁气得跳脚,但想到那人的告诫,只能装作没听见。
沈敬恒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幕。
要换作从前,谢袁早就一刀砍了那人的脑袋。
按谢袁的作风,是从来不顾及后果的,可如今却隐忍不发。
他在等什么?
很快,沈敬恒便知道了答案。
只听殿外传来烟火上空的声音,大朵大朵烟花在空中炸开。
谢袁在明灭的光线中绽开笑意,挥手喊道。
「斩昏君!除妖妃!」
「斩昏君!除妖妃!」
兵士们低沉的声音跟着合着。
刚从立在原地的禁卫军,挥剑便要向沈敬恒扑来。却没想到他们刚动,空中便传来箭矢破空的声音,那些人还未触到沈敬恒的衣袍,便被暗处的飞箭刺倒在地。
沈敬恒这会儿终于站起身来。
他站在光里笑道:「谢袁,你还真当我是多年前的无知幼童吗?」
这下,不单单是崔清宜目瞪口呆,就连谢袁面上得意的神情也有些崩塌。
崔清宜在心里给沈兄比了个大拇指。
——难怪坐得那么稳,原来有后手啊。
「怎么会……」
「你哪里来的兵马?」
谢袁依旧不愿相信眼前的情景。
其实这事儿更多还是因他自负,沈敬恒早已非吴下阿蒙,但谢袁却依旧固执地觉得,对方如今的日子全是靠自己而成就的。
崔清宜仿佛听到有人轻轻地在背后叹了口气。
「怪道主公说谢袁老贼蠢笨。」
她忽然觉得背脊一凉。
身子刚动,细嫩的脖子上边横着一柄匕首。
冰凉刺骨。
她背后传来熟悉却又尖细的声音。
「皇后娘娘莫动,不然老奴这匕首可不长眼睛。」
竟是张让。
谢袁见状,面上又恢复些许血色。
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把着这个秘密武器,那刚掉下去的笑容又起来了。
「陛下不会以为,我也就这么一手吧?」
「如果不想让您的皇后就这么死了,就请先让您的人先出来。」
沈敬恒确实没有预料到。
他虽知道自己身旁有谢袁安插的钉子,但却从来没有怀疑过是张让。
因为张让在他身边待了很久,久到在沈敬恒仍是太后手中的傀儡皇帝时,便已经在旁身边伺候了。所以沈敬恒不觉得以谢袁的头脑,会在那么早之前便开始在自己身旁安插眼线。
确实是自己棋差一招,沈敬恒只好沉声道:「出来。」
谢袁不依不饶,「还有诸位的武器。」
影卫只得将武器也丢了出来。
禁卫军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赶忙将那些躲在暗处的影卫制服。
沈敬恒眼里浮上一层阴霾。
「谢袁,与其拿皇后做人质,倒不如找我更好吧。」说着伸出手,作出束手就擒的模样,「毕竟你的最终目的,不就是我吗?」
谢袁觉得也有道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那些后妃。他唯一想要的,只有沈敬恒顶上的那个脑袋,遂开口命令张让:「去,把沈家小儿的脑袋给我拿来。」
谁知张让竟纹丝不动,谢袁有些气急。
「你个阉贼,是不要你家人的性命了吗!」
「谢首辅都说了,张让不过是个阉人,还哪来的家人?」
张让满是皱纹的脸上扯出一抹笑。
他放在皇后脖子边的匕首更深了一寸,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开那细嫩的皮肉。
沈敬恒厉声道:「你不是谢袁的人。你想干嘛?」
张让尖声尖气地回话。
「方才谢首辅不是说了吗?斩昏君,除妖妃。」
「还有……」
张让浑浊的双眸落到气急败坏的谢袁身上,「杀反贼。」
十八、
沈敬恒意识到谢袁这是被人摆了一道。
张让压根儿就不是谢袁手下的人。
准确地说,他甚至可能不是大齐的人。
沈敬恒斩钉截铁地:「你是北戎国的人。」
张让这才转过头看他,眼角挤出深深的纹路,他像往日一样温声奉承沈敬恒。「还是陛下聪慧。」
「不过……还是晚了。」
谢袁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是被利用了,张了口便要呼喊。可没等他发出声音,身体便被一柄长枪穿过,谢袁呆愣愣地低头,看着那长枪从胸口穿出来,带着淋淋的鲜血。
一位穿着禁卫军衣服的年轻侍卫从他背后走出,笑着对高台上的沈敬恒拱了拱手,「久闻大明皇帝陛下威名,初次见面,某也不知该备些什么见面礼。」
他用力地踹了脚谢袁,对方便无力地倒在地上。
那年轻人将其踩在脚下,用鞋底碾着谢袁的脸,面上笑眯眯的。
「便将这反贼交予陛下,以示诚意吧。」
沈敬恒虽没见过此人,但眼下也已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这年轻人应当就是谢袁引入室的虎狼,不过他的样貌不似北戎国人,或许是曾乔装易容过。正当他思量着,如何能揭下对方的假面时,不远处的丽妃却出声道:「陛下,他是北戎国的三皇子!」
沈敬恒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丽妃看着年轻人,冷笑道:「臣妾在边塞长大,有、幸见过三皇子一回。」
她刻意将有幸二字咬得很重。
那人也没想到自己的伪装会被拆穿,不过却没有恼怒,他笑呵呵地揭下面上那层薄皮,露出原本面貌,看着高台上的丽妃柔声道。
「小娇儿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
「呸!谁是你的小娇儿!」
在旁当了许久工具人的崔清宜默默在头顶打出一个问号。
她看了眼不远处同样傻眼的沈敬恒,莫名有些同情。
难怪后妃都不跟他邀宠,原来早就有绿帽子带着了。
……
也正是因为丽妃的打岔,崔清宜感觉张让握着匕首的手松了些,冰凉的金属触感不再紧贴皮肤。这样被动下去肯定必死无疑,她单手悄悄从袖子里拿出早已藏好的油纸包,突然高声喊了句:「谢袁又活了!」
室内的众人下意识便回头去看地上的谢袁。
当然包括张让。
崔清宜心一横,她闭上眼,想也不想地便将辣椒粉抛洒出来。
张让猝不及防,正好被撒了一脸,呛鼻的粉末入眼直让他睁不开眼,手中的匕首自然是握不住了,于是疯狂在原地开始揉眼打喷嚏。
沈敬恒一直紧盯着崔清宜,在对方刚有异动时便往后躲了躲,因此没有受到波及,但还是被那粉末呛得打了几个喷嚏。
在匕首落地的瞬间,他正对上崔清宜的双眸。
二人眼中透露出相同的信息。
——快走!
