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赎我

卧底结束,案件收尾,被铐上手铐押解出去的二把手路过我时,笑了。

他问:「阿宝,你有没有爱过我?」

我穿着警服跟同事交接,闻言笑了:「我怎么会不爱你呢?我的功勋章。」

我本以为事情到此已经画上了句号,几天后队长紧急来电。

「阿宝,谢仰因为证据不足无罪释放了,你……」

而此时,门铃响了。

1.

我跟谢仰谈恋爱谈了五年,最后亲手把他送进警车。

我强装淡定地嘱咐:「进去以后,好好改造,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谢仰笑了。

「阿宝,你看看自己搜罗的罪行,哪一条够我活?」

我沉默了。

一个盘踞本市多年的黑恶势力集团,谢仰身为二把手,那些杂七杂八的罪行加起来,够枪毙无数次了。

我想了想,换了个词:「进去以后,重新投胎,改头换面,好好做人。」

谢仰还没有反应,队长的脸先抽了。

天天胡说八道的,也不知道怎么装了五年不被发现的。

他拍了我一下:「瞎胡咧咧啥!」

我目送谢仰远去,一直到老远,我还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正盯着我。

「阿宝,你难受也是正常的,回去做一下心理……」

我仰头,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队长,升职加薪吗?」

他又给我后脑勺一巴掌:「看你这点思想觉悟!」

我委屈:「思想觉悟再高也是要吃饭的。」

队长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瞥了我一眼:「加!」

2

我本来以为我最多就二等功。

最后竟然是一等功!

我拿着功勋章美滋滋地想。

谢仰可真值钱。

我,祝阿宝,警校毕业后在黑恶势力集团卧底五年,不惜出卖色相,成了二把手谢仰身边的女人。

五年来,勤勤恳恳做事,战战兢兢做人。

终于收集到足够的证据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再不收网,谢仰都要跟我结婚了。

那时候可真就不得不出卖色相了。

局里给了我半个月的假,让我好好放松放松紧绷五年的神经,跟父母朋友聚一聚。

在我假期的最后一天,我做了个面膜准备以最饱满的状态投身工作。

上司的紧急电话打来了。

「阿宝!谢仰因为证据不足,无罪释放了!当庭释放,你千万要小心……」

我背后一凉。

怎么可能?

我在谢仰身边卧底,他的证据是最充分的,完全够他枪毙一百次!

怎么可能因为证据不足无罪释放?

再者说……

「队长,什么时候开庭的?为什么我不知道?」

开庭为什么不通知我?

这种盘根错节的案子,开庭准备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进行。

而我这个重要证人,也不可能连什么时候开庭都不知道。

就在此时,门铃响了。

霎那间,我如惊弓之鸟一般汗毛倒竖。

现在外面是不安全的。

我作为卧底,是最容易被报复的。

更何况,这五年来我对谢仰骗身骗心,最后亲手将他送上警车。

3.

我手握水果刀,电话里还有队长焦急地「喂喂喂……」的声音。

「队长,请求出警,我这边好像有情况,有人在按我家门铃。」

如果是有事找我,按一两下知道没人就完了。

可是没人开门还一直按。

我不得不警惕。

我举着水果刀,手按住门把手,凑到猫眼前打算一探究竟。

还不等我看清,突然,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熟悉的声音凑在我耳边,近在咫尺。

「阿宝,怎么不开门啊?」

那一瞬间,好像有一股凉气,迅速从头蹿到脚。

是跟我朝夕相处五年的人。

是本该在监狱死一万次,却又被离奇当庭释放的人。

是谢仰。

在我身后。

握住我的手腕。

4.

谢仰半搂着浑身僵硬的我,慢条斯理地掰开我的手指,拿走了水果刀。

我的手指因为握得太紧了,骨节处泛起青白,指尖一疼,被水果刀误划。

我嘶的一声,这一刻才恢复了知觉,大脑飞速运转想对策。

我抱着最后的希望回头去看谢仰的脸。

的的确确是,那张脸。

半个月前,警车的玻璃窗,隔开了我们的视线。

谢仰手握水果刀,下巴上已经冒起了青色的胡茬。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狼狈的模样。

「阿宝,玩什么水果刀?手都被划破了。」

他含住我的手指,指尖一片温热,血被吮吸出去。

我挣脱他的桎梏,背靠大门,退无可退。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怎么进来的!」

太可怕了。

在我悠哉悠哉敷面膜,熨烫警服的时候,也许谢仰就在家里的某一个角落看着我。

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是怎么在我毫无知觉的时候入室的?

谢仰愣了一下,然后看着我,低低地笑了。

声音像大提琴的嗡鸣。

「你忘了吗?今天是我们领证的日子啊。」

「我们结婚了。」

5.

谢仰拿出结婚证递给我。

上面是红底的一双新人。

那的确是我,也的确是谢仰。

钢印也没问题。

日期是今天的。

可是我怎么可能跟他结婚?

我是警察,谢仰有犯罪记录,政审都过不了,我们怎么可能结婚?

