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的花轿走在街上,一女子骑着烈焰红马而来。
她停马在我轿前,踢开轿门,嚣张地对萧祁说,「 阿祁,你还欠我三个承诺,这第一个承诺便是不能娶她。 」
我瞧着男人纠结的模样,怎么忍心为难他呢?
从轿里抽出匕首,利索地刺入女人的胸口。
淡淡地望向萧祁:「这是第六个,婚礼继续吧,我的好未婚夫,现在你不欠任何人了。 」
1.
许清是小白花唐柔的密友,被挑唆为她打抱不平截亲。
杀了她后,萧祁骂我恶毒。
我手指点在他的唇上,提醒他别说傻话。
他不知道京城的人都在传吗?
祸害若遗千年,那沈休宁可得永生。
沈休宁恶毒,世人皆知,还用得着他说?
我叫沈休宁,靖南王的嫡次女,云安郡主。
十五岁前是人们口中世家女的典范,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温柔贤淑,见过都夸。
仙女有多好,我便有多好。
十五岁之后,从南疆回来,我是恶魔。
杀人放火,就没有我不敢做的。
偏偏与皇帝又是青梅竹马,有他罩着。
有人参奏我狠毒,那人便被降职。
有人弹劾我父亲管教无方,那人转瞬便被外派。
我是恶魔,他是疯批。
后来,大家也怕了,无人敢提,更无人敢娶。
可不说,这还得夸,咱们萧祁萧大人的勇敢。
2.
中途闹剧,未影响分毫。
一场婚礼,流程从进门我让他省到了入洞房。
毕竟天地还好,他的高堂对我的跪可承受不起。
红烛新房里,烛影重重。
卸下凤冠霞帔,我穿着月白色中衣端坐在梨花木扶椅上。
「姑爷呢? 」我清淡开口。
丫鬟素乐面色一沉,走到我跟前:「听说在竹园哄那狐狸精。 」
「是么?还真是鹣鲽情深。 」我浅笑着放下杯子。
意料之中,情理之内。
竹园住着他的小白花,那般楚楚动人,我见犹怜,他怎么舍得离去?
懒散地站起身子,无聊地把桌上的茶盏推到了一侧,是该找点乐子。
「阿四,咱们去瞧瞧。 」
玄衣阿四此刻正叼着鸡腿,一看有热闹,激动得把鸡腿都扔了,直说好。
我们到竹园时,屋里熏香袅袅,正浓情蜜意。
小白花楚楚可怜地窝在男人怀里:「萧郎,今日是你们的新婚夜,你不回去可以么?她不会生气吧? 」
「不会,她不敢。 」男人颇有自信。
「萧郎真棒,去了一个沈玉宁,又来了个沈休宁,萧郎,咱们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佳人软语。
「很快。 」 女人的夸赞让男人越发自得,忙夸海口,「娶她是皇上的旨意,阿柔别怕,等过几日风头过去,咱们如法炮制,让她同她长姐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
他们声音压得极低,我却听得清楚。
这么狂的吗?
我透过戳破的窗纸瞧着里面的人,帕子点了点鼻尖,一脚踹开了房门。
里面的人一惊,小白花吓得花容失色。
萧祁缓了好久,才镇定神色道:「沈休宁,本将军说过了,这里是禁地,谁让你闯进来的? 」
瞧,又是我的不是了。
我眸底裹着和善的笑,静静地望着他们的故作镇定。
突然手上有些痒,不知怎的就特别想打人。
也是无意,缓过神来,一巴掌已经甩在了小白花娇嫩欲滴的脸上。
不得不夸我的力度,红痕均匀,红白相衬,绝美。
「瞧见没,萧祁,我打她了。 」我和煦如春风地开口,那模样有几分求赞。
萧祁面色一冷,心疼地把人护在怀里,抬起右手便甩向我。
我淡淡摇头,这夫君不好,孔武有力不假,脑子不行。
面对排行榜第一的杀手,他竟还想动武?
阿四一抹头发咬在唇上,眸底的笑意迅速被邪佞取代。
三招,萧祁便被打得跪倒在了地上。
「一生、一世、一双人。 」
手指捏着小白花的下颌我轻声吟道。
「可美人呀,你把我放在了哪里?
「本郡主嫁过来可是正妻,只要我不死,你貌似只能是个妾吧。
「哦不,妾都做不上。 」
「最低的那个是什么来着? 」我低声问。
「是通房。 」素乐回。
阿四诧异地瞪大了她铜铃般的眸子:「难道不是偷吗? 」
「哦! 」我笑了笑,薄唇贴向唐柔的耳朵。
「原来是偷呀。
「只是美人怎么不告状我打你了?
「这次可不是栽赃,是真的打了,怎么你今日反倒如此安静?
「莫不是知晓,我长姐是个弱女子,而我沈休宁是真的会杀人? 」
我的话音刚落,女人跌坐在地上血色抽离。
眸底挂着不可置信:「你、你那时不是在南疆? 」
我笑了笑,并未回答。
倒是一旁的萧祁还未回过味来,冷着眸问:「沈休宁,我与你只有几面之缘,你究竟为何要执意嫁给我? 」
为何?
自然是国仇家恨。
我手指轻佻地抚着这张让人痴迷的俊脸,锦帕细致地擦去脸颊的黑痕。
用力地拍在他的脸上:「自然是因为爱呀,姐夫。 」
一声「姐夫」,吓得那人颤抖,我勾唇轻笑。
一个眼色,他便被阿四压着去了新房。
新房里红烛残影,屏风后,是一张摆着灵位的八仙桌。
灵位上写着:「吾妻,沈玉宁。 」
「姐夫,嫁给你是长姐的愿望,这个梦,她已经做了许多年,如今终于实现了。 」
红烛闪烁,莫名带来了几分鬼魅阴森,我每说一个字,男人脸上的血色就褪掉几分。
直到我说以后每一夜他都要在新房里度过时,他脸色苍白,血色尽去。
「休宁,当年靖南王府举家守卫南疆,你长姐一个人在京城,没照顾好她让她殒命,祁哥哥也很是自责,可你不能因为她死了便报复祈哥哥吧。 」
男人慌乱地攥着我的衣袖,他是真的怕了。
我摇了摇头,抽回了自己的袖子,对他的误解很不满意,纠正道:
「姐夫哪里的话,这怎么会是报复呢?