……
不得不说,沈敬恒还是有几下功夫的。
先前在殿内焦灼不下,只是因为害怕贸然出手反而伤到崔清宜。眼下没有了牵制,再借着身旁其他侍卫的掩护,自是很快地从殿内逃出。
他先前是拉着崔清宜走的,后来大概是嫌她跑得不够快,干脆将其打横抱起,直接轻功带着她在宫内穿行。
崔清宜听着对方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男人胸膛震了震,传出低低的笑。
「好在那辣椒粉没撒到我脸上,不然咱们都要完蛋。」
「我……」崔清宜尴尬地笑,「当时没想那么多嘛。」
她又想到什么,忙捏着沈敬恒的衣襟问,「对了,丽妃她们怎么办?」
「与其担心她们,你倒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沈敬恒冷哼了声。
他还没忘记刚才在殿内,北戎国皇子和丽妃的那段话。
虽然沈敬恒无心男女情爱之事,也不曾喜欢过丽妃,不过这突然被戴了个绿帽子,搁谁身上都不好受。
完了,忘了他那顶崭新的绿帽了。
崔清宜有些心虚地抚平对方的衣襟,安慰道。
「陛下冷静。男人嘛,还是应该心胸宽广些的。」
……
二人一直走到上回丽妃扮鬼的小花园附近才停缓步子。
沈敬恒看着远处拿着剑寻人的士兵,均穿着禁卫军的衣服,但身型模样完全不似大齐人。他将崔清宜放下,又拉着她的手躲到一处树后,细心嘱咐道。
「前方那伙人瞧着不大对劲,待会儿我去引开他们,你往上回的那个湖心亭方向跑,切记要避开人群。我在那亭的附近安排了人接应你。」
「那你呢?还有我怎么能认出来,到底谁是接应我的人。」
沈敬恒看着自己被拽住的袖口,笑了笑,「莫担心,你定能认出来的。事成之后,我自会去找你的。」
崔清宜点点头,她像是想到什么,从大袖里抖落出一堆油纸包,真诚地捧着递给对方:「那……那这些都给你。」
她也知道自己在这儿只会给沈敬恒拖后腿,倒不如早些脱身。
沈敬恒哭笑不得:「你倒是准备充分,那你自己呢?」
「我还有呢。」崔清宜笑眯眯地拍拍胸脯,又从自己的衣服里掏出几个油纸包,「好在你们这儿的衣服厚实,才能塞进去那么多东西。」
「什么这儿?
「没……没什么,我说我先走,你待会儿记得来。」
她干笑道。
若是计划顺利,说不准她还能去大慈悲寺寻那位住持一趟。
崔清宜算盘打得响,却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体会自动在沈敬恒受伤时开启「百分百护夫」的模式。
于是很快她便见证了如下一幕。
在沈敬恒被假禁卫军追着,并即将迎接长剑的触碰时,自己的身体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并以百米冲刺跑的速度冲进人群,连那些假禁卫军都被吓了一跳。
崔清宜想,估计原主都不知道自己那么能跑。
她脑子里稀里糊涂地想着。
这下可坏事儿了。
不知道穿了金丝软甲后再被砍,伤势能不能轻点。
对着沈敬恒讶异的眼神,她弱弱地开口。
「如果说我刚才被鬼附身了,你信吗?」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
不管对方信不信,沈敬恒的处境立马就变得被动起来。他原先是能躲过那剑的,可现在顾及着崔清宜,便束手束脚起来。
沈敬恒自然不知道崔清宜穿着金丝软甲,只是看着那长剑即将落下,脑中便浮现出上回对方软软倒在自己怀中的模样。
「抱紧我。」
他眼眸一沉,抱紧对方反身一躲。
那剑锋正好落在沈敬恒的背后,划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闭眼。」
沈敬恒忍痛,在旁边的石块上微微借力,将刚才崔清宜塞给自己的粉末全数撒出,趁假禁卫军被辣椒粉迷了眼时快速脱身。
不知跑了多久,由于受伤脱力,沈敬恒终是抱不动崔清宜。
他将其放在地上,自己则靠着墙不住喘息,双眉紧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崔清宜,「为什么回来?你难道不知道刚才很危险吗?」
崔清宜欲哭无泪。
她真的不想坏事儿,可奈何这具身体不受控制。
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崔清宜只好低头认错:「抱歉……」
沈敬恒深深地吸了口气。
此处偏僻人少,外头的追兵暂时发现不了自己。
可若是就这样坐以待毙也不行,他现在身上有伤,血迹落在地上特别明显,加上脱力,也没力气再带着崔清宜走太多路。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长剑上有问题。
沈敬恒想着想着,眼神逐渐散开,抓不到焦点。
崔清宜见他身子晃悠,嘴唇更是愈发地白,过不久就听见沈敬恒低低地说。
「那剑上有毒。」
有毒?
