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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东西或人曾经给你带来过生命之光?

1

今天殡仪馆照例送来了一位死者,是个年轻男人,死状诡异,被硫酸毁得面目全非。

我不禁恍惚,想起我前半生唯一的挚友陈曦。

她出殡那天,遗容并不好,可她原本是那么爱美的一个姑娘啊。

那是我一辈子的遗憾。

所以,此后的六年里,哪怕忍受再多的非议,我都没有动摇过做一个入殓师的执念。

比起活人,死人对我更友善。

此时,这个男人的棺材被停放在入殓厅,正当我专心思考该处理他的遗容时,一旁不知何时站了个男人。

「我是逝者家属。」

他转过头来,皮肤白皙,眼底下却是浓重的乌青。

我收回视线,点了点头,背过身准备所需物品,却发现口罩用完了。

我皱眉为难时,一个口罩递到了我面前,我下意识避开了他的动作,顿了下后,才不自然地接过:「谢谢。」

落下这句话后,我开始全神贯注在死者的遗容上。

死者的脸毁坏程度太严重,哪怕我费了好一番功夫,却也只恢复到了依稀可辨出五官的程度。

我失落地叹了口气,掀开白布才发现他的身体是干瘪的,手和脚还有法医验尸后的缝补痕迹。

我的手一顿,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个人,死之前一定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最重要的是,他连身体器官都没有了。

饶是见过了各种尸体的我,此时也忍不住颤了颤。

我深吸了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替他换上了寿衣。

这期间,我发现他脖子处有块青色的痕迹,可惜那个地方被硫酸灼烂了一大片,我刚想看个仔细,门口忽然响起了同事的催促声。

「遥星月,这位逝者六点得出殡,你抓紧点。」

我应了一声,一转头,发现身旁那个男人正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在看着棺材中的人。

像是愤恨,又像是悲伤。

我愣了一下,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他们……不是亲属关系吗?

但我也不是多事的人。

快速替死者穿好寿衣,把棺材盖上时,听见身旁的男人低声说了一句。

「这应该是他这辈子最听话的一次了。」

他说这句话时,明明语气平平,有某一瞬间,我却好像在他身上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痛苦。

我心中一窒,鬼使神差道:「现在是他生命中最轻盈的时候,不管……他是怎么去的,好好跟他道个别吧。」

说完,我正准备收拾工具离开时,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我瞥了一眼来电显示后,下意识关了静音。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不死心,一连打了十几个电话后,我只好走出来接听。

「妈。」我低声唤道,语气无力。

电话那头的人哀求道:「星月,警察又打电话到家里来了,你能不能让他们别再问了?妈求你了,去相亲吧,好好过日子。」

我垂下眼眸,缓缓道:「妈,我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些。」

「不想考虑?!」

电话那头的声音徒然变得尖锐,过了一会,我听到母亲带着哭腔的语调道:「你都那样了,还想挑多好的?!」

我倏地攥紧手机,面色煞白。

我妈似乎意识到话说重了,缓了缓音调,哀求道:「星月啊,听妈的,这次介绍的是个警察,胆子大,没准还能帮你……去试试吧?就当妈求你了好不好?」

我对着半空吐了口浊气,听到自己平静地应下:「好,我去。就三天后吧,地点我来定。」

挂了电话,一转身,刚才那个男人正站在门边端详着我。

我从他眼中捕捉到了一抹一闪而过的讶异。

一种遮羞布被猝不及防扯开的无措在我心尖蔓开,但这种情绪只存在了一会我便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抱歉,我本来是想出来透口气的。」他忽然说道。

我离开的脚步微不可察顿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三天后,到了约定见面的时间。

赴约的时候,我故意迟到了十几分钟,但我显然多虑了,对方根本没出现。

一想到今天依旧会被放鸽子,我反倒自在了起来,索性找了个位置坐下,自顾自叫了些吃的。

谁知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抱歉。」

我寻声抬头,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世界太小了。

谁能想我今天的相亲对象,竟是那天在殡仪馆见到的男人?

