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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子培养手册下

17.

比起上次去北燕找夏妃,这次的旅途,由于即将自由,氛围轻松愉快了很多。

一路上我倒也没有多么着急,而是每到一地,就让温昭留意当地的牙行,买了不少少年少女,打算到了北燕好好训练,给姜璧一个夺嫡的班底。

对于后面跟着的岐王侍卫,我也没有过分在乎,反而是把他们当作自己的护卫来使唤,时不时还扔给带头的侍卫长一些食物酒水。

反正他们就算翻脸,也是得等我们到了北燕才能动手,现在动手的话,谢春有个三长两短,岐王可饶不了他们。

这日入夜,月儿悄悄探出头的时候,温昭跑到客栈房顶上练习左手剑,我换了一身红裙,笑意盈盈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一边哼着歌。

「且试青锋,方饮碧血,少年意气踏风行。」

「匣中霜雪,颊上花艳,美人曾当百万师。」

……

「凌云恃清秋,万户侯何足道哉。」

「割裂千山如破云,斩碎明月似飞雪。」

见眼前浓丽少年一套剑法用完,我开口笑道:「阿昭,过来。」

温昭收了剑,乖乖地上前,坐在了我的身边。

「回到大燕,阿昭想要去做什么呢?」我侧着脸,望着少年尖削的下颌,开口发问。

「我离开大燕许久,不能承欢膝下,本是过失,应该先回家中探望一下父母。」温昭仪态向来端正,此刻虽然坐在我身侧,腰杆却依旧笔直,不过他很快就软了口气,「姐姐可愿意,随我回去看看?」

呦,见家长啊。

不过,倒也不是不行。

我从怀里掏出一个黑金双色攒牡丹的剑穗,递给了温昭:「给你。我向岐王府的婢女学的。」

他送了我温家的红玉云纹镯子,虽然我没收,但礼还是要还的。

温昭显然是对我亲手做这个礼物极为满意,他几乎是立刻把这个穗子挂在了自己腰侧的长剑上,还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上面所缀的赤金珠子,发出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

「谢谢姐姐。」少年笑着同我道谢,眼眸里尽是春水样的浮光。

我大度地摆摆手,让温昭揽着我的腰下了屋顶。

送他回房之后,我本也想去睡觉,犹豫了一下,转道去叩了叩姜璧的房间门。

姜璧刚沐浴完,扑面而来的温湿气,他身穿厚实的白棉布袍子,擦着半干的头发,长睫毛湿漉漉的,直扑闪到人的心里去。

进了屋子,我推给姜璧一个礼盒:「阿璧平日里装束过分寡淡了,这个给你。」

姜璧打开盒子,看着里面的墨绿夹金宫绦,抬眸惊喜道:「姐姐自己做的么?」

「嗯。」我点了点头。

没料到姜璧眼眸瞬间深沉,反问了一句:「昭表哥也有?」

我没好气地偏过脸去,不想理睬他,却被姜璧轻柔但不可拒绝地掰正了脸,逼着直对着他的眸。

里面有虔诚的爱意。

随后,姜璧凑近了我,语调似暧昧似委屈:「姐姐看似一碗水端平,可有些事情,昭表哥对姐姐做过,我还没有。」

少年手指略显笨拙地扯散了我的衣物,让它们如花瓣般掉落在地上。

长枕横施,大被竟床。

粉黛弛落,发乱钗脱。

第二日赶路的时候,温昭看到姜璧腰间的新宫绦,脸色微变。

得,孔子老,说得妙。

这三人行啊,那是必有一个修罗场。

眼见即将挨骂,我立刻开口,模拟着温昭的语气说:「我就知道,这个花心的死女人,定是两头都送了,呵,搞这种一碗水端平的事情,还打量着小爷不知道呢。」

姜璧被我这话,直接逗得笑弯了腰。

温昭见我抢了他的台词,脸色一黑,气哼哼地扯起姜璧就进了马车车厢:「阿璧,我们走,不要理这个女人。」

我刚想跟着他们两个人进车厢,温昭就隔着车帘丢给我一根长鞭子:「你赶车去,别来打扰我和阿璧。」

对温昭皮那么一下,结果就是我坐在车辕上,沦为车夫。

惨惨惨。

听到车厢里的欢声笑语,我却只能苦逼地赶着马车,叹气。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合理,大三角的魅力或许就在于,三个人随便抓两个人出来都能组 CP。

赶了半天的车,终于靠近了北燕边境,遥遥看到了来接我们的一队人马,终于算是松下一口气。

「吁——」我拉了缰绳,让马车停下。

车子一停,车厢里探出一个姜璧:「这是来接我们的么?」

他话音刚落,那队人马也发现了我们,迅速纵马向我们靠近,然后齐齐地举起马刀。

这群人压根不是来接我们的队伍,而是来杀我们的死士!

温昭的右手伤还没有痊愈,左手剑使得相对青涩,根本打不过他们!

我脸色一变,立刻冲着身后的岐王侍卫们大吼:「帮我们迎敌,不然你们谁都别想谢春活!」

事关岐王妃性命,岐王的侍卫们再憋屈也得上。

眼见两拨人马打成一团,我拉着姜璧往官道旁边的小树林里逃窜,疯狂地思索着。

是姜璧的哪个哥哥动的手?大皇子姜奕?四皇子姜望?六皇子姜泓?

将身后的砍杀声抛下,我找了一处草木茂盛的地方,把姜璧匆忙塞进灌木丛里藏好,扭头发现温昭没跟上来,脸色登时就变了。

糟糕,温昭定是为了给我和姜璧争取生机留下断后了。

「阿璧,藏好,别出声,我去找阿昭。」

匆匆撂下那么一句话,我扭头冲着来时的方向奔去,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匆忙地赶回去,正碰上温昭与他们打斗。

不知道是姜璧的哪位哥哥非要置他于死地,派来的死士武功极高,短短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岐王府的那群护卫就已经死了一半以上,温昭更是浑身带伤,气喘吁吁。

为首的死士见久久拿不下温昭他们,心情也急躁起来,他抬起右手,嘶哑着嗓子下令:「放箭。」

长长的箭镞如同雨点一样冲着温昭袭去,而他的左手剑根本无法做到御敌。

我眼睁睁地看着带着刺骨杀意的箭头,穿过温昭的胸膛。

万箭穿心。

猩红的血液浸透了我给他新打的剑穗,顺着锋锐的剑身往下滴落。

我连滚带爬地上前接住温昭,看着他向来艳丽的嘴唇失了血色,如同四月芳菲尽的阑珊桃花,一张一合,发出微弱的气声:「姐姐……阿璧安全了么……」

「他没事,他已经藏好了。」我抓着温昭的左手,惊恐地发现他的指尖正在失去温度。

「别哭……没能护住你……对不住……」温昭试图抬起右手拭去我满眼的泪水,但那只手抬到半途,还是垂了下去。

那个骄傲又浓丽的少年,就这样在我怀里,轻轻地断了气。

明明是白日,天边却有一星陨落,凄冷了苍穹。

为什么?

为什么我努力了那么久,还是不能保全温昭?

还是让他落到了前世万箭穿心的结局?

是我对不起温昭,是我没有把他成功地带回北燕。

穿越过来那么久,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作万念俱灰。

「七皇子在哪儿?」死士们的首领举起长弓,对准了我,意图逼问出姜璧的下落。

我抱紧了温昭的尸体,将他护在怀里,然后轻轻闭上了眼睛:「你们杀吧。」

巫清明是不会出卖姜璧的。

所以,温昭,黄泉路远,你暂且等一等我。

人在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脑海里总会浮现起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日光下中庭舞完剑的温昭,容色比手中长剑更加锋利,他尚未加冠,脸色却已是十足的艳丽,像极了庭前燃烧着、怒放着的芍药。

我伸手用衣袖擦去他脸上亮晶晶的汗珠子,声音柔婉地哄着他。

一旁的姜璧坐在廊下,抱着书笑着看我们打闹。

正是再也回不去的好时光。

原来总有一些人和事情,要用消亡,来证明自身的珍贵。

我抱紧了怀里的已经失去生机的温昭,意料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

死士们停了手。

因为姜璧从树林深处走来,他头顶还沾着几片叶子,显得格外脆弱狼狈,「你们要的人是我。」

姜璧走到我身前,看清楚胸口插满箭支的温昭,身形一个踉跄,颤抖着用手指试探温昭的鼻息:「表哥?」

随后姜璧浑身哆嗦,发出小兽般凄厉的嘶吼:「不是说好要一起回家的么?

「右手骨裂不打紧的,我给你找左手剑谱,喜欢姐姐也不打紧的,我把姐姐的时间多匀给你一些。

「表哥,你醒醒,家就在前面,你醒一醒啊。

「求求你了,醒一醒啊……」

姜璧从我手里接过温昭的尸身,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温昭脸上。

可惜无论他怎么哀求,温昭都不会再睁眼了。

为了我和姜璧,这个骄傲的少年剑客,流干了自己最后一滴血。

眼前的死士首领毫不犹豫地抬手放箭,我手疾眼快地一把抱住姜璧,转了一个身,替他挡了这致命的一箭,「小心。」

长箭力度极大,从我的背后进,胸膛出,甚至还扎穿了我身后姜璧的皮肉,把我和他钉在了一起。

有血从我的嘴角滑落。

就这么结束了么?

真是不甘心啊。

若是能够给我一个活命的机会,巫清明定会把你们全部杀光,一个都不留。

意识恍惚间,不远处忽然传来了马蹄的声音。

18.

半梦半醒间,我恍惚间来到一个幽深的密林,慢慢往密林深处探索时,发现一条路,路旁开满了红色的花,妖娆凄清,长路尽头漫漫,不知通向何方。

正当我打算沿着大路往前走,找找人家的时候,前面影影绰绰地,有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影,瞧着却颇为亲切。

快走几步来到人影后面,那人回头,竟是温昭。

温昭见到我,大惊失色:「姐姐,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

我还想说什么,被温昭抓起领口,拖到路边猛地一推。

待我豁然惊醒时,发现密林、大路、红花、温昭尽皆消失,身处的房间大方古朴,摆设清雅。

是梦还是真的?

倘若是真的,是温昭的魂魄么?

是温昭不愿意我同他一起奔赴黄泉,所以推我回来么?

见我挣扎着爬起身,房间里的婢子眼神一亮就匆匆地跑到了院子里,一边跑一边喊:「巫大人醒了,巫大人醒了!」

很快,姜璧就急匆匆地从外面赶过来了,他瘦了一大圈,衣衫松松垮垮的,神色却极为关切,一进房间就把我抱了个满怀,哽咽道:「姐姐,你昏迷了接近半个多月……」

我靠在他怀里,嗓子因为受伤而嘶哑到说不出话来,眼泪打湿了姜璧的衣襟。

姜璧知道我在哭什么,他轻轻地把温昭腰间的那柄长剑递给了我:「表哥已经下葬到了温家祖坟,这是他的剑。」

姜璧没有清理这柄长剑,剑穗上依旧带着干涸的暗红色。

那是温昭的心头血。

我看着这把剑,只觉得胸口一痛,一口血喷到姜璧的袖口上,让后者瞪大了眼睛,急急忙忙地开口唤太医。

我按住了姜璧,忍着胸口的疼痛,艰难开口:「你把我昏迷期间的事情说一说。」

在姜璧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夏妃忽悠北燕皇帝来迎接姜璧的队伍堪堪赶到,死士们怕被那支队伍认出身份来,飞速撤走了。

岐王府跟在我们身后的人马,在那轮箭雨中和温昭一起全军覆没,姜璧感念他们的行为,也不想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和南齐撕破脸皮,就把谢春的下落飞鸽传书给了岐王。

随后姜璧按照我指点好的,搭上夏妃的线,同北燕皇帝私底下见了一面,除了表达自己的孺慕之情之外,还把他「亲眼见到」南齐皇子们内斗的事情,同北燕皇帝说了一遍。

北燕皇帝本就因着夏妃和那些美人们的枕边风,对自己的这个七儿子十分欣赏,又见姜璧气度翩然,进退有度,还为北燕打听到了部分南齐的情报,更是心中大悦,谈完之后便下了旨意,封姜璧为雍王,将帝都里面一个空置的宅子拨给了他,做了雍王府。

「这个雍王的封号,倒也吉利。」我想起历史上夺嫡胜出的雍正,对姜璧这个封号还算是满意。

「是,」姜璧显然是不知道雍正这一号人的,他点了点头,「这个封号,取得是雍雍垂拱,漠漠君临之意。」

「其余几个皇子什么反应?」我想起来一事,询问姜璧。

「大哥对此不屑一顾,四哥和六哥都送来了贺礼。」姜璧沉吟一下,「四哥送了两块成色不错的玉璧,六哥送了我一些疗伤的药材。」

「你被刺杀的事情,全帝都都知道了?」我挑眉望向姜璧。

「没有,我不打算把这件事闹大,以免给父皇留下一个刚回来就闹事的坏印象,也怕打草惊蛇找不出真凶,对外的说辞是,因为带回了南齐的情报,所以被岐王的人马追杀。」

姜璧摇了摇头,刚刚回到北燕的他,已经展现出初步的政治手段了。

这个说辞,一来可以博得北燕皇帝的怜悯,二来可以为姜璧打造出怯懦的气质,让暗处的几个对手都小瞧于他,认为他是一个亲表哥死了都不敢吭气告状的人。

很不错的开局。

见我闭着眼睛,姜璧遣走了所有的仆婢,轻轻地将我抱在怀里,足足有三个时辰,才听到他继续开口。

「姐姐,争霸真的只能杀人见血吗?

「血流漂杵,伏尸百万。

「我要做天下霸主!」

少年紧紧地抱着我,似乎是抱着他仅有的珍宝,「姐姐,昭表哥的死提示了我,只有登上至高无上的权力巅峰,才能够真正地保护住你。」

「我想夺取天下,然后护住你。」姜璧的话斩钉截铁。

我不是不感动姜璧的真心。

可是我真的不喜欢他这样说。

于是我厉声呵斥他:「姜璧,你忘记我在回大燕的路上对你的教导了么?!」

我转过头来,看清姜璧一瞬间的惶然,心中一痛。

温昭已经没了,我不能对姜璧如此严苛。

可我不得不如此。

巫清明不仅仅是姜璧的情人,也不仅仅是姜璧的幕僚,而是未来的帝师。

「我知道你对我一往情深,但我不希望一个皇子,嘴里有这样的话。」

我转过头来,直视姜璧的眼睛。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殿下,你取得天下,单纯只是为了我巫清明一个女子吗?!

