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儿是我垂帘听政的五周年纪念日。
我仗着自己前面有个破帘子,肆无忌惮地打哈欠。
正是我打到第五个哈欠的时候,下面有个老臣将头在地上磕得震天响后,关心我:「太后,陛下已然成年,您要不考虑下过过慢生活,打打马吊喝喝茶?」
我闻言,正打着的哈欠僵在了脸上。
沉思了须臾,掀了那破帘子关心回他:「爱卿看上去也是年事已高,不如回家养老吧。这鸡没起床就起床的早朝日子显然不适合你了,瞧你早起把脑子都落在家里没带出来的模样,哀家看着委实有些心疼。」
我此话一出,下面一片死寂。
陛下即墨禹更是朝我愤恨地看了过来,好像他多看我两眼,我就会真的下台似的。
我在他愤恨的目光中,下令让人将那个老臣的乌纱帽当场给摘了下来。
我,萧婉婉,大凉王朝最年轻的太后,即使到今天做了五年的太后,也才年仅二十有三。
权倾朝野,万人之上的同时……人人喊打。
不为别的,就因为我嚣张,还睚眦必报。
五年前,先帝驾崩,但那老头子临死之前也要霍霍我一把,听了钦天阁神棍国师的鬼话,说唯有立萧家嫡长女为后,方能保大凉万世长安。
呸,不就是因为我手握大凉十万最英勇的北凉铁骑兵,先帝不放心我,想让我入后宫的同时收我的兵权么!
结果,他娶了我的第三天,嗝屁了。
我呆在我的永乐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仰天长笑了三声。然后,还没有笑完,先帝一封遗旨指定让我陪葬!
我:「?」
我:「!」
我:「……」
不是,我跟你就成亲了三天,成亲当晚你还重病在塌,我们俩连夫妻之实都没有,委实没什么感情,不值得你到死还放不下的啊!
我这人,没什么别的优点,能拿得出手就是:惜命。
所以,我不想陪葬。
也所以,先帝做初一,我做十五。
我仗着自己手里十万兵马还没有被先帝收回去,不但抗旨不尊,还杀了来宣旨的公公,又提着刀将先帝后宫一堆曾对我不敬的妃子全部砍了,一道送去陪葬了。
没得罪我的,全遣出皇宫重新嫁人了。
安逸。
遗产全是我一个人的了。
我也因此,一战成名。
博了个毒妇的名号。
不过,我对此,丝毫不在意,我就喜欢看他们想弄死我又干不掉我只好在我背后偷偷咬牙切齿的模样。
为了将毒妇的恶名坐实了,我还顺道烧了先帝的另一封传位圣旨,直接跳过大皇子即墨舒,立了二皇子即墨禹为新帝。
彼时,即墨禹才十五岁,朝堂上对我是一片叫骂声。
说我是想将即墨禹培养成自己的傀儡。
我掀了掀眼皮,将那几个骂我的大臣,全流放北疆了。
呵,都骂我毒妇了,总不能指望我宽宏大量吧。
自此,我一手掌控了朝堂跟后宫。
只手遮天。
然后,大臣们去骂国师了。
说就是因为他不会算还要瞎瘠薄乱算,算出了我这么一个祸国妖后,大凉要是亡国,他要背一半的锅。
下了朝,国师白景顶着他那张大凉颜值天花板的俊脸,跪在我面前,近乎哀求道:「太后,盛极必衰啊。您该收手了,再不收手……」
说着,他顿住了。
我知道,他后面未完的话是:再不收手,必死无疑。
可我现在收手,死得更快。
即墨家的江山被我掌权了五年,别说现在坐在龙椅上被我压迫着的即墨禹了,就是当年被我废掉的、去了离北做郡王的即墨舒都还想着怎么拉我下台。
我的人来报,听说他还养了几支兵,打算打回凉都,再次与我一决高下。
所以,只要我下台,等待我的就是死。
天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2.
