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听说,我是你的小说男主?」
合租室友堵住我去洗手间的路,眼神深沉。
午睡乍起、迷迷糊糊的我瞬间清醒,赶紧否认:「谁说的,这怎么可能!」
室友不答,拿起手机调出图片,赫然是我偷摸写的小说片段。
在这个不可描述的情节里,女主终于明确了自己对男主的爱慕,于是「力压」男主,以至不知天地为何物。
他轻咳一声,「这位男主,姓季名渊。而假如没记错,鄙人恰好与他同名。」
铁证如山。
社死现场。
可季渊是怎么知道的?现实生活里没人知道我写小说,我一向都很注意保密。
季渊按灭手机:「说说吧,怎么回事?」
我垂死挣扎:「学长我错了。但是你别误会!我没看过你的胸,我都是瞎编的。我这是清水文,好多读者血书求我加点肉汤我都没从!」
季渊别过脸,好像笑了一下,但回过头来,语气依旧严肃。
「所以呢?所以你就把我衣服写没了?」
我尴尬挠头:「我是有苦衷的。我也是为了交房租给你啊。最近裸辞在家,都没有收入,很窘迫的呢。」
季渊是二房东,整租之后再转租,按照合同,我每个月底,要向他交房租。
我本意是打动季渊让他别追究,他却捕捉到另一个重点:「辞职?怎么没听你提起?」
我讷讷:「诶?你每天早出晚归的,也见不着你啊。」
「我最近是太忙了一点。」季渊很快接受了这个解释,他低头又看看我,「但是,写这种东西,居然还能赚钱吗?」
看不起我是不是。
作死的好胜心使我出声反驳:「赚啊,当然能赚好吗。」
「那,赚了多少?」
「……一千八。」
季渊皱眉评价:「这也不多啊,交完房租,你生活费也不够吧。快到月底了,房租要不要我给你宽限几天?」
房间是季渊以友情价租给我的,市价起码三千的房间,他只要一千五。其实已经很占他便宜了,我怎么好意思再拖延。
「够的,因为我上一篇文赚得多。」
季渊挑眉,好像很感兴趣似的。
「哦?多少?」
「八千一。」
季渊脸上总算露出一丁点「这还像回事」的赞许:「还不少。也是以我为男主吗?」
我一定是宅家几天,脑子锈掉了,我舔舔嘴唇,小声嘀咕:「才不是你。」
「那是谁?」
「是……住隔壁房间的……另一个室友……」
「周牧野?」
「对。」
季渊扭头就走。
我发誓,我听到他暗骂了一声。
2
我逃回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知乎,输入关键词进行检索。
果不其然,蹦出来几十个「把同学/同桌/闺蜜/前任/现任/暗恋写进小说被发现怎么办」的问题。
原来,人类的悲喜可以相通。
在津津有味读完这些字字泣血的回答以后,我突然觉得自己还不算那么惨。
至少我的悲惨经历写出来应该骗不到几个赞。
说到悲惨……我最近一直挺惨。
过完 24 岁生日的两个月内,先是房东毁约涨价、又是老板炒我鱿鱼,房子工作都得换。
要不是紧要关头,人品爆发找到季渊的房源,恐怕我都要露宿街头了。
据说本命年都会多舛。
在如此窘迫的境遇下,我开了篇新文,试图赚一点生活费。
钱还没赚几个呢,就被男主原型发现了。
唉,生活就是这样的起起落落。
我愁眉苦脸登录写文网站,看着季渊这篇新文寥寥无几的评论区,黯然神伤。
该怎么拯救你,我的男主!
敲门声突然响起来,吓得我一个激灵。
门缝里递过来一杯奶茶。
我疑惑跳下床,果然看见周牧野笑眯眯的脸。
我心中突然有了预感。
偷看我小说又泄密的人,会不会是周牧野?
这家伙是个不爱穿格子衫的非典型程序员。看似玩世不恭,但家里的各种电器坏了,他上手就能修好。
最近一次笔记本黑屏,我拿给周牧野帮忙。肯定是他凑巧看见我半成品的小说,然后拍给季渊的。
在我搬进来之前,这两个男生就一直合租,关系肯定很铁。
我背着手,不接他的奶茶:「无事献殷勤,干什么?」
周牧野倒是很坦荡:「道歉啊,你接不接受嘛。」
「果然是你偷看我用季渊做原型的小说!」
周牧野笑得更真诚了:「那个,我给你买奶茶,一天一杯,到你消气为止,行不行?」
行吧。
看在他这么有诚意的分上。
再说了,他这样多才多艺,有点告密的小毛病也是瑕不掩瑜。
我接过奶茶,瞪他一眼:「我有那么小气吗?那你就买三天好了。」
周牧野眉头一挑:「才三天啊,小意思,我以为你得说一辈子呢!」
我被他的语气逗笑,轻轻打了他一下:「找抽吧你,喝一辈子奶茶,那得胖成什么样啊。」
3
我果然还是太乐观。
本以为凭借积蓄,我精打细算,能躺平一两个月,结果我两个亲闺蜜先后通知说,她们定在十一假期结婚。
行吧,每个闺蜜的份子钱,我得包两千。
这一下子四千块钱花出去,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给两个奔向爱情坟墓的女人转完钱,生活费真所剩无几了。我万分后悔之前跟季渊逞能说房租不会拖延。
现在跟他反悔还来得及吗?
「学长能不能晚几天交房租?我突然有需要用钱的地方……」
敲了半天的字被我一把删掉。
不行,不能说。
这是诚信问题。房租决不能欠。
我就不信我找不到钱多事少离家近哪怕占一项的工作。
熬夜更新简历然后刷了半天招聘信息,我成功在第二天接到面试通知。
面试挺顺利,老板当即就拍板说要我,明天就上岗。
其实我直觉这个工作是个大坑,但现在,我已经要为五斗米折腰了。
回家路上,我买了两杯奶茶。
喝了周牧野三天的奶茶,我也应该给他买一次才对。
到家后,因为周牧野还没下班,我把他那份放进冰箱。
冰箱门还没关上,有一只手已经把奶茶从我头顶取了过去。
居然是季渊。
现在才下午四点,他怎么会在家?
季渊:「我为什么不能在家?我不看着点,难道让你和周牧野拆家吗?」
他低头看奶茶上贴着的「小周同学」便签,又看我手里喝了一半的那杯,不悦:「我的呢?」
诶?
一向养生的季渊怎么会喝这种高糖分、高脂肪、高咖啡因的不健康饮品?
可是家里住了三个人,我只买了两杯,怎么看都是我思虑不周、厚此薄彼。
补救的办法就是我踮起脚,颤巍巍撕掉季渊手里那杯奶茶上贴的便签:「学长,如果你喜欢,这杯你拿走吧。」
季渊收回目光,抿唇:「不是我的,我不要。」
我求生欲爆棚:「是你的,学长,只要你喜欢,我这杯也是你的,只要你不嫌弃我喝了一半。」
季渊瞥了我一眼,然后他慢条斯理把周牧野那杯收好。
「行,这就是我的了。」
感觉逃过一劫的我,如释重负。
可是兜里手机玩命震动起来。
我和季渊还有周牧野有个群,平时安静如鸡,现在周牧野开始疯狂甩表情包,都是因为季渊发了一张图还有一句话。
图是,笔记本电脑前面摆着杯奶茶。
话是,苏简买的,还不错。
周牧野:这是我最喜欢的口味啊,是苏苏买给我的吧?
季渊:想多了,是我的。
周牧野:苏苏你偏心。
我:我现在点一杯外卖给你好吗……
周牧野:不好。你都没有诚意。你买了我也不喝。
季渊:对。
周牧野:「?」
季渊:倒了也不给你喝。
至于吗?至于吗!一杯十来块钱的奶茶,你俩至于阴阳怪气吗。
我看着他俩在群里斗图,干脆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周牧野破天荒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敲我的门。
「苏苏啊,我觉得你不能区别对待。」
我无助道:「我没有,本来我是买给你的,可是被季渊强势夺走。」
周牧野怨念拉满:「你为什么不守护我的奶茶?」
「不……不敢。」
「没出息!」
「你有出息,你敢怼他?」
「我怎么不敢。」
「那你怼给我看啊。」
我俩还没吵完,季渊已经推门进了客厅。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牧野,语气平和:「吃不吃晚饭?我来做。」
4
季渊看似高冷,但其实是个贤惠型居家好男人。
他套上围裙,在厨房里忙碌半小时不到,餐桌上已经摆了五六道菜,色香味俱全。
我有点不好意思蹭饭,毕竟我刚和他们合租还不到一个月,关系倒还没那么近。但是周牧野已经盛情邀请:「来吃吧,你看季渊做得多。」
周牧野刚说完,季渊端着最后一盆菜走出厨房,不客气地用饭勺敲了他脑门一下:「我说让她吃了吗?偏你在这装好人。」
季渊一手端着满满一盆毛血旺,另一手居然还能打人。
周牧野瘪瘪嘴:「她一个小姑娘又吃不了多少。」
季渊瞟我一眼:「那你吃吗?苏简?」
嗟来之食,吃得更香。
不争气的眼泪从嘴角流下来,我说:「吃。」
季渊厨艺真棒。
本想矜持一点,但当我发现周牧野吃得毫无芥蒂,我就也放下包袱,痛快地跟周牧野抢饭吃。
季渊仿佛对我俩争食的场景很满意,甚至他还给我递过来一个汤碗。
「喝汤,慢点吃,别噎着。」
我还没反应过来,周牧野已经凑过来看,表达不满:「你煲红枣鸡汤?季渊你个异端,一切甜不拉唧的汤就是反人类。」
眼看季渊脸一黑,我赶紧骂周牧野:「没品位啊你!」然后冲季渊谄媚一笑,「学长,我就喜欢红枣,益气补血,特别健康。」
这位大师常年不下厨,但每次下厨都是艳惊四座,我怎能不捧场。
季渊紧抿的唇总算翘了翘。他瞥一眼周牧野:「汤,不是给你喝的。」
不知为何,他的脸上浮起红晕:「红枣对女生比较好。」
在座的,就我一个是女生。
我的心,突然间漏跳了一拍。
季渊仿佛也有点不好意思,他迅速站起来:「我吃完了。你俩负责洗碗。」
因为亏欠周牧野一杯奶茶,我主动洗碗。
周牧野倒也没闲着,站在我旁边监工,捧着用来消食的葡萄,自己吃个不停,时不时喂我一颗。
他人高马大,我非常嫌弃他占了空间。
我洗了一会,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明天你几点出门上班?」
「八点半。怎么?」
「我想跟你错开时间来着。我找了份工作,刚上班,肯定要化妆弄头发,我怕占卫生间影响你。」
季渊平时用他主卧里的洗手间,外间的这个,是我和周牧野共享。
周牧野干掉最后一颗葡萄,吹个口哨:「呦,这么快就工作啦?不是说心情不好,要先歇一阵子?」
我有点不好意思:「啊,没钱交房租了,所以得赶紧工作。」
周牧野立刻就怒了:「季渊催你交房租?他怎么好意思的!」
「不是,我不交房租,他不就亏了嘛。我知道他不差钱,但也不能白吃白住啊。」
周牧野犹豫一下,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道:「别委屈自己啊苏苏,你要是实在缺钱,我可以借你。」
切。
我有手有脚,干吗要你的钱。
可是被周牧野这样关怀,还挺开心的呢。
5
虽然对这份仓促找到的工作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实际上手的时候,我还是有点郁闷。
就,工作内容很离谱,老板很难搞,交接同事很随意。
要不是因为缺钱,我肯定一个字——逃。
第一天加班到晚上九点。
回到家简直累瘫了,倒头就睡,连脸都没洗。
第二天加到十点。
第三天是周六,但是居然全天加班。
没人性啊。
我这几天忙得天昏地暗,几乎都没碰到过两个合租室友。
周六下班回来的时候,他俩竟然对着一个硕大无比的铜锅,正在涮羊肉。
「贴秋膘,要不要?」周牧野笑眯眯邀请,「来吃吧,今天的肉都是你周哥哥买的,你季哥哥管不着。」
季渊的脸隐在火锅热气之后,看不清楚表情:「周牧野,我有这么坏吗?不让她吃肉?」
我好几天没正经吃饭,现在闻见肉味,眼睛放光。干掉三盘羊肉之后,才泪汪汪地说:「你们都是好人,我以后有钱了,会报答你们的。」
周牧野哈哈大笑,连一向清冷的季渊也捂着嘴别过脸。
「话说回来,你这几天忙什么?人都见不着。」
我挑拣几件工作的烦心事给他们讲了,季渊突然问:「公司是 XX?业界有名的血汗工厂,你怎么会去这里?」
「我那还不是为了交房租——」
我脱口而出才后知后觉,季渊是收租的,不能当着人的面说坏话。
「还有买奶茶,买小裙子,吃好吃的。」我眼珠一转就开始瞎编,「人民群众是有物质需求的呀。」
季渊无奈看我一眼:「苏简。遇到困难了可以跟我说,别撑着。」
他平时对我视而不见或者冰冰冷冷我都觉得无所谓,可是突然这样语重心长,我一时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肯定是最近缺乏人文关怀。
「才没有,你小看我是不是?」
「我没有小看你,我是怕你累坏了。不过……年纪小的时候,多历练也不是坏事。刚毕业一两年,正是攒经验的时候,吃点苦,正常。」季渊叹口气,又下了一盘肉,「多吃点,吃饱了有力气。」
吃饱了,他俩坐到客厅地毯上看电影,我对军事题材不感兴趣,干脆回房间,登录我的写文网站。
虽然信誓旦旦钱不是问题,但裤兜里空荡荡的,我还真的心里没底。
停更这么多天,也不知道收藏有没有掉。
我漫不经心爬墙打开网站,然后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居然,有人,给我家季渊,刷了火箭!