2

深目高鼻,下颌线线条清晰,左眼尾有颗泪痣,在碎金般的阳光下显得妖冶迷人。

原来他是警察啊?应该是刚调过来的,不然,我应该会认识。

「先相互认识一下吧,你好,我叫沈潋。」

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故作冷漠道:「相互认识就不必了,我讨厌不守时的人。」

「我也是临时被告知要来相亲的,不过……」

沈潋淡笑地看着我:「很庆幸我来了。抱歉,下不为例。」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下意识避开他的眼神,重新拿起了筷子。

我没主动招呼他,他却拿起了公筷,一边给我夹菜一边自顾自做着剩下的自我介绍。

我正好伸出手,手背无意间与他相碰,我浑身颤栗,闪电般缩回手。

「别碰我!」

他惊愕地看着我,似乎没料到我反应会这么大。

空气静默了一瞬。

我顺着他的目光,发现他的视线落在了我的手套上。

外面三十几度的高温,我手上却戴着厚重的手套,的确很令人费解。

不过他却没追问缘由。

「抱歉,我只是看着你夹菜不太方便,想帮帮你。」

听见这话,我浑身的倒刺顿时萎了下去。

我别过脸,冷冷道:「沈先生,说实话,你的条件真的很好,不仅外貌出色,还是个年轻有为的警察,外面有大把的好女孩供你挑,你实在没必要在这浪费时间。」

「我条件很好?」

我听见沈潋轻笑了一声。

「你年轻漂亮,敬业勇敢,不也是个好女孩?」

听到好女孩这三个字,我的心下意识轻颤了一下。

我深吸了一口气,生出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念头:「沈先生,你可能被介绍人骗了,其实我……」

「哟,这不是星月嘛,又在相亲啊?」

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沈潋也看向来人,他眉头微不可察蹙了一下,转过头来询问我:「这位是……」

我张了张口,邻居张大妈却一把夺过了话语权:「小伙子,我可是星月的邻居,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哩。」

沈潋刚想礼貌性地问好,却在下一刻深深皱起了眉。

「小伙子,你知道她前几年那些事吗?害,算了,是我老婆子多嘴了,你们聊你们聊。」

张大妈走了以后,我没给沈潋问我的机会,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抱歉,我去个洗手间。」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跑进洗手间。

我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摘下手套,冰凉的水将我手心黏腻的汗液冲了个干净,我的心这才逐渐平静了下来。

抬起头,我注视着镜中的女人。

二十六岁,容貌姣好,本该是肆意享受爱情的年纪。

「可是……」我看着镜子里的女人,喃喃道:「你已经没有未来了啊。」

我故意在洗手间里待了很久才出去,沈潋是个聪明人,肯定明白我这是在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但我没想到他竟然没走。更加没想到,张大妈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

此时我站在两米开外,麻木地猜想着,待会沈潋知道我是个多么肮脏的女人后,会不会后悔刚才对我这么绅士照顾?

「小伙子,我实在是不忍心看你被骗,才大老远折了回来,实话告诉你,星月这女娃子啊,不安分。」

沈潋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只听见他不冷不热地问:「哦?是素面朝天叫不安分,还是穿着高领衬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叫不安分?您给我说说。」

我愣了一下,然后听见张大妈冷哼了一声。

「那是她现在老实点了,她以前可是天天打扮得跟花蝴蝶似的,人家不强奸她强奸谁啊?要我说啊,一个巴掌拍不响,她指不定多享受呢!」

「你说什么?」沈潋的声音徒然冷了一个度,语气中带着职业的威严。

「就是,她被、被强奸了啊!」

张大妈似乎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以为他是在气愤,说得更起劲了。

「听说后来还怀上了强奸犯的孩子,堕胎了呢!小伙子啊,你别怪我老婆子多嘴,她现在天天混在死人堆里,这种女娃哪能当老婆啊。」

我笑了笑,堕胎?

当年我为了洗干净自己,甚至用钢丝刷到全身破皮,又怎么可能会让自己有怀上强奸犯孩子的机会?

