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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有花枝俏

成婚不到一年,秦行之就纳了青梅竹马进门,取代我当正房夫人,还连着生了两个娃。

而我却被关进荒废院落,被这对狗男女轮番折磨!

重活一世,我和情敌互换身体,什么狗屁夫人,谁爱当谁当,老娘只想搞钱!

1.

我重生了,还跟情敌互换了灵魂。

上辈子,我是王爷庶出的女儿。

我娘是个超级富豪,要不是朝廷重农抑商,她不至于只当个妾室,我也不会下嫁一个商人。

上辈子我和秦行之成婚不久,我爹就因触怒陛下被圈禁终生,差点连累秦行之丢了性命。

从那之后,一向对我温柔呵护的丈夫,不但对我日渐冷淡,甚至将已经流落青楼的前未婚妻沈嘉纳进门为妾。

沈嘉一进门就挺着肚子向我耀武扬威,秦行之却一扫阴霾,喜气洋洋地向母亲报喜:

「郎中瞧过了,是个男孩。」

从那天之后,秦行之日日宿在沈嘉房中,偶尔来看我,也是虚情假意地骗我:

「她怀了男孩,我总该多去瞧瞧,你放心,这孩子生下来,定会养在你膝下。到时候咱们儿女双全,岂不美满?」

他说「咱们」。

我为着这两个字,怀抱着虚空的幻象,沉沦在他编织的美梦里,任凭羞辱。

秦行之提及我母亲遗产的次数越来越多,他总说,生意出了问题,要不是被我爹牵连,秦家本不至如此。

虽然有母亲临终的殷切嘱托,叫我万不要将遗产交托旁人,可我还是差一点就心软了。

我那时也已经身怀六甲,沈嘉为了除掉我,使了数不清的阴诡手段,而我九死一生才生下的女儿,却被沈嘉抱走,连一面也没有让我见到。

心腹婢女传来消息,女儿在沈嘉房中日日啼哭,无人照料,秦行之明知道女儿受苦,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我此刻才如梦初醒。

秦行之再来拐着弯的索要遗产,被我啐了一脸唾沫。

他恼羞成怒,把脸一抹现出丑恶嘴脸,左右开弓甩了我几个巴掌。

沈嘉被扶正成为夫人,而我却被关进荒废院落,喂了数不清的使人神志不清的药,一关就是八年。

上辈子我受尽了非人的折磨,不到三十岁就油尽灯枯而死。

现在我成了沈嘉,沈嘉成了我。

是时候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了!

此时距离沈嘉被充作官妓,还有半年的时间。

根据上一世的经验,沈嘉她爹现在已经惹怒了皇帝,贬谪的旨意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必须把老头稳住,不能让他继续惹怒皇帝,老娘可不想跟他一起倒霉。

我拉着老头彻夜长谈,可惜老头是个智障,说什么都要和皇帝一斗到底,不死不休。

该说的我都说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看来,我只能启动第二套方案了。

直接跑路去蜀中。

那里山高皇帝远,我可以一边赚钱一边暗中筹谋,秦家发生的一切,都能顺理成章地撇清关系。

在蜀中的日子简直不要太爽。

母亲果然有先见之明。

不仅给我留了四十多家店铺,还帮我培植了一大批心腹,只要亮出信物,就算我现在换了身体也能随意调遣。

我带着他们去了蜀中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可好日子才过了一年的时间,就出事了。

「小姐,出事了。」熹追深夜叩响了我的房门,更深露重,他却出了一头的汗。

「怎么回事?去书房慢慢说。」

我随便披了件披风,带着熹追去了书房。熹追一路上眉头紧锁,刚一关上门,便压低声音急切地道:

「杭州,金陵,川西等多处接连来信,咱们派出去采买的人都在半路遭遇山匪,活下来的没有几个。海路上,绸缎、茶叶两艘大船接连沉船,咱们被人盯上了。」

「查清楚是谁干的了吗?」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可路途遥远,对方下手又快又准,若是徒然等待,怕是只会任人鱼肉。」

我点了点头,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谁干的。

这一年来我行事低调,各铺面也都不轻易互相往来,就是不想贸然出头,招来事端。

若说仇家,沈嘉这样的大小姐,能得罪的左不过也是些同龄的小姑娘,有谁有能力下这样的狠手?

「可眼下也并无更好的办法。咱们暗地里还有些产业,折损了的那几家铺子,且叫他们先维持着。」

我定了定神,仔细盘算道:

「这人下手虽然狠辣,但却没有把我们明面上的铺子全数折损,说明下手留有余地。看来此人另有所图,早晚会主动找上门来。」

熹追听了我的话,眉头仍是紧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姐,秦行之上个月来了蜀中,途经川西,金陵,杭州,现下正在返回蜀中的路上。」

秦行之是我前世的夫君,我就是死在了他的手上。

我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努力安慰自己,别多想,不可能的。

我已经重生了,我摆脱了他,这一世我有熹追陪着我,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你马上备车,明日一早,你随我离开蜀中暂避。」

熹追担忧的看了我一眼:「那件事还没准备好。若真是秦行之找上门来,我怕小姐……」

他顿了顿,还是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小姐放心,无论如何,熹追都会护小姐周全。」

他一向是这样,无论发生何事,都想尽力护着我。有他在身边,我踏实多了。

天还未亮,我便带上贴身侍女小月偷偷打开了后门,门口竟围满了官兵。

我还是如愿坐进了熹追为我准备的马车,前面牵着马的,却是提督大人手下的兵士。

民不与官斗,大不了花钱保命,毕竟提督也是要吃饭的。

就怕他的背后,是秦行之在作祟。

怕啥来啥。

提督身边跟着一个人,就算他死了,我都能一眼认出他的坟头。

秦!行!之!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心里默念三字经,恨不得他当场螺旋升天。

「嘉儿,你果真还活着!」

秦行之假作惊喜,仿佛眼前这祸事不是他一手安排似的。

「是啊,我还活着。」情况不明,我也只能陪他演戏,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你可知罪?」提督眯着眼睛看着我,嘴上的大胡子一抖一抖的。