「这可是爱呀。
「你对长姐那么好,我可桩桩件件都知晓的。
「冤枉她打你的小白花,你对她动手,她浑身是伤,养了一个多月,这是教导她女人也要有武力。
「教她顶着张狂的名声去拒绝说亲,却在等了你四年后用同样的理由不要她,这是教导她女人不要恋爱脑。
「逼着她大冬天一身薄衫跪在宫门口,为你父亲求情,逼皇上心软。
「却转身跟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教导她,女人不要轻易相信男人。 」
手中的扳指被我捏得极紧,我清淡一笑,手指尖点在他的额心:
「还有什么呢?我怎么记不太清楚了? 」
随后才恍然大悟地把手里的扳指捏了个粉碎:「
「 哦,对了,还有你找你的狐朋狗友玷污她的清白。
六个人是吧,礼部侍郎的儿子、大理寺少卿家的公子、太傅家的宝贝,还有你军中的兄弟。
「可这是想教长姐什么呢?
「休宁愚钝,一直参悟不透。 」
我的嗓音应该是极其温柔,那么虚心好问,若要形容,大概比黄鹂婉转,比夜莺啼叫还要动人。
手指捏在男人的脸上,唇角还挂着笑意。
只是那笑意倏忽间变成了寒气。
「可是姐夫呀,休宁也想教导你一件事。
「靖南王府是搬去了南疆,长姐她一人留京城等你归征,势单力薄。
「可我们是搬走了,不是死了。 」
接过阿四手里的蛊盅,拔下紫檀盖子,里面硕大的蜘蛛耀武扬威。
我淡淡地笑了笑,那蜘蛛便跳上了男人的身。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他们这么循循善诱,我怎么可以忘记呢?
别急,一个个报答,慢慢来。
3.
翌日清晨,我起了个大早。
敬茶这种大事,哦不,这种大戏,我自然不能错过。
萧祁明显不如我懂事,来得极迟。
他一身蓝色长衣,虽依旧那张绝美的皮,但肉眼可见地憔悴,眼下布满乌青。
与昨日的张狂全然不同。
他瞧见我,面色难看得很:「沈休宁,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
瞧这话说的,我十分不爱听。
不过是怕他思念长姐,特意找南疆蛊王求了这盅筑梦蛊。
让他夜夜都能与长姐相会。
白衣披发的、红衣烈唇的,应有尽有。
我这么「体贴 」,他竟然说我。
「姐夫昨夜睡的不好吗?
「哦不,昨夜姐夫大概都没睡吧!久未见到长姐灵位,想来姐夫定然彻夜与长姐互诉衷肠,如此情深,真真是让人羡慕。 」
我嗓音极是柔美,微微还带着醉人的蜜意。
但心里如何滋味,倒要看他自己咀嚼了。
但很明显,他不懂我。
萧祁紧握着拳头,愤怒至极,瞧了眼我身侧啃着鸡腿的阿四,咬了咬牙,冷哼了一声,最终还是压下去了怒火。
远处,小白花一身粉色娇嫩装走来。
举止得体的行礼,还婉转动人地唤着我夫人。
能屈能伸,我竟寻不到错处。
让人觉得挺无趣的。
萧府善喜奢华,比我南疆的靖南王府大上许多。
我进门时,高堂一妇人便急步走了过来。
淡色长衣,素雅的珠钗,一双略显年纪的眸子,眸底裹红地望着我。
「休宁,你、你终于回来了。 」
她嗓音喑哑,说话间泪珠滚滚而落。
萧家正房夫人,与我娘亲出嫁前是闺中密友,两家自小来往。
她性子软弱,做闺女时,多数是我娘亲为她出头。
我轻声地「嗯」了声,她身子一颤把我抱进了怀里。
「休宁,是姨母没用,玉宁她—— 」
她哭得很压抑,身子隐隐颤抖。
我刚想安慰,却见后堂走出来一人。
三四十年纪,穿金戴银,极尽奢华。
周身还裹着正室才可穿的红。
她望向我,眸底闪着不屑,冷嗤一笑:
「姐姐,我儿昨日成婚,今日不过第二日,你便哭成这般,是成心触我霉头吗? 」
女人说着,把小白花招到了身前,满是怜惜地用手指摸在她的发上。
「看来新妇也是个不懂规矩的。 」
唐柔有了靠山,颇为自得,莞尔一笑,眸底带着嘲讽扫了一眼我。
那妇人捏了捏她手心,看起来亲昵得很。
「沈休宁?你倒与你长姐有几分相似。 」她冷声说道,目光不善地流转在我身上。
「一样的没有礼义廉耻,围着我儿转。
「沈休宁,我不管你是什么郡主,身份如何,但靖南王府毕竟是在南疆,鞭长莫及,这里可是京城。
「你的名声如何烂,你应当知晓,既然求着陛下赐婚与我儿,嫁入我们萧府,你就要守我们萧府的规矩。 」
妇人面相本就偏阴郁,言语嚣张,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凶恶的正牌夫人。
我懒散地拿着帕子蹭了蹭鼻尖。
「萧府的规矩便是一个姨娘在正牌夫人面前放肆吗? 」
我可不是爱出风头的人,我只是不耻下问。
那妇人面色一冷:「沈郡主怕是没有搞清楚一件事,夫人身子虚弱,如今这萧府可是我当家,我知晓郡主素来猖狂,但入了我萧府,便由不得你做主的。
「既然今日敬茶,那郡主便好好地跪下敬茶,咱们萧家的规矩,只要主母没喝下这茶,新妇便不能起身。 」
她言语犀利,带着阴狠。
击掌三下,便有几个壮汉从后堂走出,身材魁梧,面露凶光。
双手交叠站于我身后。
准备得相当妥当。
「郡主,请吧。 」
手握大权的林姨娘得意得很,萧夫人面色煞白,要上前替我理论。
她瞧见壮汉的目光时,眼神那个慌乱。
我笑了笑,捏了捏她手心让她安心。
原来新妇敬茶,是场鸿门宴。
看吧,我就说是不可错过的大戏。
但用当年拿捏沈玉宁那一套拿捏我?