我今天一整天都待在家里。

照片可能是真的,但这个证绝对是假的。

照片上青涩少女,留着齐肩的长发,那是五年前的我。

那时候我在夜总会当卧底,装成初入世的小白莲打算端了那个窝点。

没想到被一群纨绔纠缠,我差点儿就装不下去让同事收网强攻。

谢仰,坐在一群人的中间。

旁人仰视他,满脸谄媚。

烟雾缭绕间,他喝住了纨绔的狂欢。

「这个女人,我要了。」

知情者窃窃私语。

「仰哥不是不近女色吗?今儿破戒了?」

「嘘,别说话了,仰哥那个死了的前女友,我瞧着她长得像……」

因为我长得像谢仰早逝的前女友,是难得的先天优势,所以局里决定放长线钓大鱼。

让我就着这个身份,在谢仰身边卧底。

这应该是那个时候拍的照片。

我面无表情:「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脱罪的,但是你现在非法入室、办假证企图欺骗公职人员,就算你不判刑,也得进去蹲几天。」

我要撕掉那张破纸。

「阿宝,撕掉了可离不了了,你要一辈子跟我绑在一起了。」

我心有疑虑,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将那证儿摔到他身上:「你愿意骗自己就骗自己吧。」

谢仰捡起结婚证,擦了擦不存在的灰尘,珍惜地收起来。

手机里突然传来队长的声音:「祝阿宝你还在吗?别开门!最近的警力已经过去了!千万别开门!」

我浑身紧绷,谢仰有点不正常。

虽然他现在没有伤害我,可是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发疯了。

谢仰突然摸了摸我的脸。

「阿宝,你好像很怕我?」

6.

「阿宝,别怕,我这么听话,你让警察来抓我的时候我都没有反抗。」

他轻轻搂住我:「阿宝,别怕,我是谢仰啊。」

我大脑飞速运转,想着怎么拖延时间,耳边似乎已经听见了警笛声。

「谢仰,既然法庭已经宣判你是无罪的,那就别做错事……」

「嘘——」

谢仰捂住我的嘴,看向了窗外。

「看样子,我们得离开这儿了。」

我心中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能听见警笛声,那么谢仰肯定也能听见。

他能坐上二当家的位置,正是因为他超高的反侦查意识,成为那个集团的智囊。

他扯下领带,笑着对我说:「阿宝,忍一忍,我们去另一个地方生活好不好……」

我刚想叫,下一秒被一个手刀打晕,失去了意识。

等我再度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

而我靠在谢仰肩上,在一辆不知道开往哪里的大巴上。

谢仰脸上不知道涂了什么东西,有点黑,五官也有细微不一样,组在一起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他甚至还戴了假发。

我有点想打哆嗦。

谢仰的反侦查意识是真的强。

如果没有谢仰洞悉警方的意图,给他们洗钱,钻法律漏洞。

那他们那个集团早就被扫黑除恶打下去了。

怎么会和警方斗智斗勇这么多年?

「这是去哪儿?」

「去一个,没有人会打扰我们的地方。」

我发现我已经被换了一身衣裳,手腕上也没有了手铐禁锢。

我大喜过望,打算寻找机会求救。

谢仰一晚上没睡,又奔波劳累,眼睛熬得通红。

「谢仰,你靠着我睡会儿吧。」

谢仰看了我一眼,有些受宠若惊的欣喜,亲了亲我的脸,温驯地靠在我肩上。

「阿宝,我只睡一个小时,到点了记得叫我。」

他把手腕上的绿水鬼摘了套在我腕上。

恍惚间,我们就像一对新婚夫妇,坐在度蜜月的旅行车上。

7.

大巴车到了收费站,我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头,打算下车。

在我的手碰到他的脸的时候,谢仰倏然睁开眼,一双难以掩饰的漂亮眼睛,无比清醒。

眼珠阴沉沉如墨滴,只有眼尾的一点红色证明他刚刚的确睡着了。

「阿宝?到了几点?」

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我肩头被他枕过的地方有点麻木。

「我想着你一晚上都没睡,想让你多睡会儿。」

我佯装淡定。

「真体贴,我的好阿宝。」

他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

我僵硬在那儿,一时竟然不知道他到底是真心的还是在阴我。

「谢仰,我要去厕所。」

「我陪你。」

「不用了,我自己去。」

谢仰轻笑:「放你去报警吗?」

你不说我都忘了我自己是警察了。

我以为谢仰也忘了。

结果他时时刻刻都记得,又时时刻刻装忘了。

8.

我从乘客的交谈中得知了许多信息。

比如这辆车所开往的地方。

但是谢仰并没有在终点站下车。

他带着我,坐了一天一夜的大巴车,到了一个并不繁华的小县城。

小县城房子少人也少,勉强算是个县城。

没有红绿灯,没有沥青路。

人们嘴里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谢仰限制了我的行动,我只能推断出这里是南方。

「阿宝,歇一歇,好好睡一觉。」

这是谢仰不知道从哪里租到的房子,他端来一些饭菜。

在这种荒僻的地方,他竟然还能找到鲜牛奶。

「这里有超市吗?」

拜托了一定要有……如果有超市,至少证明这里有车来。

「没呢,我找到人家家里做奶渣的,那里有养奶牛。」

谢仰脸上有些微微得意,满脸写着「等夸」两个字。

我满心盘算着如何逃跑,如何报警,如何摆脱谢仰,哪里会注意谢仰的小心思。

我握着温热的牛奶,心不在焉地发呆。

可能是因为被忽视了,谢仰不满我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于是掰过我的脸,强迫我看着他。

「你为什么一点儿都不在意我?我可是绑匪逃犯唉!」

逃犯!

谢仰被通缉了!