而且是三只!
刷了好几天了,但因为我忙于工作,一直没有发现。
因为这些礼物,我的积分排名上升了好几名,评论区也开始有了点人气。
小透明作者感激涕零。
一只火箭要花掉人民币一千,谁这么大方啊。
我暗搓搓点进这位读者的主页,然后发现这是个三无账号。
新增的读者吗?可真是大手笔啊。一定是我的才华打动了她。她这么一打赏,按照网站规则,我本月收益可以多拿一千五。
我抱着笔记本在床上打滚。
滚完,我爬起来,兴致勃勃给这位衣食父母一般的大佬私信:「感谢!亲亲,么么,爱你!」
这种私信一般都没人看的,谁知对方居然秒回:「可以提个要求吗?」
提提提。有钱您说了算,只要您开心,我就是这样的予取予求。
「能不能把男主的名字换掉?」
「为啥?」
我还觉得季渊这个名字蛮好听。
「……」
「跟我前男友重名了。」
原来如此。在喜欢的小说里看到前男友的名字,还有比这更令人厌恶的事情吗?
我痛痛快快给男主换了个名字。
嗯,就叫周牧野吧。
起名无能作者就是这样图省事。
替换完所有的章节,我又点开这位大佬的对话框。
「亲亲,名字改了,祝阅读愉快~」
然而这位傲娇的大佬再不理我了,我更无从得知她对我的文还有什么指点。
有点小遗憾。
6
第二天是周日而且不用加班,我睡了懒觉,十一点才起。
醒的时候外边在下雨。
一层秋雨一层寒。这种天气应该吃什么呢?透过门缝去偷看,厨房里,季渊已经在做饭了。
侧影清隽,神情专注。手底下的那只炖锅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我有点饿,更有点馋。可也不能总蹭吃季渊的饭,太厚脸皮了。
我磨磨蹭蹭到厨房去拿我的电饭煲,准备煮个粥。
路过季渊的时候,他正往锅里丢了把小葱,红烧肉顿时有如美人上妆,令人心醉。
他斜斜伸手,挡住我的路。
「去干吗?我煮了饭的。」
「啊?嗯,我也要煮自己的。」
季渊愣了一下:「你不吃我做的饭吗?」
哪家的合租室友天天蹭吃啊。周牧野那是因为跟季渊同住了很久,两个人早就成了朋友。
我的生活水准暂时还赶不上他们,自然不好意思白吃白喝。
「不,不吃了吧……」
季渊居高临下看我:「苏简,你在质疑我的厨艺?」
他的问题好尖锐,我赶紧讨饶:「不敢不敢,我吃我吃——那我给你 AA 菜钱吧。」
「你房租都——」季渊突然住了口,「这样也行。今天买肉和菜花了五十块钱,我们三个人吃,你吃得少,那我收你十块钱,行吗?」
他盯着我,好像在打广告一样脱口而出:「十块钱就可以吃到新蒸的米饭,喷香的红烧肉,嫩绿的白灼菜心,合不合算?」
合算。
但我还是困惑:「五十块钱能买这么多东西?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季渊嗤之以鼻:「那是因为我勤俭持家。」
Fine。
我摸出手机,痛痛快快给他转了十块钱。
饭菜上桌半天,周牧野才黑着脸出来,愤愤不平:「突然通知让老子下周出差。我要提前吃好一点。」
他大刀阔斧给自己舀了一勺肉浇在饭上,大口扒拉一阵,突然抬头问:「季渊你最近怎么老在家?还老做饭?以前你出差比我多。」
季渊的吃相比他文雅许多:「我张弛有度,你管得着吗?」
下午,周牧野乒呤乓啷收拾半天行李箱,临走时特意敲我的门:「苏苏,季渊他要是欺负你,你给我说,我飞回来揍他。你不知道,季渊这人,蔫坏。」
诶?谁欺负我?季渊吗?
好像不能吧。
季渊一贯都是冷冷淡淡与世无争的,实在难以想象他会去欺负人。
「算了,你这种神经像水桶一样粗的姑娘,被欺负了也不知道。你就有事没事多跟我聊聊天就行,知道了吧?」
……我怎么觉得他这是骗我跟他聊天。
周牧野走了,好像家里一下子安静好多。只有季渊偶尔出门倒水喝的声音。
这难得的片刻安静被我拿来更新小说,毕竟不能辜负给我刷火箭的大佬。
我连敲三小时键盘,终于把加肥的五千字新章贴出去。
志得意满伸个懒腰出来上厕所,我突然听见主卧里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季渊在干吗?
我担忧地过去敲门:「喂,你没事吧。」
好半天季渊才过来开门,眼睛红红的还有泪光:「没事,喝水的时候呛着了。」
他墨绿色纯棉睡衣前襟确实湿了一片。
「你……」
他欲言又止。
「啊?」
我毫无头绪。
我俩大眼瞪小眼,最后是季渊发问:「好吧,晚上吃什么?我做。」
这位大厨的爱好是不是给人喂饭?
但是我也是投桃报李的人儿。
我拍拍胸脯:「这次,我给你做饭吧,我做茄丁打卤面。」
季渊怀疑地盯我几眼:「你,会做饭?」
「我别的一般般,煮面还是很不错的。别客气啊,我这顿免费,不跟你收钱。」
毫不意外,季渊又把茄丁打卤面的图片发到了群里。
周牧野这次在群里比较克制,只发了一个鄙视的表情。
但他疯狂小窗我。
周牧野:流口水.jpg
周牧野:心碎.jpg
周牧野: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一走,季渊就欺负你,还让你做饭。
我捧着手机乐不可支,季渊问:「你在跟谁聊天?」
「周牧野啊。」
季渊眼神一暗:「我就在你面前,你跟周牧野聊什么天。」
说起来,季渊是那种高岭之花的人设,虽然现在接了一点地气,但还是只敢远观,不敢亵玩……呸,不敢聊天。
「那跟你聊啊,聊什么?」
「聊你刚刚在房间里做什么。」
这下轮到我疯狂咳嗽了。
7
吃完饭,季渊提议去散步。
下过雨,空气特别好,确实适合晚上遛弯。我飞快换好衣服:「去哪?」
「超市买菜。」
我俩采购一堆肉菜蛋奶,季渊抢先付了款,我抽过小票看了一遍,啧啧:「你是不是坑我啊季渊。」
「此话怎讲?」
「那天你说买菜花了五十块钱,根本不可能那么少。」
季渊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哎,你别那么计较好吧。」
我对他这种态度非常有意见:「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我们虽然不是兄弟,但可以比亲兄弟还要亲。」
季渊收拾物品的手停了半天才又动起来。
「亲兄弟?」
「对啊。」
「周牧野都没给我——」季渊似乎想笑,又忍住了:「好吧,既然是兄弟,那就也拎一袋吧。」
「拎就拎,但我还是要给你钱。」
季渊似乎很反感跟我谈钱,他认真讲道理:「是这样的,苏简,你看超市里是不是经常打折?」
「对。」
「而且,我做菜做多了,倒了可惜,剩了又不健康,所以你帮我吃掉的部分,也不能完全以市场价值来衡量,对不对?」
「……对。」
「再者,我这人有个爱好,喜欢做饭胜于喜欢吃饭,你帮我吃,等同于给我提供了情绪价值,我要付你钱,对不对?」
「……啥?」
「那就由我定价,你爱买不买,就这么定了。」
我觉得季渊在骗我。
凭借我考完就还给老师的经济学知识,他就是在瞎扯。
可是……
本来人和人之间的交往也不能单纯用钱来衡量啊。
我决定以后多做点家务,弥补一下季渊。
第二天下班回来又是深夜,餐桌上赫然摆着一小盆还冒着热气的冒菜。
还有一个台历一样支棱起来的……
付款码。
付款码上贴了张便笺纸,龙飞凤舞写着。
「冒菜五元,先买后吃。」
呦呵,真会做生意。笑容逐渐增加,我扫了一把这个绿色的小牌牌。
从主卧里响起跟菜市场摊贩收款一样的声音。
我有理由怀疑季渊把手机连上了他的蓝牙音箱,不然声音哪有这么大。
季渊好像寻找到了与我相处的新模式。现在点开我的微信账单,清一色都是:
季渊-5
季渊-3
季渊-10
我们好像变成了纯粹的金钱关系。
不得不说,有随时供应的家常菜就是很惬意,我都有时间偷摸去更文了。
现在这篇文的评论区已经像模像样了,有催更的,有开玩笑的,有讨论剧情的。
但遗憾的是,充火箭的大佬还是没有现身。
是抛弃了另寻所爱了吗?
唉,如果爱会蓦然消失,它还不如从未来过。
我又更了 2 千字。
凌晨我最后一次刷新的时候,神秘大佬终于出现,给我留了言。
「为什么男主名字和上一篇一样。」
「作者你就不会动动脑子起个新名字吗?」
我一口老血吐到屏幕上。
名字就是个代号,你至于这样苛刻吗?
看在这位小姐姐曾经为我氪金的分上,我绞尽脑汁想了一个名字。
今天晚上季渊给做的是五香味的小龙虾。
那我就给男主改名叫萧龙侠好了。
8
虽然合租挺愉快,但是新工作烦 skr。
要不是看在八千的试用期工资,我才不能这样任劳任怨。
第六次修改一个平平无奇的 PPT 的时候,我是真的忍不了了。
这 TM 不是又改回第一次了吗?
我抱着笔记本去找主管理论,平时阴阳怪气的男人居然一反常态,笑着让我进他办公室。
听我慷慨激昂给他说了三分钟工作意见以后,打断我:「苏简,我看你天天加班到很晚,我知道漂在外边的小姑娘都不容易。但其实,你不用这么拼。」
嘿。什么鬼?
我不拼,你给我交房租啊?
「你这么水灵的小姑娘,其实不用这么拼,真的不用。」主管的手指突然碰到了我的脸,甚至还摩挲了两下,「只要你懂得如何发挥特长,你说是不是?」
我的第一反应不是主管在骚扰我,而是,这是真实发生的,还是我在做梦?
一个媳妇刚生完孩子、天天在朋友圈秀恩爱的「业界精英」会做出这种龌龊事?
但我的手比脑子快。
我啪地一声打落他的手:「你再说一遍?」
主管仿佛如梦初醒:「哎呀,苏简,我也没说什么啊,你别这么大声。」
浑身血液都冲到头顶,我死咬着牙站起来,狠狠把手里的笔记本电脑冲他摔过去:「人模狗样的畜生,老娘不干了。」
他显然对我的反应早有准备,不疾不徐道:「苏简,你要是这么走了,工资还想不想要?」
我是真的犹豫了一下。
早上刚查过银行卡余额。我只有 2400。
房租是押一付一,下周又该转账了。我如果付给季渊 1500,我只剩 900,假如现在辞职,900 够我花几天?
都毕业一年多了,难道还要伸手跟父母要钱?
我颤抖着嗓子说出最后威胁的话。
「你敢不给我工资,就等着我在网上发帖你性骚扰吧!」
我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如何撞门跑出去,又怎么从工位上拿了包提前下班。
坐在消防楼梯的台阶上,手还在一直抖。
现在该怎么办?
