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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以「你他娘的就是馋我的身子!」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所以,你他娘的就是馋我的身子?」

刚刚认识阮平山时,我站在他的门口,瞪着眼睛气鼓鼓地这样骂他。

他不以为意,跷着腿坐在扶手椅上,用煽情的手法反复摩挲上等的小羊皮——他一定是将那温柔的触感幻想成我背后的皮肤。

就着这个姿态,他微微勾起嘴角,「我还以为这是我们心照不宣的共识。」

「当然不,我要的是谈恋爱!」愤怒冲昏了我的头脑,我甚至没有办法完整地组织出一句有逻辑的话来,「我想当你的女朋友,我要的是一个,呃……一个……」

阮平山不紧不慢,好整以暇地提醒我,「名分。」

「对,名分。」在他的帮助下,我终于完成了这句话。

他点点头,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躯将我笼罩在影子里。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修长的手指却蹭过我的腰胯,最终握住了门把手,转动后灌进一室的风,吹凉了我滚烫的脸。

「那我让司机送你回去。」他理所当然地想要结束这场谈话。

「没了?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我很遗憾?」他笑了一下,「你是想听这些吗?夜娆,我很喜欢你,但不能给你一个名分,我很遗憾。」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搞不懂你。」我说。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直起身子,重新将我们之间的距离调整得不那么亲密:「我再说一遍,我是单身,我想跟你在一起,但我将一直是单身,作为补偿,除了宠爱之外,我还可以给你钱,车,房,和足够的自由。」

「所以我说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我的逻辑,你只需要考虑要不要接受我提出的条件。」他转过身,将桌子上的东西往前推了推,对我说,「这张卡里有两百万,我们可以先给彼此一年的时间。」

我被他不咸不淡的态度激怒了:「我问你的是,为什么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你却不想跟我谈恋爱,只想包养我?」

他无奈地摇摇头,丝毫不想再跟我纠缠,「我先去洗澡了,你慢慢考虑,接受的话,东西都在这里,不接受的话,门在那里。」

 

这是我跟阮平山在一起的第十个月了——是的,我接受了,我真的太喜欢他了。

那时候我刚刚大四,二十二岁,是条混吃等死的咸鱼,那时候他二十八岁,已经拥有了一家上市公司。

他来学校演讲,我去混学分,没有什么一见钟情,我俩全都是见色起意,他薄情,我轻佻,他色欲熏心,我色令智昏,这么一想,我俩好歹不为名不为利,还是很纯粹的。

总之,经过一系列不可言说的苟且勾当,我们终于成功地勾搭到了一起。

准确地说,我成了被他豢养在花园中的金丝雀,每天只需要美美地出现在他面前就行了。

他工作很忙,不是每天都来,而我几乎是爱干什么干什么——就连我把他卧室里那套价值十几万的高级床品,按照我的喜好换成了 Hello Kitty,他看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当晚将战场换到了客房。

说出去不怕人笑话,当米虫,不劳而获是我毕生的愿望,但我没想到,在我二十二岁毕业这一年,不仅实现了人生理想,还顺带睡到了想睡的男人。

我知道自己长得好看,正如我知道自己不太聪明——我怀疑爹妈给我起名的时候,是受了高人的指点,我叫夜娆,江夜娆。

美倒是挺美的,就是总感觉有点见不得人。

阮平山说,我是一个能让所有男人原形毕露的女人,他用词真是晦涩文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照妖镜。

我自己的评价相对而言,就要直白很多——我有着白腻光滑的皮肤,饱满丰腴的胸脯,浑圆肥翘的屁股,我的腰从正面看是细的,但小肚子总是会凸出一点,摸上去是软绵绵的,我的腿一点也不细,但又长又直又匀称,穿大腿袜的时候,袜子的边沿会勒出一圈软肉来。

我有着明艳的面孔,和迟钝的脑子,总的来说,我是一个美丽的笨女人。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金丝雀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我的职业了。

作为乙方,其实我不算很有职业操守——面对阮平山,我从来都是想发脾气就发脾气,想甩脸子就甩脸子,我开心了才跟他笑,不开心了就找碴跟他吵架,吵不起来,我就单方面骂他。

我没有被他包养的自觉,或者说,其实我一直在骗自己,我们是在谈恋爱。

而作为甲方的阮平山,简直可以说是宽厚仁慈,恩泽普世——他对我很宠爱,他会带我去高雅的音乐会,也会陪我去嘈杂的音乐节,会带我去高端的摄影展,也会陪我拍幼稚的大头贴。

他看的书我都看不懂,但如果我问他,他会给我讲一点,哪怕我还是没听懂,他也会耐着性子再讲一遍。

我偶尔生病,或是生理期的时候,他也会来,给我带一点药和吃的,在家里坐一会儿,聊一会儿天就走了。

最难得,也是最匪夷所思的是,除了我这只无名无分的金丝雀,他居然没有其他女人。

我曾经问过他会不会结婚,他回答我可能会,那时候我对他说,我的底线是不能破坏别人的家庭,不能当小三,真有那么一天,咱就拜拜。

他听后笑了,问我:「也许结婚是跟你呢?」

说这话时,我们赤裸相拥,空气与光都是暧昧的,他的这句话听起来浪漫至极。

可我冷笑一声,「不跟我谈恋爱的人,会跟我结婚吗?」

你看,我果然是很笨,好端端的气氛,都被我搞砸了。

他没有生气,我却开始琢磨——对啊,我们这样厮混下去是没有未来的,最好的结果是我们终于腻烦了彼此,一拍两散,而最坏的结果,是我单方面无休止地沉沦下去,而他终有一天,潇洒抽身。

这种电视和小说每天都在上演的戏码,我非得以身试法,用了十个月才幡然醒悟,真是蠢得可以。

所以,我跟他谈判,我说我要跟他分手,我要去寻找自我。

当时我拖着行李站在门口,他坐在扶手椅上静静听着,跟十个月前如出一辙。

「怎么了,这次又是没抢到哪一款限量包?」他问。

搁在以前,我会立刻翻脸,但这次我想显得成熟一些,所以我心平气和地告诉他:「你理解错了,我是说,我要离开你,我要去实现我自己的价值,我要找工作,我不想再当你的金丝雀了。」

他摊开双手,微笑着反问我:「夜娆,我有说你不可以找工作吗?」

我居然被他一句话就给问住了。

确实,他从没这么说过。

见我表情愣怔,他笑出了声,继续说:「是你说自己是个『社恐』,只想当一条咸鱼,我还不算太老,应该没有理解错这些网络用语吧?所以,我才顺水推舟地告诉你,你可以选择不工作,不做家务,什么都不干。」

我更是哑口无言。

「但是夜娆,你心里是知道的,你之所以可以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十指不沾阳春水,是因为你跟我在一起,对吗?」他顿了顿,用眼神指了指我脚边的旅行箱,「你箱子里的限量包包,高级成衣,那些装在瓶瓶罐罐里贵得离谱的化学调剂品,你能够不假思索地把它们带回家,是为什么呢?」

我泄气地垂下头,「对,是因为你包养了我。」

「错,是因为我很喜欢你。」他却说,「夜娆你要明白,你从我这里获得的一切,既不是你的薪水,也不是你的什么『服务所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雇员对待上司,是你对待我的这种态度。」

况且,世界上似乎也没有任何一个上司,能对下属宽容到如此地步。

见我沉默,阮平山继续说:「如果你只是不想再游手好闲了,夜娆,我支持你去找工作,我可以帮你找工作,但如果按你说的,你是想跟我分手,我还是那句话,门在那里。」

他完全没有生气,仿佛金丝雀偶尔的叛逆和暴走并不能影响他的心情——他的笼子太美了,虚荣的金丝雀,是不舍得飞出去的。

虚荣、懒惰、蠢,似乎所有不可爱的品质都被我占了个全。

我是个很擅长搞砸自己人生的人,总能在光鲜亮丽的衣服上洒上菜汤,或是掀开华美的裙摆,看见满腿的泥水。直白一点讲,我总能把富足又体面的生活过得很心酸。

为了中和这种心酸,我决定找个工作。

我以为拿着本科学历,找份坐写字间的工作不会太难,以我的姿色,做个前台总不是难事,但普普通通的学校,乏善可陈的履历,毫无竞争力的专业和成绩,以及那不可言说的十个月的空档,让我这个毕业了快一年才步入社会的美丽笨女人无所适从。

最终,我找到了一份很清闲的工作——在一家高级咖啡厅打工。

这家咖啡厅是会员制的,且收费高昂,因此顾客并不算多,我在这里可以做个平平无奇的服务员。店长毫不避讳地告诉我,他们本来需要英语六级,但考虑到我的形象,希望能给顾客带来愉悦的心情。

顾客愉不愉悦我不知道,我是不太愉悦的——我的第一组服务对象,居然是阮平山。

和一个陌生女的。

阮平山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我了,他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甚至冲着我勾起嘴角,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来。

跟在他身后的女人一身行头大概要几十万,光是她脚上那一双稍微用点力就会断掉的高跟鞋,也要 6 万多。

她也跟我对视了。

我们像两架精密的扫描仪,由上至下,既迅速又全面地扫描自己的同类,而最后,她跟阮平山在靠窗的小桌前坐了下来,冲着我举手示意。

其实我是不想给她什么好脸色的,但考虑到今天是我「光荣上岗」的第一天,我还是换上笑脸走了过去。

「您好,两位喝点什么?」

阮平山神色自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选择权交给了对面的女士。

记下他们的点单,我伸手收回点餐牌,这位富贵的美女忽然开口夸我:「手链很漂亮。」

这是阮平山送我的,价格在奢侈品中倒不算非常昂贵,但因为是限量款,全国只有三条,我一直舍不得摘。

我扯了扯工装的袖口,遮住手链,冲着她笑了一下,「谢谢您。」

转身那一刻,我听见女人问他:「所以你现在是单身?」

其实我真想留在原地把他们的对话听完,但很可惜,作为一个服务员,我不能停下来。

我端着饮品回来的时候,女人已经笑得花枝乱颤了,我道了声慢用,然后在转身离开时给了阮平山一记眼刀,他大概是看见了,敛起的眼梢含着笑意。

笑个屁!

「等一下美女。」女人却开口叫住我,两指捏住吸管,慵懒地看着我,「你有公司吗?」

我愣住了,「什么?」

她从手提包的隔层里找出一张名片,「是这样的,我是做娱乐公司的,我觉得你的外形很适合做演艺工作。」

我下意识去看阮平山,而他视若无睹,没有任何反应。

我只好略带歉意地说:「谢谢您的赏识,但是我没有往那方面发展的意向。」

说完,我的余光撇过阮平山满含笑意的脸,补充道:「我男朋友说,我这个脑子不适合混娱乐圈。」

女人因此笑了,这笑容里有些毫不避讳的轻蔑,「所以,你的手链也是男朋友送的?」

我不明白名媛为什么要打听服务生的八卦,这让我觉得有点冒犯,更何况我对她,本来就充满了敌意。

我将手链解下来,放在她面前,「微商那里买的高仿,您喜欢的话送给您。」

阮平山甚至没有忍住,轻声笑了出来。

女人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无语,她用食指将那条手链推还给我,钻石在精棉桌布上摩擦出「唰啦啦」的声音。

她单手撑着下巴,略嘟着嘴,用有些讨人嫌的表情看着我讲话:「这条手链的正版要四万多,全国只有三条,你知道吗?」

如果她见过我的衣帽间,此刻会不会气绝身亡?

我将手链收回来,揣进口袋里,「多谢您的提醒,我都不懂,差点丢人了。」

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满意的神色,当着我的面对阮平山说:「所以,女人还是要靠自己。」

有毛病。

我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问他俩是否还有什么需要,可这位「名媛」压根不理我了,她托着脸,歪着脑袋看阮平山。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是单身吗?」

阮平山用勺子缓缓搅动咖啡的泡沫,半天才说:「难道你对我有什么想法吗?」

女人明显被他的直球击晕了,讪笑着矢口否认:「当然不是了!」

阮平山于是点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那我是单身。」

女人在他那吃了亏,此刻心里也憋着气,听见他的回答便追问道:「单身是指没有女友,还是指没有女人?」

阮平山轻叹了一口气,「方小姐,哪一种情况,你都没有机会。」

方小姐真的方了,她的脸快被气方了。

「如果知道你是这么没有礼貌的一个人,我今天是不会来的。」

阮平山不再理会她了,反而转过头来看着我,轻声说:「麻烦埋单。」

他的心理素质真的很好,好得让我怀疑自己究竟为什么要生气。

女人不依不饶地拦住他,压低声音跟他喊:「阮平山你什么意思呀?那你今天为什么要来?」

「长辈介绍,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他说完,还不忘补上一句,「听说你是不婚主义,那刚好,给咱们彼此都省了很多麻烦。」

「我那么说是因为一直没有遇到优质的男性。」她说。

「身处您的阶层,如果都遇不到优质的男性,我建议您可以反思一下自身。」说完,他还不忘将这位名媛的原话还了回去,「况且女人还是要靠自己,你说呢?」

我差点笑出声了。

没有另一个女人的对比,我永远不知道阮平山对我有多么宽容。

女人憋红了脸,勉强收敛神色,冲着他挤出一个生硬的笑来,为自己找补道:「其实我还是蛮欣赏你的经商之道,蛮期待跟你合作的。」

阮平山点点头,也从包里找出一张名片来,「有合适的项目,欢迎您跟我联系。」

一句话封死了女人的嘴,桌上没声了,连我都觉得尴尬。

「二位,咱们是埋单还是?」我试探着问。

女人靠在椅背上冷笑一声,提起包走了,连送都不用他送,阮平山也不追,端端稳稳地坐在原位,「夜娆,这是你找的工作?」

我清了清嗓子,「先生,一共消费 668 元,请问怎么结算?」

他笑出了声,挑起一侧眉峰看着我,「装不认识?」

他怎么好意思说这句话的?

得不到我的回答,他点点头,「会员卡。」

「好的,麻烦您说一下手机号。」

他的身子向后靠去,贴在椅背上眯眼看着我,舌头在腮上鼓弄出一处凸起,据我对他的了解,这是他心情不好的表现。

他站了起来,抓住我的手腕,拖着我进了小包间。

还好这会儿没有别的顾客,另一个服务生又恰好去厕所了,否则以我这个脑子,我都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干什么,不怕人看见!」我低声挣扎,没有用,最后还是他放开了我,甩甩手腕,我瞪着他,「有病!」

他的手贴着我轻薄的丝绸衬衫,从侧胸线开始往下滑,紧密地蹭过我的腰,滑进我的口袋里,手在口袋中轻轻掐我的腰胯。

我心如擂鼓,红着脸将他推开,「发什么神经。」

手链从他手中垂下来,剔透的钻石垂落在我面前:「戴上。」

僵持了一会儿,我劈手夺过手链,单手鼓捣了半天,最终,还是他替我扣好扣环。

我用手握成空拳,嗔责地捶打他的胸膛,「你有什么资格生气呀你!」

他不答,反而问我:「那你呢?搁在以前,你发现我身边有个女人,估计得把这店砸了吧?」

「那我这工作不是白找了嘛。再说,我又有什么资格发脾气呀?你一个单身,我又不是你女朋友,我有什么立场跟你发脾气呀?」

「夜娆。」他打断我,并未冷脸,但神色也说不上多么愉快,「不要用问句回答我的问题。」

他所带来的心酸、纠结、压迫,甚至是患得患失,都让我时时刻刻如履薄冰,但要命的是,我发现自己就吃他这一套,我是如此享受与他踩着刀尖共舞,迷恋他统领着我的身姿。

我败下阵来,深深吐出一口气,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我在学着离开你。」抬起眼,我看着他,「阮平山,我正在试着不再为你吃醋,不再为你愤怒,我在学着不再幻想你娶我,我在尝试着离开你。」

「怕我有女人?」他说。

「跟这个没有关系。」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很笨,你把我的大脑挖出来可能就和鸡脑差不多大。跟你在一起之后,我变得更迟钝了,因为我再也不用思考了,我每天生活的内容,就是什么衣服穿起来好看,什么衣服脱起来好看,你今天来不来,几点来,来了以后过不过夜,不过夜的话几点走。」

我说了一大串,最后,我告诉他:「我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否则我会变成一个除了取悦男人什么都不会的大傻子。」

他因这句话跟我拉开距离,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笑起来,「夜娆,我不想打击你,但是只靠着在这里打工,你这辈子都没办法离开我。」

我自嘲地笑了笑,「你需要这么瞧不起我吗?」

「我上个月买给你的那个包,价格比这家店店长的年薪还要高,你知道吗?」

我张着嘴怔愣了片刻,有些气急败坏地驳他,「我可以没有这些东西!」

他扶着额头叹气,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我还是更愿意用天真来形容你,但你确实傻得可以。」

我泄了气,小声叨咕,「什么意思啊?」

「如果你离开我,是为了获得更好更自由的生活,那我为你鼓掌,你真的很聪明。」顿了顿,他伸手扶住我的侧颈,「但如果是你节衣缩食,把自己弄得很寒酸,只是为了强行离开我,那你简直有病。」

我觉得他在站着说话不腰疼,「可是我怎么可能在离开你以后,还能随便买这些东西啊!」

他低下头来,紧盯着我的眼睛,「对,这才是你要去思考的问题。」

店里的顾客一直不多,我心不在焉地摸了一下午的鱼,满脑子都是阮平山的那一句「这才是你应该思考的问题」。

我如何能在离开阮平山后,还依然维持现在的生活质量?