我没听白景劝告的第七日,即墨禹光临了我的永乐殿。
因为我雨露均沾,关心人关心个全。关心了那老臣,免不了就要关心即墨禹一番。
虽我也就大了他三岁,但好歹我是他名义上的母后。他都二十了,还一心想着怎么对付我,不谈情不说爱不立后不纳妃。
还竟然敢撺掇大臣让我下台。
我当然要替他操心操心他的婚事分分他的心,啊呸,尽一尽我做母亲的职责。
后位候选人全是我的人,他自是不乐意。
于是,我动用了我手下的大臣,道德绑架他,各种撞盘龙柱,骂他不立后就是不孝。
这会儿,我瞧着他怒气冲冲的脸,火上浇油嘲讽他:「陛下,早朝的气没受够,还要来哀家这里找不痛快呢。」
他:「……」
他一屁股坐在我面前,「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轻挑了一下眉,「如你所见。」
他深吸了口气,「萧婉婉,你借朕的手操控了朝堂五年,如今连朕的婚事也要操控吗?你问过朕喜欢她们吗?」
我偶尔还是十分民主的,于是,我没生气,和和气气地问他:「那你喜欢她们吗?还是你喜欢哪个姑娘,跟哀家说说?哀家给你做主……」
他约莫是没想到我突然民主了一下,噎住了。
我趁着他噎住的时候,朝他嘲讽一笑,「哀家给你做主,诛她九族!」
他:「……」
我又道:「陛下,你都二十了,怎么还是这么天真,天家允许『喜欢』这种东西存在吗?脑子被驴踢了么你?!」
他:「……」
他被我几句话气得好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后,伸手粗暴地捏住了我的手腕,我早些年征战沙场,即使在后宫养了五年多,但武力值还是在的。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反手擒住了他欲行凶的手,压在我们面前的桌子上,轻蔑一笑,「哀家大杀四方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跟哀家动手,谁给你的勇气?」
他痛得呲牙裂目,却仍然倔强地抬起头与我对峙。
因愤懑,颇显厚重的气息喷洒在我的侧脸,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里尽是火花。但不得不承认,天家的人,颜值都是很高的。
即使他这会儿呲牙裂目,那张脸依旧怎么瞧怎么赏心悦目。
我倏地就想起,在他对我还敢怒不敢言的时候,我曾问过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他那时才十六,生杀予夺大权全捏在我手里,我让他往东,他连西边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故而,跟在我身后,拍我的马屁说:「喜欢母后这样的,英姿飒爽,豪气云天。」
我睨了他一眼,「少拍母后的马屁。」
他笑笑没再说话。
这会儿,我想起他以前这拍马屁的话,故意恶心他,「还是说,你至今依旧喜欢着哀家,不愿意立后乃是想跟哀家谈一场母子恋?」
他:「……」
他可能是被我恶心过头了,奋力挣脱我的桎梏,几乎跳起来道:「萧婉婉,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模样!」
我:「……」
这话翻译过来是要点逼脸。
因为我当年征战的时候,脸上留下了一道刀疤。
他为此,以前还给我找过很多养颜的偏方,最后被我一句话给打发了,我说:「别整那些没用的,我一个靠武力值征服世界的太后,不需要颜值那玩意儿。」
眼下,他盯着我的丑脸跟我对峙了片刻,最终,愤懑出了我的永乐殿。出门之前,还愤怒地踢坏了我一个五百年历史的青花瓷花瓶。
我望着那花瓶,一阵肉疼。
娘的,花瓶招他惹他了?
我气的一阵头晕,扶额。
我的大宫女溪尾伸手扶住我,「太后,陛下他今儿吃了火药了?」
我瞧着即墨禹的背影,看见他在走出我宫殿大门的时候,可能想想还是不解气,又一脚踢向了我殿门口的一棵桃花树。
然后,他就抱着自己的脚哀嚎去了。
笑死,那桃花树我昨儿才让溪尾包了层铁。
踢到铁板了吧。
活该。
我在心里嘲笑完他才随口应了溪尾的话:「可能吧,谁知道呢,他每个月总有几天不顺。」
溪尾立时一阵叨逼叨,「太后,您明明知道陛下这段时间不顺心,就别挑衅他了。」
我睨了眼溪尾:「怕什么,他还真敢弑杀母不成!」
但说是这么说,其实我还是有点怕的。
他都敢跟我叫嚣了,意味着他羽翼快丰满了。
这么一想,我顾不上还头晕不头晕,立时跟溪尾吩咐:「去,再调几百北凉军过来充当哀家的暗卫,十二时辰轮流守着哀家,负责哀家的人身安全。」
溪尾:「……」
溪尾无语地看了我一阵,那眼神,妥妥是在说,太后,您老怕死就少作点死。
我:「……」
3.
可能是我气即墨禹气得狠了。
也可能是即墨禹已经彻底容忍不下我了。
一连数日的早朝,他都在阴阳我这个垂帘听政的太后,那些狗鼻子贼灵的大臣们敏锐地闻到了即将政变的气息。
对我死忠的一些大臣一个个看上去比我还焦虑。
当然,这也是应该的。毕竟我要是倒台了,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一大臣急得上头道:「依臣看,太后您当年就应该自立为帝。先帝当时那么待萧家……」
后面的话没说完,被我瞪了一眼,又咽回去了。
当年,当年啊……
当年,即墨禹是先皇后的儿子,但先皇后是只软脚虾,干啥啥不行,送人头倒是第一名。
明明是后宫一把手,愣是没干过一个妃子,在即墨禹十四岁那年,死于宫斗。