报警?那人渣只是摸了我的脸,根本算不上猥亵。
跟更高级别的主管投诉?空口无凭,谁会信我。
装作无事回去继续上班?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我盯着屏幕发呆,手机突然震起来。
是周牧野。
他的语音一条条进来。
我不想搭理,但手滑点开第一条,然后语音接连播放下去。
「苏苏,我可算出差回来了,艾玛,累死了,要被榨干了。」
「喂,你欠我的奶茶啥时候还呐?别让我等到花都谢了也喝不上。」
「几点下班?我去接你吃饭咋样。咱不带季渊。」
我不想让周牧野看见我这副狼狈样,但此刻确实很需要有人来陪。
跟周牧野约好碰面之前,我对着洗手间的镜子,仔仔细细地擦去泪痕。
周牧野性格大大咧咧,根本看不出问题。
我俩碰头后就闷头狂吃,三斤羊蝎子被一扫而空。
我是愤怒,他是饥饿。
吃饱喝足,周牧野抽出根牙线毫无形象地剔牙,懒洋洋往靠背上一倚,叹气:「可算活过来了。」
好半天,才慢条斯理说:「来,说说吧,怎么不高兴了?哥给你撑腰。」
他,居然是装的。
「我不傻,当然能看出来啊。」
眼泪直接落下来。
我飞快拿餐巾纸去堵,但是徒劳无功。
周牧野听我避重就轻说完,脸色黑得像块炭。
他沉默半分钟,拿起手机找到公司官网页面,指着某个人问我,「是不是这个人?」
我点头,但又警觉:「你要干吗?」
周牧野看我的样子,撇撇嘴:「不干吗,以后遇上了,骂他两句呗。苏苏,我公司还有事,你先回家。」
周牧野不由分说把我塞到出租车上,又递给出租车司机一百块钱,让他务必送我到家。
我总觉哪里不对,但周牧野那个样子,风轻云淡的,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家里,季渊一直在房间里开远程电话会,也没有出来跟我寒暄。我把自己缩到沙发上,打开一部动画片,眼睛在看,脑子里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
耳朵一直竖着,想听周牧野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十一点,门响了。
周牧野一身黑的运动装,戴个鸭舌帽,嘴角青了一块,鼻子里塞团血迹斑斑的卫生纸。
但笑得跟朵向日葵一样。
「那混蛋,我揍了他两拳,都打到脸上了。你们公司好几个人都看见了。」
「苏苏,我帮你出气,你可别再委屈啦。」
9
周牧野打架的事情当然瞒不过季渊。
听到声音,季渊已经从主卧走出来,看见周牧野这副样子,沉声:「怎么回事?」
周牧野冲我做个抹脖子的动作,起身推着季渊往卧室走。
「回去吧,没事,不就是打架嘛,我小时候天天打架,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我有技术有经验。我专门去买了新衣服又戴了帽子,谁也认不出我。」
季渊却不买账,掐着周牧野的手腕扭到背后:「周牧野,说清楚,为什么又打架?」
「哎哟,你别婆婆妈妈行不行,就是苏苏受欺负,我把欺负她的人打了两下,给她出气。」
「欺负她?」
季渊震了一下回头看我,见我的表情不似作假,终于不说话了。他放开周牧野,回屋从医药箱里拿出棉签碘伏,指着人说:「现在坐下,我先给你上药。回头我再单独跟你算账。」
我又怕季渊说我惹事,又怕周牧野叫疼,扁着嘴安静缩在一旁。
季渊给周牧野上药,看着他伤口很深,不由低骂:「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斜靠在沙发上的周牧野顿时坐直身体:「季渊你说我就行,别说她啊,小姑娘要不是为了给你付房租,至于受这委屈?」
季渊脸色复杂:「我没有催她要房租。我是她校友又是朋友,你觉得以这种关系,我会逼着她给我钱吗?」
「呵,你还不知道她?死心眼!就是因为觉得过意不去才一定要准时给房租。我早就说了,你别收她钱——」
季渊一顿,回头看我,捏着棉签的手还微微颤抖:「可是我明明刷了……可是苏简你也有副业吧,你写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不是也能挣稿费吗?」
听他提起我的所谓「副业」,我脸上烧热一片:「那个,稿费到账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我的穷困潦倒显然引起了大家的沉默。
我们三个坐在沙发上,好半天季渊才说:「好了,人也打了,气也出了,现在想想正经事吧。苏简,你这份工作还打算再做下去吗?」
「不了。我宁可饿死街头也不想再回去。」
季渊赞同:「我也是这样想。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回去办离职手续,手续不办好,影响你下一次求职。你现在是试用期,离职手续应该不难办。」
我低头拨弄手机,有点郁闷。
「我就入职半个多月,不办手续,应该也还好吧。就当我没干过这份工作就好了。」
周牧野附和:「对啊,干吗还让她回去看那个老色鬼的嘴脸。」
季渊一边摇头,一边耐心解释:「不行,要办。已经是下半月了,她社保都交过,下一次入职都是能查到的,瞒也瞒不过。再者,早点办好手续,她也能早点拿到工资。」
周牧野顿时闭嘴了。
季渊还在说:「趁着还没提离职,公司对你还没那么警惕,你手机给我,我查下你工作邮箱,能用的邮件我帮你存下,别让公司钻了空子找你的茬。」
被季渊这样点拨,我感觉自己这个萌新简直是太单纯了。
季渊仿佛看穿我的心思似的补充:「别郁闷,初入职场,吃点亏在所难免。你走的弯路我都走过,我当年或许比你还惨。大家都要经过这一遭。」
这,算是安慰我吗?
好像有点管用。
如果连智商超高的季渊都在工作上栽过跟头,那我这次踩坑,是不是也不算多难堪。
季渊去主卧用电脑了,就留我和周牧野在客厅沙发呆坐。
电视上的动画片播了一遍又一遍,我这时才反应过来,我不小心按了循环播放。
周牧野挪动了一下身体,发出轻微的「嘶」。
我更愧疚了:「周牧野你疼不疼啊。」
「我不疼,那个人渣才疼。」
「哎,你会不会破相。」
「男人有点小伤疤更有魅力。」
我被他逗笑了:「周牧野你人真好。」
「呵,季渊天天给你做饭,还帮你讨薪,他好不好。」
「也好。」
「我俩都好啊?」
我频频点头。其实还有点委屈,但更多是欣慰,一份要死不活的工作能帮我认识到季渊和周牧野都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也算值了。
周牧野突然轻咳一声,追问:「那我俩,谁更好?」
这个问题,它不应该是个正经问题。
但周牧野的语气一点都不像开玩笑。
离得很近,我好像是第一次发现,周牧野的单眼皮竟然还有点帅气。
我突然觉得耳根发热。
我眼睁睁看着周牧野凑过来,审视我的窘迫:「苏简,你难道是在害羞吗?」
这是周牧野第一次连名带姓喊我。
但是他很快缩回去。
因为季渊已经站在我身后。
季渊好像完全没看见我俩的动作,只是淡淡道:「苏简,手机还你。我给你主管发了正式的辞职邮件,也把你手机里有用的信息都留存了。这几天如果有 HR 找你说离职的事,电话要录音,最好找我跟你一起接,邮件也要找我商量。」
我正想道谢,季渊已经面无表情提起周牧野的衣领:「苏简的事办完了,周牧野,咱俩进屋聊。」
10
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 HR 电话,我记得要找季渊,举着手机去敲主卧的门。
低哑的声音响起:「进。」
这是我第一回进季渊房间。
这里空间虽大,陈设却极少。只在靠墙的一面摆了个电脑桌,然后就是一面衣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家具。整体风格也是极简的黑白色调,看起来怪沉闷的。
唯一有点生机的,算是电脑桌旁边的半人高的展示架了,上面星罗棋布摆着十几盆绿植。
季渊显然刚醒,他头发很乱,眼神也很慵懒,身上那套纯棉睡衣皱得堪比海带干。
但他毫无偶像包袱地示意我坐到床边,自己则回身,随手提起个精巧的小喷壶,给绿植喷水。
在一片水雾中,打着哈欠说:「接吧,公放。」
电话接通,HR 尖刻女声一响起来,季渊立刻蹙起眉毛聆听。
HR 历数我偶尔迟到,午休时间过久,穿着不正式等吹毛求疵的细节,末了说我试用期工资只能给八百块钱。
季渊不屑,连连摇头。他慢悠悠擦干手,从床头柜抄起笔记本,开始敲字,然后将屏幕转到我这边,用口型示意我,「念」。
我盯着屏幕,一字一句念。
那是季渊针对 HR 的诡辩一一反驳,末了还提出,除了半个月工资四千,另外我索要加班费八百元。
自然是不欢而散。
我忐忑,季渊却胸有成竹:「等着吧,他们这种人,专拣软柿子捏,现在知道你是个硬柿子,就不敢捏你了。」
他看了看惴惴不安的我:「难得在家吃早餐,给你做个 full breakfast,嗯?」
季渊从厨房端上来满满一盘早餐,我本来想说自己没胃口的,但一看见食物,立刻就饿了。
吃完,季渊问:「我要去公司处理点事,你跟我一起去吧?」
「欸?我为什么要跟你去?」
今天周牧野休假在家,我本来还想白天跟他搭伙做饭的。
季渊一边对着客厅的穿衣镜打领带,一边漫不经心:「要是那边再打电话过来,你能处理妥当?跟我去吧,我把你放在会议室,别人看不见你。」
行,反正蹭吃脸皮已经够厚了,就再蹭个班吧。
季渊跟人合伙开了一家工作室,规模不大,自由度很高,基本上属于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的强度。
他今天穿戴正式,是为了接待一个客户。
季渊忙起来就顾不上我,我抽空问他:「我不能白来啊,我能帮你干点啥吗?打印扫描装订,这种杂活我还是可以的。」
季渊高深莫测看我一眼,不置可否。
——然后我就坐在会议室,帮季渊吃了半天的临期零食。
季渊原话:「这个箱子里都是接待客户用的零食,你帮我挑快过期的吃,吃完了再下单一样的补回来。不然哪天我们招待客户拿出来的零食不能吃,有损企业形象。」
……真是别出心裁的杂活。
但是不得不说这里的零食都还蛮好吃。我自己种草了好几款小饼干。
最近加班消耗过多,我吃吃喝喝到中午,困得不行,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醒来的时候,我的手机不见了。
隔壁会议室里,季渊正拿着我的手机跟谁说话。
我推开一条门缝,听到了他严厉的声音。
「钱是不多,但是该给她的,你们一分钱都别想坑她。」
「证据我手里都有,也发给你看过了,有聊天记录也有邮件,她每天工作时长十一个小时,凌晨一点还回复邮件,你管这叫工作不饱满?」
「我是谁?我是她男朋友,我当然可以跟你讨论她的事情。」
我推门的手突然落空,门把手归位,发出清脆一声响。
季渊回头看了看我。
他眉头是皱的,表情也不甚愉悦,大约是电话交涉太烦人。
但他的眼神,在落到我身上的那一瞬间,变了。
有点撒谎被发现的心虚,有点怕我不快的试探,还有一点点……
小孩子撒泼打滚之后得到了一件玩具的志得意满。
我突然觉得自己脑子里有束烟花炸掉了。
不然,分明是个谎言,我为什么也有点雀跃开心呢。
季渊终于挂了电话:「刚刚你们 HR 找你,看你睡觉,我就接了电话。她让我们现在去公司办手续,走吧。」
「啊……好。」
跟季渊相处多日,我头一次觉得这么手足无措。
季渊仿佛看穿我窘迫:「我说我是你男朋友,是怕她多事,你会介意吗?」
我的笑容凝在脸上。
果然是错觉吗?
季渊自称是我男朋友,完全只是因为帮我办事方便吗?
不过想想也对啊,季渊这种沉静内敛的人,他真正喜欢的,应该会是那种气质婉约的精致妹子吧。
而我,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地方算得上「精致」。
连我那两个亲闺蜜都嫌弃我,「苏简能不能多穿穿裙子化化妆」。
我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季渊见我不答,语调突然略微拔高:「如果介意,我给你道歉。」
我怎么可能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赶紧说:「不会的,不会的,我知道你是在帮我,而已。你怎么可能对我有其他想法。」
季渊脸上的表情并不像是如释重负,反而像是,愿望落空之后的怅然若失。他轻咳一声:「那好,公司地址给我?」
我强行按捺住给季渊科普「虽然现在没有男朋友但是以后可以有」「虽然你现在对我没有其他想法但是以后也可以有」的心情,把注意力转移到正经事上,将导航设好。
季渊的工作室距离公司倒也不远。二十分钟后,他已经带着我坐到了 HR 办公室里。
HR 工作多年,我一直觉得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没想到季渊气势居然完全不输给她。
确认完离职,接下来是繁琐的文件交接工作。
可是我一个入职半月的新员工,交接清单为什么要全部职能部门主管都签字?
我跑上跑下,急出一身汗。折腾很久,还差三个签字。
我有点气馁,问 HR:「这几个部门主管出差了,拿不到签字,而且我的工作跟他们都没有任何交集,不用非要他们签字吧?」
「这是公司制度。」
看 HR 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就知道她是在故意刁难。
我求救似的看向季渊,他气定神闲,抱着胸,噙着笑:「那我们就明天再来,后天还来,一直到人家出差回来为止。反正我们家苏简来公司一天,你们就要付她一天工资。不给钱,劳动仲裁见。」
我只知道季渊一向斯文有礼,但我属实没想到他不讲道理起来……
还挺,痞帅。
大概就是恶人还需恶人磨。
HR 没再纠缠,痛快出具了离职证明,并说工资也会按发不误。
交涉完毕离开的时候,当头遇上脸贴胶布的前主管。
「苏简。」
「袭击我的人,是你叫来的?小姑娘别太得意啊,我可报警了,等事情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咱们还不一定谁笑呢。」
我刚想骂回去,季渊已经揽着我的腰,阴恻恻开口:「亏心事做多了,看谁都心虚,是吧?谁打的你,我不管,但你嘴巴要是再不干不净,我不介意再打一顿。」
在身高上季渊有碾压的优势。
主管黑着脸退后一步。
季渊拥着我往外走,甚至不轻不重撞了一下他的肩。
我小声说:「喂,周牧野打一次就可以了,你别也打呀……」
季渊「唔」了一声算作回答,出了门,迎面寒风扑过来,他一把将我大衣上的帽子扣到我脑袋上,很随意地另起话题。
「晚上,煮花胶鸡怎么样?」
「啥?」
季渊仿佛想起什么,忍俊不禁:「周牧野出的力气不小,我得给他补回来。」
11
季渊出手,工资就有。
我第二天就拿到了整整齐齐的 4800。
索性很大方地提前五天给季渊付房租,并且亲自去菜市场采购火锅食材,回请两位无私奉献的大哥。
季渊在忙,所以是周牧野跟我一块张罗的。
入座时,看见满满一桌肉和菜,季渊失笑:「这可真是……发了工资第一周的你。」
其实我觉得他日常不太爱笑是很有道理的。
因为他笑起来真的过于好看了。
不夸张地说就是眼睛里盛了璀璨的星河。
简直让人不敢多看,不然就会一头扎进河里,再也爬不出来。
季渊不太能吃辣,所以九宫格里一半是菌汤,一半是牛油辣汤。
我和周牧野坐一侧,共同对辣汤发动攻击。
季渊看着我俩狂吃海塞,一副伤眼睛的样子,忍不住出声提醒:「苏简擦嘴,调料都沾脸上了。」
我满嘴的肉,唔唔两声没当回事。
季渊干脆起身,拿片纸巾要往我脸上覆。
但是周牧野已经扭头,用手指去拂我嘴角。
毕竟周牧野离得近,我还未反应过来,他的手指已经擦去油渍。很快,他满不在乎收回手,继续啃他的牛蛙腿。
我愣在当场。
季渊的身形一颤,捏着纸巾的手停在空中三秒钟,终于坐下。他再不看我一眼,只是夹着一片藕,慢慢咬了一口,又仿佛烫了嘴似的,将筷子放下。
分明电视里播着咋咋呼呼的综艺。
火锅咕嘟咕嘟煮开的声音也很热闹。
不知道为什么,我却突然莫名感觉,我们三个人里边……
有一个人,在寂寞。
好在这种僵局没有持续多久,周牧野用他的油手举起杯子,碰了碰季渊的,又恢复一贯笑嘻嘻的样子:「来啊,喝,庆祝苏苏拿到了工资。」
我好怕季渊不回应,但他居然很快举杯,平静道:「好啊,庆祝。」
仿佛刚才两人之间涌动的暗流只是我错觉而已。
也对,他俩的相处模式就像是相知多年的挚友,又怎么会因为一点小事而产生分歧。
我放心下来,继续开心吃喝。
不是说,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火锅不能解决的吗?