「你的男儿志气呢?你的政治理想呢?你的胸怀抱负呢?」

我咄咄逼人地诘问着姜璧,直到他颓然地垂下头。

「不要和岐王一样,落入情情爱爱的窠臼,为一个人争夺皇位,然后躲在名为幸福的壳子里,平白地蹉跎了整个南齐,要放眼于整个世界。」见姜璧知错的样子,我口气略微缓和。

「过两日同陛下申请去大燕四处转转吧,不要高居庙堂。

「见见耕地的农夫,放羊的牧童,白发守城的老兵,辛苦织布的妇人,走街串巷的货郎,管理十户从中调停的里正……他们才是这天下的根基,庙堂上的大人们不是。

「你想要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权力,就得支付出比别的皇子十倍百倍的代价。

「姜璧,脱下你的华服,走出你的雍王府,去看看吧。

「俯下身,去看看人间,人间会给你满意的答复的。」

姜璧答应了之后,便匆匆进了宫,这种大事,定要事先和北燕的皇帝打申请的。

而我也挣扎着爬了起来,命人套上马车,直奔温府。

虽然说起来很白烂,但是温昭已死,我必须去要求温府出第二个能够保护姜璧游历的人。

姜璧刚刚被封为雍王,不知道有多少人蠢蠢欲动呢,若是谁再来派一趟死士……

我阖了阖眼睛,温昭刚死,就去逼迫温家再出一个人,确实不厚道,但我也没有办法。

姜璧在北燕的根基太浅了,随便一场风雨就可以把他这棵小树苗连根拔起。

到了温府门口,果不其然,温家的人连大门都没让我进去。

温夫人站在门口。

她年过四旬,依旧能够看出来年轻时候的风采,只是此刻面上笼罩了一层寒霜,显然是已经知道温昭是为了什么而死的。

甚至我怀疑,她知道我和姜璧、温昭的关系,因为她看我的眼神里,除了冷淡之外,还有一层刺人的挑剔与鄙夷。

只是良好的教养并未让她当场对我发作,只是让她淡淡地说了一句:「巫大人,请回吧。」

我脸色近乎雪一样的白,但还是对温夫人勉力跪下,她毕竟是温昭的亲娘,如今温昭已死,我不能对他亲娘不敬,「温夫人,我知道我对不起您,可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温夫人打断了:「没什么好可是的,我已经为雍王殿下折了一个儿子了,还请巫大人怜悯一个母亲的处境。」

面对温夫人的质问,我哑口无言,只能示意婢女把我扶起来。

伸手之时,温夫人突然目光一凝:「他把代表温家主母的红玉镯给了你?」

我这才望向自己搭着婢女的左手手腕。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红玉云纹的镯子,想来是姜璧在我昏迷时,给我套上的。

三人之中,唯独姜璧能够做出这种事情来。

除了我本人以外,他比谁都知道温昭对我的情意。

只是我的瞬间愣怔,落到温夫人眼中却成了心虚,她暴怒地给了我一个巴掌,打得我耳朵嗡嗡的。

隐隐约约只能感受到温夫人上手来撸我的镯子,边撸边说:「贱婢,你也配戴我们温家的宝物……」

身边的婢女知道我身上带伤,见温夫人对我上了手,脸色登时大变,推搡了一把温夫人。

温夫人刚把我手上的镯子撸了下来,被婢女一推,倒退两步,云纹红玉镯脱手而出。

眼见那支价值连城的云纹红玉镯就要摔在地上,一只素白的手伸了过来,稳稳地接住了镯子。

「都住手。」少女面如白玉,眉眼与温昭有八分相似,唯独一双上挑的凤眼,如同点漆,既漂亮又凶狠,萦绕着几分戾气。

她开口之后,众人一时之间都望向了她。

「母亲,」少女面无表情地抓住我的手,把镯子套还到我手腕上,开口对着温夫人说,「兄长既然把镯子给了这位姐姐,想来也是有理由的,您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温夫人面上迅速染上一层薄怒,但到底也闭了嘴,只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少女又上下打量了我两眼,眼眸流转间尽是波光潋滟,只是她身上浓重的戾气,硬生生地把这股子媚劲给压制住了,整个人像一柄藏锋的长剑。

「麻烦你不要为难我的母亲,我跟你走。」少女给了温夫人一个安抚中暗藏警告的眼神,然后命令温府的侍卫们把温夫人架回去,又指挥着婢女把我扶上马车,自己也跳了上来。

下一秒,少女手中短剑架上了我的脖子,在婢女们的一片惊呼里,她的语调相当冷淡:「杀害我哥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这位小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轻抚脸上的伤处。

「母亲性格暴躁,平日里虽得我爹喜爱,但在府内并不执掌中馈,一个连中馈都无法接触的女人,又如何能够当众顶撞雍王身边的幕僚呢?」少女侧着脸反问我。

「只怕是雍王府早就想好了,想要同我爹合作,通过这场表演,找出杀害哥哥的幕后凶手。」少女见我不答,手中锋刃往前架了架,让我破了一层油皮,「有消息么?到底是谁?」

「温嫣,你哥跟我提起过你,说你年少偏激,但本性不坏,」我对温昭这个妹妹相当欣赏,「但他没跟我说,你那么聪明。」

「一个庶女,要是不聪明,母亲容不得我的。」温嫣听到她哥哥的评价,目光暖了暖,但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把她的剑挪开。

「温夫人容不下你,你还愿意为温昭出头么?」我探寻地看着温嫣。

「母亲不许我出门学习,是哥哥把他的剑术教给我的,」温嫣斩钉截铁地说,「他为人所害,我必定要杀那人为他报仇。说吧,那人究竟是谁?」

我皱眉:「无论是哪位皇子的身边,都是守卫森严,即便你能杀人,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那又如何?」温嫣惨笑,目光里隐隐约约浮动着疯狂,「我要他们为我哥偿命!」

兄控真可怕。

但她是温昭的庶妹,我又不能不管。

无奈之下,我软和了口气,正要劝几句,一封信却被赶车的侍卫传递了过来。

见温嫣没有杀我的意图,我伸手拿了信拆开,然后冷笑一声:「杀你哥的人找到了。」

「谁?」温嫣问我。

「四皇子姜望。」我冷冷地说,「杀人者会窥探受害人的反应,刚刚,就是他的人,在人群中暗中探听温府的动静。」

温嫣收回了剑,便要跳下马车:「我去取他的项上人头。」

「回来。」我一个眼神,侍女们就拦住了温嫣,正要说什么,马车外面传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

「嫣表妹,别做莽夫的事情,温昭若是活着,定不会让你白白去送死。清明自有法子对付四皇子。」

姜璧从皇宫回来了。

「好。」温嫣显然是人狠话不多的那种类型,她冷冰冰地补了一句,「若是巫清明杀不了四皇子,我就先杀了她,再去杀四皇子。」

姜璧刚爬上马车,就被温嫣这话噎了个半死,他还想说些什么,被我抬手止住了。

「四皇子的命,换一个武艺不弱的贴身近臣,值了。」我冲温嫣伸出手来。

温嫣同我击掌三次:「可以,从今日起,我便住进雍王府了。」

「雍王府空房间很多。」我淡然地回答她,暂时缔结了同盟。

19.

当天夜里,把姜璧的游历路线规划好后,我推开门,随意在雍王府走了走,然后折道去了姜璧房间。

「南齐最近形势如何?」看到姜璧正在翻看手底下人的情报,我开口问了一句。

姜璧抬头望我,眸光在烛火下显得盈盈,「淳熙太子不愧是淳熙太子,他虽然被软禁在王府,但依旧有官员忠于他,孜孜不倦地给岐王使绊子,岐王撑得相当辛苦。」

「他争夺皇位仅仅是因为自己酷烈的自尊心和保护谢春而已,本质上岐王这个人并不适合治理国家,一句话概括起来,就是望之不似人君。」我并不看好岐王,他只是个高配版本的李建成或者是朱高煦罢了。

想了想,我又提醒姜璧:「你真正的对手是四皇子姜望,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应该先复刻一下我们在南齐的手段。」

「嗯?」姜璧进步神速,被我一点就透,「姐姐是想让大皇子姜奕和六皇子姜泓联手,打压四皇子姜望,我们隔岸观火,坐收渔利么?」

「是。」我满意地点点头。

「只怕他们没有那么容易上当。」姜璧皱眉。

我突然轻轻地笑了,问姜璧:「你听说过二桃杀三士的故事吗?」

「一个月之后,大燕上下官员要进行半年一次的考核,这考核权,就是第一个桃子。两个月之后,大燕要举行秋闱,秋闱的士子们也是一股力量,这就是第二个桃子。」我轻轻地笑了。

「如何确保他们三个人都会下手摘桃子呢?」姜璧问出了这个阳谋的核心实施点。

我想了想自己在 21 世纪混职场的时候,职场最常用的一招,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加深邃:「来,阿璧,教你一个词。」

「末位淘汰制。」

「配合宫里的夏妃,放出风声来,摘到桃子的人未必能够得到皇位,但不去摘桃子的人定会被淘汰出皇位争夺战。」

「那我们呢?若是我不参与争夺,是否也会被淘汰?」姜璧问。

「不需要真实,织造一个末位淘汰制的幻觉给几位皇子,调动他们全部的焦虑就行,这件事本就是你我擅长的不是?」我说。

姜璧恍然大悟:「确实是无可指摘的阳谋。」

我勾起红唇,露出一个微笑:「权力是来源于上的,不是来源于下的。

「无论半年考核的考核官是谁,陛下都掌握着绝对的生杀大权,就像是无论秋闱的士子们更亲近谁,他们之中真正的聪明人,在表面上只会做陛下的纯臣。

「这种争斗一旦开启,陛下不会不知道的,为谋权而把手伸得那么长,你猜,陛下会如何看这三个儿子呢?」

姜璧点了点头,没有在乎我的言语之中淡淡的杀意,而是又抽出一张请柬:「我即将离开帝都,四皇子想要设宴,除了邀请了我之外,上面还有你的名字。」

我没翻开请柬就冷笑一声。

四皇子打的好主意,鸿门宴是么?

我巫清明可不怕。

姜望敢让我失去温昭,我定要杀得他府上鸡犬不留。

第二日,在赴宴的马车上,我对着换了新衣裳的姜璧和温嫣静静嘱咐:「四皇子可能要给你我一个下马威,到时候看到什么阵仗,都挺直腰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会有埋伏么?」温嫣长眉一挑,抱着剑问。

「富丽堂皇的府邸,空旷的台阶,人均分配十几个婢女美人伺候,吃的是水陆八珍,饮的是陈年美酿,烧的是珍贵的人鱼烛灯。」我简短地描述了一下。

「这有什么用?还不如把他府上全部的死士都叫出来,我们打个痛快。」温嫣撇了撇嘴。

「你是温府的庶女,阿璧是不受宠的皇子,我是个婢子出身的幕僚。所以四皇子要这样对待我们。

「排场越大,越容易让人露怯,想来四皇子是叫了很多宗室在,若是我们三个人露出一丝一毫的怯场,宗室就可以到陛下面前去说七皇子姜璧上不了台面的嘴了。」

我面无表情地说,然后打量了一眼姜璧和温嫣。

先是今日被我强行勒令换新衣的温嫣,只见她上半身是件孔雀蓝的窄袖罗衣,下半身则是淡金色的裙装,长发被金冠束成高高的马尾,足蹬羊皮短靴,干脆利落,方便行动。

天生一股凌冽的剑意,更是悉堆在她的眼角。

至于姜璧,他难得穿了一身黑色带龙纹的衣裳,赤金龙纹簪把满头缎子一样的墨发挽了起来,明明是偏贵气的打扮,偏生配上他微寒的脸色,颇有一种清冷之意。

琉璃般的眼眸里毫无情绪,不像是来赴宴的皇子,倒像是个局外人。

很好,两个人都很上得了台面。

至于我……

我当然是身穿白衣登四皇子的门了。

送葬的掘墓人,不穿白衣,又能穿什么呢?

进到了四皇子的魏王府,果然是如同我设想的一般不凡,不过姜璧和温嫣这两个土包子早就听过我的嘱咐,倒也没有多么惊讶。

一路上到处有穿着不凡的婢女,敛声屏气地垂手侍立,见我们到来,齐齐屈膝行了福礼,无形之中试图给我们心理压力。

奈何姜璧面色淡然,并不停下来看这群婢女,径直穿过了长廊,进了魏王府的正殿。

正殿里人声鼎沸,屋子里燃着人鱼的油脂,配合着旁边放置的佛手,散发出醺醺然的果木香气,家具也是红木与金丝血檀所制,极尽奢华,令人叹为观止。

只是我们一来,整个殿堂都静了下来,像是播到一半被按下了停止键的视频。

清俊潇洒的四皇子姜望坐在最上首,青色长衫上以金线绣了大片竹叶,手中捏着个玉杯,此刻正眯着眼打量着我们。

姜璧轻轻走上去,笑容可掬地向姜望行了礼:「见过四皇兄。」

又转了过去,向着上首另一位打扮奢华、长相艳丽的女子行礼:「见过五皇姐。」

我不由好奇地望了两眼那女子,这位五公主姜衔枝和四皇子是一母同胞,经常在北燕皇帝面前为姜望说好话。

在原著中,五公主姜衔枝正是女主,她心仪卫酒许久,最后在自己的哥哥登基之后,也如愿嫁给了卫酒。

只是如今卫酒被我杀了,别人或许不知道内情,但姜望和五公主姜衔枝是清楚的。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冲着姜璧回礼的姜望,和满脸倨傲、眉目中却隐藏怨恨的五公主姜衔枝,心中警铃大作。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她才会出现在宴席上……

这是来给自己的小情人报仇的。

姜璧行完礼,也没有搭理自己这个颇为不好惹的五姐,正要带着我和温嫣入座,五公主姜衔枝却骤然开口:「七皇弟身边的二位,不介绍一下自己么?」

我拦住欲要上前的温嫣,走到了五公主姜衔枝的面前,不卑不亢地同她对视。

五公主姜衔枝上下打量我一眼,声音轻柔得几乎让外人听不到:「是你杀了卫酒么?」

「臣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在我昏迷的时候,姜璧替我请了个雍王府长史的官职,位居五品,不算太高,但也可以自称臣了。