大人,别笑了,我知道我值钱。

看这样,我怕是被卖了个天价。

提督装模作样的审了我一番,我也恭恭敬敬地配合了一番,太阳还没出来,我就被关进了大牢。

小月哆哆嗦嗦地问:「小姐,咱们是不是死定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放心吧,死不了,小姐我的命可值不少银子。」

「一年多不见,嘉儿你变了许多。」秦行之摇着扇子装文化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眼角居然还挂了一滴猫尿。

「秦大少爷为了来见我一个逃跑的罪臣之女,没少花银子吧。」

「若是能救你出去,哪怕是舍了我这条命,我也甘愿。」

「这么说,你是来救我出去的?」

「你我曾有婚约,我定然是要救你的。只是按我朝律法,你私自潜逃,只怕是要问斩。」

秦行之哭的更凶了,好像要被问斩的是他亲妈。

「那还是不连累秦大少爷了。」我静静的看着他演戏,实在没耐心陪他绕圈子。

「不,不连累,提督大人与我交好,他教了我一个法子。」

秦行之还是太嫩,这么快就按耐不住了。

「只要……只要我与你作证,沈家出事的时候,你早已嫁我为妾,你就是我秦家的人。

再怎么,沈家的事也牵连不到你头上。」

小月惊了,世上果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我淡定的拍了拍小月的手背,起身整了整衣裙:「秦大少爷此计甚妙,就这么办吧。」

给他做妾恶心是恶心了点,总比丢了命强。

2.

秦行之再一次享受了齐人之福,只可惜上辈子我是正妻,天天嚷嚷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结果这辈子要给狗男人做妾。

我白清然,生母为人妾室,到死都怨恨自己自轻自贱。

就算是逢场作戏,我也绝不可能自降身价!

所以我拿钱砸晕了秦行之,换了个平妻的名分,再加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

为了遮掩我的身份,婚礼就在府里关起门来办。排场虽然小,但是看着沈嘉气得嘴都歪了,我深觉这笔钱没白花。

「站住!」沈嘉突然从花丛里冒出来,吓我一跳。

「才进府第二天,就如此不把少夫人放在眼里。沈嘉,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笑死,换了个身体就忘了自己是谁了,沈嘉果然是个蠢货。

「少夫人提点得对,沈嘉是个妾室,到死都是。」

我笑意盈盈,丝毫不慌。

沈嘉被我讽刺回去,又不知如何还口,那怨毒的样子,像极了她还没重生,当女鬼四处吓人的那段日子。

「跪下!」沈嘉指着我尖声道:「你个贱人,如今我才是夫人,行之爱的是我,你,你费再多力气也没用!」

天啊,这糟糕的台词。

我一步步逼近沈嘉,完全无视她外强中干的狠话,贴在她耳边道:「是吗?那你可知,我上辈子是怎么死的?」

沈嘉上辈子死得早,除了跟我争风吃醋,完全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更不知道我是被秦行之囚禁多年,被喂了数不清的令人神志不清的药,油尽灯枯而亡的。

现在占了我的身子,就以为秦行之会因为一具躯壳对她至死不渝?

恋爱脑狗都不吃。

我让沈嘉屏退左右,添油加醋地讲了秦行之的所作所为,看着她惊疑不定的神色,我就知道,以后有好戏看了。

自从婚礼之后,秦行之就总是赖在我房间不肯走。

这狗男人长得是不错,可我看见他就手痒痒,时不时就想扇他两巴掌。

我也真这么干了,手感不错。

第一次打他,狗男人显然被扇蒙了,定定地看了我半天。可能是想到我手里还有他没抠出来的钱,仍旧装得跟没事人一样,涎着脸道:

「娘子再打两下,什么时候打爽了才算呢!」

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赚钱不丢人。

我倒是有点佩服他。

「滚滚滚,你还是找少夫人去吧,少在这烦我。」

我不耐烦地挥手赶他,袖子有意无意地扫过他的鼻尖。

衣裳上薰了好半天的槐花香气若隐若现,他一把抓住我的袖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香。」

呵,男人。

沈嘉怀孕了,跟我上辈子怀孕的时间一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是个女儿。

我有些惆怅,上辈子活了 26 年,到最后在这世上,唯一牵挂的,就是我的希希。

还真期待啊,好想早点和她重逢,这辈子,她和我都得长命百岁。

我叫小月出去买点料子,想给这个孩子绣点什么,小月却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

「小姐,奴婢见着熹追了。」

我瞬间精神起来:「他怎么说?」

「秦行之已经知道真相,万事俱备,小姐放心看戏就是。」

上辈子秦行之和沈嘉狼狈为奸,这辈子我要让他们自相残杀,死不瞑目!

 

3.

秦大少爷最近有点不太对劲。

以前顿顿回家吃,就连朋友聚会,在外边吃完了回来,碰上饭点也得陪着再吃两口,就为了尽孝。

可如今,不但窝在书房里不吃不喝,甚至夫人亲自去请,也被撵了出来。

全府上下都在传,少爷和老爷在书房差点打起来。

秦老爷是个吃软饭的。

当年为着他是个秀才,长得又十分俊秀,夫人才违逆娘家屈尊下嫁。

这么多年过去了,秦老爷仍旧是个草包秀才,家业全靠夫人一手挣下,还拿到了皇商的身份。

若我是男子,娶妻如此,定是要供起来的。

可秦老爷偏爱软饭硬吃,一边帮着父母亲戚欺负自己夫人,一边四处留情,把秦夫人一个爽朗的女子,生生逼成一个泼妇。

这回父子不和,据说就是为着早年间秦老爷养的一个外室,两人还生了个儿子,如今正养在乡下。

秦行之自己一个人在书房窝了一天,我再不去看看,怕是也说不过去了。

于是我梳洗打扮一番,带了点清淡的吃食去看他。他蒙着头躺在床上装死,被我一把掀开被子,露出滚得乱糟糟的头发。

「嘉儿……」他看见是我,伸出手一把抱住我的大腿,把我磕在床沿上疼了半天。

我忍着没吭声,伸手抚摸他的头,用最温柔的声音道:「起来吃点东西吧。」

他抓住我的袖子使劲闻了闻:「嘉儿,你真香。」

我任由他闻我的袖子闻了半天,才叫月儿盛了一碗粥过来:

「你今日水米未进,怕是饿坏了。我给你备了点清粥小菜,吃着爽口,又不怕伤了肠胃。」

他坐起身子,垂着头闷声道:「没想到这个家里,竟只有你惦记着我。」

我笑笑:「少夫人怀着孩子呢,她来不了,你也别挑她了。」

「哼,怀个孩子还金贵起来了。」

「怀了孩子如何不金贵?若是个男孩,那可是你嫡亲的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的!」

我故意酸溜溜地说道:「要是我能生个男孩,指不定要高兴得放炮仗呢。」

秦行之闻言,一手端着碗,一手把我扯到怀里,促狭地笑:「生个孩子有什么难的,少爷我现在就让你生一个!」

呵呵,不过就半柱香的能耐,还妄想让老娘生孩子?

