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1.
老邢看了妹妹一眼。
妹妹正低头啃着冷硬的馒头，注意到哥哥的眼神后，便抬起头笑了笑。
狭小、阴暗的地下室，仿佛因为这一笑而变得明亮许多。
老邢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
他要去讨债。
他要把失去的勇气讨回来。
2.
这是超能力者最好的时代。
他们都高高在上，光鲜又亮丽。
这是老邢最坏的时代。
身为一个超能力者，他只能在社会底层挣扎求生，一不小心就会像老鼠一样饿死在街头。
老邢时常觉得，生活不该是这样。
问题一定是出在自己的超能力——情绪借贷，只能把自己的情绪存储起来，等到期限后，再成倍地返还。
为什么只能是情绪呢。
为什么不能是金钱呢。
情绪又有什么用呢。
他想不明白。
老邢只能用这可悲的、不值一提的超能力，榨取自己身上本就不多的情绪，艰难地与妹妹苟活于世。
3.
老邢找到刀哥。
犹豫半天，才在刀哥不耐烦的催促下，说道：「哥，你的死期到了。」
刀哥勃然大怒，一巴掌扇飞老邢：「你找死？！」
老邢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灰，也顾不得捂脸，连连磕头道：「刀哥，你三年前从我这儿借走的勇气，死期已经到了，再不还给我，我和妹妹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刀哥用心疼的语气问：「你要活不下去啦？」
老邢更加卖力地磕头。
下一秒。
刀哥一脚踩在老邢的手背上，大笑道：「把你妹妹卖给我啊，这样你也能活，她也能活，皆大欢喜，不好么。我一定会好好对待她，你懂的。」
眼泪一下就从老邢的眼眶里淌了出来。
刀哥说：「是不是恨死我了？哈哈哈哈，对不起哦，我忘了，三年前你把勇气全部借给我了，现在都没勇气来恨我了。」
刀哥最后说：「这样吧。把你的勇气，连本带利，再借我三年。三年后我挣了大钱，再一并还你。」
「滚吧。」
4.
老邢揣着负伤的左手，狼狈地回到家里。
妹妹心疼地问：「哥，又没讨回来啊？」
老邢不说话。
妹妹也说不出话。
一看哥哥的眼睛，没有半点光彩，她就什么都知道了。
两个人挤在小小的空间里，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头顶的脚步声来来往往。
绝望的乌云也在他们的头顶久久不散。
最后，老邢艰难地开口：「我看电视上都说，好人有好报，为什么我没有好报呢。」
好像是在问妹妹。
好像又不是。
妹妹说：「从一开始，你就该看着他冻死在路边。」
老邢说：「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把勇气借给他。」
5.
三年前的今天。
大雪纷飞。
那时的刀哥还不是刀哥。
他只是个混迹于街头、以偷鸡摸狗为生的小混混。
那时的老邢也混得不太行。
他空有情绪借贷的超能力，却无处施展，只能在工地搬砖，才勉强供得起妹妹读书。
刀哥拦住老邢，秘密特工接头似的，悄声说：「老邢，我知道你有超能力。情绪借贷，对吧。」
老邢吓了一跳：「你，你不要胡说。」
刀哥说：「看你现在这幅鬼样子，我都能猜得出来，你是怎么用这项超能力的：无非就是周末存着激情，然后工作时再连本带利提出来，干的活多一点，就能多挣一点。我没说错吧？」
老邢咳嗽一声。
刀哥说：「可你也不看看，这个世道，就算是头猪，有超能力都能飞黄腾达了，你就甘愿天天在工地搬砖？你就忍心看着妹妹在学校里被人笑话？你就不想用自己的超能力，让你俩过上好日子吗？」
「想是想，可我……没本事。唉。」
刀哥：「要干就干票大的。你把所有的勇气借给我，三年之后，我挣了大钱再还给你。」
老邢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他知道，以自己的能力，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他决定赌一把。
老邢问：「等三年后，你赚了大钱，我就是原始股东了？」
刀哥：「那不是废话？」
老邢豁出去了。
他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勇气，全部借给了刀哥。
6.