五公主姜衔枝冷笑一声,正要发落我,温嫣及时上前,一句「臣温嫣见过五公主姜衔枝」,硬生生打断了五公主姜衔枝的施法。

众目睽睽之下,五公主姜衔枝身为皇室成员,也不好同我们两个夹缠,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一下,语调十分微妙:「二位既然能入得了我七弟的眼,想来是因为美貌的缘故吧。」

言下之意,便是嘲讽我和温嫣都是以色侍人了。

宾客们顿时哄然大笑,笑声里充斥着揶揄。

姜璧的脸色相当难看了,我却朗朗开口:「殿下有所不知,臣擅诗。」

五公主姜衔枝抬眸:「擅诗?」

「是,臣年少时长在乡野,从未见过有如此豪华的宴席,愿为殿下和四殿下作诗一首,以纪念躬逢盛宴。」

我的坑挖好了,各位可以跟着往下跳了。

四皇子姜望看了过来,一直以来他得到的情报都是我早年和在南齐时候的经历,如今五公主姜衔枝开口为难,便是他刻意安排的。

按照惯例,女人之间的争执,姜璧也无法插嘴。

若是我不接招,那么五公主姜衔枝就可以随意发落我了,古人刑罚里面,有着非常多的可操作空间,一个不好,我毙命于此也是可能的。

我接了招,姜望就可以试探我甚至是姜璧的底牌了。

「作吧,若是作不出来,小五可是会罚你的。」姜望的声音格外和缓,言语内容里却是步步杀机。

「意气骄满路,鞍马光照尘。

借问何为者,人称是外臣。

朱绂皆大夫,紫绶悉将军。

夸赴皇子宴,走马去如云。

樽垒溢九酝,水陆罗八珍。

果擘洞庭桔,脍切天池鳞。

食饱心自若,酒酣气益振。」

我把白居易这首诗微微地改动了一下,然后悉数背了出来。

姜望与五公主姜衔枝齐齐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我真的会作诗,魏王府上有个幕僚大胆地开了口:「巫大人,诗很不错,可惜缺了尾句。」

我看都没有看幕僚一眼,而是把目光投向最上座的姜望,把皮球踢回了他:「魏王殿下真的想听最后一句么?」

姜望抿唇,他总感觉自己被我绕了进去。

五公主姜衔枝却不耐烦了,皇家女子向来骄横跋扈,她早就想整我了,「巫清明,若是没有尾句,当心你的脑袋。」

「那好吧,臣献丑了。」我垂下眼眸,杀气腾腾地补了最后一句。

「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四座皆惊。

唯独我含着冷笑。

这不是巧了么这不是,北燕也有衢州,刚好也在遭灾。

老百姓在外面流离失所,你们搁这儿摆鸿门宴,还想着给姜璧一个下马威。

好啊,那我巫清明刚好替你们魏王府扬扬名!

这诗传出去,北燕皇帝不把你和五公主姜衔枝喷个狗血淋头。

我巫清明跟你姓姜!

20.

由于我整了一个好活,一时之间整个宴席上都没有人说话,只听得「咔嚓」一声,清脆的玉碎声传来。

原本在姜望手里把玩的玉杯被他捏碎,鲜血顺着他的手掌,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五公主姜衔枝这才反应过来,恶狠狠地看着我:「巫清明,你好大的胆子,敢诽谤朝政,给我拿下!」

温嫣唰的一声出了剑,脊背挺直,神情凌冽,宛如一只蓄势待发、急于见血的兽类。

有她压阵,我并不慌张,侧着头正要同五公主姜衔枝掰扯,耳边却传来清越的嗓音。

是姜璧。

「底下人不懂事,但也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姜璧神色清冷,似是对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场景不厌其烦,侧着眼眸轻轻瞥了一眼五公主姜衔枝,「五皇姐这是心虚了么?」

还没等五公主姜衔枝回话,姜璧又漫不经心地嗤笑一声,眼眸流转间尽是嘲讽的光芒:「一句诗就能吓到见血,四皇兄,不是我说你,你也太没用了些。」

然后姜璧把座前的酒一饮而尽,轻轻把空杯子倒置在桌上,起身嘱咐我和温嫣:「走吧,无趣。」

见姜璧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五公主姜衔枝登时大怒,还想再拦,命自己身边的侍卫长上前。

侍卫长长剑刚刚挥起来一半,温嫣手里那抹剑光已经斩开了对方的脖颈。

她下手极为狠辣,那人皮肤、肌肉、血管、脊骨被一齐切断,血柱顶着头颅冲天而起,眼睛里的生机飞速凋落下来。

一地鲜血中,温嫣看着面容惊骇的宾客们,流露出堪称羞涩的微笑,将手中还滴答着血的长剑抬起,状似无意地指向姜望与五公主姜衔枝:「殿下有所不知,臣擅剑。」

随后她收了剑,护着我和姜望往外面走去。

无一人敢拦。

我也是第一次见识到温嫣的武艺,显然是比温昭要高很多。

挺好的。

势力不足,武力来凑;刀剑之下,遍地真理。

出了魏王府的大门,我立刻嘱咐温嫣:「去,找来两桶红漆。

「把我送给魏王殿下的诗,漆在魏王府的外墙上。

「谁来阻止,你就杀谁。」

温嫣扯了扯嘴角,几乎要被我的缺德逗得笑出声来,还是转身按剑去了。

「找几个人,在帝都贴大字报,贴在百姓们沿街的地方。」我嘱咐完姜璧,就倚在马车车壁上,闭着眼睛复盘这次的宴席。

魏王府势力大,示弱可以逃得过一次,未必能够逃得过两次,还不如一开始就直接摆出刚到底的态度。

至于用白居易的诗坑了一把四皇子,则是意外之喜了。

怪只怪五公主姜衔枝太蠢了,用了宫斗的手段,从雌竞才艺的角度来为难我和温嫣。

宫斗的手段和思维,过来玩朝堂,不被坑死那真是有鬼了。

一个下午的时间,这首朗朗上口的诗就传遍了整个北燕帝都,其中固然有姜璧的人负责宣扬,大皇子姜奕和六皇子姜泓也在背地里没少推波助澜。

倒是姜璧和温嫣的表现,都让我很是意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先找哪个谈谈心好。

回到雍王府之后,我沉吟了半天,先叫来了温嫣。

还没开口,温嫣就和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了,她的话和她的剑一样,简洁,但信息量很大。

「我本是庶女,温夫人那个跟红顶白的样子你也知道。

「我哥性格并不像他娘,所以他白天学了剑术,晚上会偷偷地教我用剑。」

说到这儿,温嫣下意识地抚摸了自己腰间的长剑。

从温嫣的话里,我很快拼凑出了她的前半生。

温嫣是天生的剑骨,即使只有哥哥教授剑术,她的进步也很快就超过了温昭。

当她第一次把剑架在温昭脖子上的时候,面前的哥哥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笑了。

随后,温昭力排众议,甚至不惜和温夫人冷战了足足三年,才把温嫣送到北燕第一剑客的门下学习。

「哦,师父已经是前任北燕第一剑客了,因为我十六岁那年下山的时候,顺手打败了他。」温嫣耸耸肩,随后她的目光变得异常凶狠,「我本以为家里会派我去随姜璧一起去南齐做质子。」

「你哥代替了你。」我大致捋清了温嫣与温昭的关系,补了一句。

「他说此去无比凶险,不想让我去。」温嫣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受伤的神情,这个倔强的少女像她的哥哥一样高傲地扬着头颅,拼命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她红着眼眶,不知道是质问已经死去的温昭还是在质问面前的我:「可我明明已经是天下第一了。」

我伸出手,像安抚凶兽一样,安抚着躁动的温嫣,「无论你的剑术如何,在阿昭面前,你始终是个孩子。」

温嫣别过头去,噌噌几个纵跃就从院子里消失了。

有压抑的哭声从房顶传来。

我暗叹一声,又去姜璧的房间里找到了姜璧,发现姜璧正一边看桌子上的情报,一边微笑。

「什么事情那么开心?」我愣了一下,不由得问起他。

「你还不知道么?」姜璧忍俊不禁地把情报递给了我。

我扫了几眼,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上午离开姜望的魏王府,下午北燕皇宫就知道了这件事。

北燕皇帝大怒,把五公主姜衔枝和姜望叫到皇宫里,先是罚跪,见姜望罚跪还敢顶嘴,气得拿着刀嚷嚷着要活劈了他,被夏妃紧急拦下,好劝歹劝才作罢。

至于五公主姜衔枝,下场就更惨了,被北燕皇帝罚跪足足四个时辰,被婢女架回宫之后,又被闻讯赶来的生母丽妃,赏了两个结结实实的大耳刮子,然后被丽妃带下去抄女戒了。

丽妃早年间得过一段时间的宠爱,这才有了四皇子姜望和五公主姜衔枝,她向来认为自己的儿子是诸皇子里最出色的,就指望将来这个儿子登上帝位让自己翻身。

如今见到女儿的愚蠢连累到了自己的儿子,丽妃那么精明的人,自然是毫不犹豫地重重惩罚了五公主姜衔枝。

「相信我这个姐姐,很长一段时间都要绕着你走了。」姜璧想起五公主这狼狈的模样,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这个从犯都那么开心,我这个主犯更是心里快乐得很,不过快乐归快乐,我还是没有忘了表扬姜璧:「干得不错。」

在我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姜璧还是个温和无害的人,如今在我的调教下,他依旧温和,但被人欺负到头上,也会露出锋锐来。

如今他离开我去游历,也是可以放下心来的。

我刚刚从姜璧的房间里出来,外面一只白鸽便扑啦啦地飞了过来。

看这鸽子飞来的方向,应该是我和温昭一起培养、安插在南齐的探子传来的消息。

南齐恐有变。

我眉眼沉了下去,但还是打开了密信。

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两句话。

「急报。淳熙太子发动宫变,弑父自立,岐王被杀,宁王被圈禁。」

岐王番外:输赢

南齐皇宫的天空依旧湛蓝,像极了汪汪碧玉,悬在头顶。

岐王被圈禁在府里,脚上带着重重的锁链,他微微抬头,满眼触目的红色,艳艳烈烈。

是他手下人的血。

王府房顶上的琉璃瓦,折射着明晃晃的光,偶尔有风吹过,也丝毫不减燥热。

被淳熙太子用剑指着的时候,岐王其实早有心理准备。

从小到大他都从未赢过自己的这个哥哥,朝臣们的支持如此,父皇的皇位也如此。

除了那一次。

岐王想起巫清明那张向来从容不迫的面容,苦笑一声。

他确实是怨恨过巫清明的。

他心里明白,巫清明不是真心实意地支持自己,而是为了姜璧和温昭,不得已才谋求合作。

她不看好自己。

可若不是她,自己也赢不了唯一的一次。

也正是巫清明的不看好,让自己的心里产生了三分警觉,在淳熙太子还未动手前,提前把身怀六甲的谢春送走。

想起谢春,岐王憔悴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个微笑。

在尔虞我诈的南齐皇宫里堪堪长到十六岁的时候,他才在某个冬日,得到了第一次出宫的机会。

也就是那一次,他遇到了南齐谢氏的二小姐谢春。

那日下了大雪,谢春嫌伞店里的伞面过于普通,便问店主讨了纸笔,自己画了起来。

仅仅几笔,一支别致的红梅,便跃然于伞上,谢春手法娴熟,下笔利落,线条细致,枯竭的枝衬着正红的花。

遗世独立,自有芳华。

和她的人一样。

岐王站在漫天大雪里,听见自己怦然心动的声音。

谢春画完收了笔,才迎上了岐王呆呆的目光,她以为是哪家的公子,不禁莞尔:「我好看么?」

岐王局促地点点头,反应过来之后,红了一张脸。

回去之后,岐王便死缠着自己的父皇给自己赐了婚。

新婚之夜的时候,他托着下巴,痴痴地望着谢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能够得到上天眷顾,把这刹那的幸福变成一生,那该多好。

可惜再也不可能了……

只怪自己生于帝王家。

岐王的眼角烫得发酸,丹凤眼里的泪水越积越多,终究到了睫毛绊不住的重量,「啪嗒」一声顺着清瘦的脸颊,在衣服上晕开小小的花。

远处有人走来,打断了岐王的思绪。

他连忙止住了眼泪,冷冷地抬起头来,目光冰凉地望向淳熙太子:「皇兄,你是来处死我的么?」

淳熙太子一身锦衣,俯身望向自己这个失败的弟弟。

良久之后,他才开口问了一句:「皇弟,是我平时对你不好么?闹到这个场面,实在是不太好看。」

岐王想起淳熙太子自作主张给自己赐的几个美人,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他那么想着,也就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皇兄,你对我好是一码事,你的控制欲是另一码事,没有人生来就甘心当下位者,被你操纵。」

淳熙太子表情依旧从容,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内侍们上前。

托盘上是一杯毒酒。

岐王毫不犹豫地伸手,冲着淳熙太子举杯。

从迈出争夺皇位的那一步时,他就已经想好了失败的结局。

如今这样,也算不错。

只是可怜那南齐谢家的二小姐谢春,年纪轻轻,就要带着孩子守寡了。

真是舍不得啊。

岐王抬手,将这杯毒酒一饮而尽。

直到七窍缓缓地流出血来,他才轻轻地开口对着淳熙太子,说下了遗言。

「哈,皇兄,你以为,我输了,你就会赢了么?

「将来你也会输在某个人手里,下场未必好得过我今日!」

岐王想着巫清明的那张脸上的狡黠笑容,看着眼前不解的淳熙太子,突然快意地笑了起来。

直到吐出胸腔里最后一口鲜活气息。

21.