先帝一共就那么两个儿子,即墨禹为嫡,即墨舒为长,立谁为储君,不过看谁的母亲更有手段罢了。
即墨舒的母妃是皇贵妃,后宫二把手,宫斗界扛把子。
用一招简单的挑拨离间就玩死了先皇后。
先皇后跟我父亲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我萧家跟先皇后家是世交。皇贵妃逮着这一点在先帝那里吹枕边风,说先皇后跟我父亲有奸情。
在一次我父亲打了胜战归来,先帝设宴时,设了一个狗都瞧不上的烂大街的局。
在我父亲的酒水里动了点手脚,害得我父亲频频找茅房后,又着人将先皇后引去了我父亲去茅房的必经路上。
给两人的「奸情」上了一笔色。
两人不过就是狭路相逢了,先皇后关心了两句我父亲。
搁谁哪儿都是解释得通的,可架不住先帝生性多疑,又加上皇贵妃在先帝那里已经吹了好多次的枕边风了。
疑上加疑。
此后,就开始各种看先皇后跟我萧家不顺眼。
而先皇后为了撇清自己,稳住自己在后宫的地位,竟然转头也跟我萧家撕破了脸,断了交情。在一次皇贵妃的人诬陷我父亲贪污的时候,袖手旁观。
导致我父亲直接下了大狱。
若不是一个月后,边疆告急,我父亲那次就该死在大狱了。
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因为在牢狱中被暗算,中了慢性毒药,出来便是急忙忙赶去边疆,还是天寒地冻的三九天,又受了寒,直接病死在了边疆。
最后,边疆的乱,还是我平的。我还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临危受命,经验不足,在交战中,被一支毒箭射中,差点一命呜呼。
而先皇后,在我父亲去平乱的时候,被皇贵妃一杯毒酒给送走了。
呵……蠢货。
皇贵妃以前不敢光明正大对她下杀手,不就是仗着我萧家支持她,结果她自己自断臂膀,跟我萧家翻脸。
皇贵妃约莫以为离间了我家跟先皇后的关系,又弄死了先皇后,她就能名正言顺地上位了。谁料,我班师回凉都的次月,这后位就落在了我头上。
我这人惜命的同时还记仇,所以,先帝一死,我立马就将皇贵妃的头给砍了下来,又将她儿子一脚踢下了皇位。
我要这盛世,不能如她所愿。
若皇权之下容不得我,我就站在皇权之巅。
而将即墨禹丢上皇位委实是别无选择,没办法,先帝一共就那么两个儿子。即墨禹比当时已经二十三岁的即墨舒好掌控。
又因当时那么个情况,我要自立为帝,不太现实。
即墨家的江山,传承了五百年,一大批死忠于即墨家的大臣,绝对不会允许我这么干。
我要真这么干了,他们一定会跟我鱼死网破,我可能活不到今天。
唯有慢慢磨掉他们对即墨家的那点忠心,习惯我萧太后掌权。
可似乎,我即使掌控了朝堂五年,却依旧没有成功。
因为我的不正统,朝中近一半的大臣对我不满,便暗戳戳投到了即墨禹的阵营下。
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能顶诸葛亮。
何况是数十个有文有武的大臣。
这些年,他们明里暗里全是在算计如何拉我下台,彻底还政于即墨家。
4.
又一日,在我又一次跟即墨禹因为一点小事儿在朝堂上吵起来后,下了朝,我的永乐殿来了一群大臣。
各个诚惶诚恐。
七嘴八舌一顿叭叭叭。
「太后,陛下已然是动了要全权执政的念头了。」
「太后,陛下如今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孩了,怕是要早一步防备于他啊。」
「……」
我心说,这不是自然的么。连一个平民百姓也不愿意被人一辈子牵着鼻子走,而况他是九五至尊,不憋屈才怪。
只是这些话,倒是再次让我想起了即墨禹最初登基的那些时光。
那段时间,应该是我们最母子和睦的时光了。
十五岁的他,因为他亲生母后的倒台,母族势力被牵连,拥护他的人寥寥无几。
无权无势,所以,几乎对我百依百顺。
上朝时,永远以我的决策为最终决策。
下了朝,跟我到永乐殿,或读书,或批奏折。
一日三餐,我的餐桌对面永远都有他。他遇上什么不懂的问题,即使在吃饭,也会忘了天家食不言的规矩,抬头看着我浅笑,唤我:「母后。」
那一声软软糯糯的「母后」,都叫得我险些出了幻觉,真以为他是我的亲生儿子了。
偶尔,我想起他只是我的傀儡,不需要那么用功读书,不必将他培养成一个上进的三好青年,为自己将来增加游戏难度。
便在他读书批奏折的时候,故意带他出去浪。
他勤勉,不太乐意出去玩,一心只想多读几本书,好像那时的他多读几本书就能干得过我十万北凉铁骑似的。
我就跟他讲「唯我独尊」的歪道理,我说:「你只要听我的话就行了,听我的话,我保你一世无虞。」
他便抬起眼眸望我,软软糯糯回我一句:「我不是一直在听你的话么?以后也只听你一人的。」
那时,他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我不甚美丽的脸,我甚至能从他眼眸的倒映里看见我脸上的伤疤。
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间隙的呢?
应该是从他十八岁遭遇了一场刺杀开始的。
那场刺杀来得莫名其妙,他却将那场刺杀的幕后主使摁在了我的头上。然后,撕开了那几年与我的伪装。
不过溪尾曾就这事儿,感叹过一句,「指不定就是陛下想掌权了,自己玩儿苦肉计,好逼得群臣对您不满。」
溪尾这么感叹倒也有一定的道理,毕竟那时的他,因为装孙子装得好,已经在我眼皮子底下得了很多大臣的支持,在朝堂上有了与我抗衡的实力。
眼下,我看着在我殿里急得有些上头的大臣们,颇有些头疼。
这么怕死做甚。
即墨禹现在再高调,能干得过我十万北凉铁骑吗?