还真是有些不自量力。
接过蓝衣婢女递过来的茶,我温柔和善地望向林姨娘。
眼睛未曾眨,便一脚踹在了小白花的腿上。
硬生而跪,地板那个疼呀。
林姨娘秀眸一瞪,怒骂一声,心疼地上前便要扶。
只可惜她动作太慢,玉颈已经被阿四卡得紧紧的。
「妾敬妾,妻敬妻,林姨娘,你说这是不是才合你们萧家的规矩? 」
我的笑如春风拂过洞庭湖,温暖且和煦。
萧祁阴沉着脸,怒喊了一声「沈休宁」,却见素乐捏着个铃铛轻摇,他身子便开始不听使唤地抽搐,如一条蛇攀附在门板上。
「夫君这是怎么了?这青天白日的,学那些个妖精现原形? 」我这般懵懂无知开问。
随后瞧着林姨娘,惊诧道:「阿四,你怎么掐着姨娘的脖子呀?如此无礼。
「姨娘这是把她最宝贵的礼仪都交给咱们,你怎么可以这样?
「你忘记郡主我怎么教你的吗?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林姨娘如此不吝赐教,你自然也要把你最喜欢的分享给姨娘,比如在屋顶上晒太阳,你不是最爱的么? 」
阿四是个实诚的,也怪我教她的太多。
她提着妇人的后衣领,再去看已经把她丢在了屋顶上。
小丫头不是个好人,偏偏找了最陡峭的那一边。
林姨娘这身子一动,脚一扒拉,瓦片便掉落了两片。
吓得她面色苍白如鬼,死死地趴在檐边不敢动。
「真是个晒太阳的绝好地方。 」我低声夸赞。
林姨娘大概与我感受一致,正兴奋地冲着我们大喊。
我勾了勾唇,颇为满意。
但似乎还有什么事未完成。
转身瞧向小白花,才恍然大悟。
恰如其分,万分疼惜地按下她要起的身子。
「妹妹呀,咱们姨娘说了,萧家的规矩,茶她没喝上,可不能起身的。 」
把热茶递到她手里,颇有正房的气度开口:
「既如此,规矩不能废,那就跪着吧,左右这茶是要等姨娘喝上的。 」
身后的壮汉面面相觑。
眼神复杂地望了望屋顶,又看了看萧祁。
此刻萧祁神色微微有些恢复。
竟想找软柿子捏。
招式极快,他径直攻击向素乐。
但似乎他错了,阿四是高手没错,但素乐可也不是普通的丫鬟。
她可是南疆蛊王鎏岚晔最出色的小徒弟。
手上僵粉一撒,男人僵在原地。
素乐拍了拍手,杏眸滚圆。
「郡主,已经好多年没有人向我出手了。 」她低声地说着,眸底全是兴奋。
我亦兴奋地望着萧祁,突然想起他曾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很想送给他。
「姐夫可还记得你对长姐说的那句话?
「绝对的实力面前,弱势一方的人必须屈服。
「当年屈服的是长姐,如今,姐夫可觉得休宁有绝对的实力? 」
4.
林姨娘在屋顶上待了一日,萧太傅出面都没能把她放下来。
无他,只因阿四这丫头太倔,得了姨娘好处,怎可匆匆报恩,这不是她风格。
搬来石墩子,坐在前厅前,如一尊护食的狮子,守着屋顶,硬是到月上枝头。
月色甚美,她又想请姨娘赏月色,情真意切。
只是那姨娘面色惨白,早已没白日的自信张扬,眼看撑不住了,身子往下就要落。
那丫头岂是吃素的?
她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姑娘。
扯下自己的腰带,把人绑在了檐头。
「沈休宁,你到底懂不懂长幼尊卑? 」萧祁缓过来之后,扯着我衣袖怒骂。
我清淡地笑着,一不小心就笑出了泪:「我不懂呀,这个全京城人都知道。
可当年长姐懂,姐夫又给了她什么呢? 」
当年以南疆军情为要挟,她可是在这足足跪了两个时辰,林姨娘狂傲的声音还言犹在耳。
果然,还是要张狂,不然,他们萧家都忘记了,我们靖南王府可是马背上得来的王位。
5.
上一次的晒太阳后,萧府消停了好一阵。
一丫鬟鬼鬼祟祟地在我院门口,故作姿态的与素乐说什么晚上萧祁要办家宴。
那故作的镇定,我不禁都要怀疑,是否这些日子不够温良敦厚。
不然小丫头问我要不要去时,怎么磕磕绊绊了好久?
步入家宴时,原本喧闹的厅里,瞬时陷入了沉寂。
小白花穿着正室的红,我也不介意,长袖善舞地连夸好看。
萧祁身后站着一个黑衣的男人,脸上还有个醒目的刀疤。
我认得他,天字排行榜第四的鬼挲。
他可是齐王手下的良将。
瞧,夫妻不同心,这夫君寻了他主,竟不告诉我。
萧祁有人撑腰,但似乎也没有硬气多少。
阿四才刚靠近,他已经本能地往后撤。
「夫君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善解人意地问道。
目光倒是落在了沉默不语的萧太傅身上。
蛰伏多年的老狐狸儒雅有气度,他亦望着我,手指捏着薄瓷杯。
老谋深算的眸子里,闪着不可捉摸的光。
「郡主嫁来多时,京城与南疆不同,可还适应? 」他温和地开口。
我笑了笑:「自然适应,毕竟夫君对我疼爱有加。 」
闻言,萧祁身子一颤,大概是想起了长姐,眸子里是惊恐。
萧太傅薄唇微抿,狠狠地瞪了一眼。
转瞬间,大家又是和谐一家亲。
我乐于看戏,百无聊赖地歪在素乐肩头,坐等风起云涌。
果然,酒过三巡,黑衣人乍临。
一个个黑色缠身,谨慎地只露出一双眼。
杀气腾腾,直奔我而来。
原来还是个大阵仗。
素乐站起了身子,慵懒的我只能撑着胳膊肘旁观。
阿四与素乐护我身侧,便动起了手。
这些人也是无用的。
缠斗极久,竟无一人能近我身。
他们交互了神色,刻意地大喊一声「撤 」。
「别让他们跑了,都给我追。 」萧太傅沉声出口。
阿四收起兵刃,一屁股坐在案前,伸手便扯下了一个鸡腿塞进了嘴里。
「郡主身侧高手环伺,为何不让他们去追刺客,郡主就不想知晓是谁对您下的狠手? 」
追击?