「小姐,熹追来了。」

回小院的路上,小月小声道。

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头发还乱着,嘴上的胭脂也有些花,本来想留着气沈嘉的,但是让熹追看见……

不合适不合适。

「你让他去屋后竹林里等我,我,我换件衣服就来。」

说实话,跟秦行之比起来,熹追好看了不是一星半点。

他有一半胡人血统。比起汉人,他眼窝深邃,鼻梁高挺,有种浓烈的美感。

但是比起胡人粗糙的皮肤,乱糟糟又极度旺盛的毛发,他又长得溜光水滑。

在蜀中的时候我怕他太张扬,给他定做了个面具。

结果带上之后又添了十足的神秘感,吓得我只好让他戴帷帽上街,以免引起骚乱。

幸好我早已断情绝爱,一心报仇,否则早就把持不住了。

「小姐,事情办妥了。」

「见到那位大人了?」

「见到了,他很爽快。」

「那就好。」我长舒一口气。「白清然那边呢,消息放过去了吗?」

「我亲自盯着,白清然听到消息,立马就派人去查了。」

这么快?

我皱起眉。沈嘉跟我只是换了身子,又不是换了脑子,怎么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熹追看着我大惑不解的模样,强忍着笑意解释道:

「她以为孩子是秦行之的。」

朋友们,我人傻了。

我叫人放消息给沈嘉,告诉她秦老爷有私生子,夫人正在四处抓人。

这傻子,居然以为秦行之有私生子。

「糟了,她不会找秦行之吵架去吧!」我捂着脸,打死也想不到事情竟会这样发展。

「小姐放心,我已经让人再去给她送消息,保证不会再出岔子。」

「那就好。」幸好有熹追在,要不然放我一个人,早晚被傻子气死。

心里这么想,嘴上就顺着说了出来:「熹追真贴心,要是没你我可怎么办啊?」

「那我就永远陪着你。」

熹追的声音很轻,夜色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他以前都是规规矩矩叫我小姐的。

「哈哈,」我干笑一声:「永远陪着我做什么,等事情结束,小姐我还打算给你娶媳妇呢。」

熹追定定地看着我一言不发,看得我有些尴尬。

我正想开口说点别的,却听到他说:「多谢小姐,我有心仪之人了。」

「真的?」

我又惊又喜,果然是我想多了。

「是哪个姑娘这么幸运,被我们家熹追看上了?」

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估计我这会儿,兴奋得眼睛都在冒绿光。

熹追应该是被我吓着了。

他低着头后退了两步,连礼都没行就跑了,搞得我半宿都没睡着觉。

到底是哪家姑娘呢?不会是小月吧!?

 

4.

第二天一早,秦行之就出了书房,搬到了我院子里来,一住下就不肯走了。

我嫌他烦,想撵他出去,可他却死活不肯走,非要让我给他生个儿子,见不着儿子就不走了。

因为这,沈嘉恨得天天在院子里发疯,甚至殴打下人以求发泄,可是她动不了我。

她误以为秦行之钟情于我,上辈子就把我视为眼中钉。

雇凶、下毒,甚至放火烧过我的院子。

以为这辈子占了我的皮囊,就能得到秦行之?可笑!

秦行之谁都不爱,他是个变态。

上辈子就是这样。

我是王爷的女儿,我娘是个妾室,还是最不被宠爱的那种,所以我才会被嫁到一个商贾之家。

成亲不到半年,父王就出了事被圈禁,还差点把秦行之也卷进去。

从那之后秦行之就对我逐渐冷淡,直到我产下女儿之后,被他圈禁折磨致死。

至于沈嘉,她只会比我上辈子死得更惨。

月初全家女眷例行上山礼佛,沈嘉路上不知看见了什么,始终始终心神不宁的。

我陪着夫人拜完了菩萨,趁着她和几个老姐妹偶遇叙话,带着小月去了送子观音殿附近的花园闲逛。

从观音殿的后门,隐约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和小月交换了一个眼神:

演员已就位,开演!