如果不能,那就两顿。
不得不说,这次求职乌龙使我对赚钱有了蜜汁执着。
很快,我接了个私活,每天宅家不出,疯狂干活。
周牧野脸上的伤口一片瘀青,看着吓人,也干脆不去公司,在家办公。
季渊觉得这样的生活方式不健康。他每天想方设法让我和周牧野多出门动换动换。
无果。
第三次喊人散步没有回应。
季渊:「你俩再不出门,我就去买只狗回来,安排你俩早晚遛它。」
我:「啊啊啊真的可以吗!我喜欢柯基!」
周牧野:「我喜欢德牧,当然柯基也不是不行……季渊你要是真买了,你就是我亲哥。」
季渊:「……说得好像养你俩不够操心似的。」
季渊出差之前,专门把我俩都拎出来,耳提面命:「都别给我拆家啊,尤其是你,周牧野,你比苏简大两三岁呢,别天天带着她胡闹。」
这话说的,难道我是小孩子吗,还需要周牧野监管?
于是季渊走后,我和周牧野愉快过上每天垃圾食品的幸(堕)福(落)生活。
某天正吃着螺蛳粉,周牧野的手机一响,他立刻跟小猫被踩尾巴似的蹦起来:「苏苏,我妈来了。」
「来就来呗,你干吗这么紧张。」
周牧野愁容满面:「你不懂,我妈跟我视频的时候看见我脸上有伤,就非要来看我。」
我顿时心虚:「阿姨是担心你……」
「什么担心我,来骂我才对。」
「那怎么办,你跟阿姨说实话吧,是帮我出头才去打架的,让她来批评我。」
「你是被欺负的那个,干吗批评你?再说了,不开心的事情干吗老提它——」周牧野眼睛一转,「有了,苏苏,你帮个忙呗,就说你是我女朋友……然后,我脸上的伤是我跟你吵架,你打的。」
WTF?
「我妈很喜欢厉害的女孩子,你说你打我,搞不好她还会表扬我学会了忍让。」
12
周妈妈长得很美艳,是那种一望而知就气势凌人、恃美行凶的美人。
晚上七点,我们三个人坐在茶馆里,香片散发袅袅热气,我却在周牧野妈妈的脸上看到了杀气。
周牧野事先给我讲:「我小时候我妈天天揍我,整个家属区都能听见我哀嚎。」
——很好,我更担忧自己的人身安全了。
但是不得不说周牧野果然了解他妈妈。
本来阿姨挺不高兴,但是听完周牧野「脸上的伤是女朋友揍的」这个蹩脚解释,居然,她面露喜色?
「哎哟,这个憨憨可终于长大了。小时候天天拽女孩子的辫子,把女孩子惹哭,把我愁得呦——」
但是随即眼神一冷:「小苏,你们为啥打架?是小野欺负你了吗?」
周牧野狠狠一拽我衣角,我回忆闺蜜向我哭诉时的措辞,面不改色撒谎说:「他,他忘了我生日,没给我送礼物。」
「哎呀你个混小子,连女朋友生日都能忘,就这,打你一顿都是轻的了——」周妈妈拧了把儿子耳朵,「想你爸爸,什么生日,结婚纪念日,情人节,连一个日子都不敢忘的。」
她这边给儿子谆谆教导该如何疼宠女友,周牧野脸上呵呵笑着,突然一把抓过我的手放在掌心,然后拍了拍。
我身子一僵。
周牧野好像立刻就感知到了我的抗拒,很快放开手,又去缠他妈妈:「妈,别撒狗粮了行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周妈妈给周牧野留下一张银行卡,叮嘱他务必给我多买一个生日礼物。
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应付过去了。
周妈妈挽着我的手,步出茶馆等出租车,周牧野断后。阿姨突然想起什么,扭头随口问:「你哥还好吧?」
周牧野喜滋滋把人送上出租车:「他能有什么不好。妈,走了您!」
待出租车扬长而去,他恨不得原地转圈圈:「这是我从小到大过关最快的一次,谢谢你啊苏苏。」
「有钱啦,吃夜宵不,哥请你?」
为什么不同意,我也付出了演技。
秋天最适合吃海鲜。
我俩寻了个网红海鲜大排档,吃到一半,非常巧合地碰见我大学同学。他公司恰好缺一个人,而我恰好缺一个工作。
于是当即敲定了面试时间。
酒足饭饱,我和周牧野几乎是捧着肚子回家的。
到家都凌晨一点了。
本以为家里必定是乌漆麻黑,没想到客厅亮着灯。
餐桌上摆着小米粥和三四盘炒菜,看起来已经凉了很久。
季渊独坐在沙发上,看一部黑白电影,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提前出差回来,多做了一份晚饭,你俩谁饿就吃吧。只不过我想,你们应该是不饿。毕竟这么大半夜回来,肯定是吃饱了。」
他寒着脸起身,将桌上食物丢进垃圾桶。
周牧野本来嬉皮笑脸,看见季渊动作,笑容一敛。我被季渊突如其来的怒意吓到,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我们午餐吃的垃圾食品都没有收。
季渊必定是先清理了桌面,才做好了晚餐。
他出差前还叮嘱我们要健康生活,回来看见我们不仅吃垃圾食物、把家里造得一团乱而且还玩到半夜才回家,心里肯定不高兴。
眼看季渊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径直回房,我有点担忧:「周牧野,季渊生气了,怎么办?」
周牧野盯着季渊背影,低骂「早都 18 了,TM 还给我设宵禁」,然后安抚我:「别理他,肯定是工作不顺,拿咱俩撒气。」
我和周牧野各自回房,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微信给周牧野:「真不用道歉?」
等了半小时周牧野还是不回我,我只好再给季渊发微信:「学长,你别生气啊,我下次吃饭一定叫上你一起。」
季渊也不理我。
神奇,突然之间两个人都沉默是金了。
那就……当面聊一下吧。
我推开门缝,蹑手蹑脚挨到周牧野的卧室门口。
门是虚掩的,灯是开着的,但里边没人。
刚刚并没有听到防盗门关上的声音,所以周牧野一定在家里。
厨房和卫生间都空着。
所以,周牧野只能是在季渊的房间。
我迟疑着扭头去看主卧紧闭的门。
要敲吗?
敲,好像我要说的话也没那么重要。
不敲,我惴惴不安的,更睡不着。
犹豫不决的时候,恰好季渊从对面的主卧推门出来,看见发愣的我。
季渊的开襟睡衣很随意只系了两三个扣子,露出一截精致锁骨和白皙胸膛——和我那篇擦着审核标准写的小甜饼一毛一样。
似是感知到我的视线停留在那里超过两秒钟,他不动声色将剩下的扣子系上,微微蹙眉:「你找周牧野?」
季渊卧室的卫生间里传来淋浴水声。
「啊,对。」
季渊眯起眼:「他在洗澡。我去给他倒杯水喝。」
我还是木木呆呆:「啊,好。」
……洗澡很正常。
……喝水更正常。
可是,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红着脸飞速逃回房间,连夜打电话叫醒我那两个新婚宴尔的闺蜜,命令她们问老公两个问题。
一,什么样子的关系,才会让 A 不用近在咫尺的公共卫生间、而用 B 的卫生间洗澡。
二,什么样子的关系,才会让 B 为即将出浴的 A 倒水喝。
注,AB 都是男的。
我焦虑地在房间里转圈圈等答案。
手机响起来,我一把扑过去看。
关于第一个问题,两个直男不谋而合:「女的才一起洗澡,我们大老爷们都是各洗各的」。
关于第二个问题,两个直男异口同声——「让我给他倒水喝?除非他管我叫爸爸。」
唔。我感觉,我好像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可笑我之前还幻想季渊自称是我男朋友,他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可笑我刚刚还假扮周牧野的女朋友,哄他妈妈开心。
这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很多以前从未留意的细节。
比如我写季渊的小说,周牧野为什么告密。
比如我给周牧野买奶茶,季渊为什么抢去喝。
比如季渊想帮我擦掉嘴角沾的调料,周牧野为什么不准。
比如周牧野打人出了力气,季渊为什么要给他补回来。
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因为,他俩,才是,一对。
13
现在的情形和几周之前完全颠倒。
工作特别顺心,我总算遇到了一个有能力有魄力的领导,手把手栽培我,前途一片坦荡。
但是合租特别不顺心。
因为我在想方设法避季渊和周牧野的嫌。
我现在完全不敢吃季渊的饭了,我特别委婉地给季渊发了一条正式微信,大意是现在公司有食堂,不劳他为我做饭。
周牧野偶尔约我打游戏或出去胡吃海喝,我也假借公司有事一概推去。
每天早出晚归,尽量把自己存在感压到最低。
时不时还浏览一下中介网站,看有没有更合适的房子,能搬过去。
不是我对 gay 有什么偏见,而且要说他俩这一对,外表高冷疏离内心傲娇闷骚的学神 vs 看似没心没肺其实心思细腻的洒脱少年,我还是能嗑的。
但,就是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就,酸溜溜的那种。
我运用从小耳濡目染学到的感情知识,我猜,我可能是有点……嫉妒。
只不过一时之间难以分辨我是更嫉妒周牧野,还是更嫉妒季渊。
想到自己吃了好久的食堂和外卖,所以我猜,我还是更嫉妒周牧野。
毕竟他能一直吃季渊的饭。
既然控制不了我的嫉妒,那就离他们远一点。
某天回去的时候,季渊正跟谁打电话,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烦躁。
「他有没有女朋友跟我有什么关系?」
「而且我不觉得他有女朋友,骗你们的吧。」
「别催我了,行吗?妈,我知道您退休了很清闲,但也不要这样干涉我,好吗?」
听见「女朋友」这个关键词,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肯定是季渊家里催他找对象,但季渊因为周牧野的关系,一直在搪塞拖延。
我蹑手蹑脚去开自己的房间门,然后反锁。
但是季渊显然发现了我。我刚躲好,他就过来敲门。
「苏简。之前我帮你讨薪,现在你也帮我个忙。明天周六,你有没有时间借给我?」
我装作对刚刚他电话发火一无所知的样子郑重发誓:「放心,我为你,可以赴汤蹈火,两肋插刀。」
季渊阴沉的脸上总算有了点笑容:「那你跟我回趟家,见我爸妈。」
「啊?」
「他们总给我介绍相亲,我不想见。你就假扮是我女朋友,堵堵他们的口。」
天哪,最近帮男孩子骗父母的业务怎么这样多。
我在一片茫然里捕捉到了什么信息:「怪不得周牧野也让我……」
季渊眼神瞬间锐利:「别提周牧野!要不是他瞎搅和,至于给我添这么多麻烦?」
这个情形,属实诡异。
他们吵架了吗?相爱而不能相守,所以产生矛盾?