这太傅大人这句话问得算是沉不住气了。
我唇里含了口果酒,「太傅大人,休宁看就没这个必要了吧。
「毕竟我这人招人恨,想杀我的人多了,他们还不算个。
「更何况,我家这俩丫头师从南疆蛊王,那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阿四年少时因为分不清什么是敲山震虎,什么是调虎离山,可没少被吊起来打。
「后来她都当成调虎离山,太傅大人,您说这傻人有傻办法,这也不失为一种聪慧,对么? 」
我嗓音清冷,与今日的月色极搭。
都是朦朦胧胧,与人添堵的。
萧太傅举杯笑了笑,隐去眼底的冷光,手掌握得极紧,手背青筋暴起。
忍不住了吗?
也对,我此刻是他们的心腹大患。
敛了敛眸子,我举杯与太傅大人点头示意。
真是个风景绝美的夜。
6.
萧太傅门生满座,萧祁日日与幕僚商议大事。
我这一不经意地路过,便听到他们篡权夺位的大计。
老狐狸还是谨慎的,要屯兵招马齐备了,万无一失再行事。
我怎么会让他们如意?
先让他们后宅失火。
正房夫人的身份还是好用的。
萧祁的小白花,左一个被我罚跪,又一个赐她家法,慢慢磨。
那姨娘自上次后,瞧见我便躲,也顾不得与她的儿媳妇出头。
但宫里那位亲娘可坐不住了。
小白花是太后的私生女,是我很久前便知的事。
那时萧祁与我说,唐柔身份尊贵,我一个靖南王府的得罪不起。
这不,才折磨了几日,亲娘转头就把烫手山芋丢给我。
命我和萧祁一道接待南印国七皇子琉上宸。
「七皇子可是南印国最尊贵的皇子。 」萧祁冷声说道,「她母亲是南印国皇后,外祖父是丞相,舅舅手握南印国最大的军权,尊贵得很。 」
这便是他和齐王搭上琉上宸的理由?
我疏懒地听着,不置可否。
萧祁瞧着我不上心的模样,眼底闪过一抹带着得意的狠戾,这几日许是晚上与长姐洽谈得欢愉,他停止了消瘦,也消去了些心头的恐惧。
远处阵仗极大的南印国使团行来,为首的是奔腾而来的骏马,还有马上嚣张的人。
黑色外衫,与我云国不同的服饰。
他先看向萧祁,两个人眼神交会,随后才看向我。
我笑了,他们目光那么勾缠,是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什么?
莫不是,萧祁和齐王答应拱手奉上的我大云国二十座城池?
想到这,我还是不甚满意的。
我大云将士在战场上出生入死马革裹尸,他们这些人为了权力,便将我云国城池拱手让人?
我对他们的把戏,有些作呕。
「七皇子,我们大云有规矩,宫门之内不能骑马,奴家帮你牵着马在此等候吧。 」一宫人弯着腰,姿态颇低地开口。
话刚说完,一脚窝心踹,把他踢得翻飞。
琉上宸收了收腿,挑衅地看着我:「下贱的东西,也敢碰本宫的马?规矩?本宫可不认你们大云的规矩,今日本宫偏要骑马进宫。 」
还真是嚣张。
急的一旁的礼部侍郎额上冒汗。
「九皇子呀,是真的不能骑马进宫,这是我云国开祖皇帝立下的规矩,不能破呀。 」
那礼部侍郎也是个傻的,还想循循善诱。
这不,话未说完,也挨了一脚窝心踹,疼得咬牙,这群被之乎者也荼毒的人,
都不懂得变通。
我可与他们不同,我甚是聪明。
走上前去打着哈欠,淡淡一笑,奉承道。
「怎么不可以骑马?人家九皇子远道而来,风尘仆仆,骑个马进宫怎么了? 就问你们怎么了?」我抚了抚云髻漫不经意。
「这不过是藐视我大云国而已。
「又不是看不起你们?
「本郡主就觉得九皇子今日必须要骑马进宫。 」
我又开始疯癫了,身旁的官员面如死灰的看着我。
马上的男人轻佻地一笑,手指点在唇上,颇具挑逗之意。
「沈休宁,你倒是很识趣,本皇子喜欢。 」
说着,一伸脚踩在了礼部另一官员的脸上。
我这人虚荣,他喜欢我,我自然也喜欢他。
手指轻轻地摸在柔顺的马鬃上,叹了口气,腰间匕首抽出,银光一闪,匕首便没于了马颈处。
一声惨叫,那马便剧烈抖动。
男人似乎没来得及反应,便被甩在了地上。
「现在可以骑马入宫了! 」我低声地说,四周的官员震惊得冷汗直冒。
「沈休宁。 」萧祁阴沉着脸咆哮出口。
怎么?伤了他盟友,怕坏了联盟?
琉上宸身后的侍卫也已拔剑而出,蠢蠢欲动。
「九皇子可知晓,我们南疆军素来是不用兵符的,凭本郡主这张脸便可随意调动军队。 」我懒声说。
随后在脖颈上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九皇子一定还听过,我南疆军可不止在南疆。 」
琉上宸闻我言,眸底闪过阴郁,眸尾裹红,拳头握得极紧,挣扎良久,最终一挥手,让身后的人退了下。
「云安郡主还与几年前一般,洒脱直接。 」他道。
「当然。 」我笑了笑,阿四站在了我身侧龇着白牙。
「所以,可以进宫了吗? 」
7.
进宫之后,琉上宸倒还老实。
开口便要举办什么赛马会,说要与云国壮士切磋马技,还点名要我一起。
站在马场上,瞧着他一身骑装耀武扬威而来。
「沈休宁,几年前南疆咱们赛马,本宫输了,不如今日,与本宫再来一次比试如何? 」
赛马?