靠在这里打工,的确绝不可能。

离店时他对我说:「夜娆,我简直不敢相信你把这称之为工作,你还不如去我公司做个前台。」

他这人真挺居高临下的。

「我为什么一定要借助你的力量找工作?你是大老板,你当然很瞧不起这些基层的岗位,但是对我来说,这也是我的能力换来的,难道美丽不是能力吗?」我振振有词地对他说。

「美丽当然是能力了。」没想到他坦然承认,还反问我,「没有美丽,你会有今天吗?」

「什么意思呀?」这是我今天第二次问他这句话了。

「我给了你铲子,也给了你矿山,但是你却不去挖矿,转头去挖水泥。」他摇摇头,恨铁不成钢般地看着我,「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利用资源,利用包括我在内,你拥有的一切资源?」

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那还叫谈恋爱吗?」

他的手掌用力撑住我脸侧的墙面,发出砰的一声,随着越凑越近的面孔,他的气息也混着古龙水的味道扑在我的脸上。

「江夜娆,你觉得我在跟你谈恋爱吗?」

这一句话简直就是他百试不灵的咒语,可以瞬间点燃我的愤怒,烧尽我的一切理智。

「我觉得你是个变态,神经病!你连谈恋爱都不会,所以才要跟喜欢的女人玩包养游戏!」我奋力想将他推开,未果,改气鼓鼓地瞪着他,「你不就是觉得我当服务员给你丢人了嘛!我不觉得丢人,再丢人,还能比我跟你出卖身体丢人吗?」

他静静地等我说完了一大串,后退两步,拉上了小包间的百叶帘。

没开灯,只剩一室午后的昏黄。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在椅子上坐下,跷着腿,抬眼看着我,「你管这叫出卖身体?」

我忽然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十个月前,他穿着浴袍从浴室里走出来,看见我依旧站在门口,目光只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便从冰箱里拿了两罐气泡水。

「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酝酿了半天,才将这句话完整地说出口,尽管声音小得像蚊子,「是不是,我只需要对你出卖我的身体,其余你的一切,我都无权干涉?」

那时,他也是这样在沙发上坐着,跷着腿,抬眼看着我,「你管这叫出卖身体?」

我憋着气,语气并不算很好,「那不然呢?你不就是想要我拿了你的钱,乖乖跟你睡吗?」

他听到这里便笑了,目光停留在电视的画面上,漫不经心地问我:「你自己说出来不觉得贱吗?」

我从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用这个词来形容我,立刻就被他气哭了。

他却不理我,继续说:「夜娆,我建议你不要把自己放在一个这么贱的位置上。这都是你的选择。如果你觉得这些钱对你是一种侮辱,那你就不要拿,如果你觉得表现得乖一点对你是一种压迫,那你可以破口大骂,如果你觉得跟我睡对你是一种惩罚,那你就可以走了。」

我像是被他打断了施法,刚掉下来的两滴泪还挂在脸上,却已经开始听不懂他的话了,「啊?什么意思啊?」

他站了起来,缓步向我走近,最终停在我面前极近的位置,两指夹住我领口的一颗纽扣。

他低下头来,凝视我的双眼,低声笑,「我有一万种方法可以把你骗到床上去,而不是听你在这哭哭啼啼,问我是不是想『购买』你的身体。」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那颗被他夹在指间的纽扣反而因我的动作脱出了扣眼。

此情此景,我居然被自己搞出的小乌龙给逗笑了。

一声「哈哈」犹带着哭腔,阴差阳错地缓和了我们之间僵持不下的气氛。

我用我迟钝的神经感知到了这种缓和,于是笨拙地想为自己扳回一城,我用雾蒙蒙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我真的很想跟你谈恋爱,名正言顺,有结果的恋爱。」

「你知道男人骗女人,最多,最灵,最屡试不爽的谎言是什么吗?」他无声地对着我笑,凑近我的耳畔,「我真的很想跟你谈恋爱,名正言顺,有结果的恋爱。」

这句谎言被他演绎得无比煽情,我两腿一软,险些当真。

察觉到我的反应,他轻笑出声,食指落在我的唇瓣上轻轻拨弄,顺着下巴划过颈窝,最后落在锁骨上。他曲起指节,勾住刚刚被解开一颗纽扣的领子的豁口,将我稍稍拉近。

「但我不骗你,夜娆,我只能给你一段秘而不宣,朝不保夕的关系。」他的嘴唇离我那么近,我甚至以为他会吻我,因此抬起脸微微地迎合追逐,但他没有。他像个狡猾的猎人,欲擒故纵般拉开了我们的距离,笑容暧昧撩人,「当然,我也将向你『出卖』我的身体。」

人有的时候真的是很贱,在那一刻,我满脑子都那个未曾落下来的吻。

那一点甜蜜像是一颗悬在我面前的糖果,我迫不及待,想品尝它。

 

时间回到此刻,他坐在椅子上,跷腿看我,问:「你管这叫出卖身体?」

「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理解,阮平山,我越来越觉得我在出卖自己,只是碰巧遇到了懂得爱惜商品的主人。」我感觉自己又要哭了,抽搭了两下,带着哭腔问他,「你觉得你说了那些话,做了那些事以后,再来跟我说你喜欢我,有说服力吗?」

他默默听完,点了点头,「如果你想这么整理我们的关系,我也不介意用买家的身份来对待你。」

他站了起来,走到我的面前,捉住我的手臂将我按在墙上,开口吐出四个字,「立刻辞职。」

「我不!」我咬着嘴唇瞪着他。

「商品有资格对买主说不吗?」他几乎瞬间就压灭了我的气焰,不紧不慢地低声说,「夜娆,如果你是我的『东西』,我根本不会允许你在这里浪费生命,消耗自己的保质期,把自己搞成一个惨兮兮的黄脸婆,来降低我的『用户体验』。」

我明明是来寻找自我,实现价值的!

他瞥了我一眼,似乎听见了我的心理活动,笑了一下,又不屑又轻佻,「我每个月在你身上砸几十万,结果你告诉我,你的价值就是端盘子洗碗?」

「那,那是什么啊?」我哭哭啼啼地问。

阮平山的手离开了我的胳膊,绕到我的后脑,抓住脖子上的挂绳,扯开了蝴蝶结,棉布围裙唰的一声落在了我们之间。

真丝衬衣轻薄透明,在这样的环境和距离之下,显得暧昧异常。

我用力推开他,「你太过分了!我不可能去做那种事!」

阮平山险些翻了个白眼,他迅速转过身,又迅速地转回来,扶着额头十分懊恼地低声咒骂:「江夜娆,你但凡丑一点点,我都不会允许自己喜欢你这么笨的女人。」

我又开始听不懂了。

他后退几步,回到原位整理仪容,扯平衣服上的每一丝褶皱,「夜娆,没有顾客的时候你应该想一想,除了那种事,除了脱衣服,你到底还擅长干什么。」

他转身要走,我本该赌气,但却习惯性地问出一句:「你今晚来吗?」

蠢得要死。

「你想让我来吗?」他不动声色,将皮球踢了回来。

这是一个太过显而易见的陷阱,我闭严了嘴。

况且我想或不想,也没有用。

他大概也没有指望我的答案,只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又哭了,脑子里明明给自己立了一个潇洒女强人的高大形象,一张嘴却是惨兮兮的大傻丫。

听见我呜呜的哭声,本来已经挑开帘子的阮平山停在那里,半晌后走了回来。

「你去,忙吧,我没,事的!」我哭得很有节奏,两字一抽抽,不知道他是怎么忍住不笑的。

「你这么哭,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拖进来办了。」

我瞬间止住了哭,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阮平山无奈地看着,评价道:「这下好了,像是突然傍上大款以后的喜极而泣。」

说完,他就离开了包间。

我留在那里用手机照镜子——他的形容真的很精准,我的表情,真的很像傍上大款以后的喜极而泣。

重新戴好围裙溜出去的时候,我看见店长和另一位服务生正在给阮平山鞠躬道歉,吓了我一跳。

店长一抬头,看见了我,连忙叫我过去,不由分说要我一起道歉。

「实在对不起先生,我们来承担您的干洗费用,您看可以吗?」店长问。

阮平山的衣服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块咖啡渍,他摆摆手,用下巴指了指我,「我自己不小心,还好有这个小姑娘挡了一下,她的手都烫伤了。」

我的确被烫了一下,可他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手上的水泡的?

我还在傻傻地站着,阮平山便冲着我笑,「吓哭了?我没事,谢谢你刚刚帮我处理。」

他如果不做生意,去方小姐的公司做个演员,估计也会很不错。

阮平山走后,店长还表扬了我,他说如果客人真被烫伤了,估计要跟我们打官司。

下班前,另一个服务生还给我拿了烫伤膏,说很谢谢我,其实她当时正躲在洗手间里给男朋友打电话,要是客人真烫伤了,那她也脱不了干系。

她说她叫林诚美,意思是诚实的人最美丽。

她比我大一岁,但是还在读书,没课的时候来这里兼职,她男朋友也在国外留学,学导演。

其实找工作前,我有个打算,我打算拿了第一个月的薪水,就去给阮平山挑个礼物。

虽然我平时逛街也会给他买东西,可是这一次是用我自己的钱买的,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所以我问林诚美:「一般送男生,都送什么样的礼物啊?」

「送男朋友?」

「没,就普通朋友。」我有些心虚地否认道。

「哦,那就要看你想钓的是什么档次的男人了。」她一副很懂行的样子,「如果你给 A 级的男人送 C 级的礼物,他是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如果对方非常有钱呢?非常非常非常有钱呢?我岂不是什么都不能送了?」

「错,这种人,钱对于他们来说就已经没有吸引力了,他们渴望的是爱,是感情,你只要给他们写一封动之以情的长信,再给他们一个温暖的拥抱,他们就会靠在你肩膀流泪。」

打死我也不相信阮平山会靠在我肩膀流泪——这一般是我才会做的蠢事。

一个温暖的拥抱倒不算太难,动之以情的长信才是要了我的命,我高考作文都险些没写满八百字,更别提需要自由发挥了。

林诚美又说:「你要是实在想不出来,又特别豁得出去,那我给你指条明路。男人呀,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是啊,我俩都不知道一块儿思考过多少回了。

「得了吧,他才不是那种人呢!」我说。

「那你干吗还要问我呀?我又没跟他谈过情,说过爱,你才是最了解他的人呀!」林诚美说完,接起男朋友的跨国电话,甜甜蜜蜜地下班了。

我站在更衣柜前琢磨了几个问题。

与阮平山分手后,我该如何维持生活质量?

除了脱衣服,我究竟擅长干什么?

阮平山适合什么样的礼物?

一个也没想明白,我照样开心地回家了。

阮平山正坐在我的沙发上,收拾我留下的外卖餐盒。

我口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两声「嘿嘿」,甩掉皮鞋和手提包,朝着他飞扑过去,把他压在沙发上吻。

「我以为你不来呢。」我说。

他任由我为非作歹,也不搂我,只是反问:「我的别墅我不能来吗?」

我听出有点不对,「你还在生气呀?」

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怎么,你要让我开心一下?」

「你先哄哄我,我才让你……」说到最后,我才发现自己被他绕了进去,正对上他狡猾的双眼含着满满笑意,于是趴在他胸口娇嗔,「太坏了!」

他终于笑出了声,从沙发上拿起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里边有好几种烫伤膏。

他牵起我的手指亲了亲,拧开盖子的动作也随之停下,「上过药了?」

「嗯,同事给上的。」

「还同事呢。」他把药膏搁在茶几上,「在包里放一只,以备不时之需。」

我不听他说什么,抬起脸去亲他的下巴,对他撒娇,「不生气了?」

他轻哼一声,不做回答。

我伸手搭上他的腰带,却被他按住,笑着对我发问:「干什么,又要出卖?」

我顺势用另一只手勾着他的下巴,轻凑过去寻找他的嘴唇,「不愿意的话,你可以把我推开。」

他才不会呢,他比猴还精!

接下来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俩算是轻车熟路,配合默契。

事后,他在娇粉色的 Hello Kitty 被套下抚摸我的腰和腿,「夜娆,你真觉得这好看吗?」

「你还有闲工夫看它呢?」我也不甘示弱地摩挲他肩头的皮肤,「说起来,今天跟你相亲那个女的,她是不是很有钱?」

阮平山笑出了声,连身体都在抖。

「你这个问题问得,真是好时间,好地点,好场合,一点没有不合时宜。」

我再笨也听出这是一句反话,但没办法,搞砸气氛是我的专长。

我不以为意,接着说:「其实我也想过,如果你将来要结婚,大概率会是和这种人,家庭不错,财产更不错,跟你门当户对。我在电视上看过,这叫商业联姻。」

「少看点电视。」阮平山短短五个字就把我给打发了。

「那你觉得她为什么不行啊?」我不依不饶地追问。

「你觉得呢?」

我学着白天他的语气,沉声说:「平山,不要用问句回答我的问题。」

他被逗笑了,伸手把我重新抱在怀里,「她哪都不行。你刚才说商业联姻,你真觉得她会对我有任何帮助吗?你真觉得我会因为娶了哪个女人,生意上出现质的飞跃?说白了,你以为她是想跟我互相帮助才要嫁给我吗?不是,她只是为了延续她作为有钱人的生活,以前她是千金,是名媛,现在她想继续当阔太,当贵妇,所以她需要一个有钱人给她的后半辈子提供保障。我为什么要给一个我根本不喜欢的女人提供生活保障,我有那么蠢吗?」

「不对吧,她还有演艺公司,她说女人要靠自己呢。」

「成立一个公司,把自己喜欢的漂亮小男孩都养起来,砸老爸的钱给他们拍一些根本没人看的脑残影视剧,这不叫靠自己,这叫选妃,选男宠。」阮平山的不屑已经快要溢出来了,「你要是想过这个开公司的瘾,我也可以给你弄个公司玩玩,反正都是砸钱哄人开心,我还不如哄我自己喜欢的,省着憋一肚子气,还得跟她结婚。」

「我才不开什么公司呢,你不要浪费钱。」我埋进他怀里,轻声说,「其实你给我的那二百万,我都没怎么动,我觉得你赚钱也有你的不容易,我不想乱花。」

「你最好还是放开手脚花。」他没有半点被我打动的意思,面无表情地提醒我,「因为我大概也给不了你别的。」

这一句话引燃了导火索,我光着身子跳起来,跟他吵了半宿。

「什么叫你也给不了别的?你是给不了,还是不想给?」

阮平山看了我一眼,将床头的枕头抽走,按灭了灯,「睡觉吧。」

「你一直这样回避问题有意思吗?」

他叹了一口气,用手臂遮住双眼,「我没有回避问题,我是压根没有问题。」

「我有问题!我需要安全感!」

「夜娆。」他重新坐了起来,打开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管男人要安全感,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此刻,我全身赤裸,披头散发地坐在床尾,而他懒懒地靠在床头的软垫上。

他让我不要从他身上找安全感。

我不明白,谈恋爱不就是为了找个人依靠,好能够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吗?

沉默中,他漠然地看着我——其实他经常会这样毫不避讳地观察我的身体,有时带着男欢女爱的情欲,有时则想在欣赏一款美丽的摆件,甚至偶尔,我能在他眼中找到一丝温情。

如今,一场欢爱过后,他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的脸。

「你太混蛋了。」我摇摇头,爬下床,从衣篓里随便找出一件宽大的 T 恤套上。

阮平山很喜欢我穿他的衣服,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小聪明,但这次不是,这一次,我只想快点找一块布遮住自己,仿佛在遮羞。

赤着腿足站在衣柜前,我一边流眼泪一边重复,「我要离开你,我要离开你……」

他依然稳稳地靠在原处,别说是挽留,就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努力地想从这个地方找到一点只属于我的东西,我能够理直气壮带走的东西,最终,只找到了一套情侣牙具,两套情侣睡衣,一双情侣拖鞋,和我在网上花三十块钱定制的情侣马克杯。

这些东西甚至装不满一只小箱子。

阮平山终于说话了:「剩下的东西我寄给你。」

「我不要!」我回过头冲着他喊,鼻涕和眼泪淌了一脸,「不是真心给我的东西,我不要!」

他抬起手掌,偏过脸不说话,意思是「算了」。

我真的太讨厌他这种举重若轻,满不在乎的态度了,在他的面前,涕泪横流的我是如此愚蠢和可笑。

我踮起脚,从衣柜最上方的小铁盒里找出一张银行卡,摔了过去。

轻薄的卡片静静地躺在被子的凹坑里。

我胡乱抹了一把脸,重新爬上床,非要把这张卡甩在他脸上,「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是吗?阮平山,你以为你给我钱,咱们俩就两清了?你就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了?我偏不让你如意!」

卡片顺着他的侧脸掉落在他的胸口,他没有伸手去捡。

「我终于想明白了!你以为你不找别的女人,你就有理了?你只是为了减轻你自己的道德枷锁!」我哭得口齿不清,头发都黏在脸上,「那我呢?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要什么!你不在乎把我变成一个不光彩的人,一个见不得人的人,你太自私了你!」

「我说了,不建议你把自己摆在那样的位置上。你口中的那些见不得人,不光彩的事情,跟你一点边都不搭。」

「放屁!我非得等到自己成了小三,才叫不光彩吗?」我抄起枕头砸他,恶狠狠地说,「没错,我江夜娆是很烂,可是我还没有烂到要跟烂人比烂!」

我抓紧手中的枕头,眼泪啪嗒啪嗒掉在 Hello Kitty 脸上。

「这也是我买的,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忽然开始拆床上的被套,全然不顾他还躺在那里,「我都懂了,你根本就不爱我,不对,都谈不上爱,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他伸手,唰的一声,三两下扯掉了整套床品,堆放在我面前。

「我的确是喜欢你的。」他站了起来,从衣柜里找出衣服穿好,那张银行卡落在他脚边,他低头看了一眼,「但我也的确受不了你这样。」

我发出了一声冷笑,走到他面前,抓着他的手按在我的胸前,「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这个?」

他垂头看着我,不说话。

「我觉得我已经有答案了。」我一忍再忍,还是又掉眼泪了,「看来分开是对的,因为这些东西我早晚会失去的。」

他一声不吭,我不知道他是没话说,还是懒得解释。

我拖着箱子,穿着十个月前我穿来的卫衣和牛仔裤,站在门口。

阮平山穿戴整齐,坐在扶手椅上,「我送你。」

「不用了。」左思右想,我还是说,「阮平山,其实今天晚上我问你,为什么不接受那个跟你相亲的女人,你给我讲了很多你的理由,你的考虑,我承认你说的都很有道理,你很聪明,也很理智,可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你想要什么答案?」

沉默片刻,我轻声说:「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希望你会说,因为我已经有你了。」

他点点头,「嗯,因为我已经有你了。」

我不禁发出一声凄然的哂笑,「算了,你本来可以装得很像的,你就是懒得敷衍我。」

我走出去,回身关门的时候,看见阮平山站了起来。

他来到门口,垂眸看我,我以为从他好看的嘴唇里会吐出一句「保重」,但他手中捏着那张不知什么时候捡回来的银行卡,对我说:「拿着吧。」

我觉得自己险些心肌梗死。

「我不会拿这个钱的,拿了,就等于把这个包养关系做实了。」我勉强对他笑,实际也是哭不出来了,「阮平山,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在我心里,我就是谈了一场堂堂正正的恋爱。」

他因这句话抬起眼睛,收回银行卡,微蹙着眉,「到底什么叫谈恋爱啊?」

我冷漠又不屑地看着他,「谈恋爱就是互相关心,互相帮助,生病了,有困难的时候互相照顾,有好吃的想和他一起吃,有好玩的想和他一起玩,找到了有趣的地方,下次就想要跟他一起来。」

末了,我补上一句,「像你这种脑子里只有钱和性的人,是永远都不会懂的。」

这段独白情感真挚,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是出自我的口中,恍惚间,我甚至有一种扳回一城的错觉。

没想到阮平山静静听完,不紧不慢地反问我:「你说的这些,我没跟你做过吗?」

「呃……」

我被他问住,还在愣神,他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那一刻,望着那扇黑漆漆的门板,我暗暗地赌咒发誓,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从来不知道租房子这么贵,一次最少要付三个月的房租,还要多付一个月的押金。

设施好,地段方便,环境又安全的房子,一个月的租金居然要几千块。

说起来,我好久没有在「几千块」前面加上「居然」两个字了。

住了一夜的快捷酒店,第二天,我拖着箱子去上班,林诚美听说我没地方住,邀请我暂住在她家。

她是本地人,现在住的房子是父母给买的,考虑我不住很久,就先不收我的房租了。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林诚美每天都要和在美国留学的男朋友通电话,连带着我也要忍受日夜颠倒的时差,不过我白吃白住,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她偶尔会给男友寄钱,鼓励他,说相信他一定能成为大导演,有时说着说着,俩人就开始对着屏幕哭,听得我也怪难受的。

我有时真想给阮平山打个电话,告诉他,这他妈才叫谈恋爱!