我的心放下了大半,如果谢仰已经被通缉了,那么他被警察发现的可能就大大增加。

「我们要去哪儿?」

我问他。

谢仰擦掉我脸上的一点灰,温声细语:「阿宝,别耍花招。」

我握住他的手腕:「如果我们以后要生活在一起,至少让我知道,我们会不会一直逃亡。」

他反握住我的手:「不会的,最多一个星期,我们就会过上安宁的生活。」

谢仰突然抱住我:「阿宝,以后你不是警察,我不是逃犯,我们把从前一切都忘了,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缓兵之计。

也许吧。

9.

这一路绝不会太平,就凭谢仰挟持了一个警察。

能在路上遇到同事,真是再惊喜不过的事情了。

不止一个警察,是一群警察。

在下高速的时候,所有车都被拦在原地一一排查,我看着熟悉的警服,身体因为兴奋和紧张而微微前倾。

我只是稍有动作,谢仰的眼神便已经落到我身上。

他没有制止我,甚至没有限制我的行动。

他轻描淡写:「车上有炸弹。」

我就一动也不敢动。

谢仰不是个赌徒,他勾出了方向盘下炸弹盘曲的电子线。

我只能寄希望于有警察可以认出他,又不希望警察认出他。

认出了自然是好,最好把他绳之以法。

认不出也好,避免牺牲伤亡。

排查到我们的时候,谢仰一个人应对。

我什么也做不了,靠在副驾上假寐。

警察随手给了他一张通缉令,高额悬赏,举报有奖。

他没有发现,面前这个应对从容的年轻人,也是个通缉犯。

警察走后,我松了口气,又在看到那张通缉令的时候提起了心。

通缉令上,是谢仰那本该在监狱的大哥潘华。

「他越狱了!」

我看向谢仰:「是你!」

怪不得,潘华宁愿自己进去,也要谢仰出来。

只要有谢仰在,就能把他弄出来。

有一瞬间,我想不顾一切,尽我所能,杀了谢仰。

至少我这五年的卧底,也算是除掉了一个祸害。

而不是现在这样,一个都没伏法。

谢仰缓缓点燃一支烟,没抽,夹在指间,伸到了窗外。

「是我。」

10.

「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潘华看见我,眼神变得冰冷而残忍,这种眼神我见过很多次。

在他处决叛徒,或者警方的线人的时候。

「正好,杀了她,解我心头之恨。」

潘华有些癫狂地拔枪:「我早就劝过阿仰,你是个祸害不能留在身边。」

谢仰握住枪口,皱起眉头:「哥,她是我的女人。」

潘华怒视谢仰:「你还要留着她吗!这么多兄弟没了,老窝也让人端了,你还要留着她?」

谢仰直视他的双眼。

「那是他们罪有应得。哥,你已经害死了一个,总要给我留一个。」

潘华闭了闭眼,败下阵来。

「好,你狠,是我对你不起。」

「但是谢仰,我不会容忍第三次了,你最好把她给我管住了,否则……」

谢仰夺下那枪,迅速卸下了弹夹,里面一满匣子子弹。

潘华是真的想杀我。

「没有否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三张一模一样的脸,不要动她。」

「把你安置好,我就带她走,你眼不见心不烦。」

潘华气得要死,剧烈咳嗽起来,谢仰去扶他。

「刀口又疼了吧?叫你不要来接,我自己会过去。」

潘华甩开他的手:「滚开!我要是不来,你就连人带脑袋全送给这祸害了。」

潘华阴冷地看了我一眼。

「你还记得你那些同事的下场吗?我希望你是个聪明人。」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我只是想了想结果,就被寒意吞噬。

更何况那些无法言说的过程。

摆在我面前的染血的指甲、断齿。

纵横交错的刀痕。

离体的肢体组织。

面目全非的脸。

很多次谢仰就揽着我在一旁看。

我不忍看,把脸埋在谢仰怀里,也不敢哭出声音。

我看他们两人,只觉得能让他们还这般说话,便是我最大的失职。

谢仰拐了他一下。

「哥,你别吓她!」

潘华捂着被拐的地方,脸都抽了。

「拐到刀口了——」

「我怎么会摊上你这么个白眼狼弟弟!」

话是这么说,可是谁都知道,没有谢仰,潘华早就死八百遍了。

11.

我常常在想,我哪儿来这么大的魅力,让谢仰这么对我。

好好一个智囊,变成了恋爱脑。

谢仰说,这世界上不会有第三张一模一样的脸了。

那这个世界上就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吗?

我终于好奇,我跟谢仰的前女友长得有多像。

我趁谢仰洗澡的时候,打开了他的鸽心项链。

里面有一张照片。

如果不是记忆中从未照过这样的相片,我几乎都觉得那就是我。

是个长发迤逦的女孩儿。

真的跟我一模一样。

只是气质截然不同。

那女孩像一块温暖的玉,温润,但又坚硬。

坐在轮椅上。

「阿宝,你在看什么?」

谢仰擦着头发,卫生间的雾气往外散。

他站在雾里,诡谲得像一只夜行的鬼。

我拿着项链的手一抖,随后坦然相对。

「在看你的前女友,我很好奇,我们长得有多像,能让你这么容忍我。」

谢仰从我手中拿走了项链。

「不是像,是一模一样。」

「要不是我去她的墓碑前祭拜过她,我都要以为,你就是她了。」

可是这个世界上又怎么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呢?