想起岐王平日里意气飞扬的样子,我不禁有些默然,但很快我就给探子回了信,叮嘱他继续盯着南齐的新主人。

姜璧未来的对手不仅仅是四皇子姜望,还有南齐即将登基的淳熙帝。

权力场上不能走一步看一步,这是大忌。

提前搜集好情报,对谁都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抓紧时间在姜璧和温嫣一起出去游历之前给他们两个人开小灶,前世的职场手腕和斗争心得,填鸭般地给他俩灌输了个遍。

姜璧属于那种一点就透、举一反三的聪明人,倒是温嫣的表现令我非常惊喜。

本质上团队新人是没有那么快能融合进去的,再加上温嫣在三人组的定位属于战士类而不是智力型,融入的难度就更多。

但她为了给温昭报仇,这两天点灯熬油地跟我学,也算是下了苦功夫。

临别的那天,温嫣挂着大大的黑眼圈,随意地同我挥挥手,就登上了马车,看样子是昨晚上又开夜车补文化课了。

姜璧则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我很多遍,目光近似贪婪,「姐姐,你在王府多保重。」

我点了点头:「包袱里有我亲手给你晒的肉干,记得吃。」

离别时,没有泪洒当场的凄凄切切,没有哭哭啼啼的儿女情长,在这个身不由己的大争之世,连告别也如此寡淡。

我望着姜璧的马车远去,正想要回府继续整理关于淳熙帝的情报,一个太监骑着马匆匆赶来,言辞中颇为客气:「陛下口谕,让您去一趟宫里。」

我并不意外。

早在白居易的诗传遍了整个北燕帝都时,我就知道人在深宫的北燕皇帝,是一定会找机会召见我的。

毕竟,这诗除了坑了姜望和姜衔枝之外,还隐隐约约地非议了天子。

很多事情,不上秤只有四两,可一旦上了秤,千斤都打不住。

结果世事就是如此奇妙,我刚踏进了北燕的皇宫,就撞上了五公主姜衔枝。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姜衔枝上前一步,目露凶光,但她之前被我坑得太惨,并不敢光明正大地对我做什么,于是她一个眼神扫过去,身边的婢女自然而然地拉着引我进宫的太监到旁边说了两句。

然后,姜衔枝身边的婢女们就半强迫地架着我,来到了北燕皇宫的一处偏殿。

「巫清明,你弄出一首诗来,很得意哦。」在偏殿里,姜衔枝让所有人都下去了,上下打量着我。

「是殿下让臣展示技艺的。」我看她这个样子,心里反而是冷静了下来。

「好,很好。」姜衔枝阴沉着脸拍了拍手。

我含笑不答。

「你以为凭借一首诗上达天听,就可以与本宫作对么?」姜衔枝见我不答,怒视着我,「本宫的人调查过,你在南齐,不过是被姜璧和温昭轮流睡的烂货而已。」

我捏紧了拳:「你可以再说一遍。」

「我就是再说千遍万遍,你也是个烂货。」

姜衔枝毫不犹豫地重复了一遍,冷笑不止:「烂货。」

我环视殿内一圈,伸手提起了一把椅子。

「姜衔枝,我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跟我道歉,我可以饶过你这次。」

姜衔枝哈哈大笑。

「怎么?想对本宫动手?

「本宫从小就精于骑射,你以为我同帝都那群贵女一样,是个只知道胭脂香粉的废物草包?」

我闭了闭眼:「姜衔枝,是你逼我的。」

随后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大喊了一声:「今日是陛下召我进宫询问情况的!五殿下!你敢殴打外臣?!」

然后,我用手里的椅子,狠狠地朝着自己的脑袋砸了下去。

一声巨响之后,我应声倒地,只留下姜衔枝目瞪口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北燕宫中的暗卫听到动静,径直推开了殿门。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我。

两个隶属于北燕皇帝的暗卫对视一眼,一个人背起我就往太医院冲,另一个冲着姜衔枝拱了拱手:「五殿下,臣去向皇上禀明情况。」

姜衔枝和姜望被北燕皇帝辱骂,并且皇帝派人召我了解情况,也就是说,皇帝本人还是注意到我带来的舆论的。

无论如何,姜衔枝最近应该老实一段时间的。

如果此时姜衔枝顶着北燕皇帝的训斥,在宫内行凶,那就是抽皇帝的脸面了。

姜衔枝看着两个暗卫远去的背影,想起自己平日里向来严苛的父皇,只觉得如坠冰窟。

「不是我做的……」

可惜,已经没有人愿意相信她了。

22.

人类的颅骨不愧是最坚硬的,我提起凳子跟拍黄瓜一样把自己拍了,照样还是在御医的抢救下活了下来。

除了脑壳有点晕晕的,应该没啥后遗症。

一睁眼,就有宫女跑出去报信,不多时,姜璧的父亲,北燕的皇帝进来了。

这位天子留着短须,年纪约摸五十上下,缓缓地打量着我:「巫清明?」

我从床上爬起来就往地上跪:「巫清明见过陛下。」

北燕皇帝不偏不倚地受了我一礼,脸色阴沉了下来:「前些日子,京城里流行的这首诗,是你作的么?」

「是我。」我跪在地上,痛痛快快地承认了,「臣不愿意受人欺辱,故出此下策,请陛下恕罪。」

「受人欺辱,就可以抹黑朕的名声么?」北燕皇帝语气无悲无喜,「你站起来,抬起头来。」

我闻言只得站起来,微微抬头看着北燕皇帝。

北燕皇帝上下打量了我半天,忽地笑道:「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竟能引得老七为你主动下场争夺皇位。」

这个问题让我一愣,可是随即我便飞速地做出了反应:「殿下喜欢才女。」

北燕皇帝沉默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有人能在他面前如此不要脸地夸赞自己,但是他身为天子,也不好意思和我一个小姑娘计较,这有失体统。

他咳嗽一声,岔开了话题:「你写诗讽刺皇室,朕不予你计较;你与老七和温家嫡长子的那些破事,朕也懒得说你;如今老五打了你,你想要什么?」

皇帝扯来扯去,到底还是想要给五公主姜衔枝平事儿。

我毫不犹豫地重新跪了下去:「臣想要陛下听臣一言。」

见北燕皇帝不语,似乎是默认了我的发言,于是我清了清嗓子:「陛下,臣以为,待您百年大行之日,雍王可立为新君。」

许是没有想到我会那么直接地和他商量起下一任君主,北燕皇帝愣怔过后,大怒着抬脚踹翻了我身旁的桌子,东西散落了一地,「巫清明,你好大的胆子!信不信朕砍了你的脑袋?」

他发怒,我比他发怒更快,虽然跪在地上,但气势丝毫不弱于北燕的皇帝。

「陛下与南齐皇帝年龄相仿,之所以迟迟不立新君,引诱着几个儿子争来斗去,无非是陛下想要效仿大燕先帝,挑出一个最为优秀的儿子来争霸天下而已。臣说错了么?倘若是臣说错了,陛下大可以砍了我的脑袋去啊!侍卫们就在门外!」

死有什么可怕的。

眼一闭,说不能还能再见温昭一面呢。

再说了,从我刚穿越不久,我就在各种搜集来的资料里,从北燕皇帝的早年资料里,揣测他的性格和野心。

和南齐皇帝的守成不同,北燕皇帝是切切实实有野心的,但是碍于年纪和形势,他做不到挥师南下建立大一统国家罢了。

正是在这野心的驱使下,他用低配版的手段效仿奥斯曼苏丹,放任儿子们自相残杀,最后养蛊赢了的人去争霸整个天下。

倘若南齐那边还能忽悠岐王以亲情来争夺大位,北燕皇帝显然更加现实。

面对现实的人,点破他心中的隐忧,直接给他划一个可行性最高的那条方案就行了。

果不其然,北燕皇帝怒气微收:「你推荐老七,是因为老七和你的关系么?朕倒是觉得,老四更像年轻时候的朕。」

「魏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我毫不犹豫地反驳了北燕皇帝。

见北燕皇帝似是又要发火,我立刻反问了他一句:「况且,魏王殿下根本就不像陛下。陛下当初做太子的时候,会眼睁睁地看着有水旱天灾的地方民不聊生,自己缩在高墙深处吃喝玩乐么?」

你说姜望和你年轻时候很像,我就把姜望最大的缺点原原本本地抖搂给你。

再说一句他像你试试?

「臣倒是觉得,雍王平和大度,更有陛下当年的风范。」我说完之后,递给了北燕皇帝一个卷轴。

这张卷轴上,都是我和姜璧写的对北燕未来的规划与改革方案,针对税收、水利、人口、土地兼并、政令传递、城市规划等方面,林林总总居然有七百多条。

北燕皇帝认认真真地翻阅着这份方案,越看眼神越亮。

我见有门,连忙趁热打铁道:「不是臣小瞧于魏王殿下,只是这江山交到魏王的手里,他能够争得过淳熙太子吗?」

北燕皇帝明显是意动,但还是摇了摇头:「老六陪在朕身边多年……」

原著里北燕皇帝就是中意六皇子姜泓的,奈何原男主卫酒强行为姜望逆天改命。

现在,轮到我为姜璧逆天改命了。

「那么,陛下,您是更喜欢六殿下的彩衣娱亲,还是更想要后世千门万户的窗台上,我大燕的明月必朗照之呢?」我轻轻地诱惑着北燕的皇帝。

北燕皇帝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冲着我说:「朕会给老七一个机会。」

这便是成了。

虽然暂时没有拿到手储君的位置,但此时此刻的姜璧,在北燕皇帝心里,被拉高到了和六皇子姜泓一样的地位。

「你胆子很大,换了旁人,妄议储君之事,朕早就杀了。」北燕皇帝见我松了口气,突然冷冷地说。

「臣是谋士,也是女人。」

很显然,北燕皇帝这句话是因为我窥探他的心思而跟我找后账,于是我也只能用讨巧的方式回答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谋士又如何,女人又如何?」北燕皇帝问。

「做谋士的,胆量只不过是基本素养而已。臣无刀无剑,无权无势,仅仅有三寸会发出声音的舌头,却要在帝王面前据理力争,胆子能不大么?」我轻笑。

「至于女人……儿媳妇为家里不争气的爷们,开口问家翁索要一两件东西,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

我毫无罪恶感地摊摊手,冲着北燕皇帝眨了眨眼睛:「天底下到处都是这样的儿媳妇,我又有什么坏心眼呢,父皇?」

北燕皇帝大笑着让我滚蛋了。

连顿饭都没给我留。

惨。

我还以为多少能见识一下御膳呢。

如果有网就好了,最起码我可以找个情感类的树洞投稿了:

女方第一次上门,先是被小姑子抄起板凳给打了,然后又被男方父亲给骂了句滚,连顿饭都没给留,该怎么办啊?

到时候,评论少说也得有上万说尊重祝福的网友。

想想那么多人都会祝福我和姜璧的绝美爱情。

我还有点小激动。嘻嘻。

结果刚出皇宫就遇到了姜望。

我暗骂晦气,难怪今日出门有乌鸦叫呢,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姜望今日换了身水墨色的衣袍,衬得人面如冠玉,他见我出来,主动迎上我:「巫大人。」

「仇恨与对错善恶都没有关系,它一旦产生,要么铲除掉,要么化解掉。

「温昭死的时候,魏王殿下与我之间,就化解不掉这股仇恨了。」

我连客套话都不想和姜望说,只是凑近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语:「要么你杀了老子,要么老子弄死你。

「小逼崽子。」

23.

抛下脸色难看的姜望,我登上了马车,晃晃悠悠地往雍王府的方向走。

然后马车又被人拦住了。

一个个的有完没完?

我深呼吸了一下,整理好略显烦躁的表情,然后伸手撩开了马车帘子。

马车前站着一个少年,身姿挺拔,拥有一张同姜璧有几分相似,极为年轻英俊的面孔。

此刻这张年轻无辜的面孔上,挂着讨喜的笑,看着就让人心生回护之意。

虽然没见过,但是我立刻明白了这人是谁:「六殿下何故拦我的马车?」

姜泓笑着跳上马车,随手抓起马车里婢女为我准备的果子就啃了一口:「巫姐姐好手段,因着五皇姐殴打外臣,已经被送到了皇家寺庙里带发修行了,丽妃娘娘在大殿前跪了许久,都没能改变父皇的心意呢。」

「姜衔枝打的不是我,是朝臣的脸面,若是随便一个公主就能出手殴打朝臣,百官的威严何在?」我听说了姜衔枝下场凄惨,脸色八风不动,「能去皇家寺庙带发修行,还是我这个被害人原谅她之后的处罚,我若是一口咬死了皇女犯法与庶人同罪,你猜陛下会不会把她送到南齐去当质子?」

姜泓没有说话,仿佛与自己手里的果子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我想起原著里他的表现,捂了捂隐隐作痛的额角:「暗卫是受了你的指使,把这件事说了出去,要不然陛下定能遮掩过去此事,我也没有了谈判的权力。虽然扳倒五公主确实对你有好处,但我也算是欠了你一个人情。六殿下想要什么?」

「如果我说我想要姐姐的真心,姐姐会不会给啊?」姜泓拍了拍手上的果汁,一派纯然地望向我。

「这果子里下了毒。」我十分核善地回望姜泓。

姜泓闻言,又重重地啃了一口,毫不在意地抬起脸:「巫姐姐是个好人呢……我才不相信你会毒死我呢。」

「再说了,毒杀皇子,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姜泓重重地重复了这四个字。

「你想要什么?」我不是北燕皇帝,不耐烦姜泓这种撒娇,又捂着额角重复了一遍。

「秋闱,」姜泓见好就收,「因为五姐的事情,四哥被牵连了,暂时无法同我争夺秋闱的士子们,巫姐姐,我在宫里帮了你一次,你可不能下手和我抢。」

「好。」我闻言勾起红唇,「你先挑,挑剩下的才是雍王府的。」

姜泓不再说话,认认真真啃完了果子,然后跳下了马车。

我望着他的背影,想起原著里姜泓的表现,摇了摇头。

六皇子姜泓,是最受北燕皇帝宠爱的一个儿子,他有一定程度上的社交牛逼症,对人相当自来熟,宫里上到皇帝本人,下到宫女太监都非常喜欢他,甚至连姜璧对他这个六哥,都没有什么恶感。

北燕皇帝曾经一度想着把皇位传给他,但在原男主卫酒的筹谋下,四皇子姜望先是挑了一次皇帝过生日的时候,在姜泓的贺礼上做了手脚,惹得皇帝大怒,又在北燕南齐交战的时候,私通淳熙太子,让姜泓输了一个大败仗,人心尽失。

也正是这次败仗,让北燕皇帝意识到,皇子人缘好这件事,说好听点就是礼贤下士,说不好听点就是沉迷钻研小道,不务正业。

两剂猛药下去,姜泓直接出局了。

其中的原理也很简单。

姜泓的根基是人心带来的,他依赖这种路径取得很多人的喜爱,从而疏忽了精进自身实力,最后导致了在这场皇位争夺战中的出局。

有些人的优势其实是劣势来着,只是他们自己不那么觉得。

或许,我突然眼神一亮,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

雍王府可以从这方面下手,坑一坑姜泓?

