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小韩完全看不出什么异样，每天还是照常加班，只不过从此不在所里过夜了。即便是晚上十一二点才将手头的工作处理完，他也要赶最后的班车回到租住的房子。我一度以为两个人同居了，当然我也没问。不过小韩后来说，他们并没有住在一起，只不过晚上回家他还能和女孩煲一会电话粥——这事在所里干，他总觉得不自在。
「女孩叫宋姝静，挺干净的名字。长得也干净，细眉细眼、面目白皙，个子高高瘦瘦的，看着就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在大学读研，比小韩小两岁，学的什么专业我不清楚，但挺高端，小韩每次提起来都一脸骄傲。
「人当时我没见过，只见过照片，看上去和小韩挺般配。你知道，这小子话多，咋咋呼呼的，有个文静的女朋友正好磨磨他的性子，互补。
「果然，小韩那段时间变得耐心起来。有案子也不上蹿下跳了，有时候对着一叠案卷能几个小时不挪窝。所里几个同事都觉得奇怪，只有我心里偷笑。有一天忍不住夸奖他，这小子还不好意思了，说是和小宋在一起之后自己干什么都轻手轻脚的，性子变得慢了很多，更不敢像以前那样造次。
「我心里暗笑，总算有人能够治得了这小子了，更是为他高兴，算起来他也快三十岁的人，父母都不在身边，也该有个女友了。
「我几次和他说过，找个机会请他们吃个饭，见见他女朋友，都被这小子搪塞过去了。当然，我看得出来他不是有意拒绝我，确实是不愿意过早地将女朋友暴露在大家面前。
「按照他的性格，我理解。别看他平时笑嘻嘻的，没个正型，骨子里还是很传统的，估计觉得没见过双方父母，现在领出来见人没那么名正言顺。其实就算是朋友，一起和所里同事吃个饭也没什么，这么一想，小韩还是个心思很细的人，我也就没有强求。
「这样过了几个月，我一次无意中提到小韩女朋友的事情，却发现他脸色不对。但这是人家的私事，年轻人有个矛盾什么的都很正常，也就没有多问。不想过了几天，小韩主动过来找我了。
「他很直接，开口就问我能不能下午下班早点走，而且表示绝不会耽误手头的工作。
「我当时就愣住了。并不是因为这个要求太过分，而是从小韩嘴里说出这话太不可思议。
「小韩是出了名的工作狂，说派出所是他的另一个家毫不过分。就算是有了女朋友，他在单位的时间也多过在住处。现在他主动提出下班想早点走，而且要持续一段时间，我当然感到意外。
「更意外的是，这事和他女朋友有关。
「小韩告诉我，一周前，宋姝静告诉他，感觉自己被跟踪了。
「我听了感到有些匪夷所思，让小韩说细点。他告诉我，早在一个月之前，宋姝静就发现，自己在出校之后，无意中总是看到一个人跟在自己身后。刚开始她没在意，但在不同的地方三番五次地看到同一个人出现，这引起了她的警惕。毕竟有一个警察男朋友，这种事情平时也有耳闻，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被跟踪了。为了验证这点，她还特意由同学陪同去了一个郊外比较偏僻的地方，想看看是不是还有人跟着。
「但这次，她没有发现那个尾随她的人。
「这让宋姝静感到有些意外，她一度在想是不是自己紧张过度，就没把这件事情告诉小韩。
「不过再次在一个夜晚出校做家教的时候，她从公交车的玻璃反光中重新看到了一张模糊的面孔。虽然并不真切，但她有种强烈的感觉，这就是那个几次在不同场合被她发现的男人。
「这次，宋姝静害怕了，她马上第一时间告诉了小韩。
「小韩当然相信宋姝静。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会不会是上次那个猥亵她的男人意图报复她。但宋姝静说，那个令人作呕的男人她印象太深刻了，如果是同一个人，她一定能够认出来。从相貌和身高来看，不是他。
「小韩不太相信宋姝静的话。一个人在惊慌失措中产生的感官印象是不可靠的，大脑会趋利避害地有意修改一些记忆，避免让人陷入恐慌。所以，如果是上次那个男人，宋姝静也未必认得出来。
「但这次，小韩失策了。他调查了那个猥亵男相同时间段的活动轨迹，发现确实没有和宋姝静的路线有重合。
「这让他陷入了担忧。因为他仔细询问过宋姝静，她最近并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过纠纷，也没有在学校陷入感情纠葛。也就是说，她身上没有可能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
「他第一次对宋姝静产生了怀疑，会不会是她的错觉？
「另一个疑问则让他心惊肉跳：如果宋姝静说的是真的，到底是谁在跟踪她？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因为他有种感觉，这件怪事可能和他有关。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宋姝静是不是真的被跟踪了。