听闻即墨舒养了几万私兵,都不敢贸然杀回来凉都,何况是只有那班子没用的文臣支持的即墨禹。
真是庸人自……
我「扰」字的音还在脑海徘徊,一大臣又道:「太后,臣听闻近段时间,墨睿小将军也暗中投靠了陛下。」
我:「!!!」
我正要悠闲喝茶的手一抖,头跟着痛起来。
墨睿小将军乃是近些年新崛起的武将。
是个聪明人。
我与即墨禹这些年的明争暗斗,他从不参与,从不站队,一副脑袋放空的武夫模样。正是他的不参与,不站队。所以,我从未将他放在心上。
但他手里有五万兵马。
若是他暗中投靠了即墨禹,好家伙,够我喝半壶了。
不过,我私以为,即使墨睿小将军真的也去了即墨禹的阵营,即墨禹暂时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我还得空就继续气即墨禹。
让我的大臣催他立后催得更凶了。
催到他再次来了我的永乐殿,依旧是那愤懑的模样,我今儿心情好,跟他讲立后的好处,「哀家这也是为你好,为你将来能斗得过哀家添一个人呢。」
他:「……」
他近乎咬牙切齿:「萧婉婉,你不就想朕立后生子,然后除掉朕,立朕的儿子为帝,继续掌控朝堂吗?朕绝对不会如你的意的!」
我一挑眉,「啧啧啧,这原本是个秘密,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不。」
他:「……」
我说:「哀家倒是好奇,你如何让哀家不能如意?」
他不知道是被我气傻了,还是他手下那班拥护者因为害怕我真的翻脸直接杀人,给他提了个十分丧心病狂的骚主意。
他说:「朕娶你!」
我:「!」
我一口茶喷他脸上,「你疯了还是哀家疯了?」
我对化干戈为婚姻不感兴趣。
先不说就我俩现在这母子关系,我俩头上还压着杀父之仇呢。
他抹了把脸上的茶水,眼里闪过一丝冷冽,「要么朕娶你,要么就各凭本事吧。」
呵……还各凭本事。
他手下那点人还不够我塞牙缝。
放什么狠话。
5.
然,一月后,在我不搭理他娶我这骚主意后。
我打脸了。
他真的开始对付我了。
对我死忠的几个大臣开始出状况,有摔断腿不能来上朝了的,有生病病得下不了床的,甚至还有一个大臣竟然因为逛窑子给闪了腰不能下床!
我:「!」
警告意味直接糊我脸上来了。
而更恐怖的是,在那个逛窑子的大臣闪了腰后的第七天,我在永乐殿喝了杯茶,却晕倒了。
茶里有毒。
我早些年征战时,被毒箭伤过,虽然后来毒解了,身体却一直不太好,稍微不注意就是一场风寒发烧。
所以,对有毒的东西十分敏感。
也是因为我对毒比较敏感,剂量稍微重一点,我便能闻出来。
所以,那毒并未下多了,乃是慢性毒,吃一点不会有事,但是多几次就能让人毙命。
若不是因为我原本就身体不好,只要吃了有毒的食物,身体便会立马做出反应,我可能根本觉察不出那毒来。
这是一定要我的命了!
我醒来后,先是将经手过我那杯茶的下人全给流放了,再十万里加急找来了白景。
我看着白景,问:「你会帮哀家的吧?」
算起来,我跟白景的渊源颇深。
我与他是青梅竹马,他是老国师的徒弟,大我两岁。我父亲跟老国师的关系很好,时常来往。连带的,我父亲便也很欣赏白景,甚至曾动过将我嫁给他的念头。
我也曾很欣赏他。
一袭白衣,风华绝代。
且这样的人,竟然还不乱搞男女关系,洁身自好。
只是,阴差阳错,我父亲打算将我许给他的时候,他师傅病逝,不宜嫁娶,便拖住了。这事儿要重提的时候,先帝又不做人,防备我萧家,我父亲入狱。
入狱那一个月,我进不了大牢,还是他买通大牢的牢头,时常帮我去看我父亲,送吃的,送被褥。
后来我父亲出征,死,我入这后宫。
便错过了。
在先帝最初下令让我入后宫时,我还曾冲动地去找过他,打算让他带我远走江湖。不过半路又折返了。
而白景不得不听先帝的话,说出那番送我进宫的话的当晚,立在我府门前,一脸的苍凉。
而后,这些许年,他都未娶妻纳妾。
这些许年,凉都多少姑娘对他示好,他亦未曾回应过。
还转头将国师府里的狗都换成了公的。
凉都人尽皆知,他喜欢我。
我赌他对我余情未了。
这些年,我掌控朝堂的时候,他也尽心尽力地为我谋划,成日担心我死于皇权之路。
白景闻言,长长叹了口气,「太后,臣上次就跟您说过了,再不收手……」
我打断他:「景哥哥,从我入后宫那刻起,我就没有退路了。」
白景:「……」
他约莫是想起了我会入宫,虽是先帝的吩咐,但正是借他的手瞎瘠薄乱算的手笔,再次沉默了。
眸子里闪过一丝愧疚。
我便知道,他一定会帮我的。
6.