小月:「姨娘,奴婢方才瞧见少夫人去拜送子观音,头磕得山响,连脑门都给磕红了。」

我:「哼,磕便磕去。凭她生下百十个儿子来,看少爷会不会多瞧她一眼!」

小月:「话虽如此,可她毕竟是夫人,若生下嫡子,将来继承家业,姨娘可如何是好?」

我:「怕什么?她对少爷来说,不过就是个能下金蛋的鸡。当了正室,生了嫡子又如何,等找到她娘那笔遗产的下落,就是她的死期。」

我故意学着唱戏的,夸张地笑了两声,生怕沈嘉隔着一堵墙听不清楚。

小月悄悄竖起大拇指,无声的马屁拍得我很是受用。

之前就说过,我是王爷的女儿。

当年皇帝还是个皇子,我爹是他身后头号狗腿子。

虽然是个狗腿子,但却是个极俊的狗腿子。靠着一张脸,就把我娘这个隐藏多年的江南巨富迷得神魂颠倒,上赶着给他当小妾。

我娘早就知道,皇帝一登基,我爹就没几天活头了。

狡兔死走狗烹,这是有数的。

于是我娘临死前,用了自己半副身家换了一张免死金牌,后来果然保住了我爹一条小命。

剩下半副身家,我娘给我留了一半,给我爹留了一半,秦家那点家产,还不及我继承的一半。

这事沈嘉想必已经知道了,但她却找不到本该属于我那四分之一的遗产。

因为这笔财产都在我手上。

现下我故意透露秦行之在找这笔遗产,想必沈嘉很快就会狗急跳墙。

果不其然,沈嘉身边的大丫环摘星匆匆忙忙地不看路,竟一头撞在我身上。

「奴婢该死,竟冲撞了姨娘。」

我挥挥手:「到底是夫人身边的人,冲撞就冲撞了呗,我一个平妻,还敢跟正妻争长短不成?」

这就是演员的自我修养,像这种场面上的阴阳怪气,该有还是得有。

进了禅房后,四下无人,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成了。」

没错,摘星当然是我的人,毕竟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

重生之后没多久,她就认出了我,准确来讲,是逮到了我。

那会儿我想要拿回信物,好调遣熹追他们,把我娘留给我的产业拿回来,于是就雇了个小叫花子去帮我偷。

结果小叫花子被摘星逮住,连我也落网了。

说实话当时真的很尴尬,我胡言乱语地解释了半天,结果摘星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

「小姐?」

我不敢说我重生了,毕竟太离奇,说了也没人信,好在摘星没追问。

就这样,我们成功勾搭在了一起,天天琢磨怎么给沈嘉下套。

 

5.

我最近身子不适,又是些不太好意思让人知道的病症,就低调着请了个大夫来针灸。

结果那天刚躺下,沈嘉就挺着个大肚子,带着一群人冲了进来,愣说大夫是我的奸夫。

大夫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又气又怕,哆里哆嗦地跟对方讲道理:

「夫人误会啊,老朽已是花甲之年,怎么会是……哎呀呀呀呀呀!」

老头脸都红了,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话也说不利索了。

「把这对奸夫淫妇给我关起来!」

沈嘉一声令下,我和老头就被关进了柴房,当然了,是分开关的。

「你……你竟敢私下处置我,等少爷回来,一定会救我出去的!」

我知道,她不过是想要那笔巨额遗产。

我也很想直接给啊,可是怕她不信,还得演戏给她看,立一个胸大无脑的人设,让她相信我是真的怕了她。

「行之巡庄子去了,三两日内定然是回不来的。」

沈嘉还真信了我的表演,自以为胜券在握,连尾巴都摇起来了。

「你若乖乖听话,我可以饶你一命。若是不听,我便把你卖到窑子里,看行之会不会去救你!」

损是真的损。

我顺势往地下一瘫,假装吓破了胆,连忙招供。

遗产不在我手里,得拿着信物去找城西的胡掌柜,信物就是一块玉佩,当年我一直随身带着的。

沈嘉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冲上来抓着我的头发扇我耳光。

一边扇一边骂:

「你骗我,你骗我!你这贱人,竟还不说实话!」

我确实没说实话。

其实那枚玉佩不是取回遗产的信物,信物是一只步摇,当初我常戴着去巡店的。

我每次去都蒙着面,大家只认步摇不认人。

至于那枚玉佩,是我祖上传下来的。

我娘说,这玉佩跟一些江湖势力有关,一旦被有心人利用,是能动摇天下局势的。树大招风,叫我好好收着,别跟人说它的来历。

而我上辈子头脑发热,居然把它给了秦行之当定情信物。

后来秦行之当着我的面,把它给了沈嘉,让她摔着玩。

这辈子还是这样。

沈嘉在摘星的提醒下把玉佩送给了秦行之,秦行之表面珍而重之,心里根本不在意。

熹追派了个妖艳的歌姬,灌秦行之几杯黄汤下肚,就顺利拿回了玉佩。

沈嘉发觉自己把一座金山拱手让人,已经快气疯了。

光是扇我巴掌觉得不解气,竟抄起一根棍子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我只能用手护住自己的头,毕竟沈嘉还想要那笔钱,不敢轻易打死我。

挨打的时候我就在想,摘星每天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啊!

我突然有点后悔,当初不应该答应摘星,让她留在沈嘉身边做内应的。

沈嘉发泄完了,又踢了我两脚,吩咐门口看守的嬷嬷不许给我饭吃,估计她这会儿,应该是去证实这件事的真伪了。

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算算时间,秦行之应该已经得到消息,正在回来的路上了。

迷迷糊糊之际,我想起当年秦行之看沈嘉摔玉佩时那副恶心的嘴脸。

你们说,他要是知道那玉佩的来历,会不会打死自己?

当我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果然是秦行之。

他坐在我床头,握着我的手,看见我醒来又惊又喜。

「嘉儿,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白清然趁我不在竟如此对你,我已经罚她去跪祠堂,等你好了,我就休了她!」

上辈子我被沈嘉折磨得更惨,几次险些丢了命,可他从来都是任我自生自灭,这辈子倒是挺深情。

迟来的深情比屎都脏,我看他这幅样子,只会觉得恶心。

「休了她?你舍得吗?」我含着眼泪埋怨他,眼泪要落不落的样子,狗男人肯定受不了。

他果然心疼不已,眼睛都红了:「当初要不是她仗着身份,逼我娶她,我如何会与你退亲?如今她得了正室的名分还不知足,竟要加害与你,我……」

秦行之他哭了。

气氛都到这了,不陪着哭两声,也挺不礼貌的。

于是我也跟着哭,一边哭一边费劲地伸手去给他擦眼泪:「罢了,我知你心意,你莫哭,我没事的。」

秦行之哭得更凶了,上辈子没见他这么爱哭。

不过撒谎成性这个毛病,倒是见长。

上辈子沈嘉她爹出事,他告诉我和沈嘉的婚约是父母之命,自己是被逼的,他仰慕的是我,要跟我成亲。

我白清然是个矜持的姑娘,当然不会轻易相信他的鬼话。可他实在隐藏得太好,在被苦追一年之后,我还是答应了嫁给他。

结果我爹一出事,他又转头来说娶我是被我逼的,简直离了个大谱!

他当自己是谁?潘安吗?

秦行之又在我这住下了,恨不得天天端茶送水,当个小厮伺候我。

有时候我甚至有点恍惚,想起了小时候去宫里,娘娘身边的太监就是这么伺候她的。

沈嘉还是没有被休,我求的情。倒也不是心善,只是缺了她的话,后面的戏就没法唱了。

更何况,让她这么轻易离开秦家,我怎么可能甘心!

6.