但是我不敢——如果他知道我现在寄人篱下,连房子都租不起,再想想当初我留下的豪言壮语,肯定又会说我笨。

就这么混过了一个月,发工资的那一天,我看着卡里多出来的五千块钱,照照镜子,忽然觉得自己老了不少。

我才二十二岁,上个月还是珠圆玉润,光鲜亮丽,怎么现在看着,颇有一种人老珠黄的憔悴?

拿着这笔钱,我给林诚美买了不少吃的和日用品,然后去了商场——我还是要给阮平山买个礼物,不为别的,就为了让他看看,我不是离开他就会饿死!

但是事实摆在我面前,配得上他的东西,我其实不太买得起。

一分钱不光难倒英雄汉,看来也难倒美娇娘。

最终,我花了两千块给他选了一款男香,这个价位的男香也不算太跌面,香味选了最经典的木质香,进可攻退可守,也蛮适合他的气质。

我约了他在我们常去的餐厅吃晚饭——我之前在那里办了一张储蓄卡,免去了约人出来却没钱请客的尴尬。

他来得很准时,由领位的服务生带到我面前的座位,道谢后坐下。

整个过程无比自然,我的紧张反而相形见绌。

他或许看出来了,于是笑了笑,问我:「怎么了?」

我开门见山地把礼袋递给他,「给你买了点东西。」

「领薪水了?」他没拆开袋子,靠在椅背上,松弛地看着我,「香水吧?」

「你怎么知道?」

「太便宜的东西你不会送,因为你怕丢人,太贵的东西你送不起,因为端盘子的工资不太高。这个袋子这么小,要么是领带夹,要么是香水,但你知道我不用领带夹的。」说完,他推开面前的酒杯,「不喝酒了,我自己开车来的。」

「你真的很不会哄女人,你这样会让女人很泄气。」我说。

「江小姐,江女士,我们是什么关系啊?」他面无表情地问。

「睡了十个月的关系!」我把手压在桌子上低声喊。

「否则我都不会跟你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他执着刀叉,低着头专心地切牛排,「夜娆,你想证明什么?证明你离开我以后过得很好?还能买几千块的香水送人,还能来这种地方吃饭,是吧?」

「我,我没那么想,我就想给你买点东西。」我跟他嘴硬,不肯承认自己那点小九九,把礼袋挪了回来,「看不上算了。」

他也不跟我掰扯,「打算一直在那里打工?」

「没有,太累了,先骑驴找马呗。」我撑着脸,百无聊赖地感叹,「真后悔没有好好学习,好歹大学毕业,出来还要洗盘子。」

「下一份工作想干什么?」

「不知道,没想好自己适合干什么,我好像没什么特别擅长的事。」说完,我又补上一句,「反正不去你们公司当前台!」

他叹了一口气,放下刀叉,脸上缓缓浮现出一点微笑来,歪着头看我,「夜娆,毕业以来,你研究最多的是什么?」

「嗯……」我咬着叉子想了半天,最终用那叉子指着他,「你!」

「我是什么?」

我有点蒙了,试探着问:「大,大帅哥?」

不光阮平山笑了,连给我添红酒的服务生都笑了。

「还有呢?」他停下手中的刀叉,漂亮的双眼弯起来,「接着想。」

「还有……有钱人?」说完了,我还有点没底,「对,对吗?」

「还有救,还不算太笨。」他低着头轻声发笑,我便知道自己终于说对了。

可是他是有钱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我知道了!你是说,让我再去傍个有钱的!」

他差点碰翻了手边的杯子,表情难得出现如此大的波动,「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啊,小傻子?」

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算了。」他摆摆手,又问,「你现在住哪?」

我有点不情不愿地说:「朋友家。」

「跟你一块打工那个同事?」

他是会算命还是怎么着?

「嗯,她人蛮好的。」我打从前开始,有点什么事都喜欢跟阮平山讲,这个毛病一时半会还改不过来,「其实我觉得她有点可怜欸,她男朋友在国外读书,她经常寄钱过去,前一阵子她过生日,她男朋友寄了条梵克雅宝的项链过来,把她都给感动哭了!」

「然后呢?」阮平山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然后,其实我都没好意思跟她说,我一眼就看出那条项链是假的。」我用手掌遮着嘴,「她男朋友也没有钱,有这个心意已经很好了,但是如果换成我……」

他抬起手掌,示意我不用再往下说了:「你刚刚说什么?」

我有点生气了,「你有没有专心听我说话呀!我说她男朋友送了她一条高仿的梵克雅宝的项链,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没有表情,「再说一遍。」

「你有病啊?」

「高仿奢侈品,你一眼就看出来是假的,夜娆,结果你告诉我,你没有擅长的事?」

「这算什么技能啊?你想让我去打假啊?」

他咂嘴,发出「啧」的一声,从手机上翻出一个页面给我看,「你买那么多包,买完了然后呢?你知不知道它们很多都已经绝版了?」

我接过他的手机来看,「啊?这款绝版啦?涨价了吗?涨了多少啊?」

阮平山伸出两根手指。

我吃惊地掩住嘴,「两万?!」

「两倍。」

我倒吸一口凉气,邻桌的食客吓了一跳。

早知道当时就不唱高调,把那些衣服包包鞋子带走,现在卖了也能狠赚一笔!

可是大话已经放出去了,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

我趴在桌子上,哼哼唧唧的,悔得肠子都青了。

「你该不会琢磨着要去卖二手包吧?」阮平山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见我点头,他也跟着点头,「我就知道,你这脑子也想不到什么更深刻的东西了。」

「什么更深刻的东西啊?」

「你的天赋。夜娆,这个世界上所有最赚钱,赚大钱的行业,都是需要天赋的。」他戳了戳自己的脑袋,笑着说,「你这个小脑袋瓜,干别的不行,用来臭美还是挺有一套的。」

我简直喜不自胜,心里美翻了天,虽然我暂时还不知道,他口中的「天赋」究竟是什么,有什么用。

但我总算也有点除了美丽之外,更高级的优点了。

我还在那美滋滋地沾沾自喜,阮平山已经把他切好的牛排换到了我的面前。

可能他也习惯了吧。

「好吃吗?」他问我。

「好吃!」自从开始惨兮兮的打工妹生涯,我就没吃过这些盘子比脸还大,食物比巴掌还小的东西了,好怀念啊。

「嗯,那多吃点。」说完,他探过身体,把小礼物又挪了回去。

「你不是不稀罕吗?」我嘟着嘴,小声小气地说。

「我这是收学费,我是生意人,不能白让你开窍。」他看了一眼表,「待会儿我送你回去,我一口酒都没喝。」

「不用了,我坐地铁就到了。」

「那我陪你坐地铁。」

「你想干什么?」其实我半是警惕,半是期待。

「我倒不想干什么,你裙子那么短,我怕别人想干什么。」他说。

我往下抻了抻裙摆,心说要不是跟你出来吃饭,我才不这么穿呢!

最终还是他开车把我送回去的——反正都得跟他一块儿回家,我为啥放着迈巴赫不坐,要坐地铁,我又不傻!

我在阮平山的副驾驶抽屉里,找出个七度空间的外包装。

想闹,没身份,想哭,没立场,只能梗着脖子憋红了脸。

等红灯的空档,阮平山忽然问我:「要哭?」

「没有!」我矢口否认,眼泪却在同一时间砸了下来。

他不发一言,重新打开抽屉,在里边找出一张超市小票来。

时间是三个月前,买了一包卫生巾,一只乳酪棒,一罐旺仔牛奶。

哦,原来是我自己买的。

我破涕为笑,发出了一声要多傻有多傻的「哈哈哈」。

他面无表情地停好车,转过头来,「到了。」

下车前,我问他:「咱俩这算和好了吗?」

「这不是取决于你吗?」

我愣在当场,想了半天,「虽然我很想,但我不能跟你和好,否则一切都会回到原点,我白努力了!」

我不知道是我看错了,还是他真的笑了。

暂时没有别的女性踏入阮平山的领地,我简直太开心了——虽说跟他闹分手的是我,这会儿要求他守身如玉,确实不怎么讲江湖规矩,可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变优秀,优秀到阮平山主动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说他要跟我谈恋爱!

第二天,暂时没等来他的表白,倒是先等来了他的快递。

他把我的衣服包包鞋子首饰都给寄回来了——他跟我说,让我把这些东西都卖了,按原价折给他,赚了的部分算我的。

我赶紧打字回复:那要是赔了呢?

可是他压根不回我了。

要不是搬进了林诚美家,我还不知道自己原来买了这么多东西——我平时会把它们按品牌、颜色和季节,分门别类地摆放在衣帽间的陈列柜里,看起来井然有序。

但现在,这些东西只能堆放在林诚美家的客厅里,一眼望去,很像是来到了女装批发市场。

「这不是香奈儿嘛,」林诚美盘腿坐在地上,看我开箱,「夜娆,你不会是什么富家千金出来体验生活的吧?」

我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那倒不是,这都是别人送的。」

「前男友?」

「我希望是,可他不承认是在跟我谈恋爱。」我泄气地垂下头,轻声说,「你就当我之前被人包养了吧。」

「啊?那男的不会结婚了吧?」

「没有没有。」我连连摆手,否认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对结婚谈恋爱好像特别抵触。」

「我知道了,他肯定是受过女人的伤害,所以对爱情特别失望!」她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得治愈他呀!你把他治愈了,你就是阔太了,就不用每天洗盘子了!」

阮平山受过伤害吗?他需要治愈吗?

我不知道。

想到这里,我索性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微信:「你受过女人的伤害吗?」

他不回,这一条问题跟上一条「那要是赔了呢」一起孤零零地躺在屏幕上,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我的手机没动静,林诚美的手机却响了起来,正是她远在美国发奋图强的男朋友。

俩人在通视频,我在一旁收拾东西,收着收着就听见那头吵了起来。

林诚美的男朋友怀疑她有了别的男人,否则她身后的一堆名牌是哪来的?

俩人开始吵架,吵到异地恋,吵到信任,吵到安全感,就跟要开辩论会似的。我赶紧凑过去,冲着屏幕摆摆手,「嗨,我是诚美的室友,这些名牌儿不是她的,是我的。其实诚美真的挺在乎你的,你不应该这么怀疑她。」

屏幕对面,不知道对方是网络卡顿还是愣住了,总之,他用震惊的眼神看着我的脸。

说句大言不惭的,男人的这种眼神,这种眼珠子恨不得飞出来钻进我内衣里的眼神,我实在太熟悉了。

林诚美吸吸鼻子,「跟你没关系,他就是不相信我。」

说完,她切断了视频,趴在膝盖上哭,「他送我的那条项链是假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

她抬起脸,涕泪横流地看着我,「我本来想去把这项链卖了,把钱寄给他,可是寄卖的那边说,那项链是假的。」

光是想想,都觉得那个画面很尴尬。

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安慰她,却听她又说:「他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在乎这些物质?我根本不需要什么奢侈品,他有这个心意就够了,我只想跟他好好的。」

我大受感动,差点跟她一起流泪,「你不生气吗?」

「他又没有钱,只是想哄我开心。自从去留学,他就很没安全感,老是怕我会变心。」她擦了一把眼泪,接着说,「我们这么多年感情,不是钱可以衡量的,谈恋爱不就是同甘苦共患难吗?」

对呀!这么简单的道理,阮平山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等林诚美终于平复了情绪,我也终于收好了东西,想了想,我问她:「哎,你说的那个奢侈品寄卖的地方靠谱吗?在哪里啊?」

她给了我一个地址,我决定,等卖掉这些东西,我要付她一笔合适的房租,再给她买条项链做礼物。

在那之前,我要给阮平山打个电话。

他很快就接通了,显然是手机就在身边。

「你怎么不回我的微信啊?」我问。

「什么事?」

「你是不是受过女人的伤害?」

电话那头,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你还有别的事吗?」

听出他要挂电话,我赶紧说:「你还没回答我呢,那我要是赔了怎么办?」

「夜娆,赚钱都是有风险的,你洗盘子还得承担摔碎了赔钱的风险呢。」顿了顿,他的声音里添上了一丝戏谑,「难道就因为你跟我睡了十个月,就可以做永不亏本的买卖了?」

「你小点声,万一被你的员工听见,抓住你的把柄怎么办?」

他居然笑了,「我的什么把柄?」

「乱搞男女关系呀!」我的声音比他还大。

「男女关系我承认,乱搞我不承认。」刚说一句,他又要挂断,「还有事吗?」

「有有有!呃……」其实我没什么事,但是我就想找借口跟他多说说话,「对了,你知道吗,我室友把那条项链拿去寄卖,发现是假的了!」

他沉默了片刻,「你想把那些东西拿去寄卖?」

我吓了一跳,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不会在监视我吧?」

「夜娆,你拿去寄卖,对方难道不赚你的钱吗?」他懒得跟我掰扯没用的,只说他自己的重点,「有钱人都去哪里,都喜欢什么东西,他们难道比你懂?」

「可是那样好麻烦啊!」我说。

他的声音中有一丝不快,冷冷地说:「躺着挣钱不麻烦,你干不干?」

我让他噎得没话,又怕他要挂断,只能找话道:「今天他们俩又吵架了,那个男生好没安全感,怕自己没有钱,女朋友就会变心。其实我觉得谈恋爱,只要两个人有感情,钱真的不是那么重要,你觉得呢?」

「我觉得高等教育的门槛越来越低了,连傻子都能上大学。」

「什,什么意思啊?」我又蒙了。

「你知道美国留学的费用一年是多少钱?你知道办签证是要提供存款证明的吗?你知道学导演,玩设备有多烧钱吗?这种人需要女友用洗盘子的钱接济,你们以为审核签证的工作人员是弱智吗?」他这一长串的问题没什么抑扬顿挫,也并未表现出太大的情绪浮动,但我还是听出了一种居高临下的讽刺。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想问题啊!为什么把人想得那么阴暗,可能人家是用全家的积蓄出来读书的,可能是用奖学金加上勤工俭学呢?」我不服气地说。

「对,然后这种人能通过手机摄像头认出一大堆名牌,却买不起一条正品项链?」

我又被他说服了。

「你的意思是她男朋友在骗她?」

「她被不被骗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在乎你。」可能是这样的表述肉麻又露骨,令他有些不适,顿了顿,他调整了说法,「我希望你思考问题的时候,脑子能转个弯。」

可是我已经开心得快要起飞了,「你刚刚是不是说,你只在乎我?」

「夜娆。」他冷静地打断了我,也浇灭了我的快乐,「如果你的生活还是像以前一样只打算围着我转的话,我建议你回来。」

可他压根就没给我说要回去的机会,就把电话挂了。

 

双双在男人那里遭了灭,我和林诚美大受打击,玩起了扮家家酒——我们在家里盛装打扮,从头武装到脚,假装自己是混得非常不错的贵妇。

男人,被我们踩在脚下。

最终,借着那股子上头的劲儿,我坐在小沙发上,睥睨着我幻想中的阮平山,「你想跟我谈恋爱?抱歉,门在那里!」

林诚美穿着我的皮草大衣哈哈大笑,像一只兴奋不已的北极熊,「你别说,好有范儿啊!」

我看着她的笑脸就想哭——该不该告诉她,她男朋友可能在骗她呢?

短暂狂欢过后,我们终于找回现实,灰溜溜地把东西重新归置好,尤其是我,要跟它们做最后的道别。

其实我有很多东西的吊牌都还没摘,我都忘记了它们的存在,可是一想到它们很快就不是我的了,我还是觉得很舍不得——曾几何时,它们也是我精挑细选,爱不释手的宝贝啊!