不着急,先看看局势再说吧。

我那么想着,反而不着急回雍王府了,想了一下,嘱咐车夫说:「改道去城郊,温氏祖坟。」

站在温昭的墓前,心里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南齐的时候,我本以为可以保住温昭的命,到时候姜璧登基,他可以做权臣,可以做将军,甚至说可以和我一同携手归去。

我本以为,这个灿烈如四月蔷薇的少年,会有千千万万种可能。

但他死了。

因为死亡,他的芳华骤然凝固。

永恒不枯萎的那种凝固。

他将会永远在我的记忆里桀骜不驯,闪闪发光,不会发福,不会变老。

他将会永远在我的记忆里,收起长剑对着我笑颜如花,就像我刚穿越过来那一年,初见时的惊鸿一瞥一样。

温昭被杀的那日还是夏初,他在回北燕的路上,曾对我说过,帝都的莲花最美。

我本想带一支红莲祭他,可如今凉风已起。

在夏天死的时候,所有莲都殉情。

「走吧。」我并没有停留多久,很快叫来了马车,前往雍王府。

把所有婢女都撵下去步行,我深吸了一口气,拭掉了眼中含着的泪水。

再下车时,我又恢复了独属于巫清明的从容。

稍等一等吧,阿昭。

我会用所有人的血来祭祀你的。

24.

那日从宫里回雍王府之后,我便借口被五公主姜衔枝打了,推掉了一切邀约与试探。

姜望倒是很是明白我们之间的血海深仇,并没有急吼吼地上门来送妈,倒是姜泓来过两次,被我巧妙地拒之门外了。

声势浩大的秋闱即将到来,姜泓从姜望手里抢到了这次秋闱的主持权,稳坐钓鱼台,并不慌张,每日里穿梭于士子身边同他们清谈。

姜望也不甘示弱,虽然因为五公主姜衔枝的事情,他被北燕皇帝严厉申斥并禁足了,但依旧派出了人手拉拢士子。

我心里很清楚,北燕皇帝并不是不知道几个儿子的所作所为,他只是想养蛊罢了。

眼看着姜泓和姜望都挑好了自己想要的人,在秋闱开始前的最后一天,我换了身白衣,前往了士子们最常聚集的清水观。

姜泓的耳目向来是诸皇子之间最灵通的,当我到达时,他已经在清水观门口等我了:「怎么,最后一天,巫姐姐要过来捡漏么?」

我耸耸肩,径直地越过姜泓:「来随便看看。」

北燕崇道,清水观依山而建,风景很是秀丽,观内士子们沿着流水席地而坐,酒杯漂浮到谁面前,就有女冠子负责端起,交给士子,一饮而尽后,便可直抒胸臆。

只是如今秋闱即将开始,想要投效权贵的士子们也各有出路,场上只剩下没人要的小猫两三只。

我冷冷地扫了在场中人一眼,正要开口挑人,远处传来讥笑声:「怎么连许愿池里的铜钱都去捞,也不嫌丢人。」

好奇地凑近一看,一个年轻却穿着寒酸的士子浑身湿透地站在许愿池里,显然是被人推下去的。

他想要避开那些大声讥笑他的士子,在许愿池水中走急了,一不小心又摔进了水里,怀里抱着的一捧铜钱洒落,更是显得这个人狼狈之极。

「这是本次秋闱最穷的士子……」姜泓见我望向这人,悄声冲着我说道。

我却没有搭理姜泓,而是走上前去,蛮横地拨开几个嘲笑他的士子,望着许愿池里的小落汤鸡:「你叫什么名字?」

「季鸿鹄。」小落汤鸡低眉垂眼地冲着我说。

「雍王府缺一名幕僚,就你了。」我抬抬下巴,冲着小落汤鸡勾了勾手。

季鸿鹄没有动,语调平和地说:「我不需要任何贵人的施舍。」

「半年一百两,你不必再到许愿池里捡铜钱了。」我冲着季鸿鹄说。

周围一片吸气的声音。

古代的纯银购买力很强,一个县令一年的俸禄也只有六十两。

能上帝都来赶考的,大多都是小康及以上家庭出身的士子,即便是如此,半年一百两这个待遇,还是让许多人红了眼。

季鸿鹄却依旧没有动。

「黄金。」我继续加码,试图让季鸿鹄低头。

俗话说得好啊,兽人永不为奴,除非包吃包住。

姜泓也相当吃惊地看了我一眼,低声道:「姐姐,你们雍王府对于幕僚那么好的么?」

季鸿鹄依旧没有说话,我看着他那油盐不进的样子,叹了口气:「雍王府婢女众多,主子却很少,你若是愿意来,你病重的母亲,由雍王府照顾,其余待遇不变。」

季鸿鹄听了这话,才湿淋淋地从许愿池里爬了出来。

正要带着季鸿鹄走,姜泓突然开口笑着问我:「姐姐不再需要其他人了么?」

我摇了摇头,带着浑身湿漉漉的季鸿鹄上了马车,抛下姜泓,扬长而去。

在马车上,小落汤鸡一路相当沉默,快到雍王府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我无才无德,巫姑娘为何选我?」

「第一,要叫我巫先生,我不太喜欢别人叫我姑娘。」我望着小落汤鸡,示意车上随侍的婢女给他盖块毯子,省得病了。

「第二,我看过你的资料,你出身贫寒,家中有一卧病在床的老母亲,这次上帝都赶考,你放心不下,就把你的母亲背了过来。去取许愿池里的铜钱,说明你心中对所谓的神灵并没有敬畏之心,遇见贵人想要垂青时,又敢于讨价还价,胆子很大。我喜欢重情义胆子又大的人,这种人很适合去从军。」

我眯着眼睛看着季鸿鹄。

这位后来可是灭掉南齐的主将。

前世他也是落魄到去许愿池里偷钱救母亲,原男主卫酒刚好陪同姜望在,拉了季鸿鹄一把。

就此,季鸿鹄成了魏王府的人。

他虽是个读书人,却不是很擅长文才,反而对排兵布阵很有兴趣。

在读完了魏王府上所有库藏的兵书之后,他向姜望要了个军中小官的职位,然后很快在与南齐的「友好交流」下大放异彩。

在原著里,季鸿鹄镇守边关时,曾经叫匠人铸造了把长杆大刀,刀宽超过三十公分,重四百来斤。

每次到北燕与南齐的边界上巡察时,就派六个士兵扛着这把大刀。

他的仪仗随从到了那里,就把大刀放在那里的地上,故意让南齐的士兵和将领去提。

南齐人用力去摇撼这把刀,大刀却一动不动。

然后季鸿鹄暗中用桐木,照着铁刀的样子做了一把木刀,宽窄大小一模一样,用银箔贴在刀上,时常骑在马上,舞动木刀。

南齐各个将领远远看见了,没有不喊「卧槽」的。

后来,季鸿鹄又叫人在防线的外边,竖着插上芦苇编织的草席,作为界墙,横向十余里长,几乎把整个北燕的芦苇草席都用上了,形状好像篱笆墙一样。

季鸿鹄骑在马上,得意洋洋地表示:「这就是我铸造的大燕长城,南齐人拿它有什么办法?」

南齐那边的将领听闻了风声,有人认为季鸿鹄是疯子,有人认为季鸿鹄想借着这个芦苇草席墙施展什么阴谋。

所以他们研究了一下,就派人把苇箔全部拔掉放火烧了。

季鸿鹄又命人设置上芦苇草席墙。

接连烧了三次以后,季鸿鹄就叫人在芦苇草席墙下,埋上大量黑火药和石块,设上了引信。

然后南齐将领又派了士兵们来焚烧芦苇草席墙……

这一次,迎接他们的,是爆炸的艺术。

南齐将领可能不是人,但季鸿鹄是真的狗。

那么缺德的小落汤鸡,一百两黄金获得他的投效,属于低位买进优质资产,简直不要太赚好么!

我正想着,小落汤鸡打断了我的发言:「可我是个文人啊。」

你很快就不是了。

少年,要发掘一下自己不当人的天赋!

「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将军的,多做,多想,多总结,多历练才成为的将军,你觉得对么?」我冲着季鸿鹄淡淡地说,「雍王府有钱,你尽可以去买市面上的兵书去读,试试看么。」

人才也是锻炼出来的,刘邦刚造反的时候,也不是天生就能管理一个大国家,樊哙一开始也只不过是屠狗辈,如果没有历史机缘,当个民兵队长了不得了。

我代替姜璧给季鸿鹄这个机缘,他若是抓得住,他便可以自带技术入股,将来姜璧夺得了天下,他和温嫣都能分一杯羹。

若是抓不住,雍王府那么大,也不是养不起一个闲人。

安顿好季鸿鹄和他的老母亲,我回到雍王府的书房,却看到书房里有一封带有折枝莲纹样的书信。

折枝莲是夏妃最喜欢的纹路,这便是我拜托她留意的事情有了回信。

我毫不犹豫地伸手打开了这封信,上面的字正是我这些天拜托夏妃所调查的结果。

「截杀你们一事,六皇子姜泓亦有参与。」

我抿住了嘴唇,如我所料,哪怕姜望再在北燕一手遮天,一个人也担当不起截杀另一个皇子的罪名。

这里面必有其他人的手笔在。

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姜泓。

姜泓言谈举止十分和气,对人对事没有一丝敌意,也因此,从刚回北燕到秋闱之前,我在明面上没有试探出来他什么结果,无奈之下,只得让夏妃从后宫里的舒妃身边入手调查。

果然,这一查就查出了姜泓的问题。

想起原著里姜泓身上带着的暗疾,我微微一笑,提笔给夏妃写回信:「五公主姜折枝的事情,不全是雍王府,也有姜泓的手笔在。想想办法,把这件事,透漏给丽妃。

「姜泓从小有哮喘,这件事,一并通知丽妃。」

我毫不犹豫地将信鸽高高地放飞,然后翻开了书房里的黄历。

秋闱是本月十四日,放榜是本月十七日,按照北燕惯例,天子设琼林宴招待秋闱考中士子们的日子,是本月十八日。

琼林宴上,我便要借丽妃的刀,杀掉这位碍眼的六皇子了。

25.

雍王府的马车抵达宫墙时,我又一次见到了姜泓,他头戴金冠,身穿锦衣,脖子上还挂了一串由宝石穿成的璎珞,明明是穿在别人身上会显得轻浮的衣衫,穿在姜泓的身上,却意外地有股富丽堂皇之感。

姜泓依旧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冲着我远远地打了招呼:「巫姐姐。」

我望着他英俊中暗含天真的笑脸,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燥热。

这是大型猎物在狩猎之前的激动。

忍耐着即将撕开姜泓喉咙的激动之感,我压抑着眸中的兴奋之意,轻轻开口问姜泓:「秋闱之争,你可是大获全胜呢。」

姜泓笑着笑着,露出一颗小虎牙。

他看着眼前开始紧张准备琼林宴的婢女们,有些得意地冲着我炫耀:「巫姐姐,这次父皇让我给本次秋闱的榜首,亲手披上红袍呢。」

我红唇上扬,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姜泓,说:「你确实比姜望讨人喜欢。」

姜望的野心是明晃晃的。

你却把你的野心,藏在了纯然无辜的皮相下,用矫饰来欺骗对手们。

在不知道真相之前,当然是讨人喜欢的,可是在知道真相的人眼里,只怕是会恨不得啖汝之肉,饮汝之血。

按照北燕的礼仪,会有一名皇子,为秋闱榜首亲手披上红袍,以示皇家恩宠。

可就在姜泓意得志满地执起托盘上那件红袍时,他却突然浑身剧颤了一下,手里的红袍也抓不住,落在了地上。

面对姜泓的榜首吃了一惊,连忙替这位尊贵的六皇子把红袍捡了起来,可姜泓的身体抖得站都站不住,红袍又一次落在了地上。

正在士子们惊讶的时候,姜泓整个人却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于是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我为了洗清嫌疑,站在离姜泓不近不远的地方,低头看着他。

推波助澜在北燕边境截杀我们的时候,有想过这一天么?

姜泓躺在地上,大口大口不停地喘息着,想要让空气进入肺部,他的手指攥紧了夹杂着金丝的地毯,发髻散乱下来,就连今日戴的宝石璎珞,都被他在慌乱之中扯断了,一颗闪烁着奇异光芒的猫眼石咕噜噜地滚到了我的脚边。

半个时辰之后,北燕皇帝的御驾抵达了琼林宴,他进了门之后立刻发问:「老六怎么了?」

前来急救的太医跪了一地,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北燕皇帝见状后退一步,脸色惨白:「人还有多长时间?」

为首的太医战战兢兢地说:「还有半个时辰。」

北燕皇帝向来喜欢姜泓,闻言不由得缓缓躺倒,厥了过去。

趁着皇帝昏迷,我给了随侍皇帝的夏妃一个眼色,示意她带我过去看看濒死的姜泓。

夏妃身边的女官迅速地同我换了衣服,让我得以去探望已经被临时拉到一间偏殿的姜泓。

怕被北燕皇帝迁怒,偏殿里能走的宫女太监都走了,唯独几个六皇子的身边人,还在忙着给姜泓嘴里灌药,试图有最后的转机。

姜泓听到外间动静,见是我来,眼中划过一丝了然,随即,他虚弱地嘱咐了一声:「今日……我只怕是活不了……你们都退下吧,我不想连累你们。」

他身边的众人闻言,只得含着泪鱼贯而出。

然后姜泓尽力冲着我扯出一个笑容来,露出颗小虎牙:「姐姐来了。」

我并不言语,只是径直地坐在了他的床沿边:「温昭的死,你也有掺和。」

「是啊,」许是人之将死,姜泓坦然地承认了,「我也不想去争,不想手染鲜血,可,可我母妃是个温柔厚道的人,偏偏又得到了父皇大半的爱,宫中人心难测,父皇藏得再好,也会有马脚露出来。若是此事暴露出来,我们母子失势,结局如何,姐姐你也应该能够揣测出来。」