我懒散地挑了挑眉,广袖下的手掌,握得极紧,指甲嵌入在手心。
我此生最怕骑马,是许多人不知道的。
年少时,曾亲眼看见幼弟被赛马踏死。
「小姐。 」素乐面色苍白地扯了扯我的衣袖。
我用锦帕蹭了蹭鼻尖,面上故作镇定,正想着硬着头皮上。
「九皇子何必欺负女子,我来! 」突然一道冷冽的嗓音响起,抬头就瞧见一男人大步走了过来。
玄色长衣,包裹着挺拔的身姿。
俊美的面上,自带一股不可侵犯的矜贵。
他望着我,眸底闪过说不清的情绪。
伸手脱下身上的披风递与我。
「既然本将军要与七皇子赛马,烦劳郡主把这披风送与家妹。 」
说话间,他与我指了指,那边确有一小姑娘在与人交谈。
我点了点头,那琉上宸还想拉我留下,却被男人挡在了身前。
「九皇子请吧。 」
这个人有些熟悉。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不是样貌,而是那种坚毅无畏的眼神。
回来时,琉上宸已经输得彻底。
他面色不善地瞪着男人,瞧见我时,脸上挂上了阴狠算计的笑。
「云国皇帝陛下,本宫对云安郡主一见倾心,愿结秦晋之好。 」
琉上宸拱手施礼冲着我云国国主说道。
两旁的官员炸开了锅,窃窃私语。
「这云安郡主可是成过亲的,这怎么可以? 」
「早听说南印国婚嫁不顾伦理,如今看来竟还是真的…… 」
他人打抱不平,自己夫君倒是乐得成全。
开口便是:「微臣为了两国盟谊,愿听陛下差遣。 」
「这有什么不行的,本郡主同意了。 」我亦与他夫唱妇随。
萧祁愣怔地望着我,眸底全是不可置信。
希望要来了吗?
他终于可以脱离我了?
很明显不是。
我刚想再出口,适才替我赛马的男人却满是怒气地喊了一声:「不行! 」
他——
身影重叠,这一刻我蓦然想起来了,原来他便是当年从火下把我救下的男人。
云司瑹。
镇守北疆的麒麟大将军。
好戏未开场,我是不允许人破坏的。
我不理会他的话,只是望向琉上宸。
「九皇子殿下当真想娶我?
「也不是不可以。
「我生于南疆,自然要按我们南疆的来。
「通过考验才可以。 」
我轻声地说着,尾音刻意上扬,那嗓音是有些勾人的。
琉上宸目光流转在我的腰上,冷哼一声,桀骜不驯地应下。
我亦对他十分有信心。
竹林深处,我带着他们到了一个一丈深的坑前,止住了脚步。
「很简单,跳下去。 」
「就这? 」四周开始嗤笑,琉上宸亦不屑地开口。
他目光带着轻薄之色,「沈休宁,你莫不是早就垂涎本皇子的美色,这样的坑与自荐枕席何异? 」
是吗?
素乐挑眉,从腰间抽出一根笛子,笛身翠绿,放在唇边吹起。
初渐轻,后愈烈,笛音悠扬,有起有伏。
两侧竹林霎时开始发出咝咝的声响。
那响声越发刺耳,就只见无数的长蛇短蛇从四面八方爬来。
那些蛇极有灵性,排列整齐,径直往坑里爬去。
不多时,坑里已交缠了许多。
足足填平了两尺。
「在南疆,若要做夫妻,是要愿意为对方跳入蛇窟的,休宁心疼七皇子,不愿为难,这小蛇坑足以。 」
我适时大方地解释。
眸底闪着璀璨的星光,我想七皇子应该看得出我的真诚。
坑底的蛇,一个个伸着脑袋,亦期待良久。
琉上宸面色一僵,狭长的眸子微眯,闪过凶狠的光。
手上执着马缰鞭,探了个头,恰好一条粗蛇腾空起,几乎与他擦上鼻息。
「这、这谁人敢跳?沈休宁,你耍我。 」
男人退后了几步,缓着神咆哮。
我挑眉,颇具挑衅。
「谁说无人敢跳的?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转头却瞧见云司瑹走了过来。
「在南疆,是会为心爱的人跳蛇窟的吗? 」他目光炙烈,低声地向我确认。
长身而立,束发高起。
芝兰玉树,俊美非凡。
我蹙了蹙眉,也不知晓他在发什么神经。
他未作停留,至坑前,毫不迟疑地跳了下去,瞬间被无数的蛇环绕。
这人是傻的吗?我随口编个谎话他也信?
无奈地眨了眨眸子,只得随他也跳入了蛇坑。
我身上有驱蛇的药粉,蛇坑的蛇瞧见我纷纷后撤,我与他身侧成了一方空地。
「姐姐,你又来救我了吗? 」
男人莫名其妙地开口。
随后我想起来,南疆似乎真的有一个夫妻双双蛇坑殉情的传说。
据说这般,可以永世不分离。
可我不信堂堂麒麟大将军此刻犯恋爱脑了。
我蹙眉眸底冒冷,一个眼神,阿四拉起我们,把我们带起,离开了蛇坑。
转头,瞧见萧祁的笑还僵在唇角未曾退去。
他倒是如意了,我手腕轻抬,毫不迟疑地把他推了下去。
四下一惊,众人纷纷后撤,个个抱紧了身子,与我撤开些距离。
萧祁更是惊恐地拼命拍打着蛇群,不让蛇群靠近。
笛音一转,素乐极坏,那些蛇被她操控,也不咬他,只在他脚上、身上盘旋,像是与他嬉戏。
但他似乎没有这闲情逸致,双眸眦裂,瞪得通红。
身上未带兵刃,徒手拍打着蛇群。
坑上有人递下去绳子。
萧祁惊恐的、慌张的,像只壁虎一般拽着绳子爬了上来。
狼狈、丢脸。
我才一抬手,他便吓得后退。
很好,我浅笑。
既然筑梦蛊他已经不怕了,那便换一个,南疆宝贝多多,总有一款他爱的。
手指轻轻抚摸着他染着土迹的发,我嗓音温柔得能滴水。
「夫君不乖呦,这是你适才把我推出去和亲的惩罚。 」
远处,皇帝比了个杀的手势。
8.
萧祁回来便病了,上不了朝的病。
林姨娘筹谋了许久,要与我来个杀招。
后宅的女人,最擅长便是阴损之计。
所以在我走进前厅时,便坦然地应下。
「夫人正是吃了少夫人送来的糕点才中了毒的。 」萧夫人最贴心的丫鬟跪在地上梨花带雨地说。
一旁分给我屋里的丫鬟也扑通跪地,瑟瑟发抖地望着我,「奴、奴婢亲眼瞧见少夫人在糕点上下了毒。 」她头都快磕破了,看起来是那么真。
真是一场大戏。
萧太傅面色铁青地瞪着我,急切地就想与我定罪。
他身后,是有了底气的林姨娘和小白花。
「郡主还有何要说的?在我们云国,儿媳谋害嫡母,是重罪,是要凌迟处死的。 」
他怒气冲冲,铿锵有力地说着,妄想用伦理道德束缚我。
「是么? 」我并不慌张。
林姨娘嘲讽一笑:「郡主,几个人证俱在,你要如何自证清白? 」
「本郡主为何要自证清白? 」
我不解地望着她。
腰间匕首一闪,已经刺入了两个贴心的丫鬟胸口。
杀人灭口不好吗?我何必浪费力气。
「第七个、第八个。 」我冷淡地出口。
锦帕细致地擦拭过寒刃,突然抬头望着惊恐的女人。
「对了姨娘,你刚刚说什么人证?