甚至某天夜里,我独自坐在客厅,抱着某只早已绝版的中古腋下包痛哭失声,把出来上厕所的林诚美吓坏了——在她的视角里,看到的就是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女人抱着一只包,口中叫着「呜呜妈妈的宝贝」。

一方面是不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一直没有找到更好的渠道把这些东西卖出去。

直到这天,我照例在咖啡厅打工,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方小姐今天不是来相亲的,她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单人 A 套餐,然后拿出了笔记本电脑。

途中,她接了个电话,用不容置疑地霸道语气同对面讲:「不行,必须给我找到,我必须要用鹦鹉螺 5711!钱?钱不是问题!」

她口中的这一款表,我恰好有。

于是我凑过去,招了招手。

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遮住听筒,「你啊,有事吗?我忙着呢。」

「方小姐,打扰您了哈,偶然听见您在打电话,我刚好有您在找的这款表。」

她翻了个白眼,十分不耐烦的样子,「我不要高仿,我找正品!」

合着她是把我当成卖假货的了。

说话间,对面好像也找到了这款手表,她的眉头因此舒展,挂断了电话。

我把那条限量手链解下来,又一次放到她面前,「方小姐,您可以去任何地方鉴定,其实这是真的。等您信任我了,我们再谈。」

她抬起眼睛扫过我,又拿了那条手链在手中把玩,半晌后对我说:「卖给我吧,公价 4 万,我出双倍,八万。」

我赶紧摆摆手,「不好意思,这个不卖。」

她口中发出「啧」的一声,十分有魄力地叫价,「十万。」

「不是钱的问题,这是我男朋友废了挺大劲给我买的,我不能卖。」我眼疾手快地把手链收了回来,堆了个笑脸,又说,「我能不能跟您打听一下,刚刚您找那块表,要做什么啊?」

「最近打算拍个电视剧,我们男主角必须得戴这块表,别的都不符合他的气质。」说着,她将电脑转向我,桌面壁纸是个漂亮男孩,「我要是说了算,都得请他去当百达翡丽的代言人。」

这男孩举着个棒棒糖,穿着淡粉色的毛衫,怎么看也和百达翡丽搭不上边。

可我再傻也不能这么说呀!

「的确,他这个气质和百达翡丽相辅相成,要是再戴上您说的那款鹦鹉螺 5711,那简直就是如虎添翼,完美了!」眼看把她夸得挺美,我赶紧趁热打铁,「那个,方小姐,我能不能问问,您找的这款表,对方卖多少钱啊?」

她伸了个巴掌,「五十六万。」

五十六万?!这块表公价才二十一万!

「那我跟您商量个事哈,您看,我卖您五十万,您考虑吗?」见她表情狐疑,我赶紧说,「保证正品,配件齐全,成色跟新的一样!我可以拿过来给您看!」

她听了半天,忽然笑了,问我:「你不会是偷男朋友的表出来卖吧?」

「不是不是,我自己的。」我急得龇牙咧嘴,心一横,跟她说,「您要是不放心,那您可以租,一个月五万,到您电视剧拍完为止,不过要是给我弄丢了或者弄坏了,您得按照五十万赔给我,您看行吗?」

她上下打量我半天,「你还挺聪明,你男朋友是干什么的呀?」

头一次有人夸我聪明,我差点热泪盈眶,「他呀,他是做生意的。」

「该不会是老头吧?」

我大笑两声,「哈哈!不是,他是帅哥!」

不知怎么,她好像又有点不高兴了。

「那你明天先把东西拿来给我看看吧,我还得找人鉴定。」她收敛了那一点来之不易的笑模样,看了一眼表,「明天下午三点,我还来喝咖啡。」

我兴奋得差点当场表演了一段舞蹈。

下班时,我一边换衣服一边给阮平山讲这个事,心里边盼望他能赶紧表扬表扬我,没想到他特别淡定。

「看来她很宠着那个小男孩啊。」他心不在焉地说。

我美滋滋地跟他撒娇,「我觉得还是你比较宠我。」

没想到阮平山坦然承认,「可不是吗,要什么就给买什么。」

虽说这话也没什么毛病,可我也没怎么管他要过东西呀!

想起他之前在电话里说的话,我的脑袋费力地多转了一个弯,没想到,还真转出了瞬间的火花,「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阮平山轻笑时有着说不出的撩人,哪怕是经过了电话听筒,这魅力也不减半分。随着这声轻笑,他缓慢而清晰地重复,「我说,她很宠着那个小男孩,那个小男孩喜欢什么,适合什么,她都会买。」

这是一道送分题呀!

这简直就是阮平山从我的正上方亲手扔下一个大馅饼,生怕砸不到我嘴里!

就这,阮平山还怕我不能理解,「你听懂了吗?」

「懂了懂了!」我喜出望外,甚至在电话里响亮地亲了他一下,完事又觉得不太对,叫了一声,「收回!」

我又听见他笑了,唉,融化了我的心。

当天回去,我就收拾了好多偏中性风的首饰,查了公价和市场价,跟林诚美商量着做了一张「心理价位表」。

第二天方小姐来看表的时候,我趁热打铁,给她推荐了好几款首饰,她还真买了几样,都比我当时的原价还要高。

「你可真会做生意,怪不得你男朋友说你这脑子不该混娱乐圈,确实有点可惜了。」她托着脸,一脸的心满意足,「还挺有品位,居然能收到这么多绝版货。」

「哪里哪里,我都是撞运气,还是您识货!」我边说边掀开首饰盒的盖子,「这条项链,我男朋友说戴上之后让人挪不开眼睛。您要是有喜欢的男生,戴上这条项链,他一定会一眼注意到您的!」

那天在小包间里,阮平山解掉了我的围裙,我以为他是在暗示我去从事不正当职业,可是昨天照镜子才明白,这条项链恰好能卡在真丝衬衣的领口,若隐若现,非常好看。

我江夜娆成长啦!哈哈!

方小姐看了一眼项链,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胸脯,「你居然以为男人在看你的项链?」

我江夜娆成长了吗?

我讪笑两声,灰溜溜地把项链收了回去——并在心里暗暗决定,一定要找个丰满的美女,把它卖出去!

不为别的,我爱上了这种用天赋赚钱的感觉!

我还在做生意,忽然听见林诚美一阵干咳,就知道又是店长出来搞突击了,要是被他发现我在跟客人聊天,肯定会骂我。

没想到方小姐主动叫来了店长,还跟他说我很不错,店长估计没怎么听过她夸人,喜形于色,走回去的步伐都顺拐了。

埋单的时候,我没收她的钱,我说您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请您喝杯咖啡。

倒没别的意思,主要是感激,她可是第一个夸我脑子聪明,会做生意的人呀!

不过林诚美说我做得很好,她说了,这叫积累人脉,是很重要的。

况且我也没花钱——转头我就把这笔账记在了阮平山的会员卡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这一行为引起了他的不满,他终于破天荒地主动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第一句总是直奔主题,阮平山无视我娇滴滴的一声「喂」,开门见山地问:「卖了多少?」

「我把表租出去了,租了三个月,还卖了几件首饰,算在一起,二十几万吧。」我刻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内心期待着他的表扬。

「眼睛都哭肿了吧?是不是特别舍不得?」他的声音带着浅浅笑意,像是对答案十拿九稳。

「是呀!可是哭也没用,戴着这些东西去洗盘子,真的都会被当成假的!」说完,我又有些丧气,「我现在才明白,我原来所有的光鲜亮丽,都是因为站在了你的旁边,是你的光笼罩了我,我却把它当成了自己的。」

「嗯,感想还不少。」他惜字如金,连跟我开玩笑都是淡淡的。

「那,那如果有一天,我不那么黯淡了,我自己也能发光了,你愿意跟我名正言顺地跟我在一起吗?」其实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内心依旧没底。

「夜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自己有事业,有钱,有充实的生活,你还需要男人?」隔着听筒,我都仿佛看见了他轻轻摇头的样子,「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只能说,我倍感荣幸,受宠若惊。」

「你为什么老要教育我呀,你又不是我的人生导师,你不能老是批评我,人家还讲究打个巴掌给颗枣呢,我也想要表扬。」我说。

「挺好的。」三个字,言简意赅,我是没听出来他多么满意。

「真敷衍!」

一气之下,我把电话挂断了——我以前闹脾气的时候,也会偶尔挂断他的电话,但这一次,我好像尤其有底气。

哼,等我真不需要男人的那一天,他阮平山就哭去吧!

到时候,他就算抱着我的腿求我,我也不会多看他一眼的!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界面上出现了一条新消息,只有四个字。

「真挺好的。」

我拼命压制内心的喜悦,然而它太蓬勃,太茁壮,最终砰的一声爆炸了,打了我的脸。

拿着我的第一桶金,我按照市价付了林诚美一个月的房租,并决定跟她出去大吃一顿!

她说她知道一家很不错的日料,刚好我也喜欢,便同她去了,可真到了才发现,这家店从食物到服务,都实在是太普通了。

不过转念一想,在我认识阮平山之前,看见这样的店,心里也会觉得非常不错吧。

中途,我起身去上洗手间,路过隔壁包间的时候,看见几个金发碧眼的老外。

我英语最差,最怕老外了,平日一定不敢说话,可是其中一个老外明显醉醺醺的,脖子都红了,他抓着那身穿和服,跪坐在桌旁倒酒的服务生的手腕,笑嘻嘻地把她拽进怀里,手袭上她谷丘般的胸脯。

同桌的食客发出起哄般的吵嚷。

同为女性,同为服务生,再加上喝了点小酒,眼前的一幕令我十分愤怒,我忍不住大喝一声:「You!呃…….Your hand!呃……」

这几乎是我的毕生所学,真不知道我是怎么大学毕业的。

语言不通,我索性走进包间,抓住那明显惊慌失措的服务生,「走走走!跟我走!」

那个醉得最厉害的老外却拦在了门口。

我拉着小姑娘埋头往外闯,却被他们几个围住了,甚至混乱之中,还有人摸了我的腿。

愤怒和酒精一齐冲上了我的大脑,我抄起手旁的小摆件朝门口的醉鬼头上砸了过去,喝骂道:「你们他妈以为自己是八国联军呀!」

那老外发出一声好莱坞式的惨叫,我赶紧趁乱冲了出来,拽着小姑娘回了我们的包间。

小姑娘吓哭了,一个劲地跟我说谢谢,她看着比我岁数还小,听口音也不是本地人。

其实我也吓哭了,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是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我哆嗦着给阮平山打了个电话,哭哭啼啼地问他:「喂,你能来吗?」

「你回别墅了?」顿了顿,他没等我回答,「晚点吧,我这会儿在忙。」

「不是,我惹祸了。」我由啜泣变成了号啕大哭,「我打了一个老外呜呜呜呜,他们会不会报警抓我呀?」

听筒那边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似乎是阮平山在穿外套,「发定位,我马上到。」

过了不到五分钟,那群老外领着经理出现在了包间门口,为首的那个脑袋上还顶了个大包。

林诚美英文不错,还能跟他们理论理论,我听都听不懂,说就更别提了。

一时间一片混乱,经理在和稀泥,小姑娘在道歉,林诚美和老外在吵架,我在哇哇大哭。

我边哭边跟那正在点头哈腰的经理喊:「这几个老外耍流氓,你们不能崇洋媚外,欺负自己同胞!」

我哭得这么伤心,那几个老外居然哄堂大笑,还吹起了流氓哨。

不知谁喊了一声「Nice boobs」,我都没听明白什么意思,便看见那人被揍了一拳,连退几步,摔在了桌子上,又被人掐着脖子按住了脑袋。

阮平山简直神兵天降,都这个节骨眼了,我居然还能抽出一丝精神头,感叹他一边解袖扣一边走过来的姿势宛若天神,差点把我帅晕。

他的袖子挽起一半,刚好露出精实的小臂,宽厚的手掌轻易地扣住了老外泛红的脖子,将对方的脸朝下按住,眼看着鼻血流进用来盛刺身的碎冰碴里。

这一幕的性张力简直令人血脉偾张,我连哭声都戛然而止。

他眉头微蹙,神色冷漠,好看的嘴唇里吐出一句,「Fuck off. That’s my girl.」

别的没听懂,「my girl」我还是能听懂的!

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自己底气倍增,像是请到了玉皇大帝助阵的孙悟空——我跳起来指着另一个头顶大包的老外,「就是他!他摸我!」

阮平山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来看我。

他松开了那满脸冰碴的人,像掸浮灰一般拍净了手,问那经理:「你们这里有监控吗?」

经理估计也被他吓到了,愣了两秒才说:「走廊有,包间里面是没有的。」

我本来挺失望,以为包间里有监控就能拿到那几个老外骚扰别人的证据了,却见阮平山点了点头,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微笑来。

「那太好了。」

说着,他松了松领口,在众目睽睽下把咸猪手拽进了包间,用脚勾上了门,利落地落了闩。

有人在外头拍门,阮平山不为所动,一步一步缓缓地向他逼近。

他解掉了腕表,在矮桌上磕出「铛」的一声,「You heard that?No monitoring here.」

林诚美仿佛我的同声传译,都这会儿了还怕我听不懂,「他说这里没监控。」

那老外还想先发制人,冲着他抡拳头,被他一脚踹出老远,靠在墙上捂着肚子干呕——硬底皮鞋铆足了劲揣在肚子上,想想就觉得疼。

阮平山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揪着那人的领子把他提起来,砰的一声撞在墙上,咬着牙磨出一句,「哪只手摸了你?」

「你要干什么啊?」我有点怕了,擦干了眼泪,「不要打了,别为了这种垃圾冲动,外面那么多人,万一……」

他挑起一侧眉峰,舌尖在腮上鼓弄出一处凸起,乏力似的晃了晃脖子,盯着那鼻青脸肿的老外,「Apologize.」

从那人口中吐出一声含糊不清的「Sorry」,阮平山还不满意:「Not to me.」

等那老外给我道了歉,抱头鼠窜般冲出门,我才发现外边聚集了不少围观群众,还有人报警了!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那几个老外估计要拘留,阮平山的律师到场后,我们就可以先走了。

坐在他车上,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放心吧,我不会让别人知道你跟我的关系的,谁问我,我就说你是见义勇为的热心群众!」

他偏过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但是你今天说我是『your girl』,我还是挺开心的。」

他还是不说话。

我觉得有些尴尬,「没,没想到吧,我还能听懂几个字呢!哈哈!」

他一个急刹,把车停在了路边,「下车。」

我一头雾水,「又怎么啦?」

「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你离开我是为了给那些流氓摸大腿的吗?」他冲着我很大声地喊,吓了我一跳。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这又不是我的错,我都穿运动裤了,他非要耍流氓,我有什么办法呀!」

话音未落,他探过身体,安全带抻得老长——他单手扳住我的脸,强迫我跟他接吻,甚至撞破了彼此的嘴唇,手不由分说,粗暴地拽开我运动服的拉锁,轻而易举地将上衣的下摆拽了出来。

「你疯了吗!阮平山!」我拼命推开他,用手整理凌乱的头发。

平静片刻,我告诉他:「我很生气,你刚刚这个行为也叫耍流氓,因为我现在跟你什么关系都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

搁在以前,我一定会被他问住,但这次没有。

我冷冷地看着他,摇摇头,「我后悔了,我的确不该给你打电话,我就不应该习惯性地投靠你,投靠一个有钱有势,但根本看不起我的男人。」

我试图去开车门,发现上了锁,「我要下车。」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麻烦你送我回去吧。」怕他误会,我补充道,「回我室友那里。」

「夜娆……」

「你不要叫我。」我又哭了出来,「我真的很失望,阮平山,你不知道我今天看到你来的时候,我有多开心,我听到你说我是你的,我看到你夸我『真挺好的』,我以为我终于证明了你喜欢我,我甚至叫诚美别等我了,我甚至在后悔没有穿那一套你夸过的内衣,我太傻了,我好失望,你只是讨厌别人染指你的东西。」

他的声音沙哑,还有些晦涩,「我不是。」

「你就是!」我喊了一句,又平复下来,「你好好想想吧,我也要好好想想,我要重新考虑一下,可能你根本就配不上我的喜欢。」

「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我没有看不起你。」他说。

「你有,你又不承认了,你就是嫌弃我,你嫌我笨。」

「如果我只想睡你,夜娆,那你笨不笨跟我有关系吗?」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往后仰,紧贴在车座上,看起来有点累,「上次吵架的时候,你对我说,如果我只喜欢你的美丽,你的身体,那我们就应该分开了,因为这些东西你早晚会失去。」

他闭着双眼,安安静静地半躺在那里,缓缓说:「其实我比你更担心这一点,所以我一直想在你身上找出一点除了美丽之外,更值得爱的部分,否则我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在那之前,你必须先学会看到你自己,而不是把我放在你世界的中心。你要学着自己给自己安全感,自己处理突发的状况,自己满足自己的价值,为自己自豪。」他顿了顿,接着说,「否则总有一天,当你失去了美丽,或是我失去了耐心和闲暇,我怕我会对你说出『不要烦我』,说出『我忙得很』,说出『毕业后你挣过一分钱吗』,到那个时候,我才是真的看不起你,伤害了你。」

他握住我的手,同我十指紧扣,「我见过太多失败的,狗血的,始乱终弃的,令人作呕的婚姻和恋情。一段不平等的亲密关系可以毁掉一个人,把一个好端端的人变得歇斯底里,疑神疑鬼,妄自菲薄,失去自我。但是你,夜娆,你那么漂亮,那么可爱,我不想看你变成那个样子。」

静静听他说完,我问:「可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不肯承认你在跟我谈恋爱。」

「我现在就可以承认,我们就是在谈恋爱,然后呢?你想干什么?发个朋友圈?开个记者发布会?还是想让我马上跟你结婚?」他转过头来,目光灼灼,「我承认了,你就有安全感了吗?」

在他的注视下,我缓缓低下脸去,摇了摇头。

「为什么?」

沉默片刻,我轻声承认,「因为我心虚,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可是……」过了半晌,我抽了抽鼻子,轻声说,「其实我真的不是一个有很大欲望的人,我对你也没有什么奢望,林诚美说,人有钱到一定地步,想要的就是爱。我没有钱,可我想要的也是爱,我想要你夸夸我,我想要被你抱抱,靠在你身上流眼泪。」

我拽着他的袖口,「你说的那些我会努力学的,你可不可以不要凶我了?」

他的怀抱好闻又温暖,令我无比怀念。

我将脸深埋进他的胸口,他的声音自我上方传来,「我很小的时候,我父母对我要求就非常严格,他们从来就没有夸过我。后来,他们离婚了,因为我母亲是个家庭主妇,她真的已经跟不上我父亲的节奏,也听不懂他说的话了。离开我父亲之后,她发现自己真的什么都不会,连像你一样花钱的品位都没有,所以这些年来,她真的过得非常辛苦。」

他语速缓慢,悠远绵长,竟让我听出一丝脆弱,抬头凝望他湿润的双眼,我的心阵阵发疼。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抱住他,轻声说,「我很心疼你,真的,我跟你保证,我会对你好,我不会离开你的。」

「你不用心疼我。」话锋一转,他的语气回归了往日的平静,「因为这都是我编的。」

「啊?」我愣住了,傻傻地抬起头,「编,编的?」

他笑了笑,屈起食指刮我的鼻尖儿,「我早就说了,我有一万种方法可以骗你,我可以让你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对你最好的人,然后呢?然后你就会心甘情愿地脱光衣服爬上我的床,最终被我腻了以后一脚踢开。」

我还没从感动的余韵里抽离出来,便被他用事实暴击。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等你再长大点就知道了,你现在喜欢的那种『温柔』,是世界上最不顶用的东西。」

「所以,你今天跟我发脾气,其实是因为我不够坚强?」我以为自己终于抓住了重点。

「倒也不是,主要还是因为我真的讨厌他摸你。」他转了转手腕,「气糊涂了。」

闹了半天,他那一大通高深莫测的道理,实际还是在唬我,为自己找补嘛!