谢仰将项链戴上,将手上的毛巾盖在了我头上。

「阿宝,你胆子好大啊,这种情况下,也敢随便动我的东西。」

我握住他为我擦头发的手腕,将毛巾夺走,仰头看他。

「因为你不会动我的,不是吗?毕竟这世界上不会有第三张一模一样的脸。」

谢仰忽地笑起来,将我扑倒在床,眼神中带着些窃喜。

亮晶晶,像小星星。

「阿宝,你生气了?」

我冷笑:「我生气你姥姥个大西瓜。」

12.

潘华是在狱中自残,被送到医院做手术时逃出来的。

现在是 A 级通缉犯。

在中国境内是待不下去了。

只能潜逃出境。

待在谢仰身边我还尚有一些自由,有潘华在,我被彻底限制了行动。

一副手铐连接了我和谢仰的手腕,连上厕所都要谢仰跟着。

「女厕所你也要跟进去??」

谢仰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拖着我的手腕,一个个推开隔间的门。

这个卫生间在逃亡路上太过偏僻,没什么人,甚至几天都没有人打扫。

谢仰把我推进了最里面的隔间,自己站在门外抽烟。

我气急败坏:「谢仰!你这样我怎么上厕所啊!」

谢仰把手铐卡在挡板处:「要我帮你脱裤子吗?」

我把隔间门摔得巨响。

谢仰绝对是克我来了。

我所有狼狈不堪的模样,他都见过了。

我正在整理衣物,刚按下冲水键,谢仰突然挤了进来。

在我尖叫之前,他捂住了我的嘴。

「嘘——有人进来了。」

我听见外面有女人的交流声。

「……这里阴森森的,快点上,上完赶紧走吧。」

「怕什么,我不是陪着你吗?」

谢仰和我挤在狭隘的隔间里,只听得见对方的呼吸。

谢仰脸上有种进女厕被发现的窘迫。

我满眼都是幸灾乐祸,故意踢了一脚隔间的门。

嘎吱——

外面陡然传来惊叫:「谁在里面!」

随即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其中一个分外胆大,并不相信光天化日之下有鬼神之说,一个个推开隔间门检查。

我听见了谢仰的磨牙声,就在我耳边。

「说句话!」

我得意地欣赏他的窘态。

谢仰却突然扒开了我的领口,露出半边白皙肩头,晃了晃我们被手铐相连的手腕。

发出些金属碰撞的声音。

「你也不想她们推开门看到的是我们在做这种事情吧?」

他暧昧地吻上去。

一瞬间,局势变化。

窘迫的人变成了我。

我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推到门上,锁上了门闩。

「谁在里面!别装神弄鬼!」

我大声道:「里面有人,我刚在听歌,你们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得知里面有人,外面的人很显然松了口气。

「没事了,没事了,小慧,弄完赶紧走吧……」

等脚步声远去,我松了口气。

下一秒谢仰突然低下头。

向我吻来。

14.

我也不知道谢仰到底在我脸上留下了怎样的痕迹,反正潘华看我的眼神跟比干看妲己似的。

他们要赶行程,一路小心谨慎,潘华身上还有个刀口。

一路上都狼狈不堪,开个破皮卡,一路开到中缅边境。

那是潘华要去的地方,为此他们把盘龙集团所有的存货带来投诚。

存货,就在那辆破皮卡上。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谢仰要死了。

这么多,够枪毙个……百八十回了?

谢仰给我打扮得灰头土脸的,虽然我本来就已经够窘迫了,他还要给我脸涂黑,让我装傻子。

「强龙难压地头蛇,阿宝,我活着护住你,我死了你就只能自己扛了。」

他往我脸上抹了一把特殊的粉底。

我躲开他的手:「你不是总说要跟我一起死吗?怎么,良心发现了?」

「做梦,能带你一起死当然要一起死,可我要是被偷袭了,来不及怎么办?」

我哼了一声:「那最好。」

谢仰捧着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满是认真:「不会死的,我们都会活下来。我们去泰国,去欧洲,去没人知道的地方,好好活。」

「你不是想去住小院子吗?我们买个小院子,养条狗。」

胡言乱语。

「我什么时候说要去住小院子了?」

我怀疑地看着他,我怎么可能跟他透露我的喜好?

八成又是他那个前女友说过的,看着同一张脸他就记串了。

更何况,我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我也不想住什么小院子。

谢仰咬我的耳朵:「你说了。我听得清清楚楚,不许说没有。」

「行行行,不对,我跟你走什么?谁要跟你去欧洲!你最好良心发现去自首……」

15.

我跟谢仰和潘华去见那位土皇帝吴巴德。

听说他在边境走货。

可是从来没人抓到过现行。

这么多年来抓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人物,大蛇从不出洞。

「货都是从我这儿出的,你们又给我拿回来,当投名状?」

潘华做过手术也没多久,现在跟没事人似的在这儿跟地头蛇周旋。

「这可不是你的那些烂货,这些都是提过纯的,你那些土面粉就别提了。」

土面粉。

是一种黑话。

就是自制的工艺粗糙纯度不高的毒品。

吴巴德现在已经不仅仅是走货了。

他现在在自制。

如果是土面粉,何必费那么大劲儿从外面倒腾进来?