我这边身子刚养好,秦家就来了一队衙役,传唤秦家老爷夫人上堂听审。

我磨着秦行之带我一起去,我亲手策划的一出好戏,这么大的热闹,不看多可惜。

京兆尹堂下站着个人,长得竟和秦行之有八分相似,一家三口看见他,齐刷刷地吓白了脸。

「堂下何人,所告何事啊?」京兆尹往堂上一坐,那原告明显有点紧张,看着应该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

「回……回大老爷的话,小的……草民秦壮实,告……告秦沅抛妻弃子。」

「你信口雌黄!」秦老爷居然第一个站出来,怒斥秦壮实。

「肃静!」京兆尹敲了敲醒木,「原告秦壮实,可有证据?」

「有,草民有当年他写给我娘的婚书!」

秦壮实拿出婚书,府尹看了看,又问秦老爷:「这可是你亲笔所写?」

秦老爷没想到这小子有这一手,此刻也顾不上得罪夫人,大声道:「大人明鉴,这是当年草民玩闹所写,做不得数啊!」

「这么说,你承认这是你亲笔所写了?」

京兆尹抖了抖手上的婚书,秦老爷更着急了。

「大人,这……这竖子乃是我一个……一个外室所生。当年情浓,闺阁玩闹之时写来哄她的,这……这算不得数啊大人!」

「既有婚书,便算得数。」京兆尹毫不留情,「秦沅,你抛弃妻子,罚你臀杖二十,秦壮实月内认祖归宗,退堂!」

京兆尹话音未落,就急急忙忙抬屁股走人,留下三脸懵逼的秦家人,以及一个看热闹的我,还有一个两眼放光的秦壮实。

秦家大房多了个儿子,全家上下只有三个人是开心的。

秦壮实,沈嘉,还有我。

府里上上下下都在传,秦老爷厌恶这个儿子,要不然不会把他扔在乡下这么多年,养得还没府里的伙夫像个人样。

少爷,不,现在应该叫二少爷,因为一纸莫名其妙的婚书,竟失去了嫡长子的名分,成了续弦生的儿子,严格来说,比这个村里来的秦壮实还低一等。

而夫人,不但被秦家从族谱里踢了出来,甚至预备好的合葬墓地,也让外室贱人住了进去,以她的暴脾气,想必已经快要憋炸了。

可事实比传闻狗血多了。

秦壮实才是秦夫人亲生的儿子。

当年秦夫人和外室同时怀孕,郎中把过脉后,说秦夫人怀的是个女儿,外室怀的是个男孩。

求子心切的秦老爷便把外室带到城郊安顿,生下孩子之后带回府里,结果发现夫人居然也生了个男孩。

 

秦老爷看着怀里的孩子,想起温柔可人,却难产而死的外室,心一横,决定把她的孩子放在身边抚养长大。

而真正嫡亲的孩子,他想起那孩子凶悍善妒的母亲,心道:有其母必有其子,这样的孩子送去庄子上好好养着,总不会出什么大事。

却没想到孩子长了腿,竟自己跑回来,惹了这么大个麻烦。

京兆尹要求秦壮实月内认祖归宗,仪式却没人肯动手筹备。

只有沈嘉,挺着个大肚子健步如飞,恨不得把认祖归宗的仪式搞成皇上登基一般隆重。

秦壮实看弟媳如此热心,天天也跟在沈嘉屁股后头忙前忙后,这一举动给最近死气沉沉的秦家大宅,增添了不少热闹的氛围。

直白点说,是增添了不少风言风语。

但是沈嘉怀着秦行之的第一个孩子,所以本来就不受待见的秦壮实,在这个家里就更不好过了。

「何止是不好过,他怕是没几天好活了。」熹追道:「老太婆对他下手了。」

「下毒?」

「嗯,慢性毒药,到时候可以推说是病死的,没人会报官。」

这一家人还真是阴毒,一个两个都喜欢给别人下药。

若老太婆知道她即将毒杀的,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对了,孩子准备好了吗?」

「小姐放心,早就准备好了,这孩子的母亲身子不好,生下来也只会是个死胎。」

「好,把药给摘星吧,让她做好准备,别出岔子。」

沈嘉的产期应该就在这几日了,为防意外,还是让摘星做好准备,实在不行就提前催生。到时候来一出偷梁换柱,免得我的希希被沈嘉这疯婆子伤害。

「小姐算无遗策,白清然废了这么大劲帮秦壮实回归秦家,现下已然按捺不住,准备动手了。只不过,她想让秦壮实亲自动手,他不敢。」

看来沈嘉最近没少出血,连雇杀手的钱都不舍得了,上辈子要杀我的时候,可没这么抠门。

「不用急,等她生产之后,秦家人会逼她动手的。」我笑笑:「也挺可怜的,不是吗?」

我突然有些可怜她,作为女人,一辈子被婆家不当人,连自己也默认了这样的命运,甚至反过来要去害别人。

「她有什么可怜的?」熹追的语气突然有些激动:「她把你伤成那样,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我愣住,熹追这孩子,平日里老成的很,但实际很讲义气。

我想拍拍他的头,可惜他太高了,我只能拍拍他的胳膊: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熹追却突然抱住我,从小学了多年,平日里及其标准的官话,突然又带上了小时候的口音:

「别再拿自己当诱饵了,我害怕。」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天天做梦梦见你死了,醒了之后就跑来看你,看见你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我恨不得杀了秦行之,杀了白清然,都怪他们让你受这么多罪。」

他真的很壮,我被他闷在胸口,喘气都费劲。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别哭了。」我努力地把鼻子露出来呼吸,手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

「我不会死的,我还得活着,给你和小月成亲呢。」

熹追的身体瞬间僵住,手脚僵硬地放开我。他眼圈还红着,眼泪还挂在脸上,表情委委屈屈的:

「你想让我和小月成亲?为什么!」

「你不是……?」我恍然大悟:「不是小月啊,那你之前说的心仪之人,是摘星?」

熹追仿佛气得不轻,刚才还主仆情深地抱着我哭,这会子又拉着个脸,硬邦邦地道:「无需小姐费心了,左右你也猜不出来。」

他又不行礼就走了,这孩子,现在脾气越来越大了。

 

7.