刀哥说混社会，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有了老邢借的勇气，他就是整条街最不要命的。
老邢信了。
刀哥说，再来一把刀，他就能砍出个未来。
老邢信了。
他把自己省吃俭用扣出来的钱，一毛的、五毛的、一块的，都借给了刀哥。
刀哥用这钱，买了一把开山刀。
刀哥提着刀出门火拼。
史书上说，常山赵子龙一身都是胆，可即便是赵云，也绝对比不过那天的刀哥。
一个人跟十几个人对峙，丝毫不惧。
老邢远远看着刀哥，在心里呐喊，一定要赢啊！
刀哥出刀了。
刀哥被砍了。
刀哥被砍得血肉模糊。
刀哥满怀勇气地躺进了医院。
刀哥的名号，由此而来。
老邢怕刀哥醒不过来。要是他醒不过来，自己借出去的勇气就收不回来了。
他不想做一辈子没有勇气的懦夫。
他只能咬咬牙，把妹妹第二年的学费取了出来，给刀哥垫上医疗费。
第二年春天，刀哥出院后，接着打打杀杀。
老邢劝也劝不住。
妹妹到了要开学的季节，才发现，自己的学费不见了。
妹妹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老邢听着这一声叹，心里不是滋味，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7.
老邢没再跟刀哥打交道了。
他另想了一个主意。
既然积极的情绪可以借贷，那消极的情绪为什么不能存储？
他把沮丧、悲伤、悔恨……所有能想到的负面情绪，全部存了起来。
剩下的全是积极情绪。
老邢如鱼得水，更加卖力地打工，再无怨言。
一有负面情绪，就立马存起来。
就这样，干劲满满的他，只用一年的时间就赚到了两年才能赚到的钱。
老邢捧着这厚厚一沓钱，回到家里。
还没开门，就听到屋里有男人的喘息。
还有妹妹的呻吟。
老邢哆哆嗦嗦掏出钥匙，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得都捧不稳钱。
床上，赤身裸体的妹妹，正和同样赤身裸体的男人纠缠在一起。
床头是几张纸币。
妹妹探头，说你先出去。
男人也回过头，骂骂咧咧。
老邢一下子就明白了。
老邢只觉得一股子热血涌上脑袋，他很想一棒子打死这个男人。
可他没有勇气。
他眼睁睁地看着妹妹出卖自己的肉体。
他一声不吭地退出去，关上了门。
老邢蹲在门口，捂住嘴，哭得很小声。
8.
这三年里，老邢攒了不少钱。
虽然也不算多，但足以让妹妹不必再为了吃穿出卖自己了。
老邢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他在等待三年之期。
等到了时候，他就要去刀哥那儿取回勇气。
连本带利，通通拿走。
只要有了这些勇气，他就不再是个只能蹲在门口哭的懦夫了。
他相信自己一定能翻盘。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妹妹。
自己的人生已经这样了，只要能让妹妹过得好，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
老邢苦苦等待了三年。
妹妹也在污言秽语中，终于读完了高中。
老邢去找刀哥。
却被刀哥骂了回来。
他想反抗，没有勇气反抗。
老邢心想，全都完了。
从一开始，就不该把勇气借给他。
9.
没过多久。
先前存下的负面情绪，就通通还了回来。
他被沉重如山的后悔压着，他被四面八方的悲伤包裹着。
老邢一度想要自杀。
可是他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
妹妹说，要不，我接着去赚钱吧。
老邢没反应过来。
妹妹笑着说，高中学历可比初中学历值钱多啦。
老邢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本该愤怒的。
可他没有。
老邢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被踩伤的左手。
他说：「别说胡话。」
「哥哥挣钱养你。」
10.
从这天开始，老邢变了。
他早出晚归。
他满身疲倦。
眼睛里流露出来的负能量，多到几乎快要凝结成实体。
起初，妹妹很心疼，不止一次地说，哥，要不算了吧。
后来，老邢把钱撂在地上。
堆积如小山。
妹妹又惊又喜，问：「你是不是抢银行了？！」
老邢只说是合法手段。
具体是什么手段，只字未提。
妹妹被金钱冲昏了头脑，也没想到要问，自己这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废柴哥哥，是靠什么赚到这么多钱的。
他们搬出了地下室。
终于住进了有阳光的屋子。
妹妹也终于不用再一天两顿吃馒头了。
她甚至有钱到可以去餐厅吃饭、去购物中心买衣服。
妹妹一天变得比一天开朗。
而老邢却变得一天比一天沉默。
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危险的气息。
11.