可是为什么他连信口胡诌的一段话都这么有道理啊。

我还在琢磨,他又发动了车子,可我注意到,这不是回林诚美家的路线。

「去哪里啊?」

「你不是让你室友别等你了吗?」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一下,「穿的不是我喜欢的那一套,那是哪一套啊?」

什么叫言多必失,我算是明白了。

见我沉默,他还挺能装相,「不想去算了,我给你掉头,省着你说我耍流氓。」

「啊不不不!」我红着脸拦住他,轻声说,「我很想你。」

说完,我转过头去看着他,等了半天,等到我都快要放弃了,才听见他终于说出口的「我也想你」。

时隔近两个月,我又一次回到这座我曾发誓再也不回来的别墅——换上拖鞋,我将这里搜了个底朝天,甚至皱起鼻子去嗅这里有没有其他女人的味道。

阮平山从背后将我拦腰抱住,往卧室拖,「别找了,你又不是警犬。」

那套娇粉色的 Hello Kitty 依旧格格不入地铺在那里,令我鼻酸。

夜里,我睁着眼睛,回想这一整年来,我在这里经历的一切。

灯泡坏掉了就开着手电等阮平山来修,害怕打雷就坐在沙发上等阮平山回来,做噩梦了就必须把阮平山摇醒,生理期的时候等阮平山给我煲汤……

阮平山,阮平山,阮平山,我像是一个巨婴,没有一点点自我,甚至无法自理。

可怕的是,我一直把这视作「相互照顾、相互帮助」,我一直把这视作「谈恋爱」。

我一直在神经兮兮地担忧,如果有一天他对我失去了兴趣,我该怎么办,而从未想过在这场关系里,除了接二连三的麻烦和肉体片刻的欢愉,我究竟还能给他带来什么。

到底是谁把这份关系蒙上了一层不太光彩的滤镜?

我想,是我自己。

给他买香水的时候,我其实在袋子里放了一条手绳,是我在网上买的「回心转意结」,十五块的材料包,用料是尼龙绳。

今天他挽起袖子朝着我走过来的时候,我才发现那条一看就很廉价的手绳,和昂贵的手表一起,戴在他的手腕上。

换作以前,我会感叹它的灵验,可现在,我只想感叹我的愚蠢。

想到这里,我摸索着抓起地上的衣服,落荒而逃般,蹑手蹑脚地挪出房间。

「跑什么,跟偷情似的。」

一室黑暗中,阮平山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我耳里。

我挺直身体,在原地停留了片刻,走回去轻轻亲吻他的额头,「我一定会拿出点美丽之外的东西给你爱,我会为你变好,你要等我!」

他轻轻抚摸我的脸,「傻子,不是为我,是为你自己。」

往日里,我总是绞尽脑汁地用我不太聪明的脑子想要跟阮平山多待一会,但这一次,我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他的别墅。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闻四周树和青草的味道。

氧气唤醒了我的肺,使我如获新生,然后我掏出手机,把阮平山给拉黑了。

找到真正的自我之前,我是不会放他出来的!

 

回家后,我给自己制定了一份计划。

说起来,我之前本来列了个表,说等我赚了第一笔钱,都要去吃点什么,玩点什么,可现在我真拿到了这二十多万,心里却在想,如果这是阮平山的第一桶金,他会怎么做。

我记得我刚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想着要当他的贤内助,结果第一次给他做饭,差点炸了厨房。

那天他回到家,看到一片狼藉,并没骂我,而是走过来摸摸我的头跟脸,问我:「吓坏了吧?」

他的脸上有风尘仆仆的疲色,但更多的是沉稳和持重,收拾好厨房里的惨事,他系着围裙,靠在橱柜后方叫我吃饭。

那是我们的开始,那时候他对我真的好温柔。

我还记得他煮的是莼菜肉丸羹,我喝了两大碗,嘴上油汪汪的,夸他说超级好吃。

而他单手端着碗,浅浅地看了我一眼,轻声说:「我二十二岁的时候,已经出来自己做事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语气没有丝毫抱怨,仿佛稀松平常。

他告诉我,他高中就一个人出去留学,不论是洗衣做饭,还是社交出行,事无巨细,都要亲手打理。

我满嘴塞得鼓鼓囊囊,问他:「那你是怎么发财的啊?」

他听后低头浅笑,淡淡地说:「我们家本来也挺有钱的,上大学后,家里给了我二十万,让我自己支配,我就投资了朋友开的桌球厅。」

「嗯?可是你现在干的也不是这个呀。」

「我在那遇见了一个特别爱打桌球的白人富婆,非常有钱。」

我一下警惕起来,「然后你们就在一起了?」

「啧,我这是励志故事,不是花边小料。」他抬头瞪了我一眼,还是没忍住笑,「然后,我就苦练桌球,终于通过这个富婆认识了她老公,接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大单。他们的女儿结婚,想定制一批伴手礼。我们家是做家纺的,那时候刚好积压了一批存货。」

「啊?你用库存给人家做伴手礼啊?人家可是豪门哎!」

「有钱人真的很奇怪,他们追求的其实不是最好的东西,而是别人没有的东西,最好是独一无二,只属于他的东西。」笑了笑,他有些神秘地对我说,「我就用那批存货,在每一只枕套和床单的一角都绣上宾客的名字,再换个高档点的包装,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你证明了你的能力,你们家就放心把公司交给你了?」

他摇摇头,「毕业后我回了国,自己开公司。」

「为什么啊?你不是说人要懂得合理利用资源吗?」我问。

「因为我不希望我的人生被『继承人』这个身份绑架。」顿了顿,他看了我一眼,「我要确保,我未来能做我喜欢的事情,过我喜欢的生活,交我喜欢的朋友,睡我喜欢的女人。」

真直白,好迷人。

「那,那你自己的公司和你们家的公司,现在哪个比较厉害呀?」

「他们已经被吞并了。」他丝毫不觉得这个问题幼稚,用餐巾擦了擦嘴,伸手指了指自己,「被我吞并了。」

救命,我要晕倒了!

遇见他之前,我从未觉得自己天生慕强,我从未追过星,但遇见他之后,我才发现我是如此享受崇拜一个人的感觉。

而如今,按照他教我的,我要学着去崇拜我自己,为我自己自豪。

一番思考之后,我迈出的第一步,就是重新租房——我租了一间地段不错的公寓,只有两间屋子,也不带家具,其实不算十分宽敞。

不过,上一任房客是做直播卖衣服的,因此把这里改造成了四面柜架的衣帽间,反倒为我省了钱,我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我按照以前的习惯,把东西根据品牌、季节和颜色归类,把每一样的位置都记在本子上。

从早上一直忙活到晚上,我一口东西都没吃,居然也不觉得饿,啃了个三明治,拉开折叠床,就窝在小房间里睡着了。

我还梦见阮平山了,在梦里,他神色温柔,语气深情,对我说:「夜娆,我不舍得你辛苦,不要努力了,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那一刻,我居然知道自己在做梦,怕自己意志不坚定,色厉内荏地将他打跑了。

可能是出拳幅度太大,我还从折叠床上掉了下来,睁开眼,刚好和一只小强深情对视。

尖叫划破长空。

老天,市中心的公寓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我最怕虫了!

我第一反应就是去喊阮平山,意识到他不在,便想给他打电话,可是又想到他被我拉黑了。

而且我已经发过誓,不会再当他的寄生虫了!

再看那只油亮亮的小强,趴在原地跑也不跑,十分嚣张!

「连你都看扁我!哈!去死吧!」我哭着,双手将拖鞋高举起来,啪的一声把敌人砸扁了。

结束战斗的我看着那小小的残骸哭了两小时——我真的觉得又委屈,又伤心,我真的好怀念万事皆有阮平山的日子。

然而这种心情很快随着地板上的垃圾一起被打扫干净,我出门买了除虫药,辛勤地喷了家中每个角落,胡乱洗了个澡,睡得像条死狗。

对了,睡前,我还在本子上画了一笔正字——我决定了,我每独立完成一件值得表扬的事情,就要在本子上画一笔。

等再见到阮平山那一天,我要把我的奖励一块要回来!

我终于把咖啡厅的工作给辞掉了,还给自己报了个英语班,每次听阮平山的口语,我都忍不住心跳加速,要是能听懂他在说什么,那就更好了。

上课第一天我就睡着了,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结果一问三不知。

那天还有个男同学跟我表白了,算是个清秀的帅哥,他说他觉得我憨憨的很可爱,想保护我,想照顾我。

搁在以前,我可能会开心,可想起阮平山的谆谆教诲,立刻就对这些花言巧语免疫了——我才不要被这些臭男人骗呢!

我歪着脑袋回想了一下课上学习的语法,用小学生式的口语告诉他:「I』ve seen better!」

说完,我头发甩甩,大步地走开,还在本子上又记了一笔。

重新变成无业游民以后,我的生活反而比原来充实不少,都说笨鸟先飞,我这只笨鸟本来就比别人飞得晚,那就更得使劲飞了——我每天除了上课,就是背单词,还去过几次外语角。

当然,除了提升自我,更要努力赚钱——阮平山靠认识富婆赚了自己的第一桶金,我不是也认识一个富婆吗!

冥思苦想了半宿,我第一次给方小姐发了消息。

「你确定?」方小姐狐疑地看着我,眼珠滴溜溜地转,「我可以买。」

「不,我已经决定了,送给你。」我把盒子里的手链推得离她更近,「我现在要这个东西没有价值。」

她好像觉得挺有趣,问我:「觉得自己配不上?」

「这种东西没有配不配,只有合不合适。我现在想朴素一点。」

「可是你不是说,这是你男朋友废了不少心思给你买的吗?」

「嗐,我别的东西也都是他买的。况且……」我有些迟疑,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况且,我最近在想,可能我眼里的『废了挺大劲』,对他来说就是钩钩手指,我眼里的一笔巨款,就是他从手指缝里漏一点。」

「你可真有意思。」她扣上盖子,将手链收好,「说说你想干什么吧。」

「我想去你们剧组看看。」

「这么快就想拓展业务啊?」她笑眯眯地问。

「你放心,我不去卖东西,我就去看看,我想认识一些专业的造型师。」我用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拜托了,方小姐。」

「少这么看我,我又不是你男人。」话锋一转,她又说,「你就叫我方虞吧。」

我一听,似乎有进展,可还不等我露出喜色,方虞又说:「别误会,我不是想跟你交朋友,我就是挺好奇的,你男朋友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令我不知如何作答,想了半天,我问:「你们电视剧的男主角,那个小男孩,他是你男朋友吗?」

她仿佛听了什么笑话,「当然不是了。」

「那严格来说,那个人也不是我男朋友。」或许是我真的很需要一个倾诉对象,迟疑了很久,我对她说,「其实他从来没有承认过我是他的女朋友,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才刚毕业,他给了我二百万,要我跟他在一起一年。」

方虞一点也不吃惊,反而露出一点笑模样,「写小说呢?契约情人?」

我苦苦地自嘲,「哈哈,差不多吧,还要更惨一点,我是他的秘密契约情人。」

「他有家?」

「那倒没有。」说得多了,我又怕暴露阮平山的身份,「反正就是,他家世也很好,也很有钱,很聪明,有自己的事业,可是我就只有……长得还行吧。」

「哦,那怪不得他不跟你谈恋爱。」方虞笑了笑,对我说,「按照你这说法,你们俩这种差距是不可能产生恋爱关系的。」

「为什么啊?」

「那我问你,你喜欢他什么?」

「嗯……他很优秀啊,他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我很崇拜他。」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你自己太差了?就是说,可能他确实很优秀,但没有你想的那么优秀。」她托着腮,懒洋洋的,「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他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厉害,你怎么面对这种落差呢?」

我答不上来。

「这就和追星是一样的,你坐在底下看他的时候,觉得他哪里都好,但当你真的跟他加了微信,说了话,吃了饭,当你成了他的老板,你就会发现,也就那么回事吧,其实他也挺没文化的。」

「那你为什么还对那个男孩那么好啊?」我问。

「嗐,那他不是还占一个长得好看吗,跟你似的。」她语气轻松,神色愉快,「千金难买我乐意,花点钱算什么。但你要说让我跟他结婚谈恋爱,他可排不上号。」

我啧啧感叹,「你们有钱人可真冷静,令人害怕。」

「这就冷静了?妹妹,你那位算对你不错了,没打着谈恋爱的幌子骗色,再把你一脚踹了!」

我有点不服气,小声辩驳道:「他才不是这种人呢。」

「哟,你还对他动真感情了呀?」她笑出了声,「我跟你说,这人有钱到一定份上,就过不了消停日子了。我见过的豪门婚姻就两种走向,要么过不下去,要么各玩各的。现实中的灰姑娘就更别提了,个顶个的惨,没一个有好下场。」

「有钱人都这么坏呀?」我有点犯怵,小声问。

「啧,这不叫坏不坏,你都二十好几了,看问题怎么还跟小孩似的。」她的食指在桌子上点出细小的动静,「见色起意、性吸引力、地位的角力,金钱的比拼,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产物,是现代人婚恋绕不开的东西。」

说完,她半靠在椅子上,眼睛望向玻璃窗外,「退一万步讲,拎不清,恋爱脑,这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定时炸弹。你要是总想着一辈子吊死在谁身上,哪个男的敢跟你谈恋爱呀?」

「嗯,那像他这样的男人,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啊?」

「你现在这思路就不对,不是他喜欢什么样的,你就去当什么样的,是你得知道自己最好的样子,然后他爱喜欢不喜欢,不喜欢拉倒。」她从鼻间轻笑,压低声音,「他喜欢什么样的我不知道,他不喜欢什么样的,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我放低身段,洗耳恭听。

「不喜欢离了男人就活不了的。」

她没点名,我却觉得自己连身份证号都被曝光了,苦笑一声,我说:「哈,是呀,所以我现在不是在努力改嘛。」

其实方虞的一番话给了我很大的触动——我一直在仰视阮平山,在我的眼中,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完美仿佛天神。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站在台上侃侃而谈,光打在他身上,他的面孔那么英俊,气质那么优雅,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好迷人。

我甚至趁着提问的机会,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用麦克风大声地问:「你是单身吗?你长得真的很帅!」

当时我同学还骂我是猪头,她说人家一个青年才俊,你不夸他有才华,有魄力,居然夸他帅,你以为人家跟你一样肤浅啊!

可她没想到,这个肤浅的我被阮平山带走了,甚至留在他身边整整一年。

在这一年里,我跟着他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世面,当然,也包括形形色色的人。

我见过两鬓斑白的老头搂着跟我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也见过徐娘半老的贵妇直接带走了一名模样俊俏的服务员,我甚至还见过西装笔挺的大学教授,哄小姑娘说自己会看手相。

当天晚上这人就住在我和阮平山隔壁,看完手相又要摸骨,最后煞有介事地告诉姑娘,以后要穿红色的内衣,旺财运。

听说那个姑娘后来真的一直在穿红色的内衣,甚至还听这人的话去隆了胸,后来不知怎么弄爆了假体,差点丢了小命。

阮平山很不屑,说这叫渣男贱女,可是他不知道我咬着手指背对着他哭。

我一直在想,阮平山对我,是不是和这些人一样,他也随时可以离开我,抛弃我。

而我一旦被这个美好的人抛弃,又该怎么办?

可是今天,方虞的一席话让我明白,我才不要崇拜他,仰视他,我要跑起来,令他追逐。

大概过了一个礼拜,方虞叫我去剧组——她说她要买下我的手表,因为男主角喜欢。

我撒了个小谎,我说,哎呀,真不好意思,我有点不太想卖了。

方虞很有眼力见,笑着骂我是人精,她说,再加五万,不行我就找之前那人买了。

我见好就收,那男主角嘴甜得很,对着方虞说谢谢姐姐,然后又对着我鞠躬,说了声充满活力的「谢谢老师」。

我从来都是最怕老师的吊车尾,没想到今天还能听见一句老师。

来之前我颇费了一番功夫,把「品位」全穿在了身上,再加上方虞到场引荐,我认识了不少演员的造型师。

不仅如此,我还邀请他们去我新租的公寓。

都市言情剧,谁都想要造型出彩,我也算慷慨大方,告诉这帮人,看上了什么,随便借。

往往是借着借着,有些人就舍不得脱下来了,然后我呢,就透露一下当时购买它们的不易,分离的不舍,再适时掉两滴眼泪,适当哄抬一下物价。

人都是这样的,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想要,「绝版」「限量」这些前缀,对有些人来说就像魔咒一样。

这都是我的经验之谈。

久而久之,我在他们这圈子里还算小有名气——有个女的在市中心租了个公寓,搞高档女装租赁与零售。

我如鱼得水,每天傻乐,存款稳定增长,英语缓慢进步,本子上的正字画了一笔又一笔,每天就像一只辛勤的小蜜蜂,在他们剧组飞来飞去,偶尔还给出点造型意见。

这一天,剧组却来了一位稀客。

「他来干吗呀!」瞪着眼睛喊了这么一句,我立刻就后悔了,心虚地对着旁边的方虞堆出一个笑脸,「我,我认识这人,他不是跟你相过亲吗?怎么样,我记性不错吧?」

方虞似笑非笑,哼了一声,「你那意思,他是来找我的呀?」

「对啊,可能,可能错过你他特别后悔呢?他对你念念不忘,是吧!」我越说越没底,脸上的假笑都挂不住了。

「是个屁!」方虞推了我一把,「你拿我当傻子呀?」

我没了电,小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找那手链找那么长时间,我能不知道都有谁买了吗?」她翻了个白眼,接着说,「按你那说法,又年轻,又是个帅哥,你还觉得自己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啊?你干脆把阮平山三个字写脸上得了!」

说话间,阮平山已经走到了我面前。

他不会是刚刚发现自己被拉黑,来兴师问罪的吧?