「本郡主没太听的清。 」
懒散地把匕首别进了腰间。
我望向萧太傅:「太傅大人可要明察秋毫,两个丫鬟谋害主母,休宁这是替您清理门户,便是大理寺来了,你也得提供证据不是么? 」
说罢,我贤良淑德地理了理衣衫,面上仍有些惋惜。
任凭屋里人如何愤怒,安然无恙、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知道我恶毒,还来招惹我。
我什么时候按套路出过牌?
不远处阿四走近了我身旁:「主子猜得不错,下毒的正是那两个下人,她们收了林姨娘五十两银子。 」
我点了点头,阿四附唇在我耳边。
「主子,城外驻军已安置妥当,齐王那边我们的人煽风点火,那边人心已然蠢蠢欲动,收网也就在这几日了。 」
9.
皇上病了。
据说病得不轻。
宫里太监来说时,我正在研究我的蛊。
黑色的蜈蚣高昂着头,吓得那太监原本就尖锐的嗓音更动人了。
萧祁一改往日的疏离,这几日殷勤得很。
「关我何事? 」我不在意地开口。
倒是急得萧祁脸色都白了,连连劝。
许久我才懒散地站起了身子:「怎么说也是青梅竹马,要不去瞧瞧? 」
太监弓着身子前面带路,这路可不是去御书房的。
刚走进云霄宫,殿门便被锁了。
奢华典雅的殿里,两排甲士肃穆而立。
高座上坐着风韵犹存的太后,小白花和萧祁站在两侧。
被推在了地上,地上凉,我不慌,慢吞吞地爬起。
阿四和素乐被挡在了门外。
太后娘娘看着我满是怜爱,慈祥得如在世的活菩萨,手里还盘着佛珠。
「云安郡主哀家甚是喜欢,这几日就委屈郡主陪陪我这老人家了。 」她低声说。
我环顾着四周,浅笑。
仇人到齐了,好戏也要开场了。
「所以这是囚禁么? 」我勾唇低笑,不懂就问。
小白花冷冷嗤笑,如今到了她地盘,她嚣张得厉害,一伸手,玉手便要甩在我的脸上。
看样子这些日子被我压制得,是要给我个教训。
但她太心急了,被我轻松地捏住了手腕。
顺势掐上了她的脖子。
送人头,可还行?
「太后娘娘,我觉得咱们还是可以坐下来谈谈的。 」
「就凭萧府一个妾室? 」太后冷笑。
我也不为难她,只是加重了力道,那小白花面色涨红到要喘不上气。
高位上的人才叫停。
看嘛,大家还是可以好好说话的。
我要与太后聊聊,但似乎聊得并不顺畅。
她一直在与我拖着,殿里沉默了两个多时辰。
似乎在等着什么。
「我想太后娘娘能把休宁抓来,自然知晓我在城外埋伏了兵马。 」我也算坦诚。
太后扑哧一声笑了,看起来年轻了几分。
「沈休宁,你在吓哀家?当真以为哀家不知道你们南疆军马的情况?南疆军自成立来便是只认你们沈家人不认令。
「你父兄远在千里外,京中沈家人只有你一个。
「如今你被哀家扣押,不管你城外驻扎了多少人,都是形同虚设,只有皇帝那个蠢货,才会把注押到你的身上。 」
似乎是这么这个道理。
我不置可否,但我多倔强呀,怎么可能承认。
我手指摸在小白花滑腻的肌肤上,爱不释手。
「那要是太后娘娘错了呢?比如,他们可以调动兵马。」
高位上的人高傲地抬着下颌。
「不可能,南疆军百年来的传统,哀家可太清楚了,别忘记了,哀家也是沈家走出来的女儿。 」
「是么? 」我冷笑,手指敲在小白花的脖颈上,「还以为太后娘娘忘记了,既然太后娘娘还记得自己是沈家的女儿,为何还要亲手烧死我长姐? 」
女人猖狂地笑着:「因为她如你一般该死,当初若不是她从中作梗,我的皇儿早就登基称帝了。 」
原来如此。
还是怕呀。
谈判陷入了僵局。
突然一道烟火炸上了空。
那一刻,太后娘娘甚是激动,脸上的皱纹叠在了一起。
握着佛珠的手都在颤抖。
「成了!我皇儿成功了。 」
兴奋到极致的人,此刻揭下了伪善的嘴脸。
她高傲地看着我,眼底是疯狂。
「沈休宁,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你还在等什么?等你的皇帝陛下吗? 」
她挥了挥手,她的贴身嬷嬷领意,从后堂带出了几个人。
皇帝陛下周身被绳子缠得极紧,嘴里还被塞着白布。
瞧见太后,他甚是激动。
一个劲地呜呜呀呀,却说不出半句话。
「沈休宁,我皇儿已经拿下了皇城,只要杀死了皇帝,你们就彻底输了。 」
大概反派都想有成就感,我也是一样。
明明她可以暗地里一刀抹了皇帝,偏带到我面前炫耀。
所以,她成不了事。
「不好了,不好了。 」
慌乱的声音传来,一太监尖着嗓音跑了过来。
「太后娘娘不好了,云安郡主带着人马包围了皇宫,此刻正往咱们这边来—— 」
那太监跑得太急,瞧见我时,宛如瞧见了鬼。
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太后面色生冷,大声呵斥。
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宫殿大门被人用力地撞了开。
两排训练有素的士兵便闯了进来,一番厮杀,原本的甲士被替代了。
「长姐,我来了。 」
女子的身影出现在了殿门口,一身红色盔甲耀眼,冲着我眨眼浅笑。
我望着与我一模一样的人,亦淡淡地笑了笑。
「怎么会有两个沈休宁? 」小白花尖叫着从我手里挣脱。
阿四快步冲了进来,轻松地把她拿下。
「这才是尘埃落定,我的太后娘娘。 」
我眨着精致的眸子,极尽嘲讽地望着太后。
甲士速度很快,就已经收拾了残局。
皇帝被女子保护在了身后,她却未曾与他松绑。
我手指点在鼻尖,冲着萧祁笑了笑。
「夫君,可还认得我? 」
靴子里还有匕首,我抽了出来,在自己左手手腕处划了道口子。
一条如蚯蚓般黑色的虫子从血肉中钻出。
落在地上,成了一团黑雾。
「沈、沈、沈玉宁? 」太后惊恐地望着我慢慢变化的脸。
顷刻,一张绝美的脸便现了出来。
我手指轻佻地摸在脸颊上,弹了两下。