他思考了半月,给了我彻底执政的方案。
借力打力的同时坐收渔翁之利。
虽然我当年烧了先帝的另一封圣旨,即墨舒被迫出了凉都,去了离北做郡王。但是,对于那皇位的执念从未放下过。
不然也不会在离北养私兵。
只要我将即墨舒召回凉都,给他点希望,让他以为自己还能重新坐上那皇位。届时,他定会跟即墨禹狗咬狗。
而我趁着两人狗咬狗的时候,将即墨舒和即墨禹一起除掉。
这天下,便是我的了。
即使那班子大臣要哔哔,也没有皇子给他们即位了。
如今的朝堂,早已经不是五年前的朝堂了。
即墨家旁支的小郡王们被我威慑了五年,就算大臣们再请他们登基,他们也已经不敢染指这皇位了。
而如今朝堂上那班大臣,在我手下蹦跶了五年,也早已经习惯我掌权。不习惯我掌权,敢跟我当面叫嚣的,都已经被我发配去北疆开荒了。
……
半月后,凉都下了场百年不遇的大雪。
我下旨召回即墨舒。
又二十天,又下了一场,我召集满朝文武于宫里明镜台上赏雪。
满朝文武在明镜台上对着这场雪一顿乱吹,说瑞雪兆丰年,来年一定风调雨顺。
我笑笑看向白景,问:「是吗?国师?」
白景顺着我的话掐着手指又瞎瘠薄乱算了一通,在用无名指跟大拇指将中指上的倒刺撕下来后,一脸沉重说:「太后,一月内连降两场灾雪,此乃不祥。」
此话一出,一半的大臣愣住了。
他在大臣们愣住的时候,再次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唯有换个陛下了。」
大臣们:「!」
支持即墨禹的大臣们差点一个激动,撸袖子砸他那张好看的脸,又在我亲兵们的寒刀威胁下,放下了袖子。
我扯了扯嘴角,用睥睨天下的神态看了眼那些蠢蠢欲动的大臣们,才看向白景问道:「国师可知这话是杀头之罪。」
白景木着一张被北风吹僵了的脸继续道:「知,但是臣还是要说,太后,您当年顾及萧家跟先皇后的情谊,扶持了即墨禹登基,但是即墨禹委实不是皇帝的命。他在位五年,一无政绩,二无容人之量……」
后面又叭叭叭了一堆即墨禹的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最后道:「唯有舒郡王才是天定天子。」
赏雪宴不欢而散。
当晚,即墨禹再次来了我的永乐殿。
杀气腾腾。
应该是大臣们将白景在明镜台上说得那番话给他转述了。
他近乎咬牙切齿,唤我:「萧婉婉!」
我掀了掀眼皮看了他一眼,「哀家若是你,就不会在此刻这种都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的情况下还来永乐殿撒泼,你手里那点兵还不够哀家塞牙缝。不如想想,怎么在你皇兄入凉都之后,杀了你皇兄。你手里的那点兵,对付你皇兄应该还是势均力敌的。你皇兄只有七日便要入凉都了。」
他:「……」
他在我亲兵的寒刀威胁下,终于没再口出狂言,又愤愤转身离开了。
离开前,约莫还是气不过,想踢一脚我殿门口的桃花树,我凉凉在背后提醒他:「皇儿,那棵桃花树哀家又加了一层铁。」
他转头瞪了我一眼,又是一声愤懑的「萧婉婉。」
倒让我有些怀念他以前叫我母后的日子了。
说起来,我都不记得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叫我母后了。
我转头问溪尾:「你还记得陛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哀家萧婉婉的吗?」
溪尾想了想道:「好像是从您三年多前,生过一场病开始的。」
7.
哦,我想起来了。
那年,凉都也下了一场大雪。
我跟即墨禹还维持着表面上的母慈子孝。
我带着他一起在永乐殿赏雪,他那时也还有那么点孩子心性,着人揉了堆小雪团跟我殿里的宫人一起打雪仗。
我在一旁笑吟吟看他们玩闹。
他朝着我丢了一团雪,「母后,一起啊。」
我也是脑子抽了,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遭不得冰雪的凉,可在他丢过来那团雪时,还接住了那团雪。
又在见到他一脸孩子笑看着我的时候,一个心软,没忍心拒绝他的提议。
跟他们一起玩雪仗去了。
然后,当晚,便发起了高烧。
险些去了半条命。
即墨禹那时还没有得到那么多的大臣支持,还跟我演着母慈子孝。
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我三天。
我有一晚烧得迷迷糊糊醒来,他趴在我床前,手还捂着我的手,像极了个大孝子。见我醒来,急切地问我:「婉婉,要不要喝水?」
我那时也是烧糊涂了,没有纠正他的称呼,顺口应了。
然后,他就开始不怎么叫我母后了。
「咳咳咳……」
我是被自己突兀的咳嗽声给从回忆里拉出来的。
我本就沾不得寒凉,今儿这大雪天,为了名正言顺地让白景说出那番要废即墨禹帝位的话,还约上了文武大臣在明镜台上搞了一个下午的宴席。
吹了一个下午的寒风,这会儿好像有点害人害己了。
溪尾立时扶住了我,「太后,您没事吧?」
我摆摆手,「无妨。」
但我的身体显然看不下去我的逞强了,即使我险些将整个永乐殿的被子都盖在自己身上。翌日,我再次发起了高烧。
这一病便是好几日。
我躺在床上,听溪尾在我耳边叭叭:「太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就不要逞强。」
这么多年,敢叭叭念叨我的,也就她一人了。毕竟,整个皇宫,也就她是从小跟着我的。
我朝着她虚弱地笑了笑,「没办法,被这皇宫娇养了,终究不复当年征战沙场时的意气风发了。哀家这一生病,将陛下跟舒郡王一网打尽的部署都得劳烦国师了。」
溪尾:「……」
她给我递暖手炉的手轻微地顿了一下,朝我一蹙眉,「太后,放心,国师大人都已经安排好了。您就安心养病,别瞎操心这些了。」
我点点头。
看见窗子外的风雪更大了。
窗子外不远处,一人立于雪中,望着我的方向。
正是即墨禹。
看那模样,约莫是想来关心关心我。
呵,迟了。
哀家给你脸的时候不要脸,现在求哀家,没用了!