「那,那个,这位先生……」我难以控制面部表情,眼珠子乱转,「您您您……」

我还没编出个所以然来,阮平山抓住我的手腕,对方虞说:「谢了,我们说几句话。」

方虞抱着肩膀,「她是你什么人啊?」

阮平山停下了脚步,沉默地停在那里,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在场的人都在看他。

煎熬般的安静中,他终于开口了:「女朋友。」

说完,我就被他拽走了,留下我一声声焦急的辩解回荡在风中。

「是前女友!前女友!」

阮平山抓着我在剧组大步流星地走,最终在他车的一侧停了下来。

「等一下,你先不要骂我!」我先发制人,阻止他开口,「我拉黑你,是因为我怕我还像以前一样,有什么困难就给你打电话。我正在学习独立思考,自己解决问题呢!」

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说得好像我骂过你一样。」

「你那种冷嘲热讽,可比骂人难受多了。」我垂着头,犹豫再三,还是问,「你为什么来啊?」

「你觉得呢?」他问。

「嗯……」我有点不敢猜,试探着小声问,「想我了?」

其实刚一说出来,我就觉得自己没说对。

果然,他没搭茬,反而问:「最近交了不少朋友?」

「是呀,认识了好多造型师!感觉她们好牛啊!」说起这些,我又开始喜滋滋地显摆,「我带他们去我的小仓库,他们还夸我有品位呢!」

话音未落,我听见车的另一侧,有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走过来。

「这是谁的车呀?迈巴赫 680,真不错呀!」

「不知道,好像是来找江夜娆的。」

「哟?她那神秘金主现身了呀?」

「啊?她还有金主?不会吧,你听谁说的呀?」

「这还用听谁说吗?你想想,她又不是什么富家千金,到处倒腾一些高奢出来卖,那肯定是从男人那捞来的呀!」顿了顿,这人又说,「你想想,她为什么只有包,没有钱?因为人家有钱人精啊,几个包打发打发你得了,谁给钱啊!」

「这种事,还是别乱说吧,搞不好人家男朋友就是有钱呢?」

「你白跟着这群有钱人混了,你见过富豪真跟平头百姓结婚的呀?」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依我看,这人肯定已经结婚了,搞不好根本是个老头!」

说完,她叹了一口气,「小三可是青春饭呀,难为她这么努力出来卖东西!」

我盯着脚尖儿,眼泪啪嗒啪嗒往下砸。

阮平山屈起手指擦干我的眼泪,声音有些沙哑,「不哭。」

我抬起脸,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抱抱我。」

这一次,他没有用生硬的表情回绝我,也没有用冷漠的言语讽刺我——他略微张开手,把我裹进他的大衣里。

我忽然想起什么,忙问:「这些传言有没有影响到你?其实你今天不该来的,让这些人看见你跟我在一起,不太好。」

「哪里不好?」

「对你不好呀,他们对你的印象会变差,会觉得你乱搞男女关系。」

他蹙起眉,咂了咂嘴,「啧,我再说一遍,只搞你一个,那不叫乱搞。」

他其实很少开荤腔,甭管是真是假,大部分时候都是正经的——如今,面对他有些粗俗的放飞自我,我有点措手不及。

「反正,反正我觉得你还是赶紧走吧。」

他轻轻笑起来,「你不是一直很希望别人认可这段关系吗?」

「我一直需要的是你认可,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重要的是你怎么想。」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这要是搁在以前,我刚刚肯定会冲出去吵架,但是现在我决定,就装没听见了。」

「为什么?」

「因为我还要赚这帮人的钱呢,我不能跟他们撕破脸。」擦干眼泪,我深深喘了一口气,「我懂了,我不会把这些人当真朋友了。」

阮平山笑了,拍了拍我的头,「果然脑子是要经常用的,现在明显比原来转得快。」

我切了一声,躲开他的手,「闹了半天,你还是来教育我的呀。」

「我是来保护你的。」顿了顿,他轻声说,「而且你说得对,我想你了。」

我一忍再忍,还是抑制不住地笑出两排牙齿,清了清嗓子,我有点神气地说:「少来!我是不会把你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的!」

他又笑起来,「为什么?」

「你当初不是说了吗,要给彼此一年的时间,现在一年已经到了。就算我是你的女朋友,那也是前女友。」

「嗯。」他点点头,微笑着问,「所以,你要重新考察我?」

我用食指在他左侧胸口画圈,娇滴滴地冲他眨眼睛,「那当然啦,各方各面,都需要重新考察!」

我给那几个我认识的造型师都买了下午茶,谢谢他们照顾我的生意,其间还要跟那个大嘴巴逢场作戏,我的商业假笑不太纯熟,差点把后槽牙咬碎。

后来,他们都看见了阮平山,问我:「夜娆,那是你男朋友啊?」

我微微一笑,很嘚瑟地晃了晃脑袋,「怎么说呢,勉强算个前男友吧!」

那个深受方虞喜爱的小美男很爱聊天,看见阮平山后还来找我,「老师,我就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我心中一哆嗦,「这个传闻传得这么远啊?」

「这圈子就这么大,有什么八卦,传得比流感还快呢!」他撇撇嘴,又说,「不过方虞姐姐说了,她觉得你不是那种人,我也觉得你不是!」

我看着他,忽然有点恍惚,「你喜欢方虞吗?」

没想到男孩笑了,「你觉得她喜欢我吗?我是说真心的感情。」

见我答不上来,他又说:「我很感激她,如果没有她,我可能根本就没戏拍。我感谢她给我的资源和物质,但是我也知道,她其实把我们的关系划分得很明白。」

「那你不伤心吗?」

他摇摇头,「不伤心啊,说白了,我们对彼此一丁点爱情都没有。我需要她给我的这碗饭,我想多吃几口,她需要我给她带来一点简简单单的快乐。如果将来我真的能红,我一定会赚很多钱来报答她的。」

「不管怎么样,她对你一定是有点特别的吧。」我说。

他拍了拍我的肩,「哈哈!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其他漂亮小男孩的!老师!」

他们这群人的观念真的太超前了,我一时半会儿有点适应不了,只好说:「那祝你早日走红吧。」

「一定会的!站在风口浪尖上,猪都能起飞,何况是我了!」

按理来讲,要是不为了这位小美男,以方虞的身份,其实是不用天天跑到剧组来的。

其实大家都很看她脸色——大伙都知道,这位是掏钱的,说了算,连带着小美男也过得很舒坦。

可是今天,阮平山一来,方虞居然亲自迎接他,还跟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喝茶聊天,这群人立马就明白,这位来头不小。

此刻,这位来头不小的人物冲着我招招手,四下的目光便汇聚在我身上。

我不情不愿地蹭过去,「干什么?」

阮平山自然地揽住我的肩膀,对方虞说:「照顾一下,别给我饿瘦了。」

方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不是单身吗?是不是我记错了?我是不是应该给阿姨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阮平山敛起眼睛微笑,身体略微前倾,低声说:「叔叔如果知道你砸了几百万是为了捧一个小朋友,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天啊,这两个人太恐怖了!

「你不要威胁我,阮平山!」方虞像当初在咖啡厅一样,靠在椅背上,抱着手臂,「我要是不叫你来,你这小女朋友现在还在传闻中当小三呢!」

闹了半天,阮平山今天来,是为了破除这些传言,我还以为他是因为被我拉黑,忽然醒悟了呢。

都是那些「追妻火葬场」的小说看太多了。

当着我的面,方虞解下那条手链,「还是还给你吧,人家的定情信物我都要,那我也太缺德了。」

本来我送给她就有点后悔,现在她都这么说了,我立刻眼疾手快地把手链收了回来。

「对对对,你受累再找一找,加油!女人还是要靠自己!」我边说边对着她做了个加油打气的动作。

没想到她懒懒地叹了一口气,百无聊赖地撑着脸,「唉,靠自己可太难了,我这都投了多少钱了,这回再不成,我爸估计不会再让我瞎折腾了。」

说着,她似乎陷入幻想,恶寒一般地抖抖肩膀,「搞不好到时候又要相亲,嫁个二代,天啊,太恐怖了!」

阮平山哼笑一声,「是啊,人家二代也挺倒霉的。」

我心说甭管别人倒不倒霉,她不惦记你我就谢天谢地了!

方虞说她一定要捧红小美男,虽然还没想出什么好方法。

阮平山看了她一眼,「他为什么吸引你?」

方虞说,小美男是她的学弟,她上大四的时候,小美男刚上大一,搞乐队,夏天的傍晚在学校操场上弹着贝斯唱歌,她坐在底下晃两块钱一根的荧光棒,眼睛里只看得见他。

「回宿舍的时候我才发现,荧光油漏了我一手。」她歪着脑袋回忆,「那一天可真开心啊。」

阮平山伸手指了指不远处正拿着剧本抓耳挠腮的小美男,「你觉得他现在这样有魅力吗?」

方虞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怔愣,片刻,她拍响手掌,「你说得对!我就应该送他去选秀!」

原来聪明的姑娘听懂他说的话,是这么容易啊。

「行了,我不欠你人情了。」阮平山站了起来,「走了,约会去了。」

我从没想过,阮平山居然还会带我来这里吃饭——我对这家店的回忆,其实不算怎么好。

那时我跟朋友喝了不少酒,正好撞见阮平山和一个女人也在这里吃饭。

一气之下,我跑过去,像个小学生一样大声喧哗,「阮平山!她是谁!」

那是我第一次在阮平山脸上看到如此慌乱的神色,他扳住我的双肩,试图把我推远,「你喝多了。」

这种慌乱被我理解成做贼心虚,我因此大发雷霆,把桌子上的甜点扣在了他脸上,引发了一场「蔓越莓血案」。

女人因此花容失色,发出一声轻呼。

「你叫什么叫!」我叉着腰,弯着身子打量女人,「Gucci 的鞋子、Hermes 的包包、Max Mara 的大衣、Tiffany 的耳环,你以为你是郭敬明的女主角啊!」

直起身子,我发出一声很大声的哼,「哼!郭敬明都不会写你这样的女主角!你像顾里的二姨!」

女人大惊,捂住嘴坐在那里,看着正在擦脸的阮平山,「平山,这是什么情况?」

她捂嘴的动作让我注意到了她的手链,于是哭了出来,「你居然还骗我说很难买!你还给别的女人买!骗子!你太坏了!」

说完,我不顾阮平山和朋友的拉扯,歪歪斜斜地冲上了小舞台,赶跑了那正在弹唱的金发帅哥,「You,下去!」

当我唱出「出卖我的爱,你背了良心债,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的时候,阮平山终于冲过来把我扛走了。

后来,他告诉我,那个女人不是顾里的二姨,而是保养得很好的,他的母亲。

所以当初他说,如果我以前发现他跟一个女人出来喝咖啡,会把那家店砸掉,其实并不是夸张。

因为这场闹剧,阮平山的妈妈一度以为我有精神病,怕我会对阮平山进行什么暴力伤害。

而如今,阮平山居然又一次带我来了这家餐厅。

「自从上次闹成那样,我就没来过。」我怯怯地四下瞅瞅,生怕撞见熟人。

「别说你了,我都不敢来。」陷入回忆,他笑着耸了耸肩膀,「太恐怖了,第一次有人把蛋糕扣在我脸上。」

话落,他接了个电话,看他回避的样子我就知道,来电的人正是他母亲。

我向他打了个手势,意思是我也要听,他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免提。

「听说你谈恋爱了?」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依旧很年轻,「你应该知道这种消息传得很快吧。」

「我自己看着办吧。」

「平山,我一直蛮希望你恋爱结婚的。」她顿了顿,问,「但是你不要告诉我,你还在跟那个女孩纠缠。」

「对。」

「你甩不掉她吗?」

「我不想甩,我喜欢她。」

「她真的精神不是很正常。」

「她没有,她只是有一点……」阮平山蹙着眉措辞,或许是怕伤害我。

可我没那么脆弱了,抿着嘴唇沉默了片刻,我轻声接话:「我只是有一点笨。」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

「阿姨,是我,我是夜娆。」我做好了被骂的准备,接着说,「上次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是我太笨了,没有分寸,也不懂礼貌。」

对方终于说话了:「不管当时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小江,你的行为很不得体,很愚蠢。」

「是的,但是我在改。」忍着哭腔,我尽力笑着对她说,「阿姨,我真的很喜欢平山,真的。」

「你要知道你们的差距,这样的关系,我没办法承认。」她说。

「我知道,阿姨,我希望您不要误会,我不是想要高攀他。」顿了顿,我尽量把每一个字都说清楚,「我想要赶上他,哪怕最后没有结果,我也不后悔。」

我都没有注意到,我的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像在祈祷,「真的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

那一端,女人问我:「你觉得我会拆散你们吗?」

「只求您不要给我五百万,让我离开他就行了。」

听筒里传来一声浅笑,「少看点电视吧。」

他们真的不愧是亲母子。

挂断电话后,我与阮平山异口同声,说了一句话:「你受委屈了。」

他有点愣住,我却笑了。

「这段日子以来,我真的很认真地在反思。我原来总觉得自己很委屈,得不到你的承认,也得不到你家人朋友的承认,每天就窝在家里等你回来,像只宠物。」顿了顿,我冲着他笑了一下,才说下去,「但是后来我才明白,原来你也很委屈,你要处理我因为愚蠢带来的许多麻烦,既要忍着我发脾气,还要忍着不对我发脾气。」

「我总认为你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我接着说,「我以为你就算挣钱不易,也一定有异于常人的能力,你一定能轻而易举地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但当我自己开始赚钱了以后,我才发现并不是这样——他也一定有独力难支的无奈,有殚精竭虑的疲累,有偶尝败果的苦涩,有孤独寂寞的喟叹。

他也一定有想要停下来,想要依靠的瞬间。

可在这些瞬间,我留给他的,往往是茶几上的外卖餐盒,糊掉的锅底,故障的灯泡,和一次一次的发脾气。

「其实你对我真的很好。」我说,「有一段时间,我很讨厌钱,我也讨厌你,我最讨厌你的钱。我总觉得,如果你没这么有钱,我们就可以快快乐乐地在一起了。」

说到这里,我摇摇头,「但是其实,我一直躺在你的钱上。你让我看到了很多我这辈子都没机会看的风景,带我去了我这辈子都没机会去的地方,如果没有你,我一定比现在更笨,更落魄。」

阮平山轻声打断我,「谁说你笨了?」

「老师,同学,朋友,家长,都这么说。」

「是他们笨,他们看不到你聪明的地方。」

「切,你也说过我笨呀!」我笑着戳穿他。

可是他不笑,用漂亮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因为你看不到自己聪明的地方。」

我觉得有些鼻酸,急忙转移话题,从包里掏出我的小本子,给他看上面的正字。

「你看!我可是很有进步的!」我如数家珍,一样一样地告诉他,「10 月 24 日,打死了一只小强,吓得我哭了两小时!10 月 25 日,组装了一个小立柜,结果装完发现多了两块板子,哈哈!11 月 1 日,第一次上英语课,结果睡着了。当天还有人跟我表白呢,可是我没有搭理他哦!11 月 5 日,第一次去外语角,跟一个美女对话了五分钟,一句都没听懂,我当时特别沮丧,以为自己白上课了,后来才知道原来她说的是西班牙语,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对话的……」

「夜娆。」阮平山打断了还在说说笑笑的我,「我为你骄傲,真的。」

我因为这一句话停下来,看着他。

「这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这么长的一段话,里面没有出现『阮平山』这个人。」他对着我笑,笑得非常好看,「你真的在努力,你在变好。」

「对呀,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我歪着脑袋冲他笑,想了想,又问他,「对了,我还想着,不能只靠卖我原来的东西赚钱,我最近跟着他们一块儿混,知道了一种职业,叫买手,我想开个买手店,专门淘一些难找的东西!你觉得怎么样?」

他面带微笑,静静地听,甚至很捧场地给我鼓掌。「真不错!」

「可是我没有理论知识,之前都是撞运气,自己喜欢什么买什么,有时候就看走眼了。」我获得了他的鼓励,更来劲了,「所以我打算,把手里卖不出去的东西便宜处理一下,或者做做人情,多跟着他们到秀场看一看,再看看网上这群红人都在找什么。」

不管我说什么,他都微笑着点头,眼睛那么温柔,让我恍惚间想起刚跟他在一起的时候。

「你不是来听我说这些的吧?」后知后觉,我问。

「嗯?」

「你带我出来,是不是想……咳咳!」我说着,还对着他抛了个媚眼。

他一下笑了出来,「我好像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吧?」

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唉,真可惜呀!」

「怎么,今天穿了我喜欢的?」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笑眯眯地对他说:「穿了我自己喜欢的!」

以前,事后,我总是会缠着阮平山,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但是今天,我居然洗了个澡就拿出手机背单词,搞得他哭笑不得。

「明天还去那个剧组?」

我盯着屏幕,摇摇头,「不去。」

「那明天我也不去公司,带你去玩?」

「不行,明天没空,我有英语课,下午还要回去给那些库存拍照。」

他听后哈哈大笑,甚至把我抱过去很响亮地亲了一下。

「好扎人!干什么!我刚背的单词都忘了!」我十分不满地抗议。

「我原来觉得你说着最性感的一句话,就是『今天来吗』,但是现在不是了。」他揉乱我的头发,笑着看我,「夜娆,你刚刚说『明天没空』的样子简直太迷人了。」

人真的很神奇,我曾经那么想要阮平山的夸奖,但总是求而不得,但当我一心做好自己的事情,他居然对我赞不绝口。

可能原来,他在我生活中占据的比重实在是太大了,而如今,我终于为他找到最舒服的位置,也终于看到了我,美丽的我自己。

「赶快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他说。

「不行。」我收回手机,看着他,「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深呼吸,我问:「一年前,你跟我说你要一直单身,只能给我物质生活,你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哼笑一声,像怕被我打似的把头埋在被子里,「当时啊?当时只想睡你。」

 

事到如今,我居然觉得这个答案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的确,以我跟他的客观差距,除了这个理由,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

于是我隔着被子用力拍了他一下,「渣男!」

「因为你太好看了。」他说,「我站在台上,其实不太能看清下面观众的脸,但是你白得像在发光,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你的头发又黑又柔顺,光洒上去像绸缎一样,我甚至走神,在想象它的触感。」

他怎么能把「见色起意」四个字描绘得如此美好?