姜泓的脸色越发地白了下去:「杀人者,人恒杀之,如今姐姐杀了我,想来也是因果循环,我欠你的。」

我摇了摇头,声音中充斥着恶意:「不是我,是丽妃。」

姜泓气息一窒。

「丽妃向来在后宫中自视甚高,你我联手,让她的儿子女儿吃了那么大一个亏,我龟缩在雍王府不出,她报复不了我,自然会把目光转向你。这个时候,只需要有人不经意间向她揭示,皇帝真正爱的人是舒妃母子,她和她的孩子们不过是要做你们母子的垫脚石和活靶子,她自然会疯狂。

「那件给榜首的红色袍子里,外面看来是正常的,可里面絮的,却是最柔软,也最易令人致敏的鸟毛。」

姜泓低声地笑了起来,胸膛一鼓一鼓,「姐姐盯了我多久?连我有哮喘的事情都能翻出来?」

我皱了皱眉,立刻从姜泓眼中寻找到不同寻常的情意。

然后手抖了一下:「你喜欢我?」

姜泓头顶望着殿顶的藻井,脸上带着奇异的笑容:「当日姐姐为姜璧据理力争的时候,我就站在父皇身后的屏风里,悄悄地窥探着姐姐。他们都说,姜璧身边有个跟疯狗一样的婢女,我却是羡慕得很。」

「姜璧真是好运啊,」姜泓的笑容越来越大,眼神里也是异样的亢奋,「有姐姐这种全心全意为他筹谋争取的人,当时我就后悔怂恿四哥杀掉温昭了,若温昭还活着,你们三个人,必有一场好戏。」

「想我这一生,也真是可怜,」姜泓侧着脸,笑容十分讽刺,「父皇有那么多儿子,母妃又顶不了事,身边的人更是心思各异。第一次遇到让我心动的女人,爱上的却是她爱别人的样子……」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然看着姜泓。

「姐姐啊姐姐,你见我的第一面,就开始怀疑我,提防我,忌惮我,调查我,直到找到证据,从而算计我,借丽妃的刀杀了我,将来还能引着陛下去调查丽妃,把火烧到四哥身上。

「真是好漂亮的手段,不愧是我喜欢的女人。

「不过姐姐,我输了,你也输了。

「这辈子虽是得不到你的爱,但我是那个杀温昭的幕后真凶,你一辈子都会记住我的。」

姜泓哈哈地笑出来,血沫从他的嘴角渐渐流淌下来。

这一口气,他终于是咽了下去。

我默默地走出了偏殿,同夏妃派来接应我的人换了衣服,回到了琼林宴上,默不作声地喝了一杯酒。

不久,偏殿里传来了宫女和太监们凄厉的喊声。

「六殿下薨了——」

确认了姜泓已死,我望了一眼正在手忙脚乱照顾北燕皇帝的夏妃,冲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然后飞速撤离了现场。

回程的马车里,婢女添了新的水果,正是姜泓那日在我面前吃的那种,我鬼使神差地拈起一枚,咬了一口尝了一下。

入口是丝丝缕缕的甜,一直甜到人的心窝里去,可仔细咂摸一下,回甘是略带酸涩的味道。

像姜泓这个人一样。

「以后不要放这种果子。」我骤然发火,把果盘扔下了马车。

「我不喜欢。」

看着婢女们战战兢兢地应诺,我这才感觉到气消了些。

26.

丽妃在琼林宴上做的手脚并不是无迹可寻,很快,悲痛的北燕皇帝便查出了杀死姜泓的人是她。

盛怒的君王立刻嚷嚷着要将丽妃处斩,姜望在皇宫大殿前脱簪散发为自己的母妃求情,却依旧被北燕皇帝给重重地斥责了。

两位昔日风光无限的储君热门人选,一死一失宠。

就是这个时机,我发了信,把在外面游历救灾的姜璧和温嫣叫了回来。

姜泓死了,姜望受丽妃连累也倒了一半,帝都的权力出现了真空期,这个时候若是那位一直没有出手,只是冷眼旁观的大皇子姜奕下场,即使吃不到肉,也能喝点骨头汤。

但这是夺嫡的战场,我巫清明既然做了赢家,便一定要吃这口独食。

迅速地把姜璧叫回来填补权力真空,才是最优解。

而且,我红唇微微上扬,姜望虽然失宠,却还未死透。

把姜璧和温嫣叫回来,也方便我们三个复仇者联盟,给他补最后一刀。

操作得当,未必不能用姜望的死,把大皇子姜奕拖下水。

姜璧一行人是在一个寅夜回来的。

我站在雍王府门口,提着风灯等着姜璧,直到他下了马车一把拥住我。

少年的身高蹿得很快,半年多不见,竟然比我高了足足一个头。

需要抬眼去看了。

「姐姐,我很想你。」姜璧低下头,用脑袋蹭了蹭我的脖子。

我毫不犹豫地反手抱住他:「我也是。」

怎么会不想呢?

一别行千里,来时未有期。

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

怎么会不爱呢?

姜璧陪了我那么多年。

让人热血沸腾的故事总是有相似的套路,最开始的三人行到如今的两人结伴。

一直以来,巫清明所得到的,都是自己争取来的。

在刚刚穿越的时候,我通过剧透,争取到了温昭的善意。

在假冒女官的时候,我欺骗了皇子,争取到了钱财,为三个人建立根基。

在面对得宠的夏妃,我以三寸不烂之舌,争取到了北燕后宫的支持,硬生生把她拉进了我们的阵营。

在被岐王拆穿时,我以帮忙夺嫡的名义,争取到了搅动南齐风云的机会。

在被姜衔枝和姜望逼迫的时候,我毅然决然地挖坑,借力打力,争取到了北燕皇帝给的养蛊名额。

漫天诸神从未眷顾过我巫清明,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凭自己那股子孤勇换来的。

唯独姜璧,不是我争取到的。

一直以来,他都坚定不移地站在我的身边。

若温昭是我命里极致的爱恨和凄艳的朱砂痣,姜璧就是我命里温暖的依恋和安心的白月光。

他归来的那一刻。

云开月明,天地俱静。

27.

姜璧和温嫣洗漱完毕,一前一后地推门进来,正好看到我和季鸿鹄在讨论南齐的将领。

见两人好奇地望向季鸿鹄这个新加入团队的小伙伴,我忙给季鸿鹄使了个眼色,后者也颇为上道地介绍了自己。

见人都到齐了,我把桌子上的舆图卷起来丢给季鸿鹄让他收好,然后轻轻咳嗽了一声:「阿璧,你同阿嫣游历的时候,有没有收集到特殊的信息?」

姜璧闻言沉吟了一下:「衢州和周边几地有旱灾,民众打算上京告御状了。」

「告谁的御状?」我开口问姜璧。

「衢州的救灾粮朝廷是发了的,但并没有到百姓手里,想来是中间出了岔子,但具体是什么缘故,我和嫣表妹正在调查。」姜璧皱了皱眉。

「我去常平仓暗地里探查过,」温嫣用手指叩了叩桌子,果断发言,「除去运输途中被民夫们消耗掉的粮食,常平仓是有八成满的。」

「你确定么?」我问温嫣,「有些胥吏会把沙子装进麻袋,然后放在粮仓的底层,再用装满粮食的麻袋放在上层,以此来假装仓满。」

「我用剑随机抽了十几个麻袋挑开,里面确实是今年的赈灾粮。」温嫣做事相当仔细。

我几乎是立刻想通了其中关节,然后回身从书架上抽出了记载着百官资料的册子,翻到衢州这一页,然后倒吸一口冷气:「难怪魏王府那么有钱。」

朝廷发下来的救济粮先扣着,再责令大小官员找来富户,勒令富户出钱出粮,给他们一点荣誉打发他们,从而顶过第一波灾情。

随后让常平仓按照正常赈灾流程放第二波粮食,这样就可以利用时间差,把第一波粮食贪掉。

这样既能完成赈灾任务,又能从中渔利颇多。

想起魏王府里面的奢华场景,我一拳捶在了桌子上,把其余三人都吓了一跳。

姜望,你但凡干一点人事,也不至于一点人事不干啊。

北燕律法并不算严苛,但是想来灾民们也是不敢轻易上京告御状的,这里面,少不得有衢州当地不想出钱的士绅怂恿。

本来这事儿合该魏王府压下去的,但是因为丽妃杀了姜泓在前,姜望失宠,目前处于半软禁状态,下个月是北燕皇帝的生日,他急于在宴席上复宠,所以才疏忽了这件事。

很好,趁他病、要他命的时机到了。

姜璧听我一顿分析,几乎是立刻点了点头,刚刚通过我的举动,他也大致捋清楚了自己的四哥到底在衢州干了什么。

「原来,魏王府的奢靡开销,是这么来的。」温嫣听了分析,这才开始插嘴,「或许,我们可以抓住机会,狠狠地告姜望一状?」

「不需要我们亲自出手,想想办法,我们把这件事捅到大皇子姜奕那里去。」

「姜奕会上当么?」季鸿鹄发问。

我垂下眉眼,根据我对姜奕的了解,他会的。

姜奕的年龄要比后面几个弟弟大五六岁,他是北燕皇帝的第一个孩子,皇帝对他寄予了厚望,姜奕本人也算是出色,最开始的时候和北燕皇帝也算是父慈子孝的关系。

但生在皇家,只优秀是不够的。

近了说,姜望不优秀么?姜泓不优秀么?

远了说,岐王不优秀么?淳熙太子不优秀么?

要想一统天下,普通的优秀是没有用的。

你要完美。

我就不把秦始皇、唐太宗年少时的资质拿出来说了,省得别人说我欺负姜奕。

单说吞东江、寇大明、胜松山、服朝鲜、收蒙古,把努尔哈赤刚死时内外交困的满洲集团,扭合壮大到可以问鼎天下地步的皇太极,姜奕就连拍马都赶不上。

北燕皇帝自己并不是不明白这一点,在看清楚姜奕的天花板之后,他开始给姜望和姜泓机会,挑动几个皇子养蛊。

谁赢了,谁就有当上九五之尊的机会。

姜奕面对着底下几个丝毫不弱于他的弟弟,难道就没有危机感么?

这种危机感,就代表着他一定会抓紧机会来对付自己几个弟弟。

所以,他不会放弃的。

「如何取信于大皇子,我倒是有个办法。」季鸿鹄沉吟了一下,对我开口。

我点了点头,示意他说。

「那啥,巫先生也知道我的情况哈,」季鸿鹄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梁,「我出身贫寒,父亲早丧,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上京赶考之前,我母亲病重,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一路背着她,悉心照料,来到帝都。」

「京城什么都贵,我本就家境不富裕,银钱很快用尽,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和母亲寄身于城外清水观中,得了道士允许,每日都可以从许愿池里捞一把铜钱给母亲抓药。

「此事人人都知道。

「我有个在清水观里认识的士子,他老家是我临县的人,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与他是同乡,也因此,我俩有点交情。后来这人投了大皇子姜奕,阵营不同,我们便逐渐断了联系。

「我或许可以跟同乡重新联系,收他重金,把这件事泄密给他,他自然而然会告诉大皇子姜奕。」

季鸿鹄一口气说完,问询的眼神落在了我身上。

「过于刻意了。」我摇了摇头,季鸿鹄不愧是原著里相当有名的缺德鬼。

但他毕竟初出茅庐,这种简单的反间计,过于刻意了,痕迹也重,有心人未必不能看得出来。

「灾民们抵达帝都还需要半月,半月后,我们可以收买灾民,让他们拦住姜奕的车马喊冤。」温嫣想了想,也出了个主意。

我摇了摇头:「陛下的寿宴是七日之后,若不能在陛下寿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捅破这件事,此事陛下会替他遮掩的。」

「为何?」温嫣惊讶地问我。

「陛下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会再忍心失去另一个儿子,」回答她的是季鸿鹄,「如果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那我们抓到这个把柄,也只是无用之功而已。」

「是的,姜泓死了,陛下的成年皇子们,由四个变成了三个,物以稀为贵,陛下不会允许自己失去另一个儿子的。若是不在百官面前撕开姜望粉饰太平的那块遮羞布,无论如何陛下也不会下令关押他的。」

我十分耐心地解释着这一切的背后逻辑,然后决定了该如何把这件事推给大皇子姜奕。

「鸿鹄,想办法放出你母亲病重的消息,然后去药铺里买珍贵药材,花掉你所有的积蓄,这些开支都会由雍王府来报销,你不必担心。

「然后借一圈钱,借到你同乡的面前,秋闱结束不久,他刚刚攀附上大皇子,必定会想要立功,从而在姜奕府上站住脚,这个时候,你的到来就会给他一次机会。

「接下来,就是与你的同乡喝酒,可以逐步泄露雍王府的无关紧要,不涉及核心的琐事,你那同乡如果不是一头猪,一定会悄悄地记下来。

「然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你就开始装醉,调戏席间歌伎,摸两把小手,亲几口也不是不行,假装喝多了,让你同乡扶着你上床睡觉。

「这个时候你的同乡肯定会试探你,然后你就装作不胜酒力,透漏几个关键词给他,例如衢州,例如灾民,例如告御状。

「你的同乡肯定会马不停蹄地告诉大皇子姜奕这些事情,姜奕不是蠢货,他会一样一样地先从雍王府的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查起,查到确认之后,他对此事就会先相信五成。这时候,衢州大旱,四皇子姜望侵吞救灾粮的事情,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出现在大皇子姜奕面前了。」

温嫣和季鸿鹄都有些目瞪口呆。

我看着两个人的表现,心下微微得意,嘴上却开始播放起小葵花妈妈课堂:「此计谋能成的原因有两点。

「第一,人只会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物。第二,虽然是引着姜奕入坑,但我给他看到了真相。

「部分的真相也是真相。」

定下计策之后,我打发走了两个小学鸡,然后转身看着姜璧,等待着他的点评。

「计谋很是绝妙,一环扣着一环。」姜璧抬眼望我,毫不吝啬自己的称赞。

「没有什么别的要说的么?」我凑近了姜璧,扯出一抹大大的笑容,「作为一个男人,你不害怕我这种心眼比筛子还多还密的女人么。」

「姐姐,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确定,你不会伤害我的,」姜璧眸光平和恬淡,「昭表哥没了,你只剩下我了。」

「我能是谁,我是巫清明啊。」我心里为着姜璧的突然摊牌,而轻轻一揪。

这种感情失控的体验很不好,像是被打火机忽然撩了一下心脏。

姜璧望着我,突然憋不住笑意,他轻轻地笑:「姐姐,你没骗过我,也没能骗得过昭表哥。」

我沉默不语,以原主和我的前后表现差距来讲,他们两个人知道这具躯体里装的不是原主,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为什么姜璧要今天开口拆穿我。

「姐姐,你今夜说这句话,用了种试探我的态度,你是在害怕么?」姜璧轻轻问我。

我没有回答,而是倨傲地扬着头,丝毫不让地与姜璧对视。

「六哥死了,四哥失宠,这场夺嫡也快进入尾声了。

「姐姐,我不会因为登上帝位而忌惮你,也不会迎娶任何的妃嫔和皇后,甚至连宫人我都不会去幸。

「因为这样会伤害到你。」

姜璧伸手拨了拨烛火,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堪称惊世骇俗的话。

「你即将成为一个封建君主,而我甚至生不了孩子。」我毫不犹豫地直指姜璧登基之后的继承人问题。

「姐姐,在你那边的世界,管皇帝叫作封建君主么?这个称呼挺有意思的。」姜璧不急不慌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往茶水里倒了些白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我问。

「解药。」姜璧轻轻地将茶水推到了我面前,「姐姐,为我生一个孩子吧。」

「岐王府的绝子药,竟有解药?」我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杯茶水。

之前不愿意生孩子是因为古代医疗条件太差,贸然生育会有生命危险。

可现在不同于往日,姜璧这个项目即将结束,剩下的就是分红了,只要我和他能够拥有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定会成为我与他之间的紧密连结。

待到一统天下的时候,这个孩子就可以顺利地成为天下共主,我巫清明也可以一跃成为最大受益者。

我很清楚这一点,姜璧也是。

所以他出远门,除了游历之外,还带回了这瓶解药。

只是,这解药靠谱么?