唉,这个世界什么时候能对他们多一点宽容。
我翻出自己最端庄优雅的小裙子,周六一早,提前三小时起床化妆。
碰面的时候,季渊难得多看了我一眼:「跟平时还挺不一样的。」
虽然季渊跟我注定只能做兄弟了,但我还是因为他的夸奖而沾沾自喜。
「当然,这条裙子可是我花了一个月工资买的。我超喜欢,平时都不舍得穿。」
季渊从我的衣服上收回目光,抿下嘴唇,仿佛略有点不自在:「你都记住了?」
「倒背如流。」
我俩统一口径,就说我是季渊谈了半年的女朋友,打算明年结婚。
季渊开车的水平跟他做菜的水平一样高,但我还是很紧张,手脚都是凉的。
一直开到郊区某座小区附近,季渊才发觉到我的局促:「别紧张,跟平时一样就行,你平时就已经很可——很棒了。」
我正对着镜子补口红,闻言,脑子都没动就反问:「可是,你爸妈不喜欢我怎么办。」
其实这一路我都能感知到,季渊略微有点心浮气躁,大概是因为他跟周牧野的关系不能为家人所知晓。
但听了我下意识的这句话,他周身笼罩的低气压突然消失无踪。
车在红灯前停下,季渊拉下手刹,饶有兴致打量我焦虑的脸:「苏简,为什么想让我爸妈喜欢你?」
「诶?」
「你不是我假的女朋友吗?只有真的女朋友才需要操这个心吧。」
呵。谢谢,有被安慰到。
反正没必要在季渊面前装淑女了,他怎么着都不可能到我碗里来,我破罐子破摔,破天荒第一回怼他。
「那还不是怕我表现太优秀,以后衬托你真女朋友都黯淡无光。」
季渊是真的笑了。
他说:「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虽然我这边有备而来,但我属实没想到季家准备的更多。
季渊爸爸斯文儒雅,季渊妈妈气场强势,所以家里大约是妈妈当家。
两个人看见我,都特别热情,又是倒茶又是喂水果。
季渊被冷落,倒也不恼:「她是不是比你们给我介绍的好太多了?还天天怪我不相亲?」
季阿姨狠狠打了儿子后背一下:「那你怎么不早点带小苏回来!害我们天天担心!」
在季渊家短暂坐了一下,我们转场到了酒店吃午餐。季渊的三位姑姑、两位叔叔还有爷爷奶奶悉数到场,每人都送了我不菲的见面礼物。
某香的口红都算最轻的。
我拿着那条「B」打头、专柜里起码四位数的围巾,心都在颤抖。
我拿出毕生所学的装乖巧本领,在席间把众多长辈哄得眉开眼笑。
瞅个空,我把季渊拉到一边嘀咕:「你也没说你家亲戚会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啊,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收下就行,改天我会回赠同等价值的礼物。」
「好吧,但是你也没说你家全部的亲戚都会来看我啊?」
「不算全部。我还有一位姨妈没到,她跟我妈不对付,我妈办的活动,她一概迟到。」
酒席过半,季妈妈手机响了,她接起来说几句,吩咐季渊:「去接你姨妈,人就在楼下,还非要你去接,真是摆架子……」
季渊依言起身,我绝不肯离开他一步,干脆也亦步亦趋跟他出门。
远远的就能看见一位阿姨风姿绰约走过来。她看见季渊,招手娇呼:「小渊哪,小渊!」
季渊也快走两步上前:「姨妈。」
我跟在季渊后边,摆出一个清纯可爱的笑脸。
可是,季渊姨妈挎的那个宝蓝色手包为什么如此眼熟。
好像前几天在周牧野妈妈手上也见过。
不,不对。
她,好像就是周牧野妈妈。
我脑子轰一声炸开了。
转身想逃的时候,周妈妈&季姨妈已经看到了我:「哎,小苏,你也来啦?是小野带你来的吗?哎哟,小野这孩子,交个女朋友就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呀——」
真人生至暗时刻。
为什么最近丢人总是丢到季渊面前。
季渊扭头看我。
我满脸黑线。
「呵呵那个……可是你俩谁都没告诉我,你俩是亲戚啊。」
14
亲戚,是真的亲戚。
季渊和周牧野的妈妈是亲姐妹。
因为工作繁忙,两个小孩是由姥姥和姥爷带大的,彼此感情还不错。
但他俩亲妈之间,却一贯是剑拔弩张。
两个争强好胜的女人,半辈子都在互相别苗头——比老公职位,比儿子身高,比房子大小,比手包价格,比脸上的皱纹谁更少。
周牧野交女朋友这件事被周妈妈大肆宣扬,不甘于人后的季妈妈,就开始逼迫儿子相亲。不明就里的季渊于是找我应付差事。
哪知道周牧野的女朋友是假的。
季渊的女朋友也是假的。
而且两个人的假女朋友,都……是……我。
听见动静的季妈妈走出来,脸色也是非常复杂:「小渊,小苏,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神啊,如果听见我祈祷,请赐给我一个洞,让我钻进去。
季渊凑过来,以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问:「坦白吧苏简,你跟周牧野,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做了什么?」
离太近,几乎能感觉到他呼吸的热气在耳垂上流动,我说话都磕巴了:「就……你出差提前回来那天下午,姨妈突然过来查岗,周牧野就带我去帮他撒谎。」
季渊垂下眼皮看我一眼。我以为他会质问我为什么不早说,谁知他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你也穿了这件裙子吗?」
我一脸疑惑:「没啊,太仓促了,就随便穿了个卫衣牛仔。」
季渊好像咧了下嘴角,他直起身,轻轻扶住我肩膀,把我往一边空着的包厢里推。
「那你进去躲着吧,我来解释。」
我如释重负但又挣扎了一下:「我跟你去道歉吧。说起来我也有责任,毕竟是骗人的事,我不应该答应你和周牧野的。」
季渊迟疑,到底还是替我挡住众人的视线:「先让我处理,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方才其乐融融的包厢俨然变成了季渊的受训场。
我垂头丧气坐到空荡荡的房间里,发愣。
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季渊不能脱身,我叫来服务员,让她给我送一份蛋炒饭。
服务员倒是很乖觉:「您的账要算在旁边季先生预定的包厢里吗?」
我端庄微笑:「不不不,我自己付。」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我刚吞两口饭,门开了。
季渊眯起眼看看我,又看看我手里的饭勺,似笑非笑。
「吃上了?」
我噎了一下,讪讪放下勺子:「早起就没吃饭。刚刚就吃了两口水果,完全不顶事。那个,你吃吗?另一边我没动。」
季渊忙活了半天也没怎么正经吃饭,这会儿应该也饿了吧。
我只是客气客气,哪想季渊当真在我旁边的椅子坐下,从我手里接过勺子,从蛋炒饭的另一边挖了下去。
「味道不行,火候欠佳,鸡蛋太老。」
这时候您还有心思品味呢?
我偷看他表情,心虚不已:「那个,你爸爸妈妈叔叔姑姑爷爷奶奶还有姨妈,训你了吗?」
季渊吞下一口饭,慢条斯理反问:「你觉得呢?」
我灰溜溜地低下头:「那个,我也没想到会穿帮。你平时跟周牧野相处得像朋友一样,谁能想到你俩是亲戚。」
季渊好像板起脸要生气,又忍不住想笑,这导致他表情古怪,最后是重重咳了一声,才找回几分他平日里的沉静。
「苏简你能猜到的吧,我从小是个模范小孩,从不调皮捣蛋,考试全班第一,俗称『别人家的孩子』。」
「诶?」
「这种全家上场的『三司会审』,那是只有混世魔王周牧野才能享受的待遇。」
「啊……」
「现在拜你所赐,我也体会到了。」
救命,季渊是在指责我把他这朵高处不胜寒的高岭之花摧残了吗?
我还在自责,季渊已经笑了:「但其实吧,挨训……也挺有意思的。」
我的忧虑卡在脸上变成疑惑。
「从小,我是模范小孩,周牧野是混世魔王,所以但凡我和他在一起,家人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生怕他又闯祸。至于我嘛,随便给我一本书,我就可以安静在角落里坐一个下午。」
「我一度觉得,我是个捡来的小孩,不然他们怎么不关心我呢。我也想变成个坏小孩,这样他们会多关心我。」
「现在我跟周牧野一样学坏了……挺好的,苏简,我觉得挺好的。」
挺好的。挨训挺好的。
我目瞪口呆。
这就是学神的凡尔赛吗。
季渊起身,顺手把我从椅子上捞起来:「看你还能吃下饭,心情应该也不是特别沉重,那就过去旁边房间,再跟我爸妈说两句话吧。」
于是季渊下楼去结账,而我回到刚才的包厢,去跟季渊的长辈低眉顺眼地道歉。
但是意想之中的语重心长的批评并没有到来。
季渊的叔叔姑姑还有爷爷奶奶,每个人都笑盈盈地看着我,仿佛我脸上有个小太阳。
甚至季渊爸爸还说:「小苏呀,我们都很喜欢你。」
他妈妈补上:「我们家小渊人很好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我的脸,腾地一下子更红了。
考虑?其实我是想考虑。知道季渊和周牧野的真正关系之后,我就敢考虑。
可是季渊考虑吗?
我害他这个完美小孩在亲戚面前这样丢人,他真的不会记仇吗?
我还没想好该婉拒还是表示害羞,季渊已经推门回来,对着众人告辞:「我先带苏简回去。」
好不容易告别了热情挽留的亲戚们,季渊带着我上车,我混沌的脑子才突然灵光一现:「啊,我好像刚刚没看见姨妈?」
季渊的脸上终于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姨妈早走了,她当然要赶紧去骂周牧野。」
我弱弱询问:「所以我们要不要去营救一下……」
「不救。」
我有点心虚:「你……好记仇啊,你们不是亲兄弟嘛。」
「周牧野答应我的事情出尔反尔,我还没找他算账。现在先让姨妈教训他一顿,给我出出气。」
呵,这两个人之间肯定有什么见不得光的阴谋。
我好奇心蠢蠢欲动,季渊看我的样子,高深莫测地提醒:「他的事先不说——你,你准备怎么补偿我?」
我在坑完队友之后一向都是诚恳认错的。
「你说吧,只要你不让我去杀人放火,我都听你的。」
「那,手机关掉,不许给周牧野通风报信。你今天剩下的时间,都留给我。」
我当真摸出手机关机:「去干吗?」
季渊打着方向盘,漫不经心:「陪我玩。」
「好呀。」
我以为像季渊这种稳重自持的人设,他的娱乐应该都比较静态而优雅,比如看个画展、泡个书店、品个香茗什么的,但他下一句就是:「你会玩越野卡丁车吗?」
15
季渊显然是老客户,接待我们的小哥年纪不大,叼着根烟,上下打量我几眼,调侃:「呦,季哥,终于带姑娘来啦?怎么称呼?」
我正竖起耳朵听季渊要怎么介绍,他已经一把抽掉那人嘴巴里的烟丢到地上。
「叫嫂子。」
另一个收款的妹子明显愣了,表情都有点僵硬:「怎么没听你提起?」
季渊却仿佛连听都没听见。
这是季渊第三次「伪造」我的身份。
第一次是帮我讨薪,第二次是帮他解围,前两次目的性都很强,那,这一次呢?
所以有没有可能,不是我错觉,而是季渊,真的对我有点想法。
对上收款妹子明显不友善的目光,我顿时有了底气,伸手去挽季渊胳膊。
被我缠住,季渊居然没躲。
鸭舌帽小哥痛快地说:「行,今天季哥头一回带嫂子来,咱们全场半价。」
季渊车速超高。
我则溃不成军。
十圈下来,季渊看了看记分牌上的数字,叹气:「太菜了,你。」
我一边摘安全带一边吹彩虹屁:「是你太厉害。」
可能是因为我的语气特别崇拜,季渊嘴唇一直翘着。
我谄媚地继续夸他:「其实季渊你可以多笑一下啊,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只是『挺』好看?」
「不不,是『特别』好看。」
于是季渊的表情更轻松惬意了。
直到开车回城,快到家门,他才稍稍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表情。
其实我早已发觉,但凡周牧野在场,季渊就特别容易挂上那种「冷静沉着」的大哥哥表情。
他单独在我面前时,就自在许多。
也不知道是这家伙原形毕露,还是被我带偏了。
一开门,果然撞见了怨念的周牧野。
他看见季渊,几乎是扑上来的,两手像僵尸一样挥舞着。
「季渊你没有心!你,你知不知道我妈数落了我三个小时而且还停掉了我的信用卡?」
季渊撇撇嘴,上前挡住他的身形,对我微一偏头:「苏简你回屋吧,这家伙太吵。」
周牧野继续哀嚎:「苏苏你也不帮我通风报信,你太偏心了!」
我们三个人诡异地在狭窄的玄关转圈圈。
季渊替我拦着周牧野,我躲在季渊身后捏着他的衣摆。
不小心就搂住了他的腰。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季渊已经停下步子,回头看我:「苏简你发烧了?手这么热?」
我确实一路头晕脑涨,但我以为是卡丁车玩疯了。
周牧野也停手了,但还是哼哼唧唧:「别想拿生病当借口啊,这我小时候早玩够了。」
「不是借口,她好像真的有点不正常……」季渊凑近我的脸,就着灯光审视半天,「脸发红,而且我怎么觉得你两颊都鼓起来了?」
我怎么好意思说脸红可能是因为我占了季渊便宜。
但是周牧野也对着我认真瞅了半天,点头:「是呢,她脸像吃坚果的松鼠。季渊你看,你带她出去都把她弄病了。」
季渊瞪他一眼,快速作出决定:「行,都别换衣服了,带上病历本医保卡,直接医院吧。」
是腮腺炎。
医生说我作为成年女性群体,得这种毛病比较少见。
「好在症状不严重,吃点药,卧床休息就行。」
果然是本命年多灾多难。我决定立马下单买 12 条红内裤,每天穿。
医生看着送我过来的两个男生,扶了扶眼镜:「男朋友?同居了吗?她这个毛病要隔离。」
我还没说话,周牧野已经抢着开口「是的是的」。
靠。医生问了两个问题,你只答第二个是怎么回事。
毁我清白之名。这医生还挺帅的呢。
我拼命瞪周牧野,周牧野一副「你咬我啊」的神情。季渊大约嫌我们幼稚懒得搭理,只问医生:「我们得过腮腺炎,应该不会传染。她养病有什么禁忌吗?」
「得过也要注意,餐具分开,避免病毒传染。」
交完费拿到药,季渊对周牧野说:「苏简既然要隔离,那你搬回你自己家吧,我照顾就行。」
周牧野「嗷」一声拒绝:「我也能照顾她,为什么不是你回自己家?」
「医生说她要吃易于消化的流食,避免吃酸性及刺激性食物。你照顾她,你会做饭吗?炒个鸡蛋都能把燃气灶炸掉的人。」
「那就一起住。」
「我是为你好。」
周牧野是真急了,口不择言:「我住我姥姥的房子,天经地义,你凭什么赶我?」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傻眼了。
不约而同回头看我。
疾病并没有使我丧失智慧:「所以我们现在住的房子,不是季渊你整租再转租的吗?」
周牧野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啊,那个,房东是我们姥姥。」
「今天季渊妈妈还说,姥姥早就去世了……」
谎是圆不下去了。
季渊头一回避开我目光,以破釜沉舟的勇气坦白。
「不好意思啊苏简。这个房子确实是我俩在住。之所以招募一个室友,是因为周牧野总偷懒,不打扫客厅卫生。我觉得引入一位陌生人,能督促他按时做值日。」
周牧野拿胳膊肘顶了一下季渊:「你看,我早说不能收她钱。现在露馅了吧。」
季渊:「我已经比市价便宜一半了。」
然后两个人都非常认真地看我:「苏简,你生气了吗?」
我:「……为啥要生气,我住谁的房子都得给钱吧。」
16
虽然吃了药,但我还是时不时发烧。季渊让我每隔三小时量一次体温,甚至他还打印了表格。
「时间,体温,每次测完记录下来。这样也能看出来你到底有没有好转。」
我看他拿胶带将表格贴到床头,不由感慨:「季渊你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我当然有经验。我小学五年级的寒假就独自照顾了得腮腺炎的周牧野。」
「诶?真的啊!你小时候就这么厉害。」我想起来在医院,季渊说他们俩都得过腮腺炎,随口问,「那你是什么时候感染的?」
季渊:「在把他照顾好之后。」
有点想笑是怎么回事。
我捂着嘴偷笑了半天,总算严肃起来,抗议:「半夜里睡着了就不用测了吧……谁起得来啊。」
季渊看看我,轻咳一声:「要是你同意的话,我可以在你睡着的时候进房间帮你测温。」他说完赶紧又添一句,「相信我,我这是为了你养病,别多想。」
诶,谁会多想啊。季渊天生就一副正人君子的正派形象,我相信月亮会从天上掉下来也不能相信他不是好人。
我说:「你来吧,我不锁门。」
季渊微侧过脸,耳垂都有一点发红:「那你记得……被子盖好。」
是在指责我睡姿不雅吗?