崔清宜大脑霎时空白。
她的手臂被轻轻推了推,回过神才发现那人气喘吁吁地看着自己,「趁现在人少,你走吧。你宫里的白果记得吗?她会带你走出去的。」
崔清宜苦笑。
她倒是想走,可这身体设定不允许啊。
贸然离开反而又出现同样尴尬的情况,倒不如就跟沈敬恒待在一起。
不如跟着男主角搏一搏,兴许还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她咬咬牙:「我不走。」
沈敬恒有些诧异,不过很快便转为怒意。
那股倦意来得太猛太明显,眼下全是靠着一股劲儿才挺住的,说不准很快便会晕倒过去,可偏偏崔清宜突然却在这节骨眼中如此任性。
他想要厉声训斥对方,但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无力发声。
「撕拉」
下一秒,沈敬恒看见崔清宜蹲在地上脱去礼服外套。她将拖地的裙子撕到脚踝处,接着又在自己的身上重复了同样一次动作,边撕边咬着牙:「这玩意儿质量也太好了吧?」
沈敬恒原先就头脑昏沉,现在更是不懂对方在做什么了。
可无论怎么张口,却都无法说出话来。
只能在心里不住地问——你到底在干吗。
似乎是意识到他的注视,崔清宜在处理完两者衣服后,轻快地抖抖手脚,冲他笑道,「我烦你们古代的衣服好久了,麻烦死了。」
说罢又拿一根长布条,轻轻地在他伤口处绑了一圈。
沈敬恒感觉自己被什么柔软的物体慢慢撑起。
柔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放心吧,你是主角肯定死不了。」
什么主角?
什么古代?
失去意识之前,沈敬恒脑中只留下这两个问题。
十九、
崔清宜很庆幸自己赌对了。
或许真的是因为男主有光环围绕,她扛着沈敬恒误打误撞入了一个荒凉无人的宫殿。原本崔清宜是想寻个地方喘口气,却发现自己无意间竟寻到了,曾经皇帝留下的密室与暗道。
她这才想起,这东西原著里似乎也是出现过的。
这个暗道一直通向城外的一间小屋,苏灵便曾经用这个暗道偷偷出去过。
沈敬恒或许开始便是想用这个暗道逃出去,却没想到被自己坑了一波,现在只能失去软软地趴在自己背上。
崔清宜想,既然沈敬恒已做好退路,那他在城外应当也有部署。
未免夜长梦多,当下也顾不上什么休息不休息的了,再次扛起背上的男人进入地道。不过由于身体实在已经没力,在开始撑着沈敬恒的时候腿软了软,背上的男人皱了皱眉头,有些难受地哼了一声。
「好了,知道你不舒服。」崔清宜小声道,「忍忍吧,忍忍就到了。」
刚走进暗道,一股阴冷潮湿之气就扑面而来。
里头又黑又窄,将将好够他们二人并排往前走。
崔清宜看暗道里头瞧着倒是没有很脏,便推测兴许是沈敬恒经常借此出入宫。
她想:对方能在太后和谢袁等人的眼皮子底下,悄悄地培养自己的势力,这暗道应当是居功不小。
黑暗中使人的听觉变得格外敏锐。
暗道身处地下,崔清宜悄悄地在里头走着,偶尔还能听见上头有人的脚步声匆匆而过。每到这种时候,她便在原地站着不动,用手轻轻捂住沈敬恒的嘴唇,以免发出任何声响。
二人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久。
到后期,崔清宜几乎就是靠着一股劲儿才撑下来的。
因为她知道,若是中途停住,他们可能就会永远死在这个地道里了。直到崔清宜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即将被他们消耗干净时,她终于摸到了这暗道的尽头墙壁。
「到了吗?」
崔清宜眼前一亮,这才发现头顶似乎有一个大板子。
背着沈敬恒是没法推开板子的,便只能先将其放下来,靠在墙壁上,然后再轻轻地推开板子,只留出一道缝隙往外看。
新鲜空气顺着缝隙争先恐后地涌入鼻尖,隐约间崔清宜好似听到了山间鸟鸣。
终于到了!
见四下无异样,崔清宜忙推开板子,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沈敬恒从暗道里拽出来,拖到屋里床上。
大概是怕后面有人也用同样方法寻到自己,崔清宜进屋后仍不放心,便从屋里寻了个咸菜罐,拼命拖着放到马棚里那块出口的木板上。
待一切做完后,方长出一口气,瘫软到地上。
竟是累得连手指都动弹不得了。
崔清宜看着天。
月亮高高地挂在空中,耳边有鸟鸣声声。
数不清的星星在黑夜里闪着光,就像是那时皇宫里四处燃起的灯火般亮。
……
待沈敬恒能睁开眼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郊外的小屋里了。
人在床上躺着,伤口已经被处理过打好绷带。
看绷带的样子应该不是崔清宜做的,是自己手下的影卫。
崔清宜正趴在床边沉沉地睡着,似乎是做了什么噩梦,所以即便闭着眼睛但眉宇间依旧透露出恐惧和不安的感觉。
沈敬恒的记忆仅停留在他昏倒之前。
他当时原是想带崔清宜从暗道里走,可刚走到附近假禁卫军剑上的药便起了效用,眼睁睁看着出口近在咫尺,却只能昏昏沉沉地睡去。
按当时的情况,应当不是影卫领的路。
可沈敬恒从未和崔清宜提过暗道之时,对方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难道真的仅是凑巧?