我听着他们说话,腹中却已经开始盘算,怎么把消息传出去。

「……你我认识,你这位谢老弟,我也听你说过,那这位是?」

不知道怎么,吴巴德突然注意到了我。

谢仰绷起身子:「这是我……」

「这是他妹子,从小相依为命,是个傻子。」

潘华先一步开口:「怎么?怀疑我?」

「诶,我怎么敢怀疑你呢,以后潘哥在缅北混出来了,我还要仰仗你呢。」

「这样,你去接一批货,货接回来了,我就送你过河。」

接货。

就是去接那些倒腾进来的货。

风险度很高,一般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炮灰去。

有命去,有没有命回来就不一定了。

潘华低着眼,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吴老板,过分了吧?让我去接货?」

吴巴德吐出一口烟雾:「那没办法,咱总是要绑在一根绳上我才能放心。」

刚才还仰仗来仰仗去,现在就变得剑拔弩张。

谢仰抬头。

「我去。」

「我替我哥去。」

吴巴德笑起来:「当然可以。」

16.

谢仰去接货,那我们就要分开了。

「谢仰,如果你是去运毒,不管你是不是被逼的,发现了就死刑。」

谢仰无所谓道:「我现在身上都背了几个死刑了?你有空多替我记一记,多一次我就像白得这条命。」

「我不在家,你自己小心点,谁的话都别信,谁带你走都要跑。」

「那要是你大哥呢?」

「尤其是我大哥,就数他最想杀你,你离他远点儿。」

我竟然无话可说。

想想也是。

潘华才应该是最恨我的那个。

从小养到大的弟弟为了一个女人把老窝都弄没了。

而且死护着我,不许他动。

我现在稍微有点理解为什么婆媳关系处理会这么复杂。

尤其是那种没有老伴的。

比如潘华。

17.

这五年和谢仰绑得太紧了。

中间也没离开过几天。

在这种环境下,他不在我身边,我竟然觉得缺了点什么一样。

卧底的意义和目的就是自己去卧底的那个人。

一个人生命中的五年都和另外一个人绑在一起,和他同吃同住,谈情说爱。

然后终结他,就是我的使命。

可我只希望谢仰,栽于我手。

他的命是我的,不能假手于人。

我在住处等谢仰回来。

先等来的不是谢仰,是潘华。

我被摘下黑色头套的时候,已经被捆在一个厂房。

本该针锋相对互相猜忌的潘华和吴巴德,现在哪有半点矛盾的样子?

被黑暗笼罩,又突然见到光明,我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满眼刺眼的白光。

「老大,她醒了。」

潘华坐在椅子上抽烟,他看我的样子真的像个恶毒婆婆。

只是恶毒过头了,恶婆婆是烦人,他是要命。

「还没找到那批货吗?」

「没呢,皮卡都快拆成螺丝钉了。」

潘华哼笑:「谢仰那臭小子,翅膀长硬了,防着我这个哥呢。」

我冷不丁开口:「你还不是防着他?」

「哟,祝警官,早就猜到了?」

18.

是的,早就猜到了。

他们是故意支开谢仰,而这边实际的老大,也并不是吴巴德。

而是潘华。

包括这个造土面粉的工厂,多半也是潘华的生意。

而这一切,全都是瞒着谢仰的。

潘华眯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这个脑袋瓜子,跟谢仰倒也不愧是一对,你说你要不是警察多好,我巴不得有个这么聪明的弟妹。」

「其实如果谢仰还是警察,你们也挺配的。」

我浑身一震。

「谢仰当过警察?」

潘华有些诧异:「他没跟你说?」

「呵,他这辈子注定跟警察搅在一起,祝玥是,你也是,你俩都姓祝,又长得一样,你真没个姐姐?」

我摇头。

我是独生女。

我也很诧异,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

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又都姓祝。

难道我们是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姐妹?

潘华却不给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机会,他抽出匕首,对准我的脸,我甚至已经感觉到了一丝刺痛。

匕首很锋利,稍微一压,就能划破皮肤。

「你说,我要是划烂你这张脸,谢仰还会不会这么痴迷不悟?」

我直视他的眼睛,甚至脸还靠近了他的匕首。

「你划烂我的脸有什么用啊?」

「你不想找到那批货吗?」

潘华瞳孔一缩,匕首退了一退。

「你知道那批货在哪儿?」

我大喇喇坐着,好似我现在不是在虎狼窝,而是在谈判桌。

「不知道啊,但谢仰知道。你猜我这张脸烂了,他不喜欢了,你还拿什么威胁他?」

19.

潘华脸色很难看,只是叫了两个人看着我。

自己离开。

而我,还在消化那个让我震惊的消息。

谢仰当过警察。

我不禁在想,有没有可能,谢仰也是卧底?

否则,为什么会和潘华离心?

两个人,相互信任,相互支撑,又相互猜忌。

我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我都快饿死了,他们都不知道给我点儿吃的。

潘华不会把我忘了吧?

「喂,给点吃的啊!」

那个看守的人看了我一眼。

「老大不让我们给你吃饭。」

……潘华竟然是故意的。

他果然是恶婆婆!

看守的两个货竟然还当着我面轮流换班吃饭。

你奶奶的。

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不是警察?