沈嘉终于生了,是个死胎。

我早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但是不能让人知道我知道了,所以我还是早早备好了一份厚礼,等她羊水一破我就亲自送了过去。

当然了,主要是为了抢一个前排吃瓜的好位置。

秦行之头一回当爹,还是挺激动的。听到孩子哭,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可孩子刚哭了两声,就没动静了。

稳婆急急忙忙地跑出来报信:「夫人,二少爷,孩子……孩子先天不足,救不回来了。」

场面瞬间失控。

稳婆一分钱谢礼都没拿着,就被赶了出去,产后虚弱的沈嘉躺在产床上,除了几个小丫鬟,一个搭理她的人都没有。

秦行之平日的教养瞬间都喂了狗,隔着房门骂了沈嘉半天,最后还是我把他劝走的。

沈嘉彻底失了宠,路过的狗都能朝她叫两声。

不过还是有人愿意患难与共的,秦壮实也跟她同步病倒了,连大夫也查不出病因。

大家都说他是心疼弟媳才病的,倒也是个痴情的人,每个人谈起他的病情,都是一副暧昧的神色。

沈嘉这个月子坐得不太好,但好歹是挺过来了。大概是日子实在太难过,产后才恢复了两个多月,就开始穿红着绿,满院子地堵秦行之。

秦行之不堪其扰,躲她跟躲瘟神似的,又拉不下脸来在这种时候处置她,生怕被外人知道了,坏了他在外面苦心经营的君子人设。

结果没几天就被沈嘉堵在了书房里。

沈嘉带了满满一食盒的酒菜,俩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聊的,反正当晚沈嘉就睡在了书房,据说动静闹得不小。

还有人看见沈嘉半夜慌慌张张地跑回自己的院子,大半夜打丫鬟打得鬼哭狼嚎的。

 

「嘉儿,我头疼,你给我按按。」

我故作矫情地把手里的针线摔在床上:「哼,叫你那亲亲夫人按去,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我的心肝宝贝儿哎,怎么又生气了。」秦行之赶紧凑过来,抱着我哄道:

「我昨儿就是想随便应付两下,就把白清然打发走的,可谁承想,她竟在酒里下了东西,我才喝了一杯就醉死过去,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他当然不记得,要是记得了,我让摘星放的好东西岂不是白放了?

「我发誓,我秦行之要是对白清然有一点留恋,就罚我永失所爱,再也见不到我的嘉儿!」

狗男人真会找词,发誓不应该是天打五雷轰,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不得好死死无全尸吗?

真恶心啊真恶心。

秦行之天天在我身边转悠,搞得我心烦意乱的,好在这样的日子也没几天了。

果不其然,没过两个月,沈嘉又怀孕了。

我还没来得及恭喜她好福气,秦壮实就死了,据说是病死的。

夫人得知儿媳怀孕,脸上神情淡淡的。

倒是秦壮实一死,夫人便大张旗鼓地给他办丧事,脸上洋溢着的喜色,倒像是家里要娶新妇了一般。

出殡的时候,宾客来的倒是不少,但没一个人认识哪个叫秦壮实,大概都是冲着吃席来的。

但是吃席碰到杀人,可把这群宾客吓得不轻。

好在跟着来抬棺材的杠夫们,加上几个护院家丁也算人多势众,一拥而上把刺客捆的严严实实,直接扔进了京兆衙门。

府尹大人被迫加班,心情十分不爽,当场下令要把刺客打个屁股开花。

刺客是个新手,一看就没经过正经培训,刚打了两下就直接招供了。

「别打了,我招,我招,主使我杀人的,就是秦家二少夫人白氏!」

嚯,惊天大瓜!

府尹大人都惊着了。儿媳雇凶杀婆母,在他的辖区,天子脚下出了这样的事,这不是诚心要摘他的乌纱帽吗?

公愤加私怨这么一结合,府尹大人也不想下班了,直接派人把沈嘉抓了过来,还把她的院子搜了个底朝天,一时间人证物证找了个全乎。

摘星早就趁乱跑了,我让熹追去接应,估计这会已经出城了。

另一个丫鬟我也派人照顾了她家里,刚一被带上大堂,瞬间就招供了。

「二少夫人产下死胎,因此怨恨二少爷冷落于她,所以才私通大少爷。她还指使我在二少爷的酒里下毒,要不是她毒药错拿成了催情药,二少爷早就没有命在了!」

「奴婢全家的命都攥在她手里,我要是不干,她就要杀了我全家啊大人!」

丫鬟被沈嘉欺压多年,身上都没有一块好肉了,此刻演起戏来也是真情实感,哭得涕泗横流。

沈嘉虽然死不承认自己私通,但是其他罪证无可辩驳,这种小事,除了秦行之也没人在意。

案情明了,府尹大人决定先把沈嘉投入大牢,等着上报案情之后,秋后问斩。

「我怀孕了。」沈嘉情急之下一把抓住秦行之:「我怀孕了,我不能坐牢!」

秦夫人闻言突然一把抓住她:「你说什么?」

葬礼上,已经有人告诉了她秦壮实的真实身世,可能杀死亲子的惊天真相,砸得她久久回不过神来

而此刻沈嘉突然强调怀孕之事,才让她如梦初醒。儿子死了,她还有孙子,还有机会保住儿子最后一点血脉。

「对,她怀孕了,大人,胎儿无辜,我这苦主愿意撤销诉状,请大人网开一面!」

「母亲!」秦行之目眦欲裂:「她私通那个杂种,这孩子定然不是我的!」

「住嘴!」

一心只想保住孙子的秦夫人红着眼睛怒斥秦行之,面目狰狞仿佛地狱恶鬼。

府尹大人吓了一跳,一拍惊堂木:「秦陆氏,若再咆哮公堂,本官要打你板子了!」

秦夫人这才恢复几分理智,拉着秦行之低声哄骗道:「这孩子究竟是谁的,等生下来滴血验亲就知道了。若真是你的,现在岂不是白白害了我孙子一条命?」

门口站着看热闹的老百姓议论纷纷,秦行之左右看了一圈,也只好忍着怒气,默认沈嘉再多活几个月。

「撤销诉状万万不可,但稚子的确无辜,按我朝律法,可留待生产后再行问斩。」

府尹大人连忙主持大局:「另鉴于腹中胎儿乃是苦主亲孙,故判决如下:」

「罪妇秦白氏,先行羁押,秦家可以钱赎人,待生产之后由本府择期处斩。」

 

8.