还有崔清宜当时在他昏睡之前,说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沈敬恒微微抬手,指尖从床边人的面上轻轻往下,一直划到她的颈部。
细微的跳动隔着嫩白的皮肤传到指尖。
沈敬恒沉眸:「来人。」
「属下在。」
原本空荡的房间里瞬间立着一个黑衣人。
「是你给朕包扎的?」
「是。」
「那你可知道朕是怎么出来的?」
「属下不知。属下赶来时,陛下已经躺在床上了。」
果然是她。
当预料的猜想被证实后,沈敬恒忽然觉得心底某处空荡荡的。
不知是因为伤口作痛还是什么缘故,他觉得有些难受。沈敬恒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去把白果给我找来。还有,查一查崔氏入宫前的事。」
……
崔清宜觉得自己睡了仿佛有一个世纪之久,睁眼时已天光大亮。
她对上沈敬恒的眼神后怔了怔,情不自禁地扬起大大的笑容。
「你醒啦!」
或许是睡眠冲淡了疲惫,崔清宜这会儿才涌出几分死里逃生后的喜悦。昨晚逃生后,她对沈敬恒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绪。崔清宜感觉,那不单纯是男女之间的恋慕,更多的可能出生入死后的同伴之情。
也正是因此,崔清宜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沈敬恒的神情异样。
而是坐在床边絮絮叨叨地,开始叙述起昨晚的逃生经过。
「你知道吗?真的是吓死我!」崔清宜夸张地用手比了个大圆,「就是每回头顶上有人走动时候,我都恨不得把自己贴在地上,融化进墙壁里头。」
「好在最后是出来了。」
「你们皇宫里这暗道的是有点厉害,不过这玩意儿得费不少钱吧?」
沈敬恒只是听着没有作答。
崔清宜说着到半截才发现对方情绪不对,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有些忘形。于是连忙封住嘴巴,只用眼睛偷觑床上的沈敬恒。
他不会发现什么问题吧……
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可不能在这里出纰漏啊。
崔清宜心里暗叫,寻思着找点什么借口来为自己失常的行为做解释。
但没等她开口说话,沈敬恒却张口了。
「你到底是谁?」
崔清宜一愣。
她头回发现原来人的眼里也能淬着寒冰。
而那人居然还是自己昨晚拼死拼活救下的「队友」。
崔清宜突然有些想笑。
沈敬恒仍旧只是盯着她,在对方睡着的时候,白果已经来过一趟了。他这才发现,原来眼前自己一直想护着的人,曾经露出过这么多破绽。
其实沈敬恒从来都不是笨人,他之前没有识破对方,只是因为记着对方为自己挡箭之恩,又误以为崔清宜深爱自己,于是所有的异常和小动作,便都不自觉地被眼中滤镜掩盖掉。
可昨晚崔清宜一次又一次,不按常理地行动,终于让他醒悟过来。
虽然没有弄清对方的目的。
可沈敬恒觉得,既然张让可以从那么多年前便潜伏在自己身边。
那面前的崔清宜又何尝不能够呢?
心底那股不舒服的劲儿更深了些,他又重复问道。
「你到底是谁。」
「又是谁指使你一直藏在朕身边。是崔氏?还是北戎国?又或者是其他人?」
可崔清宜还是没有说话。
她头回发现沈敬恒讲起话来原来这么讨厌,也头回发现自己听力居然这么敏锐,对方的字字句句都跟刀似的割着她的耳朵。
「你平日里要好的那几个人里,哪个是你的同伙?」
「丽妃、静妃,还是死去的禧嫔。」
沈敬恒说到这里时,一直沉默的崔清宜才突然动了。
她抬起眼,神色有些迷茫。
「你说禧嫔怎么了?」
「死了。」
「死了?」
他听见崔清宜突然开始喃喃自语,嘴唇上下开合着,像是魔怔了一样。凑近一听,才发现她竟一直重复地说着。
「死了……」
「她死了。」
「她死了。」
虽然现在已经知道对方是有意接近自己,甚至可能和张让一样包藏祸心,可沈敬恒还是不想看见对方难受的表情。他不懂为什么分明受骗的是自己,可对方却能表现的像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
而自己,居然也会被这副装腔作势的模样感到痛心。
努力抑制住自己仿佛要爆开的太阳穴,沈敬恒冷声道。
「看来禧嫔就是你的同伙。」
「同伙?」
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崔清宜突然开始弯腰笑。
她听见自己笑得好大声,甚至连内脏都开始觉得生疼。
在刚才沈敬恒说出禧嫔死讯的那一刻,她才突然明白为什么一件事。为什么原书中没有禧嫔这个人物。
因为早在苏灵入宫之前,她就已经死了。
一个无足轻重的配角的死是没必要花那么多笔墨记载的。
禧嫔是这样的,她崔清宜也是这样的。
她们早晚都是该去死的。
她想起自己之前费劲巴拉的企图求生,现在只觉得好笑。因为怕崩人设装文静,因为怕死到处找道具,甚至为了能活下去,还背着一个大老爷们从暗道里爬了出来。
现在看来全他妈都是一场笑话。
反正她们这种配角早晚都是该死的不是吗?
沈敬恒被她笑得有些烦躁,正当他开口想训斥对方时。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崔清宜终于捂着肚子,拭去眼角的泪花,看向自己。沈敬恒见她勾起唇角,眸中闪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
崔清宜声音柔软,音调慢得像是在和情人暗语一般。
「陛下说的对。」
「您的崔皇后,早就已经死了。」
二十、
沈敬恒想过许多她可能会给的答案。
可却从来没想过,对方竟会如此大费周章地编出这么一套匪夷所思的故事。
什么书中的世界。
什么主角配角。
听起来简直是荒谬至极。
崔清宜可不管他怎么想,将真相一股脑儿倒出后,霎时觉得心里畅快许多。她当了这么久的「崔清宜」,久到恍惚间开始忘记自己,甚至有时会怀疑现世中那个同名同姓的女孩子,是不是才是真正的梦。
直到禧嫔的死亡,如一记重棍将其从混沌中拉出。
崔清宜才醒悟,若他们配角的结局早已注定。那又何必再遮遮掩掩,披着别人的皮,去过自己不喜欢的生活呢?
隐约间,有一层看不见的桎梏在逐渐瓦解。
她看着沈敬恒的模样,便知道对方完全没有相信自己前头说的话。
其实也能理解,毕竟人永远也想象不出,超出自己所见范围之外的东西。
但崔清宜如今却偏要打破这个规则。
她微扬起下巴,挑衅般地冲沈敬恒开口。
「我知道你的一个秘密,是原来崔清宜根本不会知道的秘密。」
「大家都以为先皇已没有亲兄弟存活,其实不是的。他在这世上,其实还有一个弟弟。」
其实这段剧情是刚刚才蹦进崔清宜脑中的。作者当初只是在文中背景里简单地提了一嘴,说沈敬恒私下有跟他这位失踪的皇叔有联系。
果不其然,她看见对方的呼吸微不可见地滞了半拍。
沈敬恒放在床边的手微微握成拳。
皇叔的事情世上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对方主动找到自己,他可能也一辈子不会知道这个真相。
那崔清宜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难不成真的如她所说……早已事先看了剧本。
沈敬恒死死地盯着对方,像是要从她的面上寻出任何撒谎的细节。
但终究一无所获。
看着对方世界观被彻底击碎的茫然模样,崔清宜心底升起一种报复的快感。
来啊!互相伤害啊!