捆住我的绳子突然松开,那两个人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就被我抓住后衣领,两个脑袋瓜子一碰——晕了过去。

失策了。

看着面前两个饱死鬼,我忘了问他们食堂在哪儿了。

没办法,只能自己去找食堂。

这里应该就是那个简易的制毒工厂。

不过现在不是查看地形的时候。

谁知道潘华会不会设局等着我呢。

潘华杀我之心不死,要小心谨慎。

我从仓库里走出来,一路上防守松懈。

好了,已经确定是个局了。

说不定潘华现在正在哪个角落看着我。

等我要有什么动静,就放冷枪给我一梭子。

此时,正在监控前站着的潘华,看到了那个女人,抓住自己手下的衣领逼问。

「食堂在哪里!快说!不说噶了你!」

……倒也不必如此坦荡。

20.

谢仰回来的时候我正在食堂嗦面。

他风尘仆仆满眼疲惫。

倦怠地靠在门上打哈欠。

「我累得要死,你还有闲心思吃面。」

我吹了吹刚出锅的鸡蛋面。

「又不是我让你累的。」

一口面还没戳到嘴里,就被谢仰截和抢走了。

他跟不怕烫铜牙铁嘴似的,风卷残云一整碗面下肚。

然后淡定地喝下最后一口面汤。

「有点咸,你不适合做饭,没那个天赋。」

「幸好之前没让你给我做饭。」

是的,之前都是谢仰给我做饭的。

他做饭水平一般般,够吃个家常。

又菜又爱做。

偏偏又有瘾,在某一段时间每天都回来给我做饭,然后让我点评手艺。

我都一概说好吃。

其实才怪,也就那样,不咸不淡不出彩。

我饿得眼冒金星,气得头脑发昏。

我找到食堂的时候连锅都洗得干干净净。

只能自己下一碗面。

「谢仰!」

我真想把他打得把吃下去的吐出来。

我掀了桌子直接跟他打起来了。

用尽我在警校学到的一切,招招致命。

然而一个饿昏了的我怎么打得过刚吃饱饭的谢仰?

没几招就被制住,两手腕被他抓在手中。

「为了碗面至于吗?我再去给你下一碗。」

真是说得风轻云淡。

我张嘴对着他那张可恶的脸咬了下去。

他一抬头,我啃到了他的脖子。

「你身后有监控。」

我缓缓扭头,和一个牛头骨装饰对了个眼。

那牛头骨眼冒绿光。

还能这么隐蔽的吗?

我看着那双绿油油的眼睛。

仿佛在隔空和潘华对视。

21.

谢仰运来了货,睡了好久才缓过劲儿来。

他当着我的面儿脱衣服,身上添了新伤,胳膊上绑着纱布。

我以前以为这是他跟着潘华为非作歹时留下的伤口,可是潘华说他当过警察。

这些伤疤,会有另一个故事吗?

「潘华说,你当过警察?」

谢仰的动作顿了顿,点点头。

「我是警校生。」

「你哪个学校毕业的?」

谢仰揪住我的脸:「这么好奇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反正我现在都已经不是警察了。」

也是。

我心中关于谢仰是卧底的这点猜测破灭了大半。

就算是警察又怎么样呢?

现在又不是。

我见过谢仰发脾气时的模样,听说有人在他的酒吧里搞事,他第一次带着大批人过去。

他给我戴上耳机,叫我玩会儿游戏。

然后他用棒球棍打断那人的手脚。

我从屏幕的反光中看见,他脸上不曾收回的戾气。

谢仰抱住我,亲吻我的额头。

「阿宝,今晚送我哥走,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泰国。」

「等安定下来,你想听什么我都跟你说。」

有一瞬间,我竟然真的觉得他的计划可行。

可是,不行。

我还有战友。

还有父母。

还有家。

今晚,该收网了。

谢仰等不到明天一早了。

22.

是夜,寂静无声。

我被谢仰叫醒,他往我手里塞了一把手枪。

「拿着防身。」

我掂量着手中沉甸甸的分量,突然将枪口对准谢仰。

「你敢给我枪?」

「阿宝,你尽可以杀了我,但是你走不出去。」

谢仰笑得阴沉沉的,一点儿也不怕我开枪。

「这枪是给你防身用的,我怕我哥趁乱杀了你。」

「那你就不怕我杀了潘华?」

「只要你可以。」

「你以为他为什么留着你?那是为了跟警察谈判的时候,手上有个筹码。」

谢仰跟神经病似的阴晴不定,可能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变态了。

我在心里狠狠唾骂自己,简直在谢仰的温柔乡里被迷得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要不是今晚就要收网,我还真以为自己被他满嘴胡言乱语迷惑了。

谢仰在警校绝对是优等生。

可惜,我们是敌人。

23.

被警察包围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们都被潘华耍了。

瓮中捉鳖的那只大鳖早已不知去向。

被捉的只有谢仰。

潘华放弃了谢仰,自己逃了。

冰冷的枪口对准我的太阳穴。

我再一次被谢仰挟持。

一步步后退。

看样子谢仰想带着我跳到河里。

河是国境线的一部分,只要逃到对岸,从此山高水远,无人知晓。

「谢仰,水里也有我们的人,你逃不掉的。」

集结了两地警方的追捕,这里被围得像铁桶一样。

水里也有蛙人。

今天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潘华跑了。

几年前潘华的盘龙集团放高利贷催债,在公交车上安装炸弹,致使数名警察伤亡。

谢仰帮潘华顶罪入狱,最后多方操作他只蹲了一年多就出来了。

从那个时候起,仇恨就已经不共戴天。

今天如果潘华不落网,那么警方就会进行地毯式摸排,直到潘华被捉拿归案。

「放下你手上的枪!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不要做无谓挣扎和反抗!」

谢仰凑近我的耳朵,温暖的呼吸打在耳畔:「阿宝,好像走不了了,你愿意陪我一起死吗?」

耳鬓厮磨。

而我闭上了眼睛。

「谢仰,伏法吧。」

谢仰低笑,好似温柔呢喃。

「我才不要,被抓了,你肯定不会再看我一眼。」

「与其从此陌路,不如一起去死好了。」

24.