我有点愤怒:「那你晚上不准开灯。」
季渊当真摸黑过来给我测体温。电子体温计读数的音量也被调低。
偶尔几次我迷糊着,能听到他也在打哈欠,很累的样子。但早晨醒来,每次都能看到床头的表格上填好了当夜测温的时间还有结果。
凌晨一点和四点,他不可能天天醒着。
除非是,他设了闹钟,所以才片刻不误。
我用指甲轻轻划着季渊笔迹,心跳越来越重。
再怎么是关系融洽的室友,季渊也不用做到这个程度。
其实他此前变着法子哄我好好吃饭,帮我从公司追讨工资,甚至还带我去见他全部的长辈,我就已经有了朦胧的猜测。
但此刻,全部的懵懂和困惑都变成了很具象的两个问题。
——季渊,是不是喜欢我?
——而我,是不是喜欢季渊?
这种问题当然不能拿给我的两个室友讨论,我找到了闺蜜团,以甜言蜜语诱惑她们答疑解惑。
她俩一个说:「苏简,你可终于开窍了。我以为你一辈子都是个单身的憨憨。」
另一个说:「拿下他!能这么照顾你,我不信他对你没意思。」
两个人都在鼓励我勇敢去追,但视频看见我的脸以后,热情如潮水般退去——
「这个节骨眼你得什么腮腺炎?你这个脸……就像外卖小哥摔了一跤之后的奶油生日蛋糕,一塌糊涂。」
「苏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养几天,等你颜值恢复了再说。马上双十一了,我给你买点面膜,你勤着贴贴。」
季渊会是看脸的人吗?
而且我颜值巅峰时期也没有美到哪里去。
我对着镜子发了半天呆。
大概是这几天睡多了而且现在有了心事,这天半夜,我一直是半梦半醒。
门缝轻开,有个人悄无声息走进来,坐到床边。
他伸手去摸我额头。
他的手很热。
又是季渊吗?
感觉他坐了很久也没动弹,我微微睁眼,呢喃:「是季渊吗?」
额头上的力道乍然离开。
这人缩回手,没有回答我,呼吸略微急促了些。
大概是漫无边际的黑暗给我勇气。
我腾地掀开被子坐起来,一把捉住他的手臂来回摇晃:「虽然说出来可能你会把我赶走但是我还是要说。」
「季渊我喜欢你,特别喜欢。」
「我知道我没你聪明没你社会经验丰富更没你会做饭,反正就是哪里都不太优秀——但我还是想问一下,万一……万一我没猜错,万一……你也喜欢我呢?」
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但却仍旧清晰:「喂,我都说完了。季渊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吗?」
被我捉住的手臂,肌肉僵硬冰冷有如石块。他慢慢把我的手指拨开,一言不发站起来。
我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在往门外走。
居然连一个字都没有回应我?
原来「他喜欢我」当真是错觉。我的心一点点坠入无底的深渊。
可是,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咬着牙跳下床,奔过去一把拍在虚掩的卧室门上。
门吱呀一声合上。
「季渊?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很讨厌我吗?如果讨厌,为什么要照顾我,为什么要关心我?」
「你说明白,我一定明天就搬走,绝对不在你跟前碍你眼。」
我的气话仿佛终于有了效果,站在我前面的男生嗤笑一声,慢慢回身:「为什么是季渊?苏简,为什么是季渊?明明介绍你来住的朋友是我的,明明最先接待你看房的人是我,为什么你喜欢的却是季渊?」
所以,是周牧野。
好……好丢人。
我十分庆幸此刻周牧野看不清楚自己半是窘迫、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窘迫是因为我鼓起一百二十分的勇气去表的白,居然表错了人。
如释重负是因为我还有再跟季渊表一次白的机会。
我叹口气,责备:「周牧野你为什么半夜跑到我这里来?」
周牧野「呵」了一声,略带讥诮:「怎么,你的房间只有他能进,我不能进对吗?你只信任他,不相信我是吗?」
这家伙为什么如此咄咄逼人,我有点恼了:「我没有,周牧野你是我最信任的朋友。你当然可以进我房间,但是我以为你是季渊而且你又没否认——」
「我没把你当朋友,苏简。」
周牧野打断了我,声音嘶哑地厉害,但是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没把你当朋友。」
「因为我把你当喜欢的人。」
这句话好像咒语,把我牢牢钉在原地。我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周牧野一贯跟我称兄道弟的,他怎么可能喜欢我。
周牧野还不放过我,他又逼近,一字一顿。
「苏简,你听到了吗?我说,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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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发觉自己表错了白,都没有我此刻尴尬。
「周牧野,对不起。可是我不能……我不能……」
这三个字被重复了很多遍,好像每多说一遍,我就有更充足的理由去拒绝周牧野。
可是他帮我修手机修硬盘,陪我喝奶茶吃炸鸡,我们对着同样毫无营养的综艺捧腹大笑,我在最脆弱无助的时候,他为我出了一口恶气。
这些从前以为是朋友义气的事情回想起来,很难说,到底它们有没有超出友情的界限。
周牧野冷笑了一下:「是啊,你不能喜欢我,因为你已经喜欢了那个完美无缺的季渊。」
「这再正常不过了。他脑子比我好,个子比我高,脸都比我讨喜,他在 A 大读最好的专业还年年拿奖,我呢,复读两年才能考上 A 大最烂专业。」
「我什么都比不过他,连我喜欢的女孩子也喜欢他。可我又能怎么办?」
周牧野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苏简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我被他的态度吓到,只能机械重复:「你很好的周牧野,你也很好很好的……」
这样干巴巴的言语显然不能让人信服,周牧野再不说一句话,只是打开我的卧室门,沉默地走出去。
可他并没有回自己的卧室。
反而,脚步加快,冲出了家门。
这家伙在干吗!
我奔过去打开门,早已看不见人影。
楼道里的窗户开了一半,刺骨的风扑进来,夹杂着细碎的雪花。
这是今年冬天的初雪。
可是周牧野没穿外套也没打伞。
我红着眼睛退回去,转身去敲季渊的门:「季渊,周牧野跑出去了,我……我们一起去找他回来。」
季渊很快开门,一边揉眼睛一边吐槽:「大半夜的,他闹什么?」
待看清楚我的表情,他微微一怔:「你们吵架了?苏简,他欺负你了吗?」
争执的原因怎么能说出口。我慌乱之极,只能否认:「没有,没有吵架……没有欺负。」
「那你哭什么。」
「我……我没哭。」
季渊抬手,帮我把散落下来的头发弄好,放缓语气:「跟我说吧,不要紧的。」
对上季渊认真温柔的眼神,我瞬间更委屈了,哽咽着解释:「就……就因为我把他当成是你,跟他说我喜欢你。然后他——然后他就说——」
我的话被截住。
因为季渊已经上前一步,温柔地摸着我的发顶:「我知道了。」
一下一下
「季渊你……在干吗?」
我心跳好快,舌头简直不像是自己的。分明我是在给他讲争执的始末,他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对我?
季渊低沉的声音在脑袋上方响起。
「唉,真是个心急的姑娘啊……本来想由我来说的。」
「嗯?什么?」
「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仿若呓语一样温柔,缠到我心口,一丝一缕,简直让人喘不过气。
等一下,我好像是真的喘不过气。
我深呼吸数次,嗫嚅着唇想说点什么,可是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季渊见我傻在那里,轻轻发出一声笑,然后松开我。
他的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毫不掩饰的宠溺。
「可是你先说了,我只好接受。」季渊偏过头打量我,做思考状,「我也没什么经验……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亲你?」
就……就这样,表白成功了是吗?
跟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可是结果却比我预想的哪一个都要好。
季渊弯身靠近我,他的唇已经停在很近的位置。
温热而均匀的呼吸拂过来,我窘得垂下眸子不敢看他。
停留在视线里的是季渊微微翘起的唇。
他的唇线清晰流畅而赏心悦目,唇珠小小一颗,圆润到可爱。
要……要亲了吗?
我紧张到手足无措。
但是季渊略带遗憾地说:「可是你嘴巴都肿了,亲下去,会疼。」
我终于领悟,为什么闺蜜告诫我,要等一等再表白了。
大家都是过来人,有经验。
我觉得我脸皮一定是厚如城墙,我委婉暗示:「我不疼。」
似是感知到我的急迫,季渊笑起来,在我额头上印下一吻:「我会心疼。」
啊,真的吗。季渊会心疼我吗。
我有种踩在云端的飘飘然。
季渊却比我冷静许多。他最后揉了揉我脑袋,扶着我往卧室送:「放心去睡吧,我去找周牧野。」
周……周牧野!
我这时才想起我这深更半夜去敲季渊门,是因为周牧野这家伙离家出走了。
刚刚还甜到冒泡的心,突然有如被放到火上炙烤。
季渊去找周牧野,势必会知道我和他之间刚刚发生的事情。
他会嫉妒、会生气吗?他会后悔答应我表白吗?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感情不专一的骗子。
我揪住季渊的袖子,艰难开口:「那个,季渊,我要跟你说,周牧野跑出去是因为……是因为他说他——他也喜欢——」
季渊的双瞳微微一缩,随即长舒一口气,淡淡道:「嗯。我知道。」
诶?他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周牧野喜欢我?
我早感觉季渊和周牧野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但我一直没有多想。
所以,那些暗中涌动的暗流,其实是……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可怜兮兮地问:「季渊你介意吗?」
季渊低头看我,半晌,微微一笑。
眉目之间,自在从容。
「现在不介意了。」
18
这种时候谁睡得着觉。
季渊盯着我上床,又替我掖好被角,起身出门。
我闷在被子里翻来滚去,好半天才觉得两腮发疼——原来刚刚我一直在咧着嘴笑。
起身摸出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时间,又隐隐有点担忧。
季渊出去了一个小时都没回来。
他会上哪儿去找周牧野呢?两个人又会说什么?
我一咬牙,给自己套上最厚的羽绒服,帽子围巾口罩都裹好,也悄悄出门。
深夜的这场悄无声息的小雪,使整座小区一片寂静,只有主干道上的路灯有点接触不良,嘶嘶发出电流的声音。
我焦急地找了大半个小区,终于在儿童游乐场看到了他们。
远远的,看不清表情,听不清声音。
只能看见,周牧野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半低着头坐在秋千上。
而季渊站在距他两步的位置,手里擎着伞,大半都遮在周牧野那一侧。
雪花已经浅浅在伞上积了一层。
路灯昏黄的光芒,无力穿过两旁枯枝,恰好在他们两个旁边围成一个圈。
好半天,季渊动了动,将手里抱着的棉衣递给周牧野。
周牧野却依旧坐在那如同木雕石塑一般。
我担忧之极,悄悄靠近,正在我犹豫要不要出声时,季渊突然弯身,将手里的伞放在一边,也动手去解自己的羽绒服。
他里边只穿了单薄的睡衣。
只解了一半,周牧野已经跳起来,大声骂:「找死呢季渊!你生病了还不是老子背你去医院!」
两个人对峙,终于还是周牧野一把夺过棉衣披上。
看起来两个人是能和好的。
我舒了一口气,正想转身回去。寒风突然转了个方向,我听见了季渊断断续续的声音。
「周牧野你闹什么?我跟你说过什么,你又答应过我什么?」
「从小到大,我的东西,书,玩具,限定版球鞋,夏令营名额,家人的关爱,但凡你抢,我就让。因为我觉得做哥哥要有做哥哥的大度,弟弟喜欢什么,我就让一让,又有何妨。」
「但是,我再跟你说一次,这一次,你不能抢。」
「我不准你抢。」
季渊的脸庞隐在灯光暗处,我看不清楚他此时的表情。
而且我从来没听到过季渊用这种严厉的语气说话。
我猜,季渊是真的生气了。
周牧野终于抬起头,他眼神委屈又绝望,简直像个乞求糖果的小孩。
「季渊。」
「我当然知道从小到大你都让着我宠着我……从前最疼我的是姥姥姥爷,他们去世以后,最疼我的人是你……爸妈忙着工作,一直都是你在带我……我也把你当作最信任的家人,连我爸妈都不知道的事,我都会一五一十告诉你。」
「可是你已经让了我这么多次,疼了我这么多次,这一次,你也让给我,好不好?」
「……我会把我从前从你那里拿到的所有东西都还给你。」
「拜托你了,哥。」
我好像是第一次从周牧野嘴里听他喊季渊「哥」。
他们两个年龄相仿,周牧野对季渊,从来都是直呼其名。
季渊没有回应。
我只看到他缓缓从地上捡起那把伞,那伞仿佛对他来说有千斤重,他举着的手都在抖。
可是再怎么重,他还是把伞罩到周牧野头顶。
两个人仍旧是一个站,一个坐,好久好久,都没有动弹。
我知道我不能再等了。
我转身逃回家。是的,我不敢从季渊嘴里听到结果。
我希望他不要让。
可是,我在他心里的分量,真的会比朝夕相处二十多年的弟弟还要重吗?