妹妹终于想起自己的哥哥。
她咄咄逼问：「现在不是有钱了吗？你怎么还成天摆着苦大仇深的脸？见不得我开心？还是舍不得我花你的钱？」
老邢摇摇头。
他只说了一句话，就吓得妹妹大惊失色。
他说。
「我好想死啊。」
语调低沉。
发自肺腑。
妹妹慌了。
哥哥从前不是这样的。
在她眼里，哥哥从来就没有过任何的负面情绪，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荒诞的话呢。
妹妹终于想起来了。
哥哥不是「突然」变成这样的。
是从某一天起，逐渐变成这样的。
是哪一天呢？
妹妹在想出答案后，整个人的面色都变得惨白了。
她颤颤巍巍地问：「哥，你是不是……用超能力去挣钱了？」
老邢说：「嗯。」
她又问：「你是不是把有钱人的负面情绪收走了？然后他们给你钱？」
老邢说：「嗯。」
妹妹捂着嘴，说不出话。
她还记得，很多年前自己曾经要求过哥哥，想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存起来。
那时，老邢拒绝了。
因为「存储」，是有「利息」的。
比如，一百分的抑郁，存一年后，可能就是两百分的抑郁了。
到那时，无论是老邢自己收着，还是全部还给她，都是不划算的。
而现在。
老邢竟然为了金钱，主动去承受这些足以杀死一个人的负面情绪……
妹妹问：「你怎么能为了钱……」
老邢说：「是为了你。」
说完叹了口气。
妹妹看着眼前的哥哥。
印象里，那个虽然很穷，但是斗志满满、一心要给自己好生活的哥哥，永远挂着灿烂的笑，永远也不会叹气。
哥哥明明这么近。
却又那么远。
12.
老邢在妹妹的一再劝阻下，终于不再使用自己的超能力了。
他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失神地盯着白色的墙壁。
他喃喃自语。
「这根本不是超能力。」
「分明是诅咒。」
「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超能力，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勇气借给刀哥，如果……」
「唉。」
「我的人生已经烂成这样了，只要妹妹能过得好，什么都无所谓了。」
13.
有人敲门。
没人开门。
妹妹在睡午觉。
老邢怕妹妹吵醒，只能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到大门口，打开了门。
是个曾经无比熟悉的人。
刀哥。
「你来啦。」老邢面无表情。
刀哥用脚尖抵住门，趁势挤进了屋，笑嘻嘻地说：「虽然三年的死期已经到了，但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还勇气的。」
老邢：「哦。」
刀哥挑了下眉，说：「我是奉马老板的命令，来带你回去的。没了你，他现在焦躁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已经四五天没睡过好觉了。他答应，这次之后，给你这个数。」
老邢看都没看刀哥的手势。
他说：「不想去。」
刀哥嬉皮笑脸道：「哥，算我求你了，哥，行行好，去吧去吧。你要是不去，马老板非得打死我不可。」
老邢：「不关我事。」
刀哥立马收起笑意，冷冷说：「别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
老邢打了个哈欠。
刀哥怒了。
他带着一身的勇气，冲到了妹妹的房间，揪着上周才烫的头发，把妹妹拎到了老邢的面前。
妹妹哭着喊着求饶。
老邢无动于衷。
刀哥：「这是你的妹妹！」
老邢又打了个哈欠。
刀哥冷笑：「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他脱下裤子。
当着老邢的面，强奸了妹妹。
老邢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像在看一出与自己无关的不痛不痒的戏剧。
最后，刀哥穿上裤子，给马老板打电话：「老板，他滥用超能力过头，现在连最基本的愤怒和求生欲都没了，对，人已经完全废了。」
连连点头后，刀哥挂断电话，大摇大摆地离开。
留下朽木般枯坐的老邢，还有神情恍惚的妹妹。
14.
妹妹自杀了。
吊在客厅。
死在老邢面前。
老邢就像是个被负面情绪压垮的活死人，完全接受不到外界的任何刺激。
一天，两天。
三天，四天。
毫无反应。
而这个世界，没了老邢，依旧在运转。
一切好像都没有任何变化。
15.
不知何时，老邢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光亮。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一丝光亮，迅速扩大，很快就成了一团熊熊燃烧、永远不灭的火焰。
老邢盯着已经不成人样的妹妹。
他没有哭泣。
他攥紧了拳头。
眼睛里燃烧的、拳头里握紧的，都是同一东西。
是积攒了整整六年的愤怒。
如此多的愤怒，足以让一个将死之人起死回生。
即便被抑郁压垮、被后悔折磨、被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所支配，但老邢还是站了起来。
这是无边的怒火。
连本带利，整整六年。
老邢抽出开山刀。
刀哥求饶。
老邢愤怒地出刀。
刀哥倒地。
只凭一腔愤怒的老邢，把满怀勇气的刀哥，生生砍成了哀嚎的懦夫。
老邢的怒火，终于熄灭了。
他瘫坐在血泊中。
直到围观群众把他包围。
直到超能力英雄从天而降。
直到他被正义所审判。
16.
老邢被处以死刑。
被押上刑场的时候，长久以来一直面无表情的他，竟然笑了。
他说：「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注定该死，不是么？」
没人回答他。
枪声响起。
刑场沾上了老邢的血。
一个可恨的、可悲的、可怜的超能力者的血。
17.
这是超能力者最好的时代。
这是老邢最坏的时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