谢仰扣动扳机的那一刻,我突然暴起,一手握住他的手腕,一手肘击。

手腕翻转。

枪声响起。

枪口偏离了我的太阳穴,耳边炸开巨大声响。

然而子弹没有打到我身上。

我没有看到弹壳。

夺下枪的那一刻,我反身将枪口对准他。

但是手上枪的重量不对,我下了弹夹,弹夹中空无一物。

是把空枪。

他看我的眼神我看不懂。

太过复杂。

我来不及去思索他是什么眼神,拔出我大腿上绑着的那把,谢仰昨晚给我防身的枪。

这把可是子弹满膛。

即使成为败寇,谢仰脸上也没有什么挫败感,他仍然挺直如松柏。

向我伸出手腕。

「阿宝,抓我走吧。」

警察围了上来,严绪拉住我。

「阿宝……」

我接过手铐:「没事,让我去。」

「也算是,给这五年正式画上句号了。」

25.

谢仰又一次,在我面前被押上了警车。

路过我时,他停住了脚步。

「阿宝,别放松警惕,我哥是条毒蛇,他什么事儿都能干出来。」

就在此时,严绪接到了电话,说发现了潘华的踪迹。

在另一个能跨越国境线的地方,找到了潘华的弃车。

「阿宝,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去副驾驶待着,等会儿不要出来。」

谢仰突然凑过来,大长腿抵着车门死活不上车。

「把我也带去,我才是最了解他的人。」

「你们也不想突然被蛇咬一口吧?」

严绪看向谢仰:「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谢仰脸上带着几分阴冷。

「他都捅我刀子了,我当然要捅回去。」

我皱了眉头:「有你什么事儿,车上待着去。」

严绪却同意了。

「我们可以带你去,但你必须在车上待着。」

「阿宝你也是,你留在车上看着他!」

26.

严绪带着人下去检查废弃的面包车,我和谢仰在车上大眼瞪小眼。

谢仰凑过来亲了我一口。

我一个擒拿手把他按在车门上。

「敢袭警?罪加一等!」

「罪加几等都无所谓了。」

谢仰现在已经彻底摆烂了。

「阿宝,如果我能活下来,你还会要我吗?」

我翻了个白眼:「我是警察,你有犯罪记录,政审过不了,要我说多少遍?」

谢仰沉默着,突然笑得很欣喜。

过去的五年里,我没见过多少次他真心笑的样子。

最近反倒是越来越多了。

「那要是……」

我捏住他的嘴:「闭嘴。」

我在听。

嘀嗒、嘀嗒、嘀嗒……

在没当卧底之前,我曾经参与那起公交车爆炸案,深入前线,是那起案件的经历者之一。

为此我在 ICU 躺了整整一年。

当了一年的植物人。

这种带声音的定时炸弹早八百年就被淘汰了,但是潘华用了。

一来是因为这种东西太久远,可能拆除方法都没人知道,但是容易制造和生产。

二来这种滴答滴答的声音,可以给人制造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恐惧。

这种声音越来越急。

嘀嗒嘀嗒嘀嗒……

声音离得太近了。

我已经分辨不出炸弹是在哪里,但是我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拉着谢仰冲下车,一边跑一边对严绪他们喊道:「快跑——」

我的声音淹没在铺天盖地的爆炸声中。

而这种爆炸声,在我身后。

我只记得,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有人抱着我扑了出去。

27.

在我昏迷的时候,一直有人在我耳边讲述案件的进展。

我有时是清醒的,有意识,但眼皮沉重,好似有什么东西困住了我。

潘华在一条渔船的货仓中,躲在腥臭的鱼虾中,若非警方在扫尾的时候看到了那条停靠的渔船,也许他就真的逍遥法外了。

炸弹没有安装在废弃的面包车上,而是被埋在面包车车轱辘压过的地方,所以当警车停靠的时候,就会压在炸弹上。

他讲了很多东西。

我从潘华落网一直听到潘华被判死刑立即执行。

我听到了父母的抽泣。

听到了严绪的碎碎念。

那谢仰呢?

谢仰去哪儿了?

我迫切地想要知道谢仰的消息,努力挣脱束缚,想从昏睡中醒来。

终于在秋日的清晨醒来。

我妈正提着护理包走进来,看着我睁开的双眼,把包一扔就去叫医生去了。

其实可以按一下铃的。

医生说醒过来了就没什么大问题了,剩下的伤只需要等它慢慢愈合。

很多人来看我,我一张口喉咙嘶哑,他们便叫我不要说话,好好休养。

一直到严绪来看我。

「谢仰呢?」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样子,简直都要听不出来我说的是什么。

严绪将手中的梨汤放在床头桌上,拉了个凳子过来,喂我梨汤。

「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有一瞬间我的双眼模糊,我在心里告诉自己。

就算谢仰归案了,他也是一个死。

总归是要死的。

不管怎么样,都是要死的,有什么区别呢。

我听到了严绪的一声浅叹,他拂去了我眼角将落未落的那滴泪。

有区别的。

那不一样。

如果谢仰归案,他只要积极配合调查,就有机会改判无期。

至少能活着。

可是炸弹一响,就什么都没了。

我的心脏剧烈疼痛。

「队长,他当过警察。」

严绪点了点头。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我的资料上为什么没有这一点!」

严绪低垂着眼眸,一张俊朗的脸上写了几分颓唐。

「阿宝,这对案件没有帮助,从你在 ICU 的那一年,他为潘华顶罪入狱,这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是的。