「岐王妃出身南齐谢氏,是个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贤良的女子有贤良女子的好处。

「她不愿意你将来为子嗣之事后悔,于是将本该递给你的绝子汤,换成了有解药的避子汤。

「我游历的路上,救下了被追杀的岐王妃,她不愿欠我的人情,因此把避子汤的解药给了我。」

姜璧亲眼看着我把茶水喝下,然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姐姐,你愿意当我的……皇后么?」

我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愿。」

当皇后有当权臣自由么?

当皇后有当权臣利益大么?

答案都是否定的。

「阿璧,我爱你,确实不假。但是爱你就一定要嫁给你吗?

「难道女子最后的归宿,就一定是历尽千辛万苦,最终和男人达成团圆结局么?

「爱是真的,不嫁也是真的。

「阿璧,拒绝的话我只说这一次,别让大家都觉得难堪。」

说完,我手指紧了紧,还是长身而起地离开了书房。

与表情瞬间黯然下来的姜璧擦肩而过。

临出房门的时候,姜璧骤然开口:「不当皇后可以,但是此生都能告老还乡,就算死在任上,你都要进皇陵同我合葬。」

我停步,心里叹气。

少年的占有欲还是一如既往地强。

见我不答,姜璧的声音顿时染上了几分颤抖:「姐姐,别离开我。」

我心里一疼,然后骤然回过身去,上前几步抱住姜璧。

「不会的,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阿璧的。」

28.

北燕皇帝寿宴的当天,我依旧身穿白衣,与几个小伙伴坐着马车,一前一后地入了宫。

刚坐下来,就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下意识地抬头望过去,才发现那道目光的主人是姜望。

姜望憔悴了很多,昔日甚是俊美肆意的少年郎,今朝却是一副脸颊凹陷、目光略显颓然的样子。

在看到我之后,这颓然的目光,变得又凶又狠。

不过我并不惧怕他。

盛怒的北燕皇帝并没有杀掉丽妃,但依旧把她关入了冷宫,并下令一旦自己大行之后,就让丽妃殉葬。

看来,自己母亲和妹妹的结局,对这个年轻的皇子影响很大。

他的前半生过于一帆风顺了,丽妃为他筹谋,姜衔枝为他助阵,就连北燕皇帝都有意纵容自己的这个儿子。

因为过分的一帆风顺,这位魏王殿下会把自己暂时的成功,归因于自己的善于抓住机会,善于经营朝堂。

可是,按照成功来倒推原因,得到的结果是严重失真的。

一路的绿灯会麻痹人,让人只看到前方的路,看不到芸芸众生缓慢前行的苦涩。

姜望没有遭遇过暗算,所以面对我的暗算,就不会真正从本能里小心。

在丽妃和姜衔枝的帮助下,姜望确实少走了太多弯路,所以他不会拥有一种危险逼近的直觉。

若是在南齐,姜望这样的皇子或许能够成为低配版的淳熙太子。

可惜,他同我狭路相逢。

巫清明对局势的判断,已经在一次次走钢索般的危机中磨练得冷静。

巫清明的心,已经在温昭的血里被浸泡得坚硬如铁。

巫清明的獠牙,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狩猎中被磨砺得尖锐。

所以,姜望,你又拿什么跟我拼。

我直面姜望凶狠的神色,微笑着抬眉,冲着他遥遥地敬了一杯酒,嘴唇嚅动,无声地冲着他说了一句:「魏王殿下,我敬你一杯。」

黄泉路上,可是喝不到那么好的酒哦。

姜望见我如此淡然,跟见了鬼一样地别过头去。

见他退缩,我也没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他穷追猛打,只一心一意地吃起眼前的席,顺手投喂了一圈小伙伴。

季鸿鹄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贵人们云集的宴席,不过他心理素质一流,并不怯场,在悄声问完我生蚝的具体吃法之后,宛如报仇雪恨般地在那里跟生蚝对上了,不一会儿眼前就积攒了厚厚的生蚝壳。

他一边吸溜生蚝,一边抽空悄声对我说:「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大皇子姜奕带着灾民们正在帝都城郊,约摸一个时辰就会抵达寿宴。」

「不急,先陪我们这位魏王殿下玩玩。」我望着大皇子姜奕空出来的座位,含笑示意季鸿鹄多吃点自己想吃的。

姜璧拆了满满的一碗蟹肉,轻轻推到了我的面前。

自从那晚同姜璧互通了未来的道路与心意之后,我们的关系更上一层楼。

如今即使当着所有人的面,姜璧也丝毫不掩饰对我的爱慕之意。

这很好,我也爱他。

伸手夹了一块蟹肉,沾了一点醋,自然而然喂到了姜璧嘴里:「你也吃。」

吃得饱了,才有力气看接下来的好戏呢。

酒过三巡的时候,轮到各个皇子向北燕皇帝献上礼物,按照序齿来算,最先上前的应该是大皇子姜奕,可惜不知为何,姜奕没有来,他的位置空空荡荡。

因此,最先上前的,就成了四皇子姜望。

因着急于在北燕皇帝和官员们面前挽回自己的好形象,姜望连忙打开一个锦盒,献宝似的给众人看:「这是儿臣为父皇寻觅到的稀世奇珍。」

盒子里装着一个不知是什么玉石雕刻而成的碧色宝瓶。

这个宝瓶外观上体态匀称,色泽饱满典雅,瓶身设计成镂空水波纹,又顺着玉石本身的纹路雕刻出山峦,显得大气旷远。

即使我不懂玉石,也能一眼判断出,这玩意儿在古代,绝对是价值连城的东西,要是放在现代,少不得能成为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北燕皇帝的眼神中显露出一丝欢喜,很显然对这个礼物相当满意,他冲着姜望点了点头,嘴上夸赞道:「老四有心了。」

姜望这些日子都在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冷落,难得听到一句赞扬自己的话,闻言大喜过望地上前,刚想要说些什么,门口就传来了骚动。

是大皇子姜奕到了。

北燕皇帝心情不错,见姜奕来,笑着说了一句:「老大,迟到了可是要自罚三杯的。」

姜奕的脸上也带着三分笑,他不急不慢地说:「儿臣给父皇准备礼物去了,故而迟到。」

北燕皇帝闻言,被勾起了几分好奇:「什么样的礼物,还需要你亲自去准备?」

来了,重头戏来了,我翘起嘴唇,轻轻地在姜璧耳边说:「今日便可为阿昭报仇了。」

提起温昭的血债,姜璧疏朗清华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恨意,他冷笑一声,低声冲着我和温嫣说:「他这一条贱命,怎能和昭表哥相比。」

「还有姜泓,」姜璧毫不忌讳地用鄙夷的语气,谈起那个死去的六皇子,「哮喘而死,真的是太便宜他了。」

我还没有开口,就看到坐在上首的北燕皇帝,一脚踹翻了桌子,然后劈手抄起姜望寻来的宝瓶,重重地砸在了他的额角,「瞧瞧你做的好事!」

眼见北燕皇帝发火,在场的所有人都跪了一地。

满脸是血的姜望顾不上自己的伤口,他骇然地望着自己的父亲满脸怒容地望着自己,跌坐在地上,几乎爬都爬不起来。

北燕皇帝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冷声道:「魏王姜望涉嫌贪污衢州赈灾粮食,传朕的旨意,把他压入天牢,搜查魏王府,由大皇子姜奕彻查此事。」

姜望双唇乌青,浑身颤抖着被侍卫们压了下去,他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完了。

宴席继续了下去,北燕皇帝身体本就不算很好,姜泓的死更是打击了他,如今姜望又做出这种事情来,很快,他就借口身体不好,把百官和皇子们都丢下,回去休息了。

眼见着皇帝去休息,姜奕也跟着过去了。

很明显,这位自视甚高的大皇子认为自己的四弟没有机会再翻身,更重要的事情是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刷脸,而不是去痛打落水狗。

我垂下眼眸,冲着季鸿鹄伸出手来,后者会意,几乎立刻就把从自己同乡身上偷到的大皇子府令牌递给了我。

正当我揣着令牌打算走的时候,温嫣低声叫住了我:「我也想去看看他的下场。」

「都走了会令人生疑,让姐姐去吧,她是最有资格为昭表哥报仇的那个人。」我还没来得及拒绝温嫣,姜璧率先开口了。

温嫣看着我手上那枚红玉云纹的镯子,抿了抿嘴唇,还是坐回去了。

宴席上歌舞升平,谁都没有注意到,白衣女子悄无声息地离席,往天牢的方向行去。

我蒙着脸,外面罩着黑色的斗篷,在天牢里一路畅通无阻地见到了姜望。

他此刻狼狈至极地坐在天牢的角落里,脸上还带着刚刚干涸的血迹,哪有半分昔日皇子的气度,见有人来,他慌慌张张地扒着栏杆,冲着我伸出手来,声音凄厉:「是来查案的大人么,能否和父皇说一声,我是被冤枉的!」

「魏王殿下,」我摘了面纱,褪下斗篷,笑意盈盈地望着姜望,「你这个样子,比起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顺眼许多呢。」

姜望看着我,露出怨恨又惊恐的眼神:「是你?」

他并不是蠢人,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是你挑唆的!」

我含笑看着姜望,痛痛快快地欣赏着他的穷途末路。

多好呀。

当初我抱着温昭的尸体,也是这样的绝望,也是这样的不甘心呢。

也是想要杀掉所有该杀的人,为温昭报仇呢。

把猎物玩弄够了,我重新蒙上了面纱,把大皇子姜奕的令牌丢给了看守天牢的狱卒们。

「传陛下口谕,魏王姜望贪污衢州赈灾粮一事属实。

「赐蝎刑。」

我亲眼看着姜望被用帕子堵住了嘴,丢下了充斥着张牙舞爪的活蝎子的刑池,无数的毒液顺着蝎子的尾针进入了这位四皇子的身体里。

眼见着姜望被蜇得浑身青紫,连人形都看不出来了,我这才感受到真正的愉悦。

截杀温昭的时候,你很得意吧。

被丢下蝎池的时候,我也很得意。

姜望啊姜望,你从我身上得到的所有残暴的欢愉,我终究是全部都还给了你。

以更残暴的欢愉作为载体。

29.

姜望莫名其妙地死在了黑牢里,用的还是自己的名义,姜奕的内心相当惶恐,可很快他就上书请求北燕皇帝重责他。

北燕皇帝目前仅剩下两个儿子,姜望做的事情又让他丢尽了脸,再加上北燕皇帝的身体江河日下,所以尽管他对姜望的死还有疑虑,却轻轻地揭过了此事,并且当即下诏诛杀了衢州与姜望勾连的官员。

令我相当惊讶的是姜璧,那日我对姜望下黑手的时候,并不在北燕宫中。

姜璧在姜奕进去照顾北燕皇帝没多久之后,也跟着进去了,以「自己给北燕皇帝也准备了礼物」为理由,拿着解决衢州旱灾的水利图纸和一套赈济灾民的良策,成功地换到了部分禁军兵权,并推举温嫣执掌了禁军。

这一步棋,姜璧虽然没有和我商量过,但是做得非常绝妙。

不得不说,北燕所有皇子中,除去那个临死前都让我捉摸不透的姜泓之外,姜璧是最适合做皇帝的人选。

姜望死后,北燕朝堂的局势也在隐隐发生着变化,之前依附姜望的朝臣们也纷纷开始重新选择明主。

目前决赛圈还活着的人有两位,姜奕固然是大皇子,身份上具有先天的优势,但是雍王府也聚集了一股子不小的势力。

值得高兴的是,姜奕比起其余的弟弟更加高傲,姜望和姜泓还愿意出手对付姜璧,姜奕却借着年龄差和在北燕经营的时长,从不把自己这个七弟放在眼里。

很快他就会吃到傲慢的苦果,我保证。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在姜望死后的半个月,有人敲响了京兆尹门口的鸣冤鼓,言说是昔日姜望的幕僚,要为魏王殿下翻案。

消息飞快地传遍了整个北燕帝都,连身体不好、正在皇宫深处休息的北燕皇帝也知道了这件事。

于是大皇子那边和雍王府这边,一同收到了北燕皇帝的口谕,让姜璧和姜奕两个人一起进宫一趟。

「是姐姐的手笔么?」姜璧在马车里悄声问我。

我却摇了摇头,这位魏王府的幕僚,并不是被我收买才为姜望翻案的。

姜奕虽然收拢了姜望的部分势力,但对于魏王府带头的那几个幕僚,是万不肯收容的。

一来是这些人都曾经是姜望的死忠,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捅自己一刀;二来是这些人昔日没少跟着姜望对付姜奕,姜奕心中有气。