我病得快死了,也不忘记气他,朝着他道:「后悔了吧,以前的哀家你想算计,现在的哀家,你高攀不起!」
他:「……」
他成功被我气走了。
……
即墨舒回到凉都那日。
雪停了。
我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我起了个大早,化好了妆,带上百官,侍卫,浩浩荡荡专门去了皇宫东门承天门迎接他回来。
白景跟在我身侧,依旧如年少时一般,一袭白衣,风华绝代。
我跟他也是好多年没好好叙过旧了。
这会儿瞧着他的俊美侧脸,倒起了跟他叙旧的心思。
我颇忧伤说:「国师大人,哀家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在这皇宫翻云覆雨,奈何命运弄人。」
他垂下眸子,「是臣当年对不起您,若臣当年……」
话说了一半,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气。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若是当年没有迫于陛下的威压,说出那番话,我们应当也不是这样的结局。
「当年啊,其实,哀家当年也没想过要一定要要了即墨禹的命的。可走到今天这步,也是身不由己。」我轻笑了一声:「哀家曾想过还政于即墨禹的,毕竟那几年他叫哀家母后,哀家对他,多多少少还是有感情的,奈何他对哀家戒备重重。哀家这一生,最恨的便是命不由己。」
感叹完,我朝着承天门望过去,便见即墨舒的马车已经进了我的视线。身后跟着他的侍卫,乌泱泱一片。
我一声冷哼,评价:「这架势,好像带那么多侍卫,哀家就不敢拿他怎么样似的。」
8.
即墨舒离开凉都五年多,早已不复当年的年少。便也没了当年被我赶出凉都时喜怒形于表的天真,听说,他当年离开凉都时,还曾恶狠狠指天骂过我毒妇。
如今,他站在我面前,恭恭敬敬唤我:「母后。」
听一个近三十岁的中年人叫我母后,我一时有些心情复杂。
但此刻,我还得利用他,便也跟他客客气气地虚与委蛇,说他在离北辛苦,说他这些年越发英俊了。
然,正是他殷勤地上前来扶我的手准备跟我一道回宫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兵变开始了。
宫墙上,突然出现了无数弓箭手。
好家伙,即墨禹没打算让他的皇兄入宫。
倒也是在我跟白景的预料之中。
毕竟,我跟白景当日在明镜台上就说过,召回即墨舒乃是为了让即墨舒继承皇位的。
白景早已经将我的亲兵安排在了宫里每一个角落,就等着这俩兄弟干起来,好送他们双双去跟地下的先帝团聚。
届时,就说他们兄弟阋墙,死于自相残杀。
史官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抬头,即墨禹不负我望地立在我们不远处。而他身边的暗墙处,是白景安排好的我的亲兵。
即墨禹尤不自知,拎了把剑对着我,跟我耍宝,问:「萧婉婉,现在的你,朕高攀得上了吗?」
我:「……」不就气他一句,还记上了。
我侧头看了眼身边的白景,从白景眼里看到了大功告成的欣喜。手摁在腰间的长剑上,朝着我的亲兵打了个手势。
我的亲兵们立时亮出了武器。
我朝白景轻轻一笑,说:「多亏了国师大人……」
话未完,我迅雷不及掩耳从袖子里抽出了短刀,插进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即墨舒的喉咙,一刀封喉。才继续说完我未说完的话:「不然,哀家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将即墨舒从离北召回来。」
白景的面上闪过惊愕,诧异,愤怒,痛心等表情,最终在我亲兵的寒刀挟持下,定格在了死灰上后,才缓缓说:「原来你都知道了,你是故意病了,将兵权交到我手里,让我部署,引王爷回来的。」
我睨了他一眼,「杀父之仇,不敢不知。」
六年多前,先帝抱恙,储位之争愈发激烈。
皇贵妃为了能干过先皇后,设计陷害了先皇后跟我父亲,我父亲入狱。
入狱后,我跟我父亲那时尚不知,钦天阁已经投靠了即墨舒,打算扶即墨舒为新帝了。
刑部不接受我的贿赂,我自己没法去进大牢去看我父亲,便天真地拜托了白景帮我去探望我父亲。
结果,白景在去探望我父亲的同时,得即墨舒的命令,让我父亲在不知不觉中死于大牢。
于是,白景便在探望我父亲时,往送给我父亲的食物里投了慢性毒药。
等我父亲因为边疆告急而出来时,已经是无力回天。
所以,最终死在了边疆。
我最初听军医说我父亲是中了毒,完全没有想到会是白景的手笔。