「这就是他找我请假的原因。
「宋姝静在这个城市的东边有几份家教的兼职，每个周二和周四的下午到晚间，她都要坐公交穿过大半个城市到对方家里，给几个初中生补习功课。作为一个品学兼优的大学生，她已经这样做了几年了。宋姝静家境并不殷实，还有个正在读高中的弟弟，所以大学期间的学费和日常花销都是自己兼职打工赚来的。这也是小韩对她感到既心疼又钦佩的地方——他提出自己出钱，让宋姝静不要再兼职，被这个自力更生的女孩拒绝了。」
难得。我轻轻地感慨。刘林东点头：可不，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能找到这么优秀的女孩，是韩东升的福气。
「所以我当时就同意了。」刘林东点燃手里的香烟，说：「我告诉他，只要和我打个招呼，这段时间他可以提前下班，但绝不能耽误手头的工作。如果需要加班，那就不能通融。
「小韩是个明白人，他表示绝不耽误工作，而且他做到了。从那之后，我看到他早上来的更早了，天不亮就开始处理手头的材料和档案；中午吃饭的时间也一再压缩，好挤出时间提早下班。
「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这样。我也没有硬性要求他的意思，但韩东升这个人就是如此，对自己的要求远高于别人对他的要求。
「其实他想多了，因为这种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两个星期之后，他告诉我已经确认，的确有人在跟踪宋姝静。
「我对他确认的过程很感兴趣。毕竟，如果宋姝静真的被人跟踪了，跟踪者也不会傻到被发现了而不自知。宋姝静不过是个大学生，几乎没有反跟踪技巧，不可能做到若无其事。对方一旦知道宋姝静已经有所察觉，一定会隐匿行动，小韩是如何确定女友被跟踪了的？
「我这样问韩东升的时候，他沉默了很久，反问我，记不记得几个月前，我们辖区的一起涉毒案件。
「我听了这个，当时心就揪了起来。
「案情很简单。一伙人在辖区聚众吸毒，被群众发现举报。我们通知缉毒大队，当时就抓了现行，一窝端。案子很快就侦破了，一众人员判刑的判刑、强制戒毒的强制戒毒，处理得很彻底。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记得，当时上楼去抓人的时候，韩东升也在场。
「也就是说，对方认识这个警察。
「果然，小韩皱着眉头说，宋姝静有一次外出兼职的时候，自己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发现在她的身后不远处一直跟着一个人，这个面孔，曾经在那个案子中出现过，他记得。
「刑警的一个职业特征就是对见过之人都尤其留意，说夸张点，几乎过目不忘。尤其是见过的涉案人员，留下的印象极深。这不是因为记性好，而是一种职业要求形成的惯性。韩东升当然不例外，他记得那人叫任磊，是个吸毒人员。任磊被抓的时候因为不涉及犯罪，拘留期满之后责令社区戒毒，让他回去了。
「韩东升咬紧牙关说，他过后让宋姝静描述了跟踪者的模样，基本上可以肯定是任磊。
「更令韩东升警惕的是，从被他发现之后，宋姝静再也没有发现有人跟踪过她。」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刘林东说到这里抬头看着我，问。
「知道。」我说：「这人是故意被韩东升发现的。」
刘林东点头：「这才是大麻烦。」
威胁——我很清楚这个任磊想干什么，他屡次跟踪宋姝静，目标其实是韩东升。很明显，宋姝静是不可能认识任磊的，但不管通过什么途径，任磊一定是知道了宋姝静是韩东升的女朋友。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毫无侦查技巧的宋姝静都能够发觉自己被人跟踪，甚至能够辨认出跟踪者的面目。
对方的目的就是让宋姝静发现，进而引起韩东升的注意，来传达一个信息——
他们知道，韩东升有女朋友。
「韩东升的父母还在老家吧？」我问。
刘林东明白我的意思，摆摆手：「都在，很安全。他们不知道这件事，我也第一时间问过韩东升了。这个城市里，除了宋姝静，他没有别的牵挂。」
「这个叫任磊的这么做，想干什么？」我问：「按我的思路，这混蛋要犯事。」
「对。」刘林东说：「这是我想到的，也是韩东升想到的。」
韩东升清楚，任磊跟踪宋姝静，唯一的理由就是自己。要么是对上次被抓的报复，要么就是在传递一个信号给韩东升。很明显，这个信号，不可能是友善的。
韩东升当然不怕。但宋姝静是他的软肋，也是他最脆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