没有意义了。

一旦他入狱,那么是不是警察都没有意义了。

「那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卧底。」

这是最后一种可能了。

严绪伸手,想要擦掉我坠珠般落下的泪,踌躇半晌,又收了回去。

他摇了摇头。

我心痛如绞。

他现在是彻头彻尾的罪犯了。

我不应该因为他救了我,而生恻隐之心。

谢仰,罪该万死。

番外

1.

我是严绪。

我摇头不是因为否认,而是因为不可说。

谢仰骗过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我也是在谢仰被无罪释放的时候知道他是卧底的。

我没有想到,他藏得这么深。

一直到我要参与这次行动,局长才把谢仰的档案放到我面前。

谢仰。

二十九岁。

七年前和祝玥结婚。

度蜜月前夕被紧急召回执行任务。

在任务中私自放走从小资助自己的哥哥、盘龙集团头目潘华,而被贬职,从此再难升迁。

几个月后,谢仰因包庇潘华蓄意殴打他人一事,被开除警籍。

没多久谢仰就成为了盘龙集团法律顾问,开始帮助盘龙集团洗钱。

由于他只负责明面上的活动,所以手上干干净净,无法捉拿归案。

第二年,谢仰因为顶替潘华的罪名被收监,潘华多方运作,谢仰被判一年有期徒刑。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

不少保护伞浮出水面。

本市发生了影响巨大的公交车爆炸案。

因为盘龙集团子公司放高利贷,暴力催债绑架贷款人家属,并在公交车上安装定时炸弹。

导致数名警察伤亡。

阿宝因为奔波在一线,受了重伤,变成了植物人。

这一年。

谢仰顶替了伤害爱人的罪魁祸首入狱。

阿宝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一整年。

醒来后忘记了关于谢仰的一切。

医生说这是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让她忘掉了痛苦产生的根源。

甚至忘掉了和谢仰结婚的人叫祝玥。

她只记得自己的小名阿宝。

阿宝的爸爸是我的师父,现在已经退下来了。

连我都不知道谢仰是卧底,他又怎么会知道呢?

他只能看到一个,自甘堕落的警察,伤害自己女儿的畜生。

所以他给阿宝改了名,让她一辈子做祝阿宝。

谢仰是安插进盘龙集团最深的一根刺。

通常情况下,卧底是走不到这么深的。

这也是上级选择谢仰的原因。

他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阿宝也是。

上级给阿宝准备了全新的身份,对外宣布警察祝玥已经牺牲。

而阿宝作为长得一样的替身,去谢仰身边卧底。

很多谢仰不能送出来的情报,她可以送出来。

谢仰身居高位,枷锁也背负了太多。

案件越挖越深,到最后,已经回不了头了。

卧底任务维持了七年。

谢仰的遗物并不多,他只有一个奶奶,早就去世了,局长交给了我。

让我等到保密期过后再交给阿宝。

或者,交给我师父,让他决定是否交给阿宝。

师父说,如果阿宝以后想起来了,那就交给她。

如果没有想起,就当从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原谅他作为一个父亲的自私。

他能够理解谢仰所做的一切,这是身为一个警察的职责。

但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再受到任何伤害。

毕竟,谢仰卧底的头几年,带给阿宝的伤害是实打实的。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就是那时候没有的。

谢仰的遗物中,有一件长命锁。

上面缠着一张纸条。

「医院转角处的墙壁上,纵横交错写满平安二字。我不要孩子,我要你平安。」

2.

谢仰被送去医院的时候,意识尚存。

他把那批精制毒品藏的地点告诉我。

「我要自己告诉她……如果我不能活着出来,那就永远不要告诉她。」

最后他没有出来。

弹片打中了他的脊椎,失血过多。

救不回来了。

我把染血的结婚证,也放进了他的遗物里。

局长说,这么多年谢仰没有要求过什么,只是在阿宝卧底快要结束时,他申请更新了结婚证上的名字。

那是真的结婚证。

是他们的结婚证。

阿宝痊愈后退居二线,进了刑侦组。

那一次我带队去烈士陵园祭拜先烈。

阿宝在路边扬了一把纸钱。

「阿宝,你在给谁烧纸?」

阿宝看着我,笑得坦然:「孤魂野鬼。」

有一瞬间我真的想告诉她所有的真相。

她不必这么自责,不必这么无法言说。

她可以坦坦荡荡给谢仰烧纸。

那不是罪犯,那是她的爱人。

是卧底多年的无名英烈。

但是我无法开口。

保密期还有很多年。

她不能知道自己爱人的死因、事迹,和事情的前因后果。

阿宝要和所有牺牲的卧底警察的家属一样,熬过这很多年保密期。

如果上天怜悯谢仰,就让阿宝想起来。

如果上天怜悯阿宝,就让她永远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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