这一晚的心情起伏堪比坐过山车。
翌日我是被季渊进门的声音吵醒的。
他给我端来豆浆和吐司煎蛋,一边抬腕看手表,一边叮嘱:「公司有事我得赶紧过去——今天周牧野回姨妈家住,所以你自己监督自己,吃完饭半小时后吃药,多喝水,多休息。」
我没有问昨天晚上又发生了什么,更没有问周牧野回他自己家要住多久。
既然季渊想冷处理,那我也就很有默契不去再提。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盯着季渊。
「然后呢?」
季渊显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然后,等我下班回来给你做晚饭,你想吃什么?」
我只是想索取一个告别之吻,为什么就说到了做晚饭。
但是,能点餐的感觉真好。现在我可是季渊的 VIP 客户。
「口水鸡?麻辣香锅?」
「不行。」季渊一口否决,「在你痊愈之前都要吃清淡的。」
非常好。
我总算理解我那篇小甜饼的读者,撒娇哭闹也要吃点重口味的心情了。
是因为我一直没满足我的读者,所以现在季渊也不满足我?
说到我的小说,太多天没有更新,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季渊出门之后,我登录网站,点开主页。果然收藏掉了不少,但还是有人忠诚蹲守。
我花掉一个上午,更新了一篇没那么清水的章节。
刚贴出去,季渊电话追过来。
「在干什么?半天都不回我微信?」
我有种小学生偷看漫画书被家长发现的手忙脚乱、做贼心虚:「在……在学习。」
我好像听见季渊笑了一下。
但是很快,他一本正经叮嘱我:「也别光顾着『学习』,要多喝水,吃水果,嗯?」
音调上扬带着点揶揄。
简直像是我干坏事被他捉个现行一样。
19
现在和季渊的相处模式与之前好像并没有两样。
下班后,他会带着菜回家,然后开始做饭。我则围在旁边,做点剥葱剥蒜的辅助工作。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
那可能是我心情会有点不同。
就,以前是真的打下手,现在打下手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多瞄季渊两眼。
尤其是饭桌对坐,更是如此。
以前为什么没有发觉季渊的睫毛那样长呢,他垂下眼睛的时候,睫毛浓密卷翘,简直像把小扇子一样。
我的小动作逃不过他。季渊一边喝汤,一边轻描淡写地问我。
「能不能好好吃饭?」
「……不能。」
「我做得不好吃?」
怎么可能不好吃。
我吞吞吐吐:「啊,没有,就是我男朋友长得太好看了,我忍不住看他。」
季渊瞪我一眼,无奈笑道:「是这样啊,那我想想怎么解决。」
解决方式居然是季渊捧着他的碗站起身。
桌子是四方桌,他刚刚在我对面,现在坐到了我旁边。
然后说:「看不见我了,是不是就能好好吃饭?」
这是为我的营养着想,还是他真的不解风情。
我怨念地拿起自己的筷子:「喔,那我好好吃饭吧。」
然而我没吃几口,季渊叹气。
「后悔了。」
「诶?」
「本来觉得你只看我,不吃饭,觉得你不乖。可是你乖乖吃饭了,我又觉得你偷看我也挺可爱的。」
啊,真的是,口是心非的男人!
饭就吃了很久了,饭后我们凑在一起刷了一部电影,时间已经很晚。
「晚安?」
季渊跟我道别,我突然觉得有点心痒难耐。
我跟他的卧室,为什么隔着客厅和厨房啊。
好遥远。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突如其来的寒潮使气温骤降,到了晚上已经是零下。
我早预知我流年不利,但确实没想到我房间的空调会坏。
暖气还没来,这种天气虽然是可以用暖宝宝和热水袋凑合吧,但是,房东的职责不就是维修电器吗!
男朋友的重要职责不就是取暖吗?
我不是故意去骚扰季渊的,谁叫他兼具男朋友和房东的双重职责。
季渊看着裹得厚厚的我,答应得非常爽快:「你在我房间待着,我去修。」
他当真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摸出了个工具箱,打开,扳手螺丝刀一应俱全。
看起来装备就很厉害。
但是他没修好空调。
我在季渊的房间里待得挺自在。
他置物架的每一盆植物我都研究了一下,然后百度去查它们的生长习性是怎样。
季渊回来,摇头说:「修不好,可能是里边零件坏了。我明天打电话找人来修。」
既然如此,我晚上可该怎么办呢?
我眼巴巴盯着季渊。
他想了想,很坚定地把我按到他床上坐下:「今晚你就在这里睡。」
啊!
这进度是不是有点太快。
可是好像……还是期待比担忧更多一点。
我扭扭捏捏缩进他被子:「嗯,好呀。不过我睡觉可能有点不老实——」
但是季渊怎么可能让我「心愿顺遂」。
我底下那句「半夜要是踢被子或者踢你,你不要被我吵到喔」被迫吞下。
因为季渊又揉揉我脑袋,说:「我去你房间睡。」
什么鬼。
为什么是交换房间而不是一起在他房间。
但他已经这样讲了我又能怎么办。我这样矜持的女孩子,我只能说:「那我们要换枕头什么的嘛?」
但是不得不说,虽然床上没有季渊,但是用他的被子和枕头,待在他房间里,感觉还是非常新奇。他的气息和温度仍然能把我包围起来,仿佛他人还在我身边。
我一贯是秒睡,今天都非常认真地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睡。
我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周牧野的声音低低从门外响起。
「季渊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瞬间清醒过来,周牧野怎么回来了?哦,也对,今天我睡在季渊房间,季渊睡我房间,周牧野又不知道。
我有点怕见到周牧野,总觉得这样有点尴尬。但是既然季渊表现得跟从前一样,那我也应当坦荡一点。
周牧野的表情在看见开门的人是我的时候,瞬间凝固。
他整个人的眼神都变了。
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季渊他欠打。」
然后推开我就往房间里冲。
我这才意识到周牧野是误会了,我连忙叫他:「喂周牧野,不是你想的那样,季渊在我房间——我们只是换了房间而已。我房间空调坏了。」
周牧野好像此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多冲动。
他背影僵硬,一动不动,好半天才「呵」了一声,回头看我:「是吗?原来如此。果然又是我,惹人笑话了。」
20
谁也没提这天晚上的插曲。
周牧野虽然是回来住了,但他每天早出晚归,几乎碰不到人。
甚至有几次我半夜起床去厨房喝水,路过他房间,房门大敞,里边依旧是空无一人。
他以前从来不这样的。
有一次我听见季渊对周牧野说:「你夜不归宿,最起码可以跟我说一声,让我不用担一整晚的心。」
周牧野只是冷冷道:「不用你担心。」
我不知道季渊有没有生气。
至少,他跟我在一起时,半点不开心都没有表露出来。
周日上午,季渊终于开了金口,许我吃一点辣椒。所以他做了微辣的烤鱼。
鱼是他早起去小区跑步的时候顺便买回来的,很新鲜。用葱姜料酒腌过以后直接放到烤箱里烤半小时,然后取出,浇上调味料汁,再放回烤箱,烤五分钟。
我就是在这至关重要的最后五分钟得逞的。
谁家男朋友是谈了两个星期之后还不能亲的。
在这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之下,我在季渊刚刚弯身关上烤箱门、准备起身的时候扑了过去。
我拼命踮起脚,却根本没有吻到他。
这家伙居然这么高吗?
季渊被我的动作惊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
「苏简?」
计谋失败。我灰头土脸地缩回去:「我……我的腮腺炎早好了,你都准我吃辣椒,就说明……你也知道我早好了。我就是想亲一下你嘛。」
季渊一向平静的眸子里好像燃起了一团火,他深吸口气:「是我疏忽了。」
下一刻,他微微弯腰,在我脸颊亲了一下。
我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断了。
可是他却依旧是那一副正人君子的坦荡模样。
眼神澄澈而温柔,仿佛不正经的那个人,是我。
我刚想再说点什么话以证清白,烤箱机械化的滴滴声响起来,提示我们,午餐已经烤好。
假如不关掉,提示音会一直响。
我挣了下,想去关掉。
哐地一声,从厨房门口传来。
显然是谁撞到了厨房推拉门的门框。
我脑子一炸,季渊反应比我更快,他身形一动,将我牢牢掩住,然后微微转头,对外边说:「你回房间,烤箱我会管。」
我羞窘万分,连耳垂都是烫的。
「为什么……他在家。」
我以为周牧野不在的。
季渊没有说话,他揉了揉我的脑袋,语调平静:「没什么,来吃鱼吧。」
这次险些被周牧野看见的危机使我再不敢在公共场合调戏我男朋友。
更可怕的是,季渊和周牧野两个人也仿佛是在冷战,互相再不说话。
这种气氛不对啊。犹豫了好几天,我终于鼓起勇气跟季渊说:「要不……我搬走?」
季渊正在房间看书,闻言不解:「为什么?」
我说:「就,周牧野现在这个样子,你心里应该也不好受吧。」
季渊跟周牧野从前关系那样好,若是因为跟我谈恋爱而和周牧野产生龃龉,季渊得有多为难。
季渊起身搂住我,把我送到他床边坐下:「不准搬,也不准你瞎想。」
「可是……」
「你没有我懂他。」
我困惑盯着季渊,而季渊,捏了把我的脸:「他算准了你会心软。要是你因此跟我闹翻了,他乐见其成。」
我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你是说周牧野在算计我吗?」
季渊把我抱好,喃喃:「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既然季渊这样说,我只能暂时先不搬家。
彻底痊愈之后,我又开始恢复正常通勤。把大半心思放到工作上之后,能想到周牧野的时间就更少了。
这天下了大雪,积雪很深。
我下班回到小区的时候,草地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在打雪仗。
一片欢声笑语。
我停步看了一会儿,正在琢磨要不要换件衣服等下出来玩雪,一个雪球已经重重砸到我后背。
很痛。
我恼怒地回头,竟然看到周牧野又俯身团了个雪球,直直冲我砸过来。
这个球团得不结实,在碰到我脸的时候碎成一片。冰冷的雪花钻到脖子里,我打个哆嗦,怒不可遏,把手里的包一扔,也从地上抱起一堆雪,冲着周牧野丢过去。
他拔腿就跑。
我咬牙去追。
我们互砸雪球十来次,绕着草地跑了三五圈,周牧野终于被我撞倒,他躺在地上,两手捂着脸,似乎在求饶。
看他这样,我手里那一大团雪有点不知道该不该再扔过去。
可是周牧野突然猛地跳起来,从我手里抢过雪球,冲着我脑袋摔过来。
被恩将仇报。
我满脸是雪,气得七窍生烟:「周牧野!你输不起是不是!」
周牧野脸冻得通红,连鼻尖耳垂都是红的,本来看我吃亏而咧着嘴笑,听见我这句话,突然笑容就凝住了。
他伸手,帮我拍掉帽子上和脸上的雪,有点自嘲地说:「是啊,我就是输不起,你现在才知道?」
21
拜这次雪仗所赐,我隔天就鼻塞头痛,感冒了。
对于「本命年就是多灾多难」这个设定,我已见怪不怪,非常独立地自己去医院看病、拿药。
——当然也是怕季渊训我刚病好就玩雪。
前面的腮腺炎已经让我远在 B 城的爸妈颇为担心,这一次感冒,他们说什么都要来看我。
我怕他们折腾,不许。谁知道两个人居然按照给我寄快递的地址,寻了过来。
他们在单元楼下摁了对讲,我又惊讶又欣喜,连忙按了开门。
然而看着我欢快动作的季渊,脸色惨白。
他颤声问我:「我们交往的事,你跟叔叔阿姨说过吗?」
「还没。」
我跟季渊刚谈半个月的恋爱就跟家里说,是不是有点大惊小怪。
可是择日不如撞日,既然爸妈过来看我,那就顺带介绍一下季渊,也挺方便。
但是季渊非常坚定地说:「苏简,这一次,你不可以说我是你男朋友。」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去掐他大腿:「为什么?你对我不是认真的吗?」
季渊被我掐得,嘶嘶吸着气去揉自己的大腿,一边含泪解释:「是认真的,是因为太认真了所以才不得不撒谎——苏简,我们现在的状态,会让你爸妈担心的。」
「有什么可担心?」
「我们住在一起,我怕他们误会。」
我一时没理解季渊的脑回路,但稍微作想,立刻像被烫了一样跳起来:「才不会误会呢,我爸妈可好了……」
但是我自己也没底气。
季渊是先成为了我的合租室友再跟我恋爱,但是爸妈不明就里,会不会觉得我们连同居都瞒着家里?