……
崔清宜也不知沈敬恒是否真信了自己。
后来,他再也没有质问过什么,也不曾再与崔清宜说过半句话。而是将她视为透明背景布,自顾自地开始喊来手下,开始安排起他的反攻之计。
起初崔清宜还摸不清对方的打算,只能按兵不动在一旁听着。而后发现沈敬恒完全没再正眼瞧自己后,便干脆决定离开此处去大慈悲寺。
她懒得再管闲事。
反正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场争斗最后的胜利方肯定是沈敬恒。
毕竟谁让人家是男主角呢?
崔清宜开口告辞的时候,沈敬恒正在和影卫讨论混入宫中拿虎符调兵的事儿。听见她张口要走,他说话的声音停顿了几秒,但很快又恢复如常,面色如常地继续和面前的影卫分析局面。
「眼下北戎国的大军还未到达。我们只要在他们到达之前,拿着虎符去最近的云洲大营调兵,就能将他们堵在宫中。」
「若计划顺利,说不准还能在反将北戎国一军。」
崔清宜撇撇嘴,扭头便要走。
站在门前正欲推门时,却听背后突然传来沈敬恒有些恼怒的声音。
「你就打算这么出门?」
「什么?」
崔清宜这才突然想起,自己为了跑路轻便,早就把身上衣服撕得不成样子。再加上之前背着沈敬恒走路,衣服上难免也染了不少血迹,总之就是一片狼藉。
看着对方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徒劳似的伸手想去抚平裙子和衣服,沈敬恒不免觉得有些无奈。
他现在已经慢慢能够接受崔清宜先前说的话了。
甚至忍不住开始质疑,是不是那边的人都像崔清宜这样笨。对方明明刚才与自己争执生气时,还说得头头是道,可偏偏在这种小事上却犯傻。
沈敬恒叹了口气:「去给她寻件普通的衣服换上。」
身侧的影卫连忙领命称是。
什么情况?
崔清宜还没从对方阴转晴的态度中反应过来,嘴唇动了动,半天才吐出一句:「谢谢啊。」她挠挠头,寻思着刚才自己不是还跟沈敬恒掐得正欢吗,怎么突然气氛又这么祥和,「那个……你信我了?」
沈敬恒「哼「了声却不说话。
看来是信了。
「那你得给我道歉。」
「???」
「就是你之前怀疑我还质问我,那不得跟我道歉吗?」
「崔清宜,我劝你不要得寸进尺。」
「你还真别吓唬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一个早晚要死的炮灰怕什么。」
崔清宜现在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
沈敬恒听了却皱眉,有些不耐烦地应了句。
「好了,那事是我错了。什么死不死的,往后别说了。
「哦……」
没想到道歉来得那么轻易。
室内突然又重回安静。
很快影卫便带着衣服回来了,不过大概是时间匆忙,尺码略微偏大。但这时候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崔清宜躲在偏屋将衣服换上,又从之前换下的衣服里掏了半天,掏出先前那套衣服里的零碎东西放好。
收拾妥当后又准备重新上路。
可刚走到一半,又被沈敬恒叫了回去。
「回来。」
「???」
她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不想让自己走,怎么三番几次地给自己找麻烦。
正想板起脸发火,却见他指指自己的脑袋。
「过来,我帮你把头发重新梳过。」
「哦……」
沈敬恒确实是不想她走,但却不知如何将其留下。
他只能很笨拙地,就像是现在穿行在黑发间的双手那般,笨拙地表达着自己的感情。沈敬恒费劲地为对方梳了个简单的发式,方才慢悠悠地收回手。
背对着他的崔清宜还在扬声催着。
「好了吗?我怕来不及了。」
沈敬恒恍惚了下,「好了。」
崔清宜下意识摸了摸头顶,沈敬恒估计也是不会盘发,于是干脆就给她将头发都束了起来,做了个最简单的男式束发。
总归是比先前那繁琐的大头舒服多了。
她忍不住弯弯眼睛笑了。
「谢谢你啊。」
沈敬恒眼中湖水微皱,他撇过头去不愿见她。
「快走吧。」
二十一、
崔清宜没想到这件事会如此顺利。
影卫引她送到大慈悲寺附近的小镇后便离开了,崔清宜便自己循着记忆准备上山。可刚进小镇不久,就看到从某个巷子里走出的一队士兵,左顾右盼得像是在找什么人。
该不会是在找自己吧?
崔清宜下意识躲到一个小摊后边,再用余光观察那些士兵,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按理说,这些人的衣服应该都是量身做的,只有长没有短的道理,可里头好几个士兵的裤腿明显有些短,以至于隐隐能看见脚踝。
是北戎国的人!
她脑中第一时间便跳出这个猜测。
崔清宜垂下眼,假装看摊位上的香烛:「店家,我是从云洲来的。此番是想为家人去大慈悲寺求个平安,却不知这里离那大慈悲寺还有多远。」
「姑娘。」卖香烛的老板哎哟了声,他也看了看那边的士兵,见那拨人没有看向这边才开口,「我劝您今日还是先别去了,那大慈悲寺被人封住啦!」
「封住了?为什么?」
「那我哪儿知道呢!估计是得罪了什么贵人。听说,听说是有什么刺客逃进去了,于是陛下就派人将整个寺院都围住了。」
崔清宜霎时手脚冰凉。
她忍不住扭头看了眼远处山上的寺庙,那股无力感又涌了上来。
难道配角真的就不能反抗命运吗?