且,当时边疆情况紧急,容不得我去多思考我父亲究竟是为谁所害。
直到我班师回凉都,才知道,原来白景已经是即墨舒的人。
我是怎么知道的呢,先帝下令让我入后宫,我偷偷翻墙去找了白景。
那时的我依旧天真着,我甚至想问问他,明知道我很喜欢他,为什么还要说出那样的话。
却刚好撞见了白景跟即墨舒在国师府一起喝茶,很是亲密。
而他一句话,毁了他在心里所有的形象。
他道:「殿下,为了你,臣愿意背叛所有人。」
嘁,一个被爱情耽误的男人。
也是那日,我知道了,我父亲死于他的手里。而我入后宫,正是他知道先帝忌惮我萧家的兵权,故意提了这么一嘴,让先帝纳我入后宫,收我兵权。
连先帝那封让我陪葬的圣旨都是他们拟好的。
生怕我帮即墨禹。
我说过,我这人记仇。
所以,入宫之前,我便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等先帝一死,我就与他们玉石俱焚。
先帝也算是死得恰好,在还没有收回我兵权之前,就挂了。
只是,在我屠了先帝半个后宫,又烧了先帝不知道立谁为新帝的圣旨后,即墨舒闻到了死亡气息,忙自己聪明地伪造了先帝让他去离北做郡王的圣旨。
连替先帝守灵都不守了。
连滚带爬,骂骂咧咧离开了凉都。
而白景,这些年真是对即墨舒一心一意,即墨舒想要那皇位,他便留在凉都,与我虚与委蛇。
我这些年,待在宫里,一直跟白景虚与委蛇,就是在等即墨舒自己回来凉都。
将我的仇人全部斩于刀下。
白景也是没让我失望,找人刺杀即墨禹故意赖在我头上,生怕我跟即墨禹母子和睦。我不过跟即墨禹联手演了场不睦的戏,便顺着杆子往我茶杯里下毒,连毒都是还是他当年下给我父亲的那种慢性毒。
让我以为是即墨禹想要我的命了。
好给我出主意,收拾即墨禹的同时,召回即墨舒。
我在收拾了白景后,持刀回永乐殿问溪尾:「能跟哀家说说,白景跟你说了什么,让你竟然背叛哀家,帮他做事?」
这么尽全力帮白景离间我跟即墨禹,又帮白景在我茶杯里下毒。
溪尾一脸悲伤,「您以前不也喜欢他吗?我不过犯了跟您一样的错。」
呵……
那就下去跟即墨舒抢男人去吧!
9.
在我杀了溪尾后,我再未出过永乐殿。
将政权兵权全部还给了即墨禹。
即墨禹那个傻缺,这种普天同庆的大好事,他竟然不干。立于我宫殿前,看那样子,约莫还是想请我重新出山。
脑子也是不好使。
我一阵头疼,扶额,凉凉看了他一眼,张口就开嘲讽:「被哀家压迫了五年多,压迫得神经错乱了?放心,哀家说了还你就还你,不是逼你下诏让位于哀家保命。」
即墨禹:「……」
见他一脸不快,我才重重叹了口气,放下手重新郑重道:「哀家没打算恩将仇报,你母后于我萧家有救命之恩,哀家不会忘记的。」
当年,皇贵妃诬陷我父亲贪污入狱后,边疆告急,是先皇后力劝先帝,让我父亲出征,才将我父亲从大牢中放了出来。
也为此,皇贵妃猜测到,先帝应该是对先皇后动了杀心。
毕竟,绿帽子和兵权都是先帝最忌惮的东西。
果然,皇贵妃一杯毒酒送走了先皇后后,先帝一个屁也没放。
而当年,先皇后跟我萧家翻脸,也是无奈之举。
若是顶着先帝的疑心,一定要继续交好,死的就不止先皇后,可能我萧家还会落个满门抄斩的惨剧。
即墨禹却是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了,执拗问:「你护我多年,就真的只是因为我母后吗?」
我:「……」
我有些愣住了。
脑海里倏忽闪过我跟他以前的很多画面。
他自幼在宫里长大,虽我小时候也在凉都长大,十四岁之后,我父亲希望我将来能女承父业,才跟着我父亲南征北战,但其实我们鲜少见面。
故而,他十五岁之前,我对他没多深的印象,便也谈不上多深的感情。
况,我那些年少女怀春的对象一直都是白景。
但我一直记得我将即墨禹丢上皇位那天的情形。
那日,是个阴雨天。
我因为仇家里跑了即墨舒,很是不爽,加上几个对即墨舒死忠的大臣当朝骂我毒妇,我一大刀磕在御案上,便要杀鸡儆猴。
即墨禹约莫是年少不怕送人头,在我盛怒之下,一手捏住了我持大刀的手腕,抬眸唤我:「母后。」
又同我道:「皇儿今日初登基,不宜见血。」
我垂眸,便见他对着我浅笑。
尚稚嫩的脸上,有着运筹帷幄的淡然。
我幡然醒悟,天家孩子的十五岁,不比凉都那些纨绔的十五岁,他已然能独当一面了,不需要我做恶人,也能坐稳了这龙椅。
我后来有一次问他:「你就不怕我那日将你一刀宰了?」
他依旧浅笑着,笃定道:「你不会。」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笃定,他说:「因为我知道,你善良。」
我:「……」
在满世界骂我毒妇的时候,他说我善良。
而后,这些年,他一直照顾着我。