两个原因让姜奕选择了无视这些人的投效,而是把他们想方设法地全部撵出了北燕帝都。

在知道这些人的下落之后,我第一时间命温嫣前去,找到那几个给姜望出主意截杀温昭的幕僚。

温嫣非常出色地完成了这个任务。

这些人别说一家老小没能留下,就连家里的蚯蚓都被温嫣竖着劈成了两半。

剩下的那几个幕僚,在惶惶不可终日之外,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也无端地生了几分血气。

这就有了跑去北燕皇帝面前翻案的事儿。

由于我的嫁祸,这群余孽的主要目标就成了姜奕。

正合我意。

到了殿内,除了伺候了北燕皇帝十几年的王太监之外,只有姜奕和北燕皇帝。

想来那些魏王府上的幕僚,已经告完状走了。

姜奕正脸色发白地跪着,而北燕皇帝则对他破口大骂:「老四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天牢,你却跟朕说没有证据?!」

我听了这话,几乎要欢畅地笑出声来。

姜望贪污衢州赈灾粮确实不假,但他极为巧妙地利用了时间差而不是赈灾粮的额度,而被贪墨的赈灾粮还没来得及卖出去,所以……

所以除了灾民和当地被姜望逼着出钱出粮的那群地主的口供之外,这件事严格来说,是没有任何实锤证据的。

只不过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北燕皇帝砸了他一下,再加上姜望失宠太久,慌了神,没能及时说出为自己辩解的话来,所以才被关进了天牢里。

在天牢里,姜望若是冷静下来,未必没有咬死了自己不清楚的机会,奈何我手快,拿着季鸿鹄偷的大皇子令牌,果断在肉体层面上杀了姜望。

而接下来的时间,姜奕因为自身的骄傲与姜望莫名死了的心虚,没有选择彻查下去这件事。

直到此事被我利用魏王府余孽重新挑起来为止。

其实本来我的打算,确实是想把魏王府那群幕僚杀干净的。

但是,比起杀死敌人,我更喜欢利用敌人。

在我榨干这群废物们身上的每一滴血之前,他们可不能那么轻易地死了。

北燕皇帝发了好一大通火气之后,突然望向了姜璧,然后他叹了一口气,开口问姜璧:「你想做大燕的皇帝么。」

姜璧回头看了我一眼,毫不犹豫地说:「儿臣想。」

北燕皇帝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就没什么好推脱的,姜璧再隐瞒自己的野心,就是摆明了欺君。

一边的大皇子姜奕看着这一幕,几乎立刻跪着爬到了北燕皇帝身边,抱住北燕皇帝的小腿:「父皇,父皇,儿臣知道错了,儿臣真的知道错了。」

北燕皇帝捂住嘴咳嗽了两声,然后挥挥手,示意侍卫上前:「把老大带走。」

姜奕被强行拖下去之后,北燕皇帝眼神复杂地对着身边的大太监说:「准备笔墨吧。」

这就是成了。

即使是心里早有准备,我也不由得浮现出几丝隐秘的激动。

从在南齐不受宠的质子,到北燕的雍王,再到北燕太子,这一刻,我和姜璧等得太久太久了。

然而就在王太监去拿笔墨,殿内只有三个人的时候,北燕皇帝的口气突然转冷:「杀了巫清明,太子位就是你的了。」

一瞬之间,殿内安静得宛若夜晚的坟地。

我闭了闭眼。

我和姜璧、温昭的关系,虽然外人不知道,但是北燕皇室是一清二楚的。

姜璧过分听我的话了,北燕的皇帝必不能容忍一个女子如此左右未来的新帝。

「父皇,巫清明没有任何过错,儿臣不能杀她。」姜璧跪在地上,抬头看着自己的父皇,但却丝毫不让步。

北燕皇帝冷笑一声,转向了我:「朕的四个成年皇子,有两个死在她手上,一个被她操纵、几乎成了半傀儡,另一个被她算计到翻不了身,这叫没有任何过错?」

我苦笑一声,心里并不意外北燕皇帝知道真相。

莫伸手,伸手必定会留下痕迹,有了痕迹,就必然会被人捉到。

雍王府那点势力,想要遮盖过去我干的那些事情,还是难了一些。

可是即便是北燕皇帝要杀我,我也未必不能翻盘。

「陛下需要的是儿子,还是大燕统一天下的未来呢?」我立刻抓住了北燕皇帝的痛点,毫不犹豫地冲着他反问。

「确实,大燕需要一个能够带领大家一统天下的帝王,但姜璧已然是合格了,所以,朕不想留你了。」北燕皇帝点了点头,赞同了我说的话。

「父皇,若您非杀了她,儿臣只能放弃这个皇位了。」姜璧面色惨白,上前挡在了我和北燕皇帝的身旁。

「一个女子而已,和太子之位相比,孰轻孰重?你糊涂了么?」北燕皇帝毫不犹豫地反问。

「巫清明是我的血中之血,骨中之骨。

「和太子之位相比,她更重要。

「没有权力,大不了被赐死,可是没有她,儿臣生不如死,请您成全儿臣的一片痴心吧。」

姜璧几乎是立刻做出了抉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咣咣咣地磕头,额头上红肿一片,隐隐渗血。

笨蛋姜璧。

我这种摇摆不定还心狠手毒的女人,怎么值得你这样做。

叹了口气,我虽是望着姜璧,但却轻轻地对北燕皇帝说:「陛下,别闹了。」

这下,北燕皇帝沉默了。

随后他让赶过来的王太监带人把姜璧硬生生揪了出去。

殿中只剩下了我和北燕皇帝两个人,我叹了口气:「陛下,这是对姜璧最后一道考题了。」

北燕皇帝冷哼一声:「你怎么看出来的。」

「陛下明察秋毫,又如何会真正地杀掉我,从而和自己的最优秀的儿子离心呢。」我望着北燕皇帝,毫不避讳地捂住嘴笑了起来。

「无非是虽然选到了明君,但两个心爱的儿子死了,心里不痛快,想要吓唬吓唬我,顺便给姜璧最后一道考题而已。

「陛下想要得到的答案,无非是仁而已。

「手段权谋只是一时的,可以用它来夺取天下,却不能用它来治理天下,陛下看到我过于阴狠,又怕姜璧深受我影响,变成了残暴之人,守不住这天下,所以出此下策。」

北燕皇帝轻轻瞥了我一眼:「姜璧的答案已有了,那你的答案呢?」

「陛下,臣不是残暴之人,六皇子和四皇子的死,全都是他们先动手的。

「杀人者,人恒杀之罢了,愿赌服输,耍赖就没意思了。

「若是今日赢的是六皇子或是四皇子,甚至是大皇子,只怕我同姜璧的坟头草,都要有两丈高了。

「臣没有答案,只有三件能够跟陛下许诺的事情。

「第一件,姜璧登上帝位之后,大皇子能够全须全尾地活着并且是一直活下去,因为如今只是夺嫡而已,确实没必要下死手。

「第二件,臣终生不会背叛姜璧。

「第三件,后世千年万年,必将会铭记有个叫作大燕的强盛帝国。

「若是做不到,便让臣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北燕皇帝闻言,低声咳嗽了两声,坐在了御桌旁边,开始笔走龙蛇地写圣旨。

写完了,他示意我上前来拿,在我怀揣圣旨走出大殿的那一瞬,北燕皇帝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希望你能理解朕。」

我回转过身来,给了北燕皇帝一个灿烂的微笑:「家翁有时候会故意苛责儿媳妇,对儿媳狠一些,儿媳自然就会更依仗自己的丈夫。

「儿媳都懂,自然不会责怪家翁。

「毕竟,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在北燕皇帝的哈哈大笑声中,我抱着圣旨,越跑越快。

直到遇到了和侍卫扭打起来,想要闯进大殿的姜璧。

少年本来的锦衣玉冠,都在撕扯中被弄乱,清凌凌的一双眼也红肿着,脸上也挂着尘土和干涸的泪水,哪有北燕皇子的风姿。

我看着这样的姜璧,心里却越发地欢喜。

姜璧见了我,不顾一切地推开侍卫,跑到我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几下,才用略微嘶哑的嗓子问我:「姐姐,你没事吧?」

我刚点完头,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少年死死地箍住我,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后背上,浸透了罗衣,湿漉漉的。

我示意自己没事,摇了摇手里的圣旨:「看,陛下已经册封你为太子了。

「我们这一路的辛苦,终究是有回报的。」

大结局

册立太子之后,没过多久,北燕皇帝就把帝位传给了姜璧。

他登基的那天,我同时被赐为上柱国,顺便还被加封了九锡,站在了文臣的第一位上。

祭祀散了之后,姜璧站在我身后,笑着说道:「姐姐,你说,后世史书上,会怎么评价你我?」

我自嘲地一笑:「你倒是会落得个仁君的名声,可怜我,定会落得个掩袖工馋之类的评价。」

「可无论后世人如何评价姐姐,史书上关于姐姐这一章,他们翻不过去的。」姜璧倒是不在意我的自嘲,「无论是才干胸怀,还是眼界手腕,姐姐都可以称得上是国士无双。」

我耸了耸肩:「离国士无双,还差一点呢。

「不过也快了,淳熙帝可斗不过你我。」

姜璧不再说话,只是站在宫禁的最高处,同我一齐眺望着南边。

北燕的帝位并不是终点。

我们的征途可是全天下。

懦夫才会在尝到一点点甜头之后,止步不前,偃旗息鼓。

巫清明她,可是骄兵呀。

(完)

番外 温昭

温昭执念太深,恰逢他死之时,一颗流星划过。

星辰带来的巨大能量,让他很快得以顺利投胎,降生于江南一带的商户人家。

添丁总是好事,商户家对这个新生儿欣喜若狂,奈何温昭出生就会说话,吓了所有人一跳。

家人以为这是不祥之兆,寻来一个道士,让温昭喝了黑狗血,成功地封印了他的记忆,又凑了钱,送他到山上随着高人学艺。

温昭本就聪颖,加上前世记忆影响,很快便成了剑术高手。

只是十六岁的温昭总是想不明白,为何自己总是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是他护卫着两个人逃离追杀,却不幸身殒。

即将闭眼之前,白衣的女子折返回来,哀哀地抱着自己哭。

滴落在他脸上的眼泪,无比真实。

真实到每个午夜梦回,温昭都会惊醒,捂着脸上隐隐发烫的部分。

她是谁?

为何自己对她那么念念不忘?

温昭想不明白,只好继续在山上,一遍又一遍地练剑。

到他十八岁的时候,师父说他已经可以出师了,于是温昭抱着自己的剑回到了江南。

但是天下形势已经变了。

本来,天下两国,南齐北燕,实力是相等的。

可是北燕换了新皇帝之后,竟然立刻开始了改革强兵,短短十年的时间,就吞下了整个南齐。

那位北燕新帝,也成了这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皇帝。

温昭在酒楼里,津津有味地听着说书人嘴里的新帝和权臣的故事,总觉得两个人的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

可温昭左思右想,确认自己下山之前,没有听过皇帝姜璧和权臣巫清明的姓名。

他们两个,到底是谁呢?

温昭摇了摇头。

他丢下几个钱,出了酒楼,径直地回了家。

家里人看他归来,也是喜不自胜。

昔日的孩童已然是成年了,温昭的长辈开始操劳起他的婚事。

而且,温昭明明是男子,出落得却艳丽至极,江南对他有意思的人家并不少,愿意上门来相看的姑娘,更是踏破了门槛。

可不知道为何,温昭赴了许多场相亲宴,却始终没有定下来。

他觉得这些姑娘都非常好,可,可似乎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个。

为此,他还和长辈们闹了不小的矛盾。

暮春时节,心情烦闷的温昭正在路边茶楼里喝茶,突然听人说起一件事。

那位传说中的权臣巫清明,要来江南视察。

「听说,当朝太子,就是这位权臣所生的。」说书人悄悄地对着茶客们说。

这位多谋善断的权臣,竟是个女子么?

温昭突然有了兴致,也想去凑个热闹。

问清楚了巡视车辇的必经之路后,温昭挑了个高处,等着这个权倾天下的巫大人。

轻柔的春风把车辇上的帘布吹起一角,露出了巫清明的面容。

温昭看清楚了之后,如遭雷击。

自己梦里那位白衣女子,竟然就是巫清明。

来不及想太多,温昭一个纵跃,轻巧如猫地跳到了巫清明的马车前。

却被人当成了刺客对待。

巫清明身边的高手,是个五官浓丽、表情凶狠的女子,剑术极为强悍。

不出三十招,她就崩断了温昭手里的剑。

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

温昭还挨了那女子一掌,肺腑震荡,喷出一口血来。

但那女子看清楚他的脸之后,却愣住了,嘴里喃喃道:「哥?」

车内的巫清明也听到了温嫣的喃喃声,帘子被迅速地拉开,露出了女子因保养得宜而一如当年的容颜。

四目相对。

巫清明浑身颤抖。

电光石火之间,温昭的记忆全部回来了。

「姐姐?」他不确定地看了看巫清明,想起了说书人嘴里的太子,脸色突然一白,又弯下腰吐了一大口血。

「传太医!拿着我的帖子!快穿太医!」巫清明回过神来,见他如此,从车上毫不犹豫地跳下来奔向了他。

次日,大燕权臣巫清明巡视时收了一名面首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江南六郡。

得知消息的大燕皇帝坐不住了,自帝都出发,带人快马加鞭地来到了江南。

风尘仆仆的帝王推门进来,就见到巫清明坐在院子里,小心翼翼地拿着药碗,一口一口吹凉了,喂给摇椅上躺着的那个面首。

阳光洒在他们两人身上,正是一派岁月静好的风光。

姜璧心下一酸,不知道是先发火好还是先撒娇好,只得轻轻咳嗽了一声,惊动了院里两人。

在看清楚温昭的面容之后,姜璧呆了一下,试探性地问:「昭表哥?」

重拾记忆的温昭看着自己的表弟,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阿璧。」

随后温昭从摇椅上一跃而下,咄咄逼人地问他。

「太子是吧?

「趁我不在,吃独食是吧?

「小爷今天不打死你,小爷就不姓温!」

姜璧望着自己的表哥,脸色一变,撒腿就跑。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哪里能打得过温昭啊!

护驾!

快护驾!

你们的皇帝要被他亲表哥给打死了!

巫清明依旧是长身玉立地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打打闹闹的两人,不由得微笑。

笑着笑着,她就哭了出来。

正值四月末,整个江南道都在落花,而故人伴随着这一地落英缤纷,同她兜兜转转,再度重逢。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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