自己一次次地尝试,最后却止步在成功的门口。
「姑娘,我劝你还是赶紧走吧。那些士兵现在逮着人就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还专门逮着年轻的男女问问题。」
「姑娘?姑娘?」
「啊……好。」
崔清宜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正准备要走,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粗嗓。
「你!就是你!」
「香烛摊前的那位小娘子。」
被发现了。
崔清宜想也不想地拔腿就跑。
只后头有人高喊了声:「追!」
……
亏得小镇内巷弄多,因此才让崔清宜能找地方躲闪。
其间她又将怀中的辣椒粉全数撒了出去,这才给自己获得片刻喘息时间。
不过这么下去拼体力肯定是不行的,身后的追兵暂时还没跑来。
崔清宜走到一个拐角处时,下意识地便准备往右跑。因为右侧是一条小路,而左侧却是一个死胡同。死胡同里,除去一户人家跟那人家门前摆着的柴火和大水缸之外,不再有别的东西。
正常人肯定都会选择往右走。
但崔清宜准备赌一把。
她深深吸了口气,将自己藏身进水缸里。
不多时,那些被辣椒粉干扰的追兵们也跟了上来,口中还骂骂咧咧地喊着。
「这小娘们!等老子找到她,一定摁死她。」
追兵们也看到了这条巷子里的布局。
为首的那人随意地扫了左侧的人家一眼,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于是挥手命令道:「肯定是往右去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
在崔清宜终于憋不住气,从水缸中站起身时,却对上两张惊愕的脸。
其中一个中年女人她是不认识的,但另一个大叔却很面熟。
——是先前沈敬恒带她去过的饼摊老板。
大叔反应也机敏。
他连忙止住自己媳妇儿尖叫的欲望,「媳妇,这是景公子的夫人。」
又联想到外头刚才闹哄哄的局面,赶紧催促道,「夫人,咱快进屋吧。」
……
崔清宜也没有料到。
最后救了自己的竟会是只有一面之缘的饼摊店家。
店家大叔很是热心,不仅招呼着她进屋,还让自己媳妇带她进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崔清宜原以为他媳妇多少会有些不快,毕竟丈夫往家里捡了个大麻烦,谁知对方却只是闷声不响地带着自己进了里屋。
崔清宜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可以肯定的是,这对卖饼夫妻从未在原文剧情中发现。而原主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肯定也不会与街市卖饼的商贩扯上关系。
但不管原因如何,对方确确实实是帮了自己。
既然如今,她就更不应给他们带来麻烦了。
崔清宜换上干爽的衣服后,便主动提出要离开,却不料店主大叔急忙拦住她。许是怕自己行动鲁莽唐突了贵人,他用手挠头憨厚地笑了笑。
「外头乱得很,景夫人不然还是等等再出去吧。景公子对我们有大恩,我们肯定是不会让您出去冒险的。」
「可是……可是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店主大叔想也不想:「景夫人怎么可能是坏人!景公子那么好的人,甚至愿意出钱替治病,还为我们儿子买棺木。景公子怎么可能是坏人,这肯定是哪里有了误会。」他还劝崔清宜,「您别怕,待会儿我去镇里问问。」
妇人虽然没有在旁说话,但也默默倒了杯热茶递给崔清宜,算作是对丈夫的赞同。崔清宜怔了怔,她看着面前淳朴的夫妻,脑海中头回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真的打起来了,这对夫妻还会活下来吗?
毕竟他们也不曾出现在原剧本里啊。
崔清宜心头突然有些乱。
读者看书时,仅仅只会将视线纠缠于主角身上,纠缠于胜败之上。她一直都知道沈敬恒会赢,可这胜利又是建立在多少这种无名配角身上呢?
现在面对着这两张朴实的脸。
她突然开始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人命都是真的,而不是书里轻飘飘的几行字。
饼摊大叔见崔清宜低着头不出声,还以为她是被吓着了,有些不知所措地想安慰,却不知道说什么话,只好一个劲儿给身边的媳妇儿使眼色。
小声道,「你快说点啥啊。」
妇人其实也口拙,不过还是试图开口。
「夫人……」
但还没等她继续讲,屋里这位红着眼细皮嫩肉的贵人自己倒先说话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我知道有一个人某天会死,那我是应该帮他,还是视而不见。因为,因为他本来就是该死的啊,就算我帮了,可能也起不到任何用处啊。」
由于情绪激动,崔清宜的话有些颠三倒四。
妇人被她没头没脑的话问住了,下意识求助般看了眼丈夫,然后搓搓手:「夫人,我们乡下人是不懂那些的。不过我想,就算是再低贱的人应该也都是想活下去的。」妇人有些惭愧地呵了声,「之前我听见自己儿子死在外头时候,也想过要去死,还去买了耗子药想毒死自己。」
「可是后来回到家,我看着那些耗子药,又看了看刚刚回来的老刘。」
「我突然又不想死了。」
这话像是一棒,砸在崔清宜头上。
是呢。
有谁天生就是该去死的?
崔清宜有些坐不住了,她想到之前在小屋里沈敬恒跟影卫讨论的那些话,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去做点什么。
反正现在看来,大慈悲寺是肯定去不了了。
既然结局早晚都是死,那倒不如操起戈矛,跟老天爷干一架!
二十二、
小屋内。
沈敬恒正与影卫商量着如何潜入宫里拿虎符。
虎符藏在御书房里,但这位置旁边现在都被北戎国的人给把守住了。虽然沈敬恒他们有暗道,但如果动静太大,反而容易泄露自己。
所以最好还是小心行事,让人悄悄地拿下虎符,去云洲请人支援。
沈敬恒身上余毒未消,还不好走动,自然是不可能冒这个险。
再加上北戎国的这位三皇子似乎对人戒心很重,但凡是总有个例外。
沈敬恒蹙眉:「你说那个皇子隔三岔五便会去长禧宫?」
影卫低头应是,「据宫里传出的消息,北戎国这位三皇子与丽妃似乎是老旧识。」他顿了顿,「不过丽妃娘娘倒是不假辞色,听说好几次还试图刺杀对方,现在长禧宫里所有的尖锐器物都被收走了。」
沈敬恒这会儿已经不想考虑这俩人背后究竟有何故事了。
他只是知道,事件的突破口或许在丽妃身上。
但如何才能让丽妃信任自己的人,然后潜入御书房拿出虎符呢?
