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我有个徒弟，叫韩东升。前面的故事里，韩东升跟我一起处理了一起发生在出租屋里的诡异杀人案，大家对这位年轻的警察很好奇，这里我就来讲讲韩东升的故事。
警察这个行当，新人需要有个老警察带着跑跑案子，熟悉一下办案流程。更重要的是，可以让他们知道办案过程中如何与人打交道。
这里的人，既包括普通群众，也包括阴狠刁钻的犯罪嫌疑人。
刚入警的新人，很多都是冲着警察的威风帅气，怀着一颗惩恶扬善的心考入系统内的，摩拳擦掌，期待能够大有作为。
然而时间会磨平一些不切实际的想象和冲动，最终沉淀下厚重朴实的内涵。只有真正干过才知道，那些细碎繁琐、需要百倍耐心的基层工作，才是警察的日常。普通的户籍统计、鸡零狗碎的家长里短、夫妻斗气的争吵、老人冷暖的牵挂、街头喧嚣的斗殴、酒吧肮脏的交易……这些琐碎的警务工作会逐渐打磨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让他们真正了解警察这份工作。也只有时间，才能滤去那些浮躁和虚荣，让真正赤诚的警魂融化在人民之中。
这是个摸索的过程。没有面对过一言不合就骂声四起的大爷、刁蛮无理的街头混混、反复叨唠却说不清一个问题的老者，是无法明白基层工作艰辛的。警察这个身份，每句话、每个动作都置于人民的监督之下，更应该注意工作中的言行举止。
这就是老警带新警最重要的作用。没有老警的帮扶，他们只能自己去摸索，经历过数次磕碰才能踉跄着走上警务工作的道路。但如果有人能予以引导，会省时省力得多。
韩东升就是我带过最好的徒弟。虽然我只比他入行早几年，但可以说，我已经倾囊相授，把自己在这条战线上一点微薄的经验手把手传授给了他。
他没有让我失望。韩东升是个精干的小伙子，有着一腔热血，胆大心细、正直勇敢。应该说，警察这个职业很适合这个有冲劲和魄力，又嫉恶如仇的年轻人。后来他因为下沉锻炼去了基层派出所，一直都没有回到刑警队。因为一个出租房的杀人案件，我重新和他合作了一次，但这次，我发现他变了。
案子很曲折，但最终还是顺利结案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这个故事，在专栏的前面部分我有讲述。但这次办案中，我发现韩东升变得有些萎顿，似乎精神上受到了什么重创，脸上那种跃跃待试的神情被一种波澜不惊替代。因为他属于抽调，案件结束之后就回到了属地派出所，我也没有机会进一步接触。
不过最近我得知，他因为写得一手好公文，被上调到分局办公室去了。相比他以前在派出所处理繁杂琐碎的事务，这算是个好消息，于是我约他出来小酌几杯。
作为一个刑警，我难得有空闲。刑警的工作就是这样，忙的时候连轴转，几天都吃不上一顿正经饭，没有案子的时候又似乎很清闲，只不过这种时候太少了，也显得尤为珍贵。
但这就是刑警的工作。或者说，这就是多数警察的情况，因为犯罪分子作案是不分时间的。随时待命、及时出警是社会治安对于一个警察基本的要求。也正因如此，我觉得韩东升能够调到市局去从事文书工作，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韩东升的变化并不是那次才有的。办理那个凶杀案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他不对了，具体不太好描述，似乎有些东西从他身上抽离了。虽然他还是像以前那样爱问东问西、跑前跑后，偶尔也对案件提出自己的质疑和看法，但我总觉得，他和以前相比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变化。我没有看到以前他身上那种充满斗志的冲动和顽强。那个时候的韩东升，像是一匹即将冲上战场的战马，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肌肉绷紧的战栗和兴奋。无论现场多令人毛骨悚然或退避三舍，他都毫不畏惧。
我见过这小子在一个分尸案件的现场吐得一塌糊涂，吐完了摸摸嘴巴，他拿副手套就再次冲进现场。
蹲在那具泡得肿胀的尸块面前，这次他坚持了十分钟。第二次冲出去的时候，连那个女法医都看不下去了，轻声劝他回避一下。
不可能，我知道这小子不会罢休。果然，他捂着嘴巴笑了笑，回来的时候满眼都是泪水，还弯下了腰，看上去很不舒服。我知道这是上次已经吐干净了，肚子没东西的缘故，空腹的情况下呕吐更加难受，所以把眼泪都逼出来了。
就这，他还弓着腰把现场勘查了个遍。案子破获后，法医中心的老徐拍着我的后背说：「可以啊，眼神不错，这年轻人靠谱，不比你当年差。」
「不比我差？扯淡！」我笑呵呵地说：「比我强！我当年最高纪录一次出警吐了四回！」
所以，我心里始终有个挥之不去的问号：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让他变成了这样？
再次见面，韩东升似乎比之前精神了些。当然，要不是我和他共事了几年，资历尚算是他师父，一般人还真看不出这点，可能只会觉得他变成熟和沉稳了。
我们简单聊了几句，互相交换了一下近况。韩东升在派出所干得很好，因为为人正直、热心，做事情又麻利，所长也很器重他。但人才大家都想要，上次一起办了出租屋那个案子，从我这里回去之后，分局借调搞专班，他们所长人很豪爽，把他推荐上去了。干了一段时间分局觉得不错，打个报告把他直接要了过去。所长也没含糊，一个磕巴没打，直接放人。
「你碰上贵人了，你们所长是个好人。」我笑着说：「这种人现在不多了，你得好好感谢人家。其实他想留住你也不难。这份情，你得记得。」
「我知道。」韩东升往嘴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说：「我还挺舍不得他和那帮战友的，毕竟干了有几年了，大家都很照顾我。我们所里氛围挺好的，真的，就是活太多了。」
「去了分局也少不了，你做好准备吧。」我看看韩东升的脑袋，开玩笑说：「你头发还不少，要好好保养，别到时候都掉了。干基层累身、写文件累心，都累。」
「无所谓。」韩东升也笑了：「在哪都是为人民服务，都一样。」他端起酒杯，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脸色却渐渐阴沉了下来。
「你有什么心事吧。」我说：「上次办案的时候就觉得你不对，出什么事了？」
韩东升听了，扭头看着窗外，转过来的时候眼睛泛红：「师父，我……」
他一叫我师父，我就知道这事严重了。前面说了，我比他大不了几岁，平时聊天很少师徒相称。韩东升是个讲究人，只有办案的时候，他有问题不明白了，才跑到我面前「师父师父」地叫，平时我俩相处都是像朋友一样。我还挺喜欢这样的，毕竟自己不过是入行早了几年，有点经验传授给同事，那也是一种成就感。总是被人叫师父，我还挺不自在的。
所以他这么一叫，我连忙问：「怎么了？」
没想到他一个字没说，过了很久才举起酒杯说：「师父，这些年让你费心了，我敬你一杯。」
然后一饮而尽，再无后话。
我当然就觉得很奇怪，但我了解他，他不想说，问是没用的。
所以我第二天就抽空去找了他的所长，一个叫刘林东的老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