在我生病时,衣不解带地照看我,在我想要为父报仇远征离北时,一手拉住了我,帮我出谋划策逼即墨舒自己回来。
而他今日一定要这般执拗地问我要一个答案,我也知道原因。
他或是因为那年,我助他登基,或是因为这些许年,我护着他的缘故,对我生了情。
想要得我的回应。
只是啊……
怕是不能回应了。
若是时光倒回我随父出征那年,我没有跟着一起去,哪怕违逆了这世俗,哪怕被万人唾骂,我也能回应他。
跟他说一句,在你喜欢着我的时候,我其实也因为那些年,你对我照顾对你动了心。
可惜,时光不能给我倒回。
那年的随父出征,那一支毒箭,当时没要了我的命,却在这五年多里,日日煎熬着我。我时不时就头晕,头痛,并不是被气的,吓的,被他烦的。
乃是我已然时日无多了。
我抬头看了眼一脸期待的他,又是那嘲讽的语调:「不然呢,怎么,你难不成还真打算跟哀家谈场惊世骇俗的『母子恋』?」
他:「……」
他欲说什么,我打断他,「别想了,哀家不喜欢幼稚的生气就踢东西的小孩。对了,上次关于你立后的事儿,哀家这几日闲着也是闲着,又帮你物色了一堆姑娘……」
他:「……」
他欲再说什么,我抱着头「嘶」了一声,「别说话,听你说话哀家就头疼。」
他:「……」
尾声
番外:【即墨禹】
萧婉婉离世后的第十年,我依旧没有立后。
群臣已经将金銮殿上的盘龙柱都快撞凹下去了,也没有逼得我松口。
今儿,礼部尚书问我:「陛下,您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您说一声,便是那天上的仙女,臣也将她揪下来,成不成?」
我没回他。
我喜欢的那个姑娘啊,真的已经成仙升天了,不是他那一身跑两步就大喘气的肥身形能揪下来的。
只是他这话,倒是再次让我想起了萧婉婉。
十五岁之前,我对她的印象不深刻,只知道她是萧将军的女儿。
我对她深刻起来,是从我十五岁那年开始。
那年,我父皇病逝,我已然被排挤在了储位之外。连我父皇病重时,我都进不了我父皇的身了,只是听得国丧的钟声才知道我父皇已经病逝了。
我收拾了一下准备去守灵。
却是此时,我的宫人来报,萧皇后反了。
先是一刀劈了我父皇让她陪葬的遗旨,后提刀斩杀了皇贵妃,以及几个皇贵妃一党的妃子,又一把火点了我父皇的传位诏书。
宫里全是她的北凉军。
我还没有理清楚她想干嘛,不敢贸然此时去往刀口上撞时,她提刀来了我的宫殿。
刀尖上的血滴在我的宫殿门口,她寒着一双眸子看着我道:「跟我走。」
我不知道她想干嘛,但她的大刀委实吓人,只能跟她走了。
然后,她将我丢上龙椅。
却也因为她先来找了我,才让即墨舒有机会从皇宫跑路。
后来,我知道她与即墨舒的深仇大恨后问她,为什么不先杀了即墨舒报了父仇再来找我,她说:「哦,我怕即墨舒先去杀了你,没了你,我没有傀儡掌控朝堂。」
屁的掌控朝堂,她自从将我丢上龙椅后,一直在致力于将所有的大臣归于我麾下。装出一副要我即墨家江山的模样,不过是为了让所有大臣更不满于她,死忠于我。
她那时先来找我,就是单纯地怕我先死于即墨舒的刀下。
因为那时候即墨舒为了皇位已经杀疯了。
在我初初登基那些时日,她还怕即墨舒的余党暗中对我下手,恨不得十二时辰将我带在身边。
当然,她的说词是十分难听的,为了掌控我。
说完,她又道:「你只要听我的话就行了,听我的话,我保你一世无虞。」
她说这话时,故意板起脸。
她脸上因为征战边疆时曾留下过刀疤,她这么一板脸,倒是很能唬人。如果没有又因为自己绷不住,而笑出声的话。
春风拂过她额间的长发,她抬头看我一眼,眉眼里都是笑意,脸上的刀疤更显她飒爽。
我倏便一阵心跳加速,手心一片汗水,连神色里都是慌张。
我好像喜欢上了她。
……
我十八岁,彻底能掌控朝堂了,白景为了即墨舒第一次找人刺杀我时,她愤然提刀险些杀去了钦天阁。
却嘴倔地说是要为父报仇。
呸。
她为了不打草惊蛇,容忍了白景三年。
她明明就是喜欢我,担忧我。
我那时以为,只要我们一起骗即墨舒回来,联手杀了即墨舒,杀了白景。
报了她的仇,我便能娶她了。
我甚至想好了,若她不愿意,若她在意这世俗的眼光,我可以慢慢跟她耗,跟她讲。
我还想好了,届时要怎么跟朝臣们对骂。
连我们演戏的时候,我都将那些我未曾说出口的、想娶她的心思表达了出来。
可我从未想过,我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失去了跟她相守一生的可能。
在我们联手杀了白景、杀了即墨舒的第三个月,她长逝于永乐殿。
临死之前,望着我,只留下了四个字。
「皇儿,保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