假如真的误会了,爸妈会不会觉得季渊居心不良,然后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我只能委委屈屈地答允:「那下次,我一定要说。」
「好。」
爸妈果然不出我所料,随身携带了家里手工制作的牛肉酱、豆角干和泡菜。行李铺开,小半个客厅都满了。
对于我的合租室友居然是两个「妙龄」大小伙子这件事,他们俩只是惊讶了一下,很快就折服于两人的魅力之中。
今晚周牧野难得在家,而且非常给面子,一同陪客。
客厅里笑语欢声不绝。
到了九点,爸妈说要出去住宾馆。季渊建议:「叔叔阿姨远道而来,外边天冷,就不要外宿了,住家里吧。」
可是家里只有三间卧室。
除非,是有两个人共享一间,才能容纳我爸妈。
季渊试探性地看向周牧野——周牧野嘴角牵了一下,说:「如果叔叔阿姨不介意,可以住我房间。我和季渊一起睡就行。」
「这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的,我们是……」周牧野舌头难得打结,略有点别扭地避开季渊视线,「我们是表兄弟,小时候一直是睡一张床的。」
季渊放在膝上的手握紧又松开。
我爸妈非常惊讶两人居然有血缘关系,并且立刻对他们的相貌进一步产生兴趣,一边仔细比对,一边啧啧:「是表兄弟啊,长得可是一点也不像呢。」
季渊含笑:「是,我们都比较像爸爸。」
季渊带着周牧野回自己房间了。我也把爸妈撺掇到自己卧室。几个月不见,我还是有点想他们。
然而爸妈对于我的热情,远远不如对我的两个室友。
我爸喜欢季渊,觉得他稳重大方。
我妈喜欢周牧野,觉得他活泼乐观。
两个人在我边上讨论半天,得出一个结论。
既然季渊和周牧野都「单身」,那么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样好的小伙子一定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我心虚地往被窝里缩了下,就怕他们来问我「女儿你喜欢哪个」。
那我这个谎,该怎么撒?
但是我妈率先提议:「老公,咱们三表舅家的圆圆今年 28,跟小季同龄,就把小季介绍给她吧。」
我爸也很有主意:「战友的女儿小臻 26 了,我看和小周也很搭。」
我满脸藏不住的笑容和微微翘起的嘴角顿时僵住:「啥?」
他们不应该问一下我喜欢谁吗?三表舅和战友的女儿哪有我重要,啊?我可是亲生的啊!
然而我妈疑惑:「你不是天天给我念叨,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我爸附和:「宝贝乖,你放心搞事业好了,爸爸绝不催你。」
不是,我就不能事业爱情两开花吗?
眼瞅着两个如花似玉的男孩子在我面前,就不想着给我留一个?
我抗争:「不行,我不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
我艰难地说:「你们起码给我留一个。我……我有点喜欢其中的一个。」
于是爸妈一起盯着我看,看我到底会私心留哪一个。
我舔了舔嘴唇,挣扎半天,吞吞吐吐:「季渊。你们不能把季渊介绍给别人。」
我爸抚掌大笑:「女儿的眼光和我一样」,又担忧,「小季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你这丫头跳跳钻钻没个正形,你能拿下他吗?」
小看我吧爸爸。我可是早就已经拿下了他。
我强行按捺住跟我爸炫耀的心思:「我说能就能。你们等我的好消息吧!」
我爸妈来得快,走得也快。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跟周牧野说的,周牧野居然同意和我爸战友的女儿林臻联系。
这位小姐姐是个插画师,性格内向恬静,几年前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在父辈的聚会上遇到并且加了微信。但她只是躺在我朋友圈里,偶尔发几张手绘,我也会狗腿子地点个赞。
但是很快,我发现,林臻再发朋友圈,周牧野都是抢着第一时间点赞。
甚至还会在状态下面积极留言。
好几次我下班回家,都能看见周牧野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聊微信,一边傻笑。
我是强忍着没有问他是不是在跟林臻聊天。
问了,显得我八卦。
可是不问……
我把自己锁到卧室,对着化妆镜,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周牧野不是渣男。他不是。他跟我表白被拒绝以后,当然有资格再去追求其他女生。周牧野人很好,林臻也很好,他们如果聊得愉快,我应该感到开心才对。
那我现在开心吗?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在知道周牧野喜欢我、而且他因为被我拒绝而难过、尝试对其他女孩子示好之后,我终于还是有了一点,触动。
这就是季渊所说的「周牧野在算计我」,「他算准了我会心软」,对吧。
他成功了。
但我不能让他得逞。
我不能让自己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为了压抑住这种不正常的情绪,我主动请缨去隔壁市参加业务培训。
为期三天的培训下来,我深感脑容量不足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木着脸回到家,已经累个半死。
然而家里的客厅却坐着个妆容精致的小姐姐。
是林臻。
她正偏着头跟周牧野说着什么,听见门响,朝我转过头来,温温柔柔地说。
「苏简回来了啊,好久不见,长高了呢!」
22
我已经有点不记得我跟林臻说了什么,她又跟我说了什么。
把她送出门之后,周牧野吹了声口哨,似乎心情很不错,扭头问我:「跟她见了面,顺便上家里来坐坐……我觉得她性格很好,我很喜欢……苏简你说呢?」
这是我们最近这段时间,他和我最正常的一次对话。
我说:「她,是很好。」
不然也不会刚认识不到半个月,周牧野就邀请她来家里做客。
周牧野挑眉。
「你的表情可不像是很好。苏简……」他清了清嗓子,「要是你知道些什么,可一定要告诉我。不是你亲口说的吗?」
「我说了什么?」
周牧野突然抿唇,淡淡一笑。
「『周牧野你是我最信任的朋友』。对于最信任的朋友,应该知无不言言无无尽吧。」
「那,最信任的朋友,祝你们幸福。我累了,先回房。」
周牧野发出轻轻的一声笑,但这笑容很快退散,变成了一本正经。
「苏简,过几天就是元旦了。我们一起跨年,怎么样?我知道有个地方,万人数秒,有烟火和气球。我们一起去吧。」
我脚步一顿,想提示他,我现在已经是他表哥的女朋友。
周牧野却已经迅速补充:「你,我,林臻,还有季渊。」
我想了想:「如果季渊同意,我会参加。」
我以为季渊不愿意四个人一起出游,但是我听见他只问了一句:「31 号?你不回家陪姨妈?那好,就一起去吧。」
跨年的这一晚,天气非常冷,但空气却极好。
晚上六点,季渊接我下班。吃完晚饭,我们径直去了烟火秀现场。
好像整座城市的人都聚到了这里。到处是彩灯和气球,节日气氛异常浓厚。
周牧野和林臻到得早,一人一只棉花糖,边吃边笑。看见我们,热情招呼:「过来,我们早点去占位置。」
我和季渊走在他俩身后。
季渊牢牢护着我,不让旁人挤到。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商业街上的人越发多了。我们在一个开阔的场地停下来,据说这里观看烟火的视角最好。
林臻今天穿了件大红的羊绒大衣,妩媚异常。
她偷偷拉过我,问:「你和周牧野的表哥在谈恋爱?」
「对。」
「那他怎么——」林臻犹豫一下,另起话题,「好吧,我也不知道。我觉得他表哥也挺好。」
这话没头没脑。
我想追问,但是,远方的天幕蓦然绽开数朵璀璨的烟火,溢彩流光,绝美非常。
现场爆发出一阵铺天盖地的欢呼。
仿佛是突然之间,从四面八方都挤过来无数的人。我和林臻瞬间被冲散,我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周围全都是陌生面孔,每个人都是笑着的,嘈杂的,他们眼里都只有他们爱的人。
我忽然有一种巨大的孤独之感。
就在我准备摸出手机去找季渊的时候,有个人扶住了我的肩。
周牧野的眸子,黑沉不可见底。
「苏简,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了吗?」
「什……么?」
「会不自觉地留意,会因为她亲近别人而难受,会怀疑自己不够优秀,总是回想自己哪里没有做好,后悔自己没有更珍惜她——我最近的几个月,都在这样的情绪里煎熬。」
「我和林臻说好,让她在我身边做做样子。她装得特别好,可是,苏简你告诉我你真的没有在妒忌吗?」
「你这种人,神经像水桶一样粗,感情迟钝像大象的皮肤。我非要用针扎,而且是狠狠扎下去,你才会觉得疼。」
教堂钟声已经敲了起来。
除了我和周牧野,所有人都在声嘶力竭地喊:「十、九、八、七……」
我抬头看着他,只觉得周身血液都化作了冰。
「我没有在妒忌。」
这不可能是妒忌。
我不可能妒忌林臻。
我有什么立场。
我更不可能喜欢周牧野。
一个人怎么可以同时喜欢两个人。
周牧野不放过我任何表情变化。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愿望,是你能够坦白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这一点喜欢,比不上你喜欢季渊的百分之一。」
「我们确实是朋友。但我从来不相信你只把我当作朋友。你和季渊也是从朋友做起,为什么到我这里,就止步于此?」
「苏简,凭什么,凭什么就是他而不是我。凭什么你就没有半点喜欢我?」
周牧野从来没有这样严厉逼问过我。
我想后退,想转身逃跑,但周围密密匝匝全都是人,我无处可逃。
周牧野的眼神灼热吓人。我不得不顺着他的思路去想。
我当真,没有对周牧野心动过,哪怕一秒钟吗?
或许,连我自己都不敢拍着胸脯说,完全没有。
或许,在某个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我是真的有过。
可是,太晚了。
真的太晚了。
此刻我已经拥有了季渊。
那个总是会对着我微笑,在暗中照顾我,提点我,鼓励我,会担心我着凉,会关心我脸色不好的季渊。
我不可以太贪心。
我也不可以辜负他。
所以我坚定摇头:「我,从来没有喜欢你,周牧野。」
周牧野苦笑:「苏简,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你也不想季渊难过,对不对。」
周牧野瞳孔霍然收紧,半晌,他苦笑:「那你就宁可让我难过?」
我已经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了。
周遭的喧嚣仿佛达到了沸点。
钟声缓慢而沉重敲出最后一记。
如水的人潮汹涌扑过来,新年快乐的祝福声此起彼伏。
已经是新的一年了啊。
周牧野略微仰起头,但我已经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中看到了他眼角的泪痕。
他对我说的最后几句话是:「好。如果我和他注定有一个人会难过,那就让难过的人,是我好了。谁叫老子小时候总是抢他玩具。总不能长大了,还抢他女朋友。那老子成什么了。」
「忘了给你们说,前几天我工作辞掉了。行李,我也早已经打包好。你看,我早就猜到你会拒绝,我是不是很聪明。」
「我会选个地方去旅行。」
「苏简,等我回来的时候,把欠我的那杯奶茶还给我。半糖,多冰,珍珠换成布丁……我的口味,你应该还记得。」
我的确是欠周牧野一杯奶茶。
几个月之前他帮我修好了硬盘,我许诺请他喝奶茶,但是阴差阳错,他一直都没有喝到。
我的心,好像突然有只手将它攥住了一样,生疼。
但是我没有出声挽留。
我眼睁睁看着周牧野铅灰色大衣的衣角消失无踪。
心里某处好像被凿了个小洞。
我应该是在为失去了一个朋友而难过,对吧。
周牧野只能是朋友。
因为,有谁,握住了我的手。
季渊担忧的声音响起:「刚刚被人群挤散,还好我拉住了林臻……你怎么鼻子红红的,是太冷了吗?」
林臻也说:「我有暖宝宝你要不要贴?」
我吸了吸鼻子:「那个,我刚刚碰见了周牧野,说他有事,先走了——小臻姐姐,对不起,我……我和季渊送你回家吧。」
林臻耸起眉毛:「你们三个,轮流给我说对不起干什么啊。其实不用送,我男朋友一直在旁边等我。」
我愧疚的话卡在了不尴不尬的位置。
「啥?男朋友?小……小臻姐姐,那你为什么还跟周牧野相亲……」
「周牧野知道啊,他说他也需要装样子。」林臻如玉的脸上浮现一丝红晕,「那个,我男朋友,他年纪太小啦,我家里肯定不同意。」
能有多小?
「等他满了法定婚龄,我再带他回家。」
我目瞪口呆看着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从后边抱住了林臻。
她刚才的优雅知性全都化成了娇羞无限。
两个人相携而去。
季渊将他的围巾摘下来,在我身上缠了几道。
他没有追问刚刚为什么只有我跟周牧野说了话、为什么周牧野会突然离开。好像我和周牧野之间的种种,他都了若指掌。
他只说。
「饿不饿,回家给你做宵夜。」
我其实不太饿,但还是点头:「好啊……吃什么?」
季渊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举目去看远处的钟楼,口中喃喃:「已经 12 点了啊。」
「对啊。新年快乐。」
季渊却还是有点恍恍惚惚的,只是沉思:「……苏简你记不记得,我们骗我爸妈的时候,说过什么?」
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说……我是你女朋友。」
「不对。」
「说,我们谈了半年恋爱。」
「还是不对。」
「到底什么啊,我记不得了。」
季渊从远处收回目光,一向从容不迫的人,不知为何突然多了一丝窘迫。
他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样,哆哆嗦嗦,将手伸到大衣兜里,摸出了个什么,攥到手心。
然后非常认真地对我说。
「说的是,我们打算明年结婚。现在,已经是明年了。」
我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季渊已经单膝跪下。
手里托着那只打开了的宝蓝色的丝绒小盒。
璀璨的华光四溢。
周围看热闹的路人爆发出惊呼和欢笑。还有人拿出手机,对着我们狂拍。
从小到大我都没受过如此多的瞩目,我咬牙撑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还比较冷静。
季渊却对周遭喧嚣充耳不闻,他只是温柔地看着我,轻声地,缓慢地,一字一句地问。
「苏简,请你嫁给我,好吗?」
我感觉到有什么滚热的东西从眼角滴了下来。我既想哭,又想笑,我还颤着手想去接那颗小小的石头,但我又怕自己笨手笨脚,会把它弄掉在地上。我更怕自己不够完美,配不上手捧钻石的他。
但是季渊的眼神如此笃定和期盼。
所以在无数的慌乱,激动,不安,委屈,还有幸福之中,我含着眼泪,哽咽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