秦行之亲自押着沈嘉回了秦府,把自己和沈嘉关在一起,整整三天没出门。

有好信的老婆子过去偷听,没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跑了回来。

据说里面动静太吓人,老婆子听完以后一言不发,任谁问都是一脸讳莫如深。

夫人从那之后就变成了个慈祥的婆婆,整日里送汤送水,亲自照顾着沈嘉,寸步不离

 

秦行之却整日早出晚归,人越来越沉默,也不怎么来我房里了。

日子变得格外宁静,我整日里除了侍弄花草,就是读书练字,偶尔熹追会带希希来看我。

希希乖得很,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谁都给抱。尤其喜欢长得好看的小哥哥,每次看到熹追都主动伸手求抱,抱上了就不肯撒手,搞得好像熹追是她亲爹一样。

「娘亲抱抱好吗?」卑微娘亲,在线求抱。

然而希希却死死搂着熹追的脖子,把头往他脖颈里一埋,一副死也不肯离开他的样子。

谁说女大不由娘,分明从小就是个颜狗。

「希希啊,咱们可不能当恋爱脑啊,男人什么的都是浮云,咱们崔……咱们家的姑娘,得以赚钱为重啊!」

我语重心长地教育着希希,这种教育,就得从娃娃抓起。

「小姐认真的?」熹追又开始用他那大眼睛盯着我,「日后离开秦家,小姐不想再嫁吗?」

我被他瞪得发毛,居然敢管我的婚嫁之事,他不会把自己当我父兄了吧?他现在的年纪是比我这具身体要年长两岁,可我的灵魂已经将近三十岁了啊!

「嫁什么嫁,你忍心看着你家小姐,嫁到别人家再受二茬罪吗?」

我不客气地瞪了回去,就算心里发虚,也绝不能认输!

「那要不然,小姐招个赘婿吧。」

熹追笑了。

我凶巴巴的样子竟然已经震慑不住他了,居然还有心取笑我!

完了完了,反了反了,气死老娘了!

我气得转过身不搭理他,没想到希希却咯咯地笑出了声,还向我伸出小手要抱抱。

希希笑了家人们,让我抱了家人们,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哪有我女儿重要?

这样的好日子一晃眼就过去了,希希刚过完周岁,秦行之就病了。

自从沈嘉怀孕,夫人就天天守着她,大小事务一概不管,连儿子病了,都是我张罗着请的大夫。

「夫人、姨娘莫要担心,少爷不过是劳累忧思过度,加之精气亏虚,这才高热不退。」大夫一边开药方一边嘱咐道:「不过少爷身子亏得厉害,往后还是多养着些,否则别说子嗣艰难,就是自身寿数也难长久啊。」

「大夫这是何意?」秦行之闻言,强撑着支起身子:「什么叫子嗣艰难?」

「这……少爷这隐疾也不像是一天两天的了,怎么以前从未看过大夫吗?」

秦行之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夫人神色虽然有些惊愕,却只是静静看着不说话。

「你是说,我难有子嗣,且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吗?」秦行之声音颤抖,面色愈发白了。

「骗子!滚出去,滚出去!」秦行之突然暴怒,抓起瓷枕朝大夫砸去,好在他还病着,否则大夫今日少不得要犯上一回血光之灾。

我悄悄从后门送走了大夫,还给了一笔不菲的封口费,大夫给了我一个了然的神色,小声道:「以后这活还找我,刺激!」

我也觉得挺刺激的。

这么久以来我熏的香料,全都是让男人生不了孩子的好东西,也算不枉我花重金请人特意调配了秦行之最爱的槐花香。

秦行之头上绿到发光,整个京城很快就传遍了。

这可不是我让人传的,是他自己顾不得脸面,一连找了十几个大夫看诊,谁知道是哪个说出去的。

秦行之不肯相信,居然花重金请了已经致仕的太医来,人家太医可不惯着他,直接了当地说:

「准备过继个孩子吧,以后总不能没人养老。」

呕吼,实锤了,沈嘉怀的就是秦壮实的崽。

秦行之撑着最后一点脸面,叫我帮着送走了太医,等我再回来时,府里出了大事。

秦夫人倒在沈嘉屋里,满头满脸的血,沈嘉脖子上一片青紫,捂着肚子嚎叫不止。

秦行之跪在屋子正中,双目失神,好像被吓傻了。

我赶紧叫人去把太医再请回来,花多少钱都行,一定要把秦夫人和少夫人,不对,前少夫人的胎给救回来。

秦老爷闻讯赶来,上去就给了秦行之一个大嘴巴。

「逆子,逆子!」

众人没一个敢拦他,秦行之被打倒在地,好像个纸糊泥塑的人一般毫无反应。

「你当初想要他的命,现在连他的孩子也要赶尽杀绝吗?」秦老爷这会子倒是想起了死去的大儿子,哭得那叫一个父慈子孝。

不对,子也孝不起来了,毕竟一个死了,另一个快疯了。

太医说,秦夫人头上的伤不算严重,坏就坏在底子太差,本就没有几年活头了,现下怕是撑不过去。

沈嘉倒没什么,胎已经坐稳了,没那么容易掉。只是她瞧着精神不大正常,叫我小心她发癔症。

秦行之受刺激不小,叫我一并小心着,免得再出什么事。

最后,这活得加钱,没有二百两不开方子。

秦夫人在床上昏迷了半个月,人还是没了。

沈嘉整日里发疯,嚷嚷着要报官,说秦行之弑母杀子。

我只能派人把她的嘴给堵上,守好房门,千万别叫她跑出来乱说话。

可出殡的时候还是出事了。

不知道谁把沈嘉放了出来,竟还混进了宾客当中,大声叫喊着:

「秦行之弑母杀子,天地不容,哈哈哈哈哈哈哈,弑母杀子,天地不容!」

我跪在灵前哭得正投入,被她这一叫,吓得一激灵,赶紧喊人来控制局面:

「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她给我抓住,别叫她在外面发疯!」

秦行之自从出事那天,就一直木木的不说话,就连亲娘死了,也呆愣愣地让跪就跪,一动都不动。

然而听见沈嘉这一叫喊,他却忽然站起身直扑了过去,双手死死掐住沈嘉的脖子,任谁来也拉扯不开。

沈嘉被掐得面色发紫,脸上却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她嘴里一边冒着血沫,一边艰难地对他说:「好一个狸猫换太子,你才是那个杂种。」

秦行之闻言更加发狂,一边掐着沈嘉的脖子,一边发出野兽般的怒吼,状若疯癫,吓坏了不少来吊唁的女客。

「杀人啦!」

「他疯了,他疯了!」

「快把他拉开!」

「报官,快报官!」

院子里吵吵嚷嚷,带了女眷的客人们纷纷跑出秦府,逃命似的各自归家。

不知过了多久,官府终于来人了。沈嘉已经死去多时,眼睛不甘地睁着,怎么也合不上。

面对着我曾用过二十多年的身体,如今成了死相可怖的尸首。我胃里忍不住一阵翻江倒海,跑到一旁呕吐不止,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秦老爷从事情刚一发生的时候就晕了过去,其余几房的二爷四爷和五爷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凉水,好不容易才把他弄醒。

此刻看见官兵擒着秦行之,当场又晕了过去。

秦行之仍旧掐着沈嘉的脖子不肯放手,好像生怕她重新活过来一般,捕快们无法分开他们二人,只好把他和沈嘉的尸身一起抬走。

秦家葬礼杀人案轰动了全京城,一时间,秦家所住的整条街,都没有人再敢晚上出门。

由于案情影响过于恶劣,秦行之被从京兆尹大牢转到刑部,改由刑部主审,皇帝要亲自旁听。

熹追带来这个消息后,我把娘留给我的那枚玉佩交给他,让他转交给那位大人,随之附上信件一封。

熹追连夜去了,又连夜赶回,等回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那位大人让我告诉小姐,请小姐放心,他以性命保证,绝不会有任何差池。」

「那就好。」

 

9.

三天后,秦行之的案子在刑部衙门公开审理,判了当街问斩,菜市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起初我以为,看着他死在我的谋划之中,会是一件很快意的事,然而听到刑部判决,我却没了去看他斩首的心情。

熹追还是夜里前来,带来了皇帝免我私逃死罪的诏书,以及新的通关文牒,上面的名字是,崔熹。

崔,是我母亲的姓。

熹,是当年我从人贩子手中买回熹追时,送给他的一个字。

往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光明灿烂。

当初我希望他忘却前尘,以后的人生活得灿烂恣意。

如今,我亦是如此。

「咱们走吧,天快亮了。」

我站起身来,戴上那支步摇,带着小月和熹追,从后门离开了秦府。

「小姐,咱们去哪?」熹追坐在马车前头,牵着缰绳笑着问我。

我看了看小月怀里沉沉睡去的希希,笑着回道:

「去蜀中,咱们回家。」

 

「馕七,馕七!」

希希刚学会走路,四条胳膊腿各自为政,像是后安上去的一样。

馕七,自然是我。

希希还没到什么都会说的时候,只会叫爹爹和娘亲,口齿还十分不清楚。

所以我就成了馕,虽然听着不甚文雅,但我想来不拘小节,当个馕倒也没什么。

但是一见到熹追就「揭揭」「揭揭」地叫,还赖在他怀里不肯下来算怎么回事?

「来,希希,到娘亲这来,别总赖在叔叔怀里。」

「叔叔」两个字我咬得格外重,小小年纪乱认爹,非得把这毛病改过来不可!

然而希希还是像以前一样,死活不肯下来,甚至主动张着小嘴去亲熹追。

这可怎么是好。

小月在一旁捂着嘴笑,笑够了还要说上一句:「希希这么喜欢熹追,要不小姐考虑考虑,招个赘婿?」

摘星居然也接茬道:「依奴婢看,熹追就挺不错的。」

我狠狠瞪了她俩一眼,希希却像听懂了似的,一边拍着小手一边笑,笑得见牙不见眼。

反了反了,我到底还是不是一家之主了?

「又生气了?」熹追怀里抱着希希,一大一小都低着头看着我笑,笑得我更郁闷了。

我不想显得自己小心眼,只能故作淡定道:「没有啊!」

「没生气,那就是害羞了。没关系,这事不急,等你什么时候不害羞了再说也不迟。」

这这这,他现在怎么学得这么嘴坏了!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前世我缠绵病榻,虽然重获自由,但也没几天好活了。

熹追那会沧桑得很,满头卷发乱糟糟的,像枯干的稻草,眼角甚至长了皱纹。

都说胡人易老,没有咱们中原人看上去那么年轻,可他才不过 28 岁,看起来却像已经有四十了一般。

「熹追。」我气息虚浮,说话多半是气音,可熹追无论在干什么,总能及时听见我的召唤。

「小姐,熹追在呢。」他蹲在我床边看着我,眼底满是疲惫与掩藏不住的担忧。

「别忙了,没用的。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就在这几日了。」

熹追的眼圈红了,但仍旧强撑着笑着安慰我:「别多想,我请了最好的大夫,一定会把小姐治好的。」

我摇摇头:「不,我不想再喝药了,苦的很。你带我出去好不好,我想晒晒太阳,闻闻花香。」

熹追张了张嘴,声音被噎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但看着我近乎乞求的眼神,他还是点了点头,把我横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抱到院子里去。

他抱着我坐在院子里,旁边的花园里种的不是什么名贵的花,而是漫山遍野都能看见的雏菊。

白色的雏菊一朵一朵小小的,在风中摇曳,朝着太阳,让我想起小时候,和娘亲一起偷着跑出王府的时光。

我看着它们,心里轻飘飘的,身上也轻飘飘的。

时候到了。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熹追的手,他的手满是老茧,但是真的好温暖啊。

我死了,但是还好,我没有死在那个阴暗肮脏的地方。

这一生,我最后的时光,总归还是有一丝温暖的。

熹追握着我的手,抱着我在院子里坐到日落,好像我还活着。

他一言不发,也没有哭,但抱着我的手却在止不住地颤抖。

天色渐渐黑了,他终于抱着我站起来,将我送回屋里,放在床上,细心地给我整理好衣衫。

他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然后和衣躺在我身边,侧过头看着我,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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