这个人选很重要,因为留给他们的时间很短,如果对方不能及时获取丽妃的信任,那可能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沈敬恒正低头沉思着,谁知屋内大门却突然被人打开。
「是谁!」
他黑眸一沉,待视线落到门口时却愣了。
崔清宜不知何时竟去而复返,之前跟着她的影卫在背后有些无奈。
影卫苦着脸:「陛下……娘娘不知道怎么发现我了,嚷嚷着要回来。」
要说不开心肯定是不可能的,沈敬恒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你……」
但话未出口,就被崔清宜给截住。
只见她深深吸了口气,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
「我可以帮你去找丽妃。」
「她是我的朋友,没有人能比我更适合了。」
……
长禧宫中。
丽妃靠在床角,下巴被男人的手掌强迫抬起。
可无奈手脚皆被人捆绑住,只能尽量别过头去,远离对方的触碰,口中还骂着:「滚开,别碰我!」
男人叹了口气:「听话。」
「听话?拓跋彦,如果我把你手脚绑起来你也能跟我听话吗?」
「若不是小娇儿几次三番想杀我,我又何苦将你绑住。只要你保证好好听话,我就替你松开,好吗?」
「好,那你替我松开吧。」
丽妃从善如流道,可眼里却藏着锋利的杀意。
仿佛只要对方一松开,就要暴起与他死战到底。
拓跋彦看着面前喜怒分明的女人,禁不住笑了笑,他的小娇儿从来都是这样,几乎什么情绪都掩饰不住。他低头用鼻子蹭了蹭对方,用情人低喃的语气控诉道,「你个小骗子。」
「我是骗子?」丽妃听了都忍不住想笑,「我是骗子,那你又算什么呢?」
「一个利用他人同情心的白眼狼?」
「亏我当初还那么信任你,然后你转头就往我家人身上捅了一刀。拓跋彦,我早该听他们的话。当时把你从外头捡回来的时候,就该立马杀了你!」
拓跋彦不喜欢小娇儿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
他更喜欢从前那时候,对方站在她面前,双手张开像个小母鸡,不容任何其他人伤害自己。那女孩当时明明和自己也差不多大,却偏偏坚持说她是长姐,豪气云天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放心啦!有事儿喊你娇姐。」
拓跋彦的眼里笼上一层阴霾,他用手捂住对方盛满仇恨的眼睛。
「不要这样看我,小娇儿。」
「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
拓跋彦走后,丽妃动也不动地直直看着床顶。
她也不知道为何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帝后都失踪了,静妃在禧嫔死后就有些疯疯癫癫的。黄嬷嬷因为她上回刺杀拓跋彦未成,被关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整个生活都乱透了。
丽妃闭着眼睛想,如果当初那年她没有在塞外捡到拓跋彦,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呢?
「咯吱。」
殿内房门被人从外打开。
丽妃懒得去看,进入殿里的除了拓跋彦就是宫女。大概是怕自己又跟宫女们产生联系把自己放出去,所以今天上午开始,送东西的人面孔都各不相同。
果不其然,一个陌生的小宫女端着餐盘小心翼翼地进了屋。
「丽妃娘娘,该用膳了。」
这宫女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浓浓的鼻音。
但是莫名丽妃觉得对方说话声音有些耳熟。
她向来耳力敏锐,不然也不会当时在殿上立马发现三皇子的易容。她下意识地看了对方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脚,嗤笑了声:「用膳?你看我现在像是方便用膳的样子吗?」
宫女放下东西后便上前替她松开绑着的布条,「三皇子说,只要娘娘别再闹性子,就不会再绑着您了。」那宫女看着她被绑得发红的手腕和脚腕,语气里有些心疼,「您何苦这样呢」
说着就要从怀里掏出什么药膏替她抹。
不过因手脚慌乱,药膏没找到,一方精巧的帕子反倒先落在了地上。
丽妃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帕子她见过,不过是在皇后那边。
正要开口言语,手腕处却微微一紧,下意识低头看去。
却见那个面容陌生的宫女默默地摇了摇头,用口型说道。
——别出声,是我。
……
拓跋彦有些烦躁。
他今天大齐的那些文官打了半天交道,若不是想着对方还有点用,早就拿过旁边的砍刀,直接将对方脑袋砍下。
因北戎国大军未至,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只能先将皇城内消息封锁,对外仅说是出了刺客,沈敬恒受伤在床,所以将大臣们都先暂时扣了下来。
要说这事情能办得这么顺利,还亏了张让出面与外界交流。
皇城外的人看见皇帝身旁的副总管还好好地站着,于是便放下心来。
拓跋彦本计划让文官们假拟圣旨,就说皇帝已死。然后再从皇室旁支寻一个傀儡,扶对方上位,等到北戎国大军打入上京城中,这大齐就能彻底易了主。
可谁知那几个文官死活不肯,倒让拓跋彦气得够呛。
他突然又有点想小娇儿了,于是抬脚便往长禧宫去。
或许是因为白日里那番话终于起了作用,拓跋彦看见他的小娇儿总算是没再怒目而视,而是在室内静静地、柔软地看着他……
拓跋彦笑了。
他早就知道的。
小娇儿也是爱自己的。
二十三、
因着那夜温存后,拓跋彦对丽妃的行动限制宽松了不少。
崔清宜不敢顶着同一张脸太过明显地出入长禧宫,于是每天都让白果给自己重新易容,再借由送饭的名义进出丽妃宫里。
就这样过了三日,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七。
一个人时候,崔清宜会有点愣愣地坐在宫里的台阶上。
她又想起之前大慈悲寺里和尚说的话,八月十五是最后期限,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或许是心理原因作祟,崔清宜觉得自己身体最近开始有些容易疲惫。
「娘娘。」
是白果在唤她。
崔清宜连忙收拾心情,打了打衣裙上的灰:「怎么了?」
「丽妃娘娘那么传出信儿,说东西到手了!」
「好,我这就去。」
崔清宜中午赶到长禧宫时,明显看见丽妃面色有些憔悴。她其实想问对方究竟是如何进入御书房拿到这个虎符的,但看到对方的神色又下意识觉得,那个回答或许应该是二人都不想听到的。
她将虎符揣进怀里,眼角莫名泛酸想哭。
屋内没有旁人,崔清宜突然起身抱了抱丽妃。
丽妃涣散的眼睛终于眨了眨,她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的样子。
「昨天我……」
「不想说就别说了。」崔清宜声音闷闷的。
空荡荡的室内,两个女孩静静地相拥,从彼此身上获取力量。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似乎响起脚步声,丽妃才忙收拾好心情,推开她:「你快走吧!」
崔清宜也知道不能久留,她拿起桌上作幌子的托盘,低头就要走。可人刚走到门口时,却正好撞上从外头进来的拓跋彦,那人看见低头往外走的小宫女,突然开口叫住她:「等一下。」
难道被发现了?