「然后你突然举手了,手臂伸直还不够,你的手掌摆来摆去,整个身体都跟着往上拔。」说到这里,他笑了出来,「当时我很好奇,这位小公主究竟准备了什么样的问题呢?于是我让人把话筒给了你。」

「结果你拿着话筒,站起来,很大声地问我,你是单身吗?你长得真的很帅!」他越说越抑制不住地笑,嘴角向两侧大大地绽开,甚至用上了手势,绘声绘色,看起来难得的活泼,「我其实去过很多学校做演讲,回答一些他们精心准备,以为非常深刻,其实无聊至极的问题。但是那是第一次,我差点笑场了。」

随着他的讲述,我的回忆也又一次变得鲜活——我甚至还记得台下的哄笑,和他略微愣住后忍笑的表情。

「所以我就把你带走了,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你也只是想跟我玩玩,至多只是看上了我的钱。」他的笑容缓缓收敛,眉头蹙了起来,「可是你真的好彪悍,你骂我,阮平山,你他娘的就是馋我的身子?」

他的模仿让我忍俊不禁,虽然不想承认,但当时我好像就是那个样子。

「其实你知道吗,每一个对我示好的人都告诉我,她们是真的喜欢我,真的想当我的女朋友,跟我谈有结果的恋爱,这种说辞我已经快要听吐了。」他偏过头来看我,温柔地把玩我的发梢,「所以最开始,我根本就没当回事,我以为这是你的话术。」

「但我很快发现,你根本就是一个不会运用话术的人,夜娆,那时候的你真的什么都不会,除了美丽一无是处。」话锋一转,他却没有继续数落我,「可是你太坦诚了,我还记得你在我面前哭着投简历的样子,你抱着脑袋说压力好大啊,真不想工作啊!当时我说我养你,几乎是脱口而出,而你欣喜若狂,问我真的吗?」

我有些不好意思,问他:「所以,你当时真的把我当成了一个傍大款的女人?」

「何止,我直接把你当成了妄想傍大款的笨蛋,我第一次遇到一个女人会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懒惰和懦弱,丝毫不加掩饰,以至于我都没法对你冷嘲热讽。那时我以为我们的结束会来得很快,我会很快腻烦你,你也会捞到足够的钱。」

他的手缓缓抚摸被套上的 Hello Kitty,轻声说:「可你居然是真的喜欢我。你试着给我做饭,哪怕是点外卖也会努力把它们摆成好看的样子。你会买鲜花和香薰布置家里,会把我们的合影设成壁纸,会在许愿树的卡片上写,希望阮平山健健康康发大财。」

我十分不满,「你居然偷看!」

「我以为你写了想让我帮你实现的愿望,比如说买辆车什么的。」他不以为意,笑了笑,继续说,「但你真的很善良。你明明那么想要一个名分,但在别人面前,你会主动避嫌,因为你怕会影响我。你看综艺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但我工作的时候,你会默默戴上耳机。我焦头烂额的时候,你什么忙都帮不上,但是你就搬一把椅子,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吃零食,偶尔帮我冲一杯咖啡。」

「但你又会跟我哭,跟我闹,跟我吵架,你从来没有邀功领赏,也没有卖弄委屈,你没有故意地取悦过我,耍过任何的小聪明,你拿出了你所有的真心来。」

我的心随着他的讲述泛起一片温柔来,笑着问他:「所以,你就被我感动了?」

「不,我吓坏了。」

我有些愣住,「被我喜欢有那么惨嘛!」

他笑了笑,摸摸我的脸,「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补偿你,不知道怎样才能不伤害你的感情,我不知道该怎么毫无心理负担地离开你,所以我开始更拼命地给你钱。」

他牵起我的手,拨弄手腕上细小的钻石,「我开始给你买所有你喜欢的东西,甚至是你多看了一眼的东西,尽管你从没开口向我要过。你说得对,那时候,我就是在减轻自己的道德枷锁。我给你买这条手链的时候,顺口说了一句,你还挺会挑,这真难买。然后你连对我说了三声谢谢,你说,谢谢,我很喜欢,谢谢,真的谢谢。」

「然后你不是给我买了这个吗?」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一只模型来,「排了一天一夜的队,还被人挤掉了手机。」

回想起当时的狼狈,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知道你已经托人买到了呀,我连水都不敢喝,生怕要上厕所!」

「其实当时我看见你了,你知道吗?」

「啊?」

「我站在我们公司三楼,刚好看见你在排队,你站在一只睡袋里,一点一点往前挪,像只蚕蛹。」

那天真的好冷,还下了雨,我不得不钻进睡袋里,只露出一张脸来。

「其实我很想下去跟你说不要排队了,我已经买到了,我们去吃东西吧。」他眨了眨眼,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但是我不敢,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我自己,我忽然发现,我也喜欢你。」

「谢谢,阮平山,谢谢你的喜欢。」我轻轻靠在他肩上,「谢谢你喜欢我,真的。」

此刻我甚至觉得,这样就够了。

他却说:「我约我妈出来,我跟她说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女孩,很漂亮,很善良,很真诚,我很喜欢她。话音未落你就冲过来扣了我一脸蛋糕,把我妈吓坏了。她以为你疯了,她以为我也疯了,我说我喜欢你,她反问我,是喜欢你空空如也的脑子吗?」

听到这个评价,我垂下了头。

「其实我妈说得挺有道理的,她说如果有一天,你不漂亮了,或者我没有耐心了,到时候如果我们分开,你能够独立生活吗?她说你要想一想,人是不是只要善良就有饭吃,她问我,是不是真的想要你的一生都寄托在我身上,直到你忘记自己是谁。」顿了顿,他继续说,「当时我说,我不在乎,我可以养你一辈子,结果我妈一声冷笑,她说那你就跟她在一起玩吧,希望有一天她不会哭着来找你,说她一辈子都被你害了。」

我点点头,「阿姨说得对,是我太幼稚了。」

「我不是跟你说我上大学的时候家里给了我二十万吗,那时候我根本不想搞什么投资,我只想混。为了讲究所谓的哥们义气,被人三言两语忽悠着投资了一个桌球厅,我压根都不会打桌球。」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说起这些细节,「后来认识了那个白人富婆,她跟我说,她老公在外面有三个情妇,但是还是不跟她离婚,甚至给她很多很多钱,因为她老公跟上帝发过誓,要养她一辈子。」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寄生于他人的下场是多么悲凉,搞不好将来我就要娶一个陌生女的,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然后每天打开门,我们就要手挽着手去作秀,我抗争不了,因为我是靠家里养活的米虫。太可怕了,我绝不要过这种生活。」他看着我,轻轻地说,「曾经我很怕自己成为这样的人,是我妈的一番话让我醒悟了,我更怕你成为这样的人。」

我用手背抹了一把刚要冒头的眼泪,「我明白了,阮平山。之前你问我,如果有一天我有了钱,有了自己的事业和生活,是不是还需要你。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想跟你在一起,不是因为我需要你,而是因为我真的真的喜欢你。」

我凑过去轻轻吻过他的嘴角,「我会让你更理直气壮地喜欢我,放心吧。」

第二天一早,阮平山开车送我去上英语课,走前还让我给他指认之前向我表白的男同学,颇有点耍无赖的意思。

我用一个吻打发了他,还告诉他不用来接我了。

我现在上英语课已经不会再睡着了,有时还会主动举手发言,外教说让我们每个人都取个英文名,我本来想叫 Kitty,可阮平山的表情一言难尽,劝我不要。

下课时,那个清秀帅哥又拦住了我——没想到他样貌清秀,行动却如此狂野,一套壁咚加强吻,被我一个大耳刮子抽出老远。

我以为自己又要哭,酝酿了半天,发现眼泪没有冒头的意思。看着捂着脸十分震惊的清秀狂野男,我伸手指了指天棚。

「这里有监控,你就等着警察找你问话吧。」我十分厌恶地翻了个白眼,「装什么霸道总裁啊,少看点电视吧你!」

走出大门我才发现我的嘴唇流血了,抬头看见阮平山靠在车上等我。

「我不是说不用来接我了嘛。」嘴上这样说着,我还是笑嘻嘻地跑过去挽住他的手臂。

他捻住我的下巴,拇指蹭过我的嘴唇,「怎么弄的?」

那一刻,我的脑子转得飞快,指着门口的一排躺椅,「手机没拿住,砸脸上了。」

他点点头,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刚出来个男的,手机好像也砸脸上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个……」

我还没等解释,他就打断了我,「我看他捂着脸出来的。」

说完,他摸了摸我的头发,很温柔地看着我:,受了委屈还是要告诉我,这种事情很危险。」

我心想我哪是怕你担心啊,我是怕你把他打死!

他仿佛在我身上施展了读心术,「法治社会,我还能把他打死不成?」

都说一物降一物,可能阮平山天生就是来降我的。

吃完饭,他点名要去我的小仓库,等真到了,又站在门口发愣。

「这么小。」

「我一个人住够了。」打开鞋柜找了半天,未果,「没有男式拖鞋,你直接进来吧,待会儿我擦地。」

「一个人住怕不怕?」

「习惯了,你喝什么?果汁?」我自作主张倒了两杯橙汁,放在他面前,「你随便看,我先去拍照了。」

他还真的参观起来,看看我的迷你小冰箱,又看看我的微型梳妆台,最后坐在最里侧那张小小的折叠床上,用手压了压。

铁架吱嘎作响,我居然瞬间就想歪了,故作姿态地清了清嗓子,喘了一口大气。

「想什么呢?」他了然于心,走过来弹了我一个脑瓜崩,「我就看看安不安全,别睡到半夜再掉下来。」

环视了一大圈,他说:「我帮你租个稍微好一点的房子吧。」

「啊?不用,你不要租啊,也不要乱买东西。」我眼睛盯着屏幕,半天才听见他在说什么,「嘶,这个人好像在哪见过,怎么这么眼熟啊?」

他凑过来看了一眼,「这不是网红模特吗,那你眼熟也很正常。」

「不是这个,是她旁边这个男的。」我咬着手指甲想了半天,忽然一声惊呼,把阮平山给吓了一跳,「我靠!但愿是我认错了!」

这张照片的主角是最近 ins 上有名的网红,我关注她,本来是想看看她日常的穿搭,可是她旁边这个人……

这人明显是个亚裔,肤色晒得有点黑,笑得露出两排白牙,光着膀子穿着一条花里胡哨的大裤衩,举着相机正在抓拍这位网红。

亚裔,定位在美国,玩摄影的,再加上这眼珠子巴不得飞进对方内衣里的眼神。

他居然是林诚美的男朋友。

我本来说服自己,或许他们只是单纯的摄影师和模特,可再看这张摄影师的 tag,先是一个英文名,还有一条是「my love」,接了一个爱心表情。

学了几个月的英语,my love 我还是不会理解错的。

以防万一,我给林诚美打了个电话,「喂,诚美,没什么事,就是我最近在学英语,外教说让我们给同桌取英文名,我同桌是个男的,我也不会取,想问问你男朋友英文名叫什么,能不能借我用用呀?」

挂断电话,我的手都在发抖,抓着阮平山的袖子问他:「Blair 这个英文名,应该很容易重名吧?」

他叹了一口气,指着屏幕,「咱不骗自己了行吗?Blair Cui,这好像不是那么容易重名吧。」

自从辞掉了咖啡厅的工作,我跟诚美的联系就淡了很多,她要上课,又要打工,我也有许多事要做。

忙得我甚至忘了她男朋友可能在骗她。

如今,我证实了这种可能,甚至,对方还出轨了。

骗财骗色骗感情,人渣也不过如此。

我一定要告诉她真相,尽管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做了这个决定,我第二天就去咖啡厅找她,可服务生换了一批,店长告诉我,林诚美也不在这里工作了。

他还说,她傍了个大款,看着五十来岁,有家。

我不信,直接去问林诚美,可她住在那男人给她租的新公寓里,告诉我,这是真的。

「我知道你肯定很瞧不起我,我跟你不一样,我是真的被包养了,他对我没感情。」她看起来过得并不好,很憔悴,「这种日子不会过很久的,等我男朋友的电影上映了就好了。」

不等我说话,她继续说:「拍电影真的太烧钱了,要不我也不会想到要走这条路。」

我大惊失色,「你把钱都给他了?」

「我把我父母给我买的那套房子卖了,但是还是不够。」她仰在沙发上眨眼睛,「只要他能完成梦想,我真的什么都愿意。」

「可是如果他知道这些钱是……」

「我不会让他知道的。」她轻声打断我,笑了一下,「我们是有感情的,夜娆,我相信他,比相信我自己还要相信。」

我的内心无比沉重,似乎有什么梗住了喉咙,「你真的别这样,我不跟你谈道德,但是你不要这么辛苦。」

「他背井离乡,肯定比我更辛苦啊。」说着,她拍了拍沙发,「我还能这样,有人给我地方住,给我钱花。虽然不能跟你比,当天在日料店,我看得出,那个人真的很喜欢你。」

我忍不住地流眼泪,「你有你自己的人生,诚美,你还有你自己的学业!」

「我退学了,整天打工,什么都不会,又挂了四科,这已经是第三年了。」她搓了一把脸,闷闷地说,「都说这样赚钱很容易,谁恶心谁知道。」

她放下手,很凄凉地笑了一下,却又故作轻松,「他浑身的皮肤都是松皱的,骨头就像挂不住肉一样,你知道吗?每一次不穿衣服的时候,我就能看见他全身下垂的肌肉走向,我甚至能闻到那种只属于老人的味道。」

「你不要再说了,诚美。」

「要说,为什么不说。」她梗着脖子,眼中噙着眼泪,貌似赌气,「其实他并不丑,但是,他跟我说话的时候,口水和风会不受控制地喷出来,因为到了这个年纪,牙龈就是会萎缩,牙齿的缝隙就是会越来越大。他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但是小便的时候就是会淋到坐便器上,因为他就是老了,他就是没有办法控制。」

说着说着,她激动起来,手臂扫开了茶几上的东西,「我每天就在这里,暗无天日地等,等着跟他吃一些软烂好嚼的东西,等着演,等着装,等着他开心了之后把两千块钱洒在我的裸体上!」

「我不值得可怜,夜娆,这就是我的选择。」平静过后,她望向窗外,屋子里没开灯,衬得落地窗格外的亮,她不禁眯起眼睛,「我上高中的时候暗恋我的语文老师,喜欢听他朗诵《致橡树》,我以为那是爱情,我以为那是爱情。」

收回眼神,她漠然地看着我,「但那不是,那是成年人无能为力的浪漫,和故作姿态的穷酸。」

我摇摇头,没有她语汇丰富,但还是下意识否认道:「不对,不是。」

她笑了一下,用眼神指着我脖子上的项链,「能还给我吗?」

辞职时,除了给了她一个月的房租,我还用我的真项链,跟她交换了这一条假的,留作纪念。

我将项链解下来,交到她手里,却说:「但是不值得,真的。」

她没说话,用手机给项链拍了个照,不知给谁发了一条语音,「在代购那里买了一条梵克雅宝,居然是假的,八千块,好心疼哦!」

对方没有回复,片刻,只有一声突兀又冷漠的电子音:支付宝到账一万元。

她淡淡地扫过屏幕,露出一个很讽刺,甚至有点高傲的微笑,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她对我说她叫林诚美,意思是诚实的人最美丽。

我在感怀往事,她却忽然开口问我:「夜娆,跟那个男人相比,你什么都没有,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需要你?」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索性拨通了阮平山的电话。

「怎么了?」

「问你个问题。」答案同样令我忐忑,我不得不反复调整呼吸,「跟你相比,我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需要我?」

「你觉得呢?」

我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拿来睡?」

电话那端,他轻声开口,语气无比温柔,「拿来爱。」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爱」,我几乎瞬间就落了泪。

挂断电话,林诚美依旧看着我,「真好。这就是爱情,夜娆,但是我不羡慕你,我也有。」

几乎是自我安慰般,她笑着说:「虽然我男朋友没有钱,但是他很爱我。」

那一刻,我几乎脱口而出,要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个骗局。

可她逆着光,年轻却沧桑的眼中忽然出现了那么一点点可以称作「希望」的东西。

「夜娆,我男朋友就快回来了!他说过等他回来我们就结婚的!」

我险些崩溃,哭出声音——几乎是慌张无措地,我站了起来,说我该走了。

站在门口,我看着她,「诚美,我们拥抱一下吧。」

她的表情由微笑瞬间变得很严肃,甚至是警惕,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两步。

「不!」她防备地抱着手臂,「不行,夜娆,我很脏。」

那时候我怎么也想不到,再见到她的时候,她被原配夫人打倒在地,衣服扯落了一半,而她那学成归来的男朋友义正词严,斥责她不知廉耻,将一整杯黏糊糊的饮料淋到了她的头上。

在众人的围观中,她狼狈地坐在那里,不停地用一张烂到不行的纸巾擦拭自己。

我用另一杯饮料泼了男人的脸,将那张照片连同各种他跟网红的合照拍在桌上。

我说你骗了她。

没想到男人一声冷笑,对我说:「这叫扯平了。」

「她把钱都给了你!可你根本没有想要跟她好好恋爱!你这个王八蛋!」

「难道白跟人睡才叫谈恋爱吗?Sorry,你们有那么贱,我没那么贱。」男人说。

我试图把林诚美拉起来,没想到她忽然笑了。

「哈!你不用拉我,夜娆,我就该坐在这里,我就应该被泼,我活该,我就是贱。哎呀,我本来今天是想,想,想让你跟我男朋友认识一下,你是我的好朋友,哈,怎么会弄成这样。」仰着脸,她看着那位原配,「对不起啊,你说得对,小三就是该死,所以你看,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对方被激怒,拽着她湿淋淋的头发殴打她,阻拦之中,对方抓花了我的脖子,血糊了我一脸。