「难得太后还能认出我。 」友善地与她话家常。
「易容蛊?竟是易容蛊? 」萧祁脸色骤变,眼底闪过恐惧。
不过很快那抹恐惧就被欣喜替代了。
「你们以为你们赢了? 」他脸上是绝处逢生的喜悦。「沈玉宁,你身上有子蛊,你这辈子都会败在我手里。 」
他用力地咬破自己的手指,把指尖的鲜血点在自己的手腕上。
「沈玉宁,现在拿着匕首杀了皇帝。
「沈玉宁,现在就去杀了皇帝。 」
他的话犹如咒语。
我听得头皮发麻。
匕首上的鲜血还未曾擦去。
我像是提线木偶,躯体僵硬地往皇帝身边走去。
一步一步,我挥舞着匕首无人敢拦。
在嫡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下,一匕首捅进了皇帝的胸口。
皇帝明黄色的龙袍极亮眼,被堵着嘴,只挣扎了两下,便不再动弹了。
「太后,咱们没输,他们没有皇上,还是败了。 」
萧祁被甲士押着满是欣喜。
意料之外的惊喜,把太后也冲昏了头脑。
她高傲地望着四周甲士。
「皇帝已死,此刻投降,哀家饶你们一命。 」
「我做了什么? 」我从僵硬中醒来,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匕首掉在地上,拼命地搓着染着鲜血的手。
萧祁猖狂的双眸通红,仰天大笑。
「沈玉宁,你杀了你的皇帝,你们苦苦保护的皇帝,亲手。 」
我崩溃、我绝望、我痛苦、我忧伤,双眸通红,每一种情绪都甚是激烈。
「我没想到你竟然没有死,我更没想到,两年了,你身体里的子蛊,还是要听从母蛊的控制。
「沈玉宁,你亲手毁了你们的筹划。
「如今你也是乱臣贼子了,你又输了。 」
「是吗?那夫君觉得我演技如何? 」
崩溃在一瞬间消失。
我浅笑地落座在檀木椅上。
休宁眨着眼睛,看戏良久,也笑了笑,拿着长剑在皇帝手腕上划过。
黑色的虫子落地便也成了雾。
「阿湛? 」
太后娘娘嗓音尖锐地破了云霄,顾不得甲士阻拦,拼了命地扑向了地上躺着的人。
萧祁亦不可置信地望着地上的齐王,颓然地跌倒在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 」
「为何不会是这样? 」我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萧祁,当年生死一线,我为了保你的命,才求蛊王在咱们两个身上种下了蛊。
以我身上的子蛊,补给你身上的母蛊,让你得以续命。
「但我从未想过,你竟然以你身上的母蛊,操控我身体的子蛊,从而控制我那么多年。 」
当年的往事一幕幕浮现,那种被控制的无可奈何感浮现在了心头。
我眸底通红,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千刀万剐。
但突然我想到更好玩的了。
决定不杀他了。
殿门口,云司瑹护着皇帝陛下而来。
他瞧见我,素来沉稳的人,抛下皇帝,毫不迟疑地把我拥入了怀里。
「姐姐,没、没事了。 」
一旁的太后哭得已经发不出声音了,深深地望了一眼皇帝。
猝然起身,一头撞向了盘云柱。
临死前是凄厉的一声:「你们赢了。 」
10.
萧祁最害怕黑,所以我特意让长明殿里无长明。
长明殿里,他不复往日的模样,头发凌乱,两颊消瘦,一夕间似乎老去了十几岁。
「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局对吗? 」
他嗓音嘶哑,削薄的唇白皮四起。
我笑了笑,寻了个干净的椅子,坐了下来,没有回答,反问他。
「萧祁,你可知我当年为何救你? 」
「为何? 」他浑浊的眸子望向了我,想要探求答案。
冷殿里香炉被掀倒在地,炉灰散出难闻的味,映衬着此刻的景。
我用手指蹭了蹭鼻尖,颇为惋惜:
「原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心里只有权力了,那你还记得七年前的自己吗? 」
「七年? 」他在喃喃自吟。
原来他真的不记得了。
七年前,晋王叛乱,绑架了许多朝臣的子女要挟朝臣。
当时我父王傲骨铮铮,宁死不屈。
我在晋王别院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是萧祁,在我挨鞭子时挡在我的身前,傲骨铮铮地替我挡下所有的鞭子。
那时的他很是清瘦,但周身却散发着浩然正气。
殿里流淌着沉默,萧祁的眼眸慢慢通红。
我眼底蒙上一层雾:「萧祁,你可还记得,当年,面对残暴的晋王,你说了什么吗?
「你说,夫子曾教导过我们,家国天下,生而为人,自当顶天立地。不能为贫贱所移骨,不能为强权所屈服,要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中无愧于国。 」
我的嗓音不大,在冷殿里却掷地有声。
男人的脸上浮现着痛苦,两行清泪垂然而下。
「原来你还记得这样的我。 」他抱着头痛哭,大概是真的想起来了。
「可是玉宁,你知道吗?当初的萧祁死了,被庶子身份杀死了。
「你可知我也曾年少过,浩然正气,挥斥方遒。
「我也曾挣扎过,想要为天地立命,为万民福祉。
「可我只是个庶子,我在战场上的功劳,都是我拼尽血汗去赚的,可仅仅因为我是个庶子,便都成了别人的功劳。
「战场上的九死一生, 也不过是得了病后,裹一张草席被丢在破庙里自生自灭。
「我不追逐权力,我便没有尊严。
「只有权力,才可以让我站在众人之上,才可以不受屈辱。 」
「那二十城的百姓呢?他们为了你的权力,就活该被抛弃吗?琉上宸善嗜杀,所夺之城,有多少个被屠城的?便是没有被屠城的,有多少成为他弩箭下的活靶。
萧祁,若是当年的萧祁在,他会让你放弃他们吗?