崔清宜手心冒着汗:「见过三皇子。」
「等什么等。怎么,这才几天就又看上其他小宫女了?
丽妃从里头慢悠悠地走出来,扬着下巴看他。
拓跋彦爱极了她这模样,也不再追究崔清宜的事儿,三两步上前拥住对方,将头凑到她脖颈处,细细地嗅着。
这是崔清宜第一次撞见丽妃和拓跋彦相处。
她愣愣地看向不远处嘴上仍旧得理不饶人的丽妃。
在拓跋彦看不见的地方,丽妃冲崔清宜做了一个口型。
——走。
……
崔清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虎符送出来的。
她离去前,脑海中都是丽妃的最后一眼。
那是双怎样的眼睛呢?
明明眼角向上带着笑,可眼眸深处却满是哀戚。
崔清宜突然觉得抱歉。
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为什么抱歉。
在走出暗道的那一刻,崔清宜身子一软便倒在沈敬恒怀里。
黑暗卷来之前。
她死死地捏着对方的前襟,看着沈敬恒的眼。
「你会赢的,是不是。」
「会的。」他握着她的手,「等朕赢了,就带你去大慈悲寺。」
「你不是说自己还要回去,要回去吃什么捞?」
是海底捞啦笨蛋。
不过那就好。
崔清宜好累了,自从八月十五过后,她就觉得身子愈发疲惫。如今却是终于可以,安心地睡去了。
……
八月十八日。
皇城中突然起了一场大火,火光照得天际都通红,据说是里头疯疯癫癫的一个妃子放的火。
…….
八月十九日。
云洲大军突然冲入上京,直奔皇城。
后来宫里放言说,先前逃窜的刺客反贼已经俯首,请诸位放心。
百姓们这才放下心,继续乐呵呵地过自己的日子。
同日。
云洲军拦截到一波试图绕路进入皇城的北戎国军队。
……
八月二十日。
皇城内因刺客的事情来了一波大洗牌。
有的官员因此升职,也有的出了宫后便掉了乌纱。
太医院内忙碌异常,说是皇后受惊病了,长睡不醒且呼吸愈发虚弱。
……
八月二十一日。
皇帝抱着皇后前往大慈悲寺求主持施救。
其间对话不知,众人只知道。
从那日后皇帝回宫后,便愈发努力奋进,不仅减轻赋税,还开始大兴改革鼓励贸易,并开始逐步推行女子入朝、女子入学等政策。
……
三年后。
沈敬恒坐在床榻边静静地看着床上人的睡颜。
他低头,将自己的前额抵在对方额前:「皇叔说只有做善事,将天下龙气重新汇聚于身上,你就能慢慢醒来。可是都三年了,你怎么还是不舍得睁眼呢?」
「皇叔让我进了你的梦里,我终于看到你跟我说的那些高楼大厦,还有那些铁皮车,和那个叫什么,手机是吗?」
「你跟我说的我都看见了,虽然大齐达到那样的情形,可能还需要千百万年去努力。但我也已经在努力去做了,你说你们那儿女子皆能上学,现在大齐也已经有了女子学堂和女子朝官。」
「那个叫苏灵的女子,现在就是朝堂上的一位女官。」
「等你醒了,你肯定吓傻了。」
「可是你怎么还没有醒啊……」
若是崔清宜能听见沈敬恒的话,她一定会震惊地发现。
这个世界的剧情已和自己书中看过的全然不同,原定的女主苏灵没有入宫为妃,反而成了女官。而原来霸道皇帝爱上我的剧本,现在彻底被沈敬恒改成了大齐皇帝改革史。
……
崔清宜昏迷后,神识便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她好像走在很大的黑暗迷宫之中,不论东奔西跑,怎么都寻不到出口。
有时她觉得自己仿佛又看见了小时候的沈敬恒,看见那个穿着小黄袍的皇帝在偌大的宫墙中慢慢行走。他原先也是俏皮活泼的,连走路都蹦蹦跳跳,但不知为何,步伐却越来越慢,最后甚至只能瑟缩成一团,躲在角落。
崔清宜想去喊他,拉他。
可手每每碰到对方身体便会穿过去。
最后她只能坐在他身旁,静静地陪着他。
看着那个小皇帝慢慢长大。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崔清宜终于在一个道路尽头寻到了一束光。于是她拼命地往前够,终于将自己的身体都融进光里。
带着暖意。
她睁眼时,发现自己正被人抱着。
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崔清宜懵懵地抬头看向沈敬恒。
「陛下,你怎么哭了?」
沈敬恒也没想到她会突然醒,动作微微顿住。
他有些尴尬,偏过头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的模样,但唇角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于是只好看向崔清宜,语气里带着些许埋怨,「不是说好要事情了结,去吃海底捞吗?你怎么睡了那么久。」
「我睡了很久吗?不对,你怎么知道海底捞的。」
沈敬恒才不告诉她,是自己在梦中看来的。
回来后还特地在上京城中开了家类似的店,他想着若是崔清宜今后真回不去了,他便将那些梦里的东西,一点一点都搬到大齐来。
沈敬恒忍住笑意,「算了,这回就原谅你了。」
反正他们今后,还有很长很长的路可以一起慢慢走。
– 完 –
□ 墨小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