错以为自己被毁容的我,发出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

去医院的路上我还在跟阮平山通电话,我语无伦次,反复地冲着他喊,我说我的脸毁掉了,我的脸花了。

「不要怕,你不要怕。」我听见他拼命按喇叭的声音,「你冷静点,不要怕,我马上就到。」

不久前他还在形容我有多么漂亮,而此刻,他咬着牙,「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不要怕。」

虽然最后是虚惊一场,可我一直记得这句话——那天他看到我的时候无比狼狈,满头是汗,连领带都是歪的。

他在我面前,一会儿蹲下,一会儿又站起来,甚至又哭又笑,像个神经病。

抱住我的时候,我甚至发觉他在哆嗦,「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

可不是吗,也吓死我了。

其实我知道阮平山一直很瞧不起林诚美,可他还是帮林诚美请了律师,因为她是我的好朋友。

她最近在忙着起诉她的前男友——如今她万念俱灰,只希望对方能还她一些钱。

她说她真不知道好端端的恋爱怎么会谈成这样。

我心中只觉得后怕——原来失去自我的恋爱,是这样的。

不过,也发生了一件好事,我攒够了钱,盘了个小门市,我的买手店就这样开业了。

好多人都来给我捧场,就连当初的大嘴巴都来了,方虞也带着小帅哥来了——说起来,她把小帅哥送去选秀,没想到小帅哥太过耿直,说自己有喜欢的女生,结果闹了个一轮游。

不过,选秀没火,他为选秀做准备的 vlog 却阴差阳错地大火起来。所有人都说,他一边弹贝斯,一边指向空无一人的观众席,那个画面太热血了。

可那时的观众席并不是空无一人的,方虞就坐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他,像当初在学校操场上一样。

借着这次偶然的走红,方虞重组了他们当时的乐队,还办了巡演,赚得盆满钵满。没想到他没做成演员,也没做成偶像,竟然做成了当初最不抱希望的乐队。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生活的偶然,真的很美。

今天他们俩过来,我以为是方虞来给小帅哥买东西,没想到是小帅哥给方虞买了条连衣裙。

他说姐姐,你给我花的钱,我都还上了,你对我的期望,我希望我没有让它落空。

他说他有了喜欢的女生,他要说清楚,然后勇敢去追。

方虞很洒脱,酷酷地接过他的礼物,「行,谢谢你,追星真的挺快乐的。」

似乎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精彩,而我,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我终于可以把阮平山给我花的钱照原价折给他了,拍了拍口袋里的银行卡,我笑眯眯地对前台小姑娘说:「你好,我找阮平山。」

「好的,请问您有预约吗?」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

她略带歉意地看着我,「没有预约的话,阮总可能不太方便接待您哈。」

「麻烦你给他打个电话,你就说,我姓江。」

冲着她的背影,我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嘟哝,「还预约!你们老板睡了我一整年,也没有哪天跟我预……嗝!」

回头看到的这个人令我惊慌失措,甚至吓出一个嗝来。

「阿,阿姨好。」

 

女人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我,不是由上至下的,而是集中在我的脸上。

「确实蛮好看的。」自顾自地评价一句,她越过我上前,用骨节叩响了桌面,唤回了正准备打电话的前台妹妹。

「让她跟我一起上去吧,平山在吗?」得到肯定的答案,她点了点头,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上。

站在电梯里,我身姿笔挺,犹如雕塑,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阮平山的妈妈,这个曾被我当作情敌的女人,她一直在看着我,略带微笑的表情跟阮平山如出一辙。

我不禁觉得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啊阿姨,我第一次来,不知道上几楼。」

女人转过身,默默按了十九,却在背对着我时忽然说:「睡了你一整年也不准你来吗?」

那句话到底还是被她听去,我后悔不迭,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没有不让我来,是我自己不好意思来,我怕有人传闲话。」

她低头看了一眼表,不再说话了。

电梯终于发出叮的一声,我像是被塞进微波炉里的面团,浑身都在发热。

她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就这样穿过长长的过道,享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礼。

忽然,她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转过来看着我,我险些没刹住车。

「你先进去吧,我去个洗手间。」

「那,那我帮您把包拿进去吧。」

她看了我片刻,将包给了我,拐了个弯去洗手间了。

我站在阮平山的办公室门前挠头,敲门后听到一声「请进」。

怕他办公室里有别人,我将门拉开一个小缝,只露出一只眼睛,确认只有他自己后才走进去。

看见我,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你没跟我说你要来啊,楼下居然放你进来了?」

「没有我是跟……」我话还没说完,便被他轻促的亲吻打断,「呃,你这个玻璃墙,外面看不到的吧?」

「嗯,看不到。」说着,他的手径直袭上我的领口,解开了顶端的一颗扣子。

我啪的一声打了他的手背:「你疯掉了!你以为这里是哪里啊!」

「你别动,我看你脖子上那个伤口。」他按下我的手,口中念念有词,「你以为我要干什么?少看点那些不入流的小说,尤其是那个伞大王的书你少看,那不是什么好人。」

我好像听见高跟鞋的声音了。

「我我我知道了,你赶紧撒开!」我急得直跺脚。

「我看你这都有点发炎了,你这几天不要散头发了,指甲抓的肯定不爱好,这都有细菌。」他凑近伤口,轻轻吹气,「疼不疼啊?」

就着这个姿势,我跟阮平山的母亲对视了。

「阮平山,你你你……」我大惊失色,紧张得甚至拽歪了他的领带,慌乱之下,开始口不择言,「你妈!你妈!」

他愣住了,从我颈间抬起头来,「我怎么了?骂我干吗?」

我欲哭无泪,却见阮平山的母亲靠在门口,发出了一声轻咳。

随着这一点动静,在她的审视中,阮平山在整理领口,我在系扣子,气氛如此微妙。

明明啥也没干,好亏!

「妈。」阮平山心理素质过硬,很快便神色自若,甚至按了内线,要秘书端三杯咖啡进来。

女人十分自然地在沙发上坐下,跷起腿,反复摸索扶手,姿态同阮平山一模一样。

她抬眼看着我,「坐啊。」

我贴着边边,很恭顺地坐了下来,引得她轻声发笑。

气氛有些尴尬,恰好秘书端着托盘进来了,她踩着高跟鞋,手上颤颤巍巍的,我都怕她忽然扣洒。

「怎么回事?」女人蹙着眉问。

「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

「嗯,那不如你来当老板好了,那个位置比较舒服。」看着秘书迅速变红的眼睛和涨红的脸,女人面无表情,「我真的讨厌笨蛋。」

我站起来,从秘书手上接过托盘,「没关系,我来吧。」

女人啧了一声,「什么人做什么事,我们家没有客人端咖啡这种规矩。」

秘书看着都快哭了,还好阮平山叫她先出去。

把咖啡依次摆在桌上,我憨笑一声,「没事阿姨,您别看我这样,我在咖啡厅打过好几个月的工呢!哈哈!」

说完我就后悔了,赶紧给了阮平山一个眼神,意思是「是不是不该说这个呀」!

没想到女人的用眼睛指了指自己的儿子,问我:「他没给你钱吗?」

这个问题令我有些汗颜。

「妈,您这个问题不友好。」阮平山轻声打断,「我觉得不要聊了。」

「没关系。」低着头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说,「平山给了我很多钱,但是,我还是要自己做事的,因为我不是笨蛋。」

女人似乎没有预料到我的答案,于是轻声笑起来。

可是我不笑,甚至,我有些严肃地说:「阿姨,您让我不开心了,我不喜欢您刚刚的说法。」

看得出阮平山有些吓住,但最终,他并没阻拦我。

「您很优秀,很聪明,平山也是,你们都是天之骄子,可是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普通的,或者像我一样,比普通还要笨一点的。」我有些发抖,连吞了几口唾沫,才勉强说下去,「可能您觉得我们是笨蛋,但是不对,我们在很努力地生活,用我们仅有的,不出色的能力。」

女人挑起眉毛,舌尖鼓弄一侧腮肉,「你说这些有用吗?那是她的工作。」

「不对,不对。」我接连否认了两声,「她是平山招进来的,是高学历,高智商的人才,是比我厉害一百倍的人,我相信她被录用的理由不是能够稳稳地端住三杯咖啡,不是我们这些笨小孩也能做好的事情,那不是她的价值。」

女人扶住额头,「高学历就一定聪明吗?」

「您也不要觉得自己天下第一聪明,阿姨。我从小读书就不太好,但是我一直记在本子上的一句话,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您在更厉害的人眼里,也是很笨很笨的人,只是他们没有向您指出,因为他们比您更温柔,更包容。」说到这里,我甚至不能自持地站了起来,双手攥拳,俯视着她,「我也有比您更聪明的地方。」

女人抬眼看着我,半晌才问:「你疯了吗?」

我却自顾自说了下去:「刚刚那位秘书小姐一进来,我就闻到了膏药的味道,我看到她粉底盖不住的黑眼圈,看到她手腕刮痧的痕迹,我知道她昨天一定熬夜敲键盘忙了很久,所以她今天能坚持完成工作,我很佩服她。我看到了她的厉害,这就是我比您聪明的地方。」

女人本来抱起的手臂垂向身体的两侧,一副放弃抵抗的样子,「你想说什么,一起说完吧。」

「我想说,虽然我没有很高的智力,但是我一直很用心地去感受周围的一切,我对每个人都很真诚,努力去挖掘他们身上美的部分。我很友善,我很包容,我设身处地考虑别人,可能您觉得,到了您这个位置,这些就都不重要了,但是我是普通人,我是笨小孩,是这些品质保佑我能够有今天,能遇见平山,遇见很多很好的人。」最后,我告诉她,「我不是笨蛋,哪怕一辈子洗碗洗盘子,我也绝不承认自己是笨蛋。」

女人看着我,「你在教育我吗?」

「我不能教育您吗?」这一刻,我一定昏了头。

她指着阮平山,「你崇拜的这个人,都是我教育出来的。」

「是的,他跟您真的很像,我喜欢他身上的那些品质,比如非凡的魄力,比如优雅的气质,比如敏锐的判断,这些都是您带给他的,所以我也很敬佩您。」顿了顿,我继续说,「他真的很会赚钱,所以那时我的确很崇拜他,可是他不会谈恋爱,您知道吗?一定要时刻保持强大,不能露出一点懦弱和莽撞的样子,那不是在谈恋爱,那样的人不可爱,这是我教他的。」

「您的确把他变成一个很厉害的人,但是我,我把他变成了更可爱的人。」我做了一次深呼吸,来平复疯狂的心跳,「刚刚您问我,平山是不是给了我很多钱,对,所以我今天其实是来还钱的。」

我从包里掏出那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就像一年前的阮平山。

女人看着那张卡片,忽然笑了,「你可以留着,能有几个钱。」

「不,我要跟他重新开始,以平等的关系再开始。」

女人似笑非笑,「你觉得我会给你这个机会吗?」

「我不在乎,哪怕今天我们必须分手,这个钱我也要还。」我毫不畏惧地回视着她,「前不久有个人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难道只有白跟人睡才叫谈恋爱吗?这个问题让我困惑了好几天,我甚至差点以为他说的是对的。但现在我明白了,我已经从这场恋爱里收获了很多宝贵的东西,超越钱,超越性,超越所有肤浅的东西,那就是我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

我相信,阮平山也是一样的。

女人默不作声地听完,忽然问:「那如果,我给你五百万,让你离开他呢?」

「如果您用这样的方法来对付我,那我会更努力,然后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您。」

「哎呀,小江啊,你真的不是很正常。」她摇摇头,站了起来,走到窗前往外看,「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又管不了他。」

这句话中,我准备的所有说辞都梗在喉头。

「如果我的反对管用,早在你把蛋糕扣在他脸上那一天,他就已经把你踹了。」回过头来,她靠在那里,「我说我不喜欢你,他说反正也不会跟我们一起住。我说你会耽误他,他居然跟我说,人生就是用来耽误的。」

她发出一声哼笑,「但是他也没说错,你确实挺善良的。他喜欢你善良,喜欢你真诚,我讨厌你平凡,讨厌你莽撞,这都不冲突,这都是你。」

「但是你挺勇敢的,这一点,我还是挺喜欢的。」又看了一眼手表,她说,「算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后悔不要来找我哭就行了。」

说完,她朝着我走了过来,甚至勾出一个不一样的笑来,「怕不怕以后在我手底下的日子不好过?」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却笑出声来。

「我没那么无聊,还什么五百万。我有五百万干什么不好,何必用来买我儿子恨我。」停顿片刻,她对我说,「况且,你们也没那么重要,除了家庭以外,我有我自己的人生。」

老天,我刚刚还有点讨厌她,现在居然觉得她有点帅。

而此刻,她对着我伸出一只手——站在落地窗前,光模糊了她的轮廓。

我小心翼翼地握住那只手,心想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婆媳见面弄得跟首脑会谈似的。

「啧。」没想到她咂咂嘴,抽出手,「干吗呢,我让你给我包。」

我这才想起我还拿着她的包,赶紧又双手递上,顺便拍拍马屁,「奶白色的小号戴妃,哑光皮的就是比漆皮的好看,经典永不过时,真不错呀真不错!」

「哦,你还挺懂。」她接过包,自说自话,「一块儿吃个饭吧,上次那个蔓越莓果塔,限量供应,我一口都没吃上,啧,无语。」

我回头看了看阮平山,他也正微笑地看着我——在整个过程中,他不发一言,可我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出门时,那明显哭过的秘书小姐站起来送我们,阮平山的母亲本来已经越过她,却顿住脚步。

「辛苦了。」她说。

坐在餐桌上,我们三人共同注视着这一块小小的蔓越莓果塔。

这些餐厅真会搞饥饿营销,又不是什么珍稀的东西,还限量供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限量」两个字已经不再让我那么狂热了。

「来点儿?」女人问阮平山。

他摆摆手,笑说:「不了,上次吃够了。」

我险些噎着,瞪了他一眼,意思是提这干什么!

女人又把盘子推给我,「切一块儿?」

「好呀!」我用叉子挖了一半,搁在盘子里,「谢谢阿姨!」

女人又摇摇头,显然是还不能适应我的「真诚」。

晚上八点,又有人到台上去唱歌了,我埋着头不敢说话,却还是躲不过。

「要不把他撵下来,你上去唱?」女人细细咀嚼口中的食物,咽下后看着我,「顾里是谁啊?她二姨很老吗?」

救命,我的脚趾险些挖穿了鞋底。

阮平山却忽然说话了:「你听过我唱歌吗?没有吧?我上去唱一个,我唱得可好了。」

然后,他就真的走上台,把那位正在调琴的歌手请了下来。

刚一开口,就引来全场停杯投箸——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神奇的歌声,声音明明是好听的,但没有一个字在调上,每一次仿佛要回归正轨时,又会在下一个瞬间毫无预兆地放飞。

台下有窃窃私语,碍于礼貌,没有人出声嘲笑他。

「哈哈哈哈哈哈!」这洪亮笑声的主人当然是我自己。

有了我打头阵,一时间,笑声此起彼伏,回荡在餐厅的每个角落里,就连阮平山的母亲也在笑。

我想对她说,您真的把他教得很好。

可她忽然拍拍我的膝盖,「你真的把他教得很好。」

她甚至去了我和阮平山住了一年的别墅,随着她的查看,我也才发现,原来这里充满了我们相爱的细节。

拨弄罐子里的速溶咖啡,她说:「平山从来不喝冲剂咖啡的,他要喝手磨的。」

拍了拍书桌旁的零食箱,她说:「天啊,劝你不要摆在这里,平山不能忍受别人在他书房里吃东西。」

看见电脑上暂停了一半的综艺节目,她说:「我们全家都很讨厌这个主持人,他真的很吵。」

最终,看见卧室里那一套娇粉色的 Hello Kitty 床品,她甚至回过头来握住我的手:「小江,我们家是做家纺的,你知道吗?所以平山从来没有睡过不好的床和被子,我记得他去留学的时候必须要带一张床垫,最好的床垫,那个床……」

「妈。」阮平山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我都在改。」

只这一句话,女人静了下来。

「其实我真的挺快乐的,速溶咖啡也挺好喝的,有人在旁边吃零食,我也没那么寂寞了,看综艺节目的时候她笑得很开心,她开心我就开心。」他没有看我,说出的字字句句却都与我有关,「这个粉床单,粉被套,说实话,确实不是我的取向,但是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他伸手指着那只傻乎乎坐在正中间的 Hello Kitty,「因为我喜欢和她躺在那。」

女人静静地听完,问他:「她让你经历了很多开心,是我和爸爸没有带给过你的?」

「对,是只有她能带给我的。」

于是女人点点头,目光落在我脸上,「挺好的,真挺好的。」

她走了,走前还邀请我有空去家里坐坐,她说去了我就知道了,阮平山的爸爸跟他更像。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就那么聪明,我说:「是呀,都喜欢漂亮的!」

阮平山依旧没有「公布」我们的关系,但他有空的时候,总是会开车送我去上课或者去店里。我的买手店不算非常火爆,但幸得方虞和几个朋友的照顾,还给我介绍了几位爱美如命的女明星。

公寓租约到期后,我又搬回了阮平山的公寓里,但我们说好了,每个月都存一笔相同数额的钱,等到两个人都有空,就用这笔钱出去玩。

阮平山的妈妈把那只我夸过的包送给了我,我也送了她一只我费尽千辛万苦淘来的手镯——听说还得了其他贵妇的赞美,也不枉我忍痛割爱。

他爸爸真的跟他一模一样,尤其是都喜欢漂亮女人,见我的第一面,他就跟我说,还好你没去什么娱乐圈,不然什么冰冰,都没得混了!

阮平山的妈妈说他很肤浅,她说你就看不见人家除了漂亮之外的优点吗?

那时阮平山看着我笑,从他眼中,我看到了我。

美丽的我,美丽的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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