这样的流言蜚语太多了,我从不解释。

她们把流言蜚语变成利刃,可她们不知道,我早就千疮百孔,再不惧任何利器。

3

见沈潋不说话,她又自顾自兴奋地说了起来。

「我就说吧!你肯定被她骗了,不过你也不用太生气哈,阿姨给你介绍个更好的,你要不跟我闺女试试?我闺女从小就安分,还是个教书的知识分子,可比那种破鞋好多了。」

「教书确实挺好的。」潋声音平淡地说道。

明明告诉过自己不要在意的,可那一瞬间,我浑身的血液仿佛还是凝结了。

张大妈一听有戏,顿时喜上眉梢,谁知沈潋话锋一转。

「不过,你闺女没教过你,做人嘴巴要放干净点?」

张大妈表情一滞,紧接着破口大骂。

我愣愣地摸了摸心口,那里……一团麻乱。

张大妈骂骂咧咧离开后,沈潋转过头发现了我,我只好坐了回去。

他脸上带着温煦的笑,丝毫不提刚才听到的那些事。

「你这是什么表情?」他问我。

「我在替你惋惜。」

他好像没听懂似的,满脸遗憾地说道:「这么说,我是被嫌弃了?」

我哑然地看着他,他也定定地看着我。

窗外折射进来的阳光倒映在他的眼睛里,燃烧着他的瞳孔,也燃烧着我的倒影。

「给我个机会吧,你不用动,我来走向你。」

我愣在原地,他背对着阳光,我整个身影被他笼罩着,完全淹没在阴影里。

良久良久,我听见自己沙哑干涩的嗓音说:「我不需要。」

是的,我不需要。

在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是我自己把自己拉出深渊。

没有那个人,我就做那个人。

——

我本以为在我那样彻底的拒绝之后,我跟沈潋再也不会有交集。

可我没想到,他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相反,他每天都会来殡仪馆。

他也不打扰我,只是远远地看我工作,开车跟着我下班。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他们天生就耀眼,是所有人关注的对象。

尽管我极力地忽视他,却挡不住别人总在我面前提起他。

从保安大叔的口中,我得知沈潋的爷爷和父亲都是光荣的烈士,而之前死去的那位,是他的弟弟。

知道这些后,我对他的态度越发冷了。

他满身荣誉,自带荣光。

而我的光,早就湮灭在了那条肮脏的巷子里。

我还有一件事要完成,等完成这件事,我就可以躺在棺材里,听外面人声鼎沸,看他娶个会发光的女孩。

所以,我勾唇微笑,看了眼停在殡仪馆大门外的车子,转身往后门的方向走去。

「遥星月,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在找当年那个强奸犯。」

我脚步一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沈潋跑过来站到我面前,他垂眸凝视着我,目光如炬。

「你每周都去警察局打听消息,你来殡仪馆工作,你每天面对不同的尸体,你买了保险,是因为……你想报仇。」

我彻底僵在原地。

「你觉得自己没有未来了。」他低声说道。

我下意识抬头看他。

他一身警服,清爽又干练,看着我的目光,就像神庙里的火焰,明亮而温暖。

「可是,你还有我。你的案子已经由我接手,我会找到那个伤害你的人,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所以……」

他顿了顿,嗓音嘶哑却柔和,仿佛带着无尽的力量:「活过来好吗?」

头上明明是炙热的太阳,可我的身子却冷得如同冰窖。

以至于一辆送葬车不断冲着我鸣笛时,我都没有反应过来。

电光火石间,我被沈潋一把拉到了怀里。

啪——

是我手机掉在地上的声音。

这个声音如同惊雷,我触电般用力推开他,苍白着脸后退了几步。

沈潋也不恼,他俯身捡起我的手机,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屏幕,原本黑暗的屏幕骤然一亮,跳出一张照片。

沈潋看到照片,微微一愣。

是一张婚纱照。

一张,只有我自己的婚纱照。

我闪电般抢过自己的手机,狼狈地藏在身后。

内心深处的秘密被发现,我心中又懊悔又懊恼,却又没来由松了一口气。

看见了又怎么样?

穿婚纱是每一个女孩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

但,结婚不是。

沈潋好像没看到那张照片一样,他笑了笑:「我又不是雨,你躲什么?」

「沈潋。」我忽然低声道。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他保持着微笑,抬头看着我,丝毫不给我说出那句话的机会。

「信我一次,那个人,我已经查到点眉目了。」

我瞳孔一缩,惊愕地抬头看他。

可下一秒,我用着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平静音调,对他说:「你之前不是说要带我去吃城东那家新开的日料吗?」

可他没有看到,我背在身后的手,抖得不像话。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突然转移了话题,下意识嗯了一声。

「那你傻站着干什么。」我深吸一口气,扬起脸,目光盈盈看着他,朝他伸出了手。

「拉我一把吧,我是说……我快饿得没力气了。」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都忘不了那一幕。

沈潋笑着伸出宽大的手掌,将我牢牢拉住。

他的掌心,温暖又有力。

足以将我从深渊拉出来。

那一刻,我告诉自己,先停一停吧。

先停下来,看看太阳。

4

在那之后,我和沈潋很快确认了恋爱关系。

但他并没有因此「得寸进尺」,他还是他,还是那个会时刻照顾我情绪的沈潋。

很多时候我都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以前遭受过太多苦难,上天才将这么完美的人补偿给我?

他明明那么忙,却会记得我的排班时间表,记得我的所有喜好,记得我的生理期,记得所有大大小小的节日,记得我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却唯独好像忘记了我糟糕的过去。

而我,也不再每周都去警察局问一问。

我们忙着玩乐。

他带我去了以前从不敢去的游乐场,去了人最多的电影院,我鼓足勇气跟他走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

后来,我们把这几年攒下的年假一次性休了。

我们一起去见识了迤逦云南的碧海蓝天,在水天一色的青海湖旁,他忽然认真地询问