「说到底,是你杀死了那个傲骨铮铮的他。
「你让一个贪婪、残暴的萧祁,毁掉了他的家国天下。 」
往日的报复,都不如此刻戳破他想粉饰的太平来得痛。
男人痛哭得跪倒在地上,眼泪滴在地上淌成了片。
我愤恨地瞪着他的背影,拳头握得紧紧的。
他不是没有人救赎,而是他骨子里便生于黑暗。
所以,我也该为自己报复了。
从袋里拿出盅蛊,我耗费一年养育的黑光蜈蚣爬上了他的脖颈。
「生死蛊,三日,你会双眸失色。
「七日,将彻底失明。
「每月会有十日,蚀骨摧魂之痛,会有十晚,惊魂之梦缠绕。
「萧祁,这是抵消你对我做过的事。 」
「为什么不让我死? 」男人双眸猩红地望向我,眼底尽是绝望。
我笑了笑,收起了蛊盅:
「因为你不配。
「我要让你在无尽的痛苦中反省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在你最怕的黑暗中毫无希望地了此残生。」
蛊盅塞入袋中,我大步走向了门口,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回了头。
「哦对了,忘记跟你说了,萧太傅一家协助齐王谋逆,罪名已经定了,是满门抄斩。
「你最爱的唐柔就在你隔壁的宫殿,她同你一样,也中了生死蛊。
「只不过你是母蛊,她是子蛊。
「萧祁,你用子母蛊控制我了多年,你该知晓,若你死了,她会怎样吧。
「所以,你得活着。」
11.
秋日,日朗风清。
我走出冷殿时,一道光洒在了我身上。
云司瑹一身玄色衣衫站在半圆门处,静静地望着我。
「听说将军要征战南印国了。」我浅笑,下意识地触了触鼻尖。
他未出声,只是大步地走向我。
待到我身前时,大手握上了我的手:「姐姐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我迟疑地愣了下,他未停止动作,更孟浪地掀起了我的广袖。
横亘在我手肘处的被烧伤的红色印记便浮现了出来。
「这是姐姐为我受的。」他轻柔地抚摸着痕迹。
我看着他深情凝望的眸子,一瞬间,一个小少年的影子与他进行了重合。
「你是那个八岁的孩子?」
我不可置信地问。
当年晋王叛乱时,那个瘦弱的孩子也在之列。
那时那孩子的父亲投靠了晋王,他便被大家孤立欺凌。
被烙下火印时,我替他挡了下。
至今我仍旧记得那双坚韧不屈的眸子,和那傲骨铮铮的大喊:「我爹投降,但我绝不会投降,我与他不同。」
「姐姐终于想起来了。」云司荼认真地把我的袖子拉上,冲着我灿然一笑。
我才发现,他还有两颗小虎牙。
「当年他们都欺负我,骂我爹是叛贼。
「是姐姐挡在我身前告诉我,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是个坚强的孩子,我有傲骨,以后一定会跟你父亲一般,成为个人人景仰的大将军。」
「所以当年跟在我身后的也是你?」
我复问。
当初我刚到京城,单独出门时,总有一个身影跟在我身后,但对我从无伤害,我也就没管过了。
云司瑹点了点头,面上浮上些红晕。
「那你为何当初不出来与我相认?」我不解地问。
他眼神没了没:「因为那时,我还没成为姐姐心中如靖南王那样的大将军。
「所以赛马场也是故意与我解围,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云司荼俊美的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手指不自然地触了触鼻尖。
墙角开出了花,金黄色极为刺眼。
我心头泛起酸涩。
当年晋王叛乱,究竟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譬如我,譬如云司瑹,譬如萧祁。
「姐姐。」云司瑹眼底复杂又小心翼翼地望着我,「如今、如今我已经成为大将军了,姐姐还要我吗?」
12.
云司瑹出征那日,风沙极大。
我站在城门上,瞧着他一身玄色盔甲,目光执拗地望着城门口。
良久,直到前面第四次催促。
他失落地收回目光提脚上马,振臂一呼,拔营出征。
我在城门一角站着,看着他从高大威猛的将军,渐渐变成了一团黑影。
转身却发现休宁提着两坛酒含笑地看着我。
「云将军洁身自好,又对长姐情根深种,长姐为何要拒绝他呢?」她低声问。
我接过她的酒,目光扫了一眼风沙尽处,笑了笑。
「我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此生注定有缘无分。」
酒是好酒,掀开酒盖子,那醉人的醇香便立刻溢了出来了。
我望着休宁挑了挑眉:「那你呢?皇上与你竹马青梅,你们情意甚笃,为何你要拒绝天下女子皆慕羡的皇后之位?」
休宁也掀开了酒盖子与我碰了一碰,唇凑到坛口饮下一口,目光望向了远处。
「凤凰于飞,当翱翔于天际,不应该深锁宫墙里与别人分享丈夫,最终成为一个怨妇。」
鸿雁在天边飞过,不留下一丝痕迹。
休宁望着我,我亦望着她。
手中酒坛碰在了一起,心底的火焰燃起:「阿妹说得对,这世间对女子的枷锁太多,贤良淑德,恭顺大方。
「可女子不一定非要走上嫁人生子,相夫教子之路。
「女子亦可有万般精彩。」
休宁笑着将整坛酒一饮而尽:「恭喜长姐成为大云国第一位女丞相,身披紫服,担起万民之任。」
「也祝贺阿妹继承父王衣钵,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女将军,南疆之境,就靠阿妹了。」
酒坛落在了地上,绽出一朵瓷花。
她伸出一只手望着我:「竭尽全力,护百姓周全。」
我笑了笑,也把酒坛里的酒一饮而尽。
手掌用力地放在她的手上,两只手握成了一团:「穷尽所学,为百姓福祉。」
爽朗的笑声在天地间盘旋,我似乎看见了我们年少的模样。
那时父王拿着皮鞭子站在我们身后。
我们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跟着念:「生无愧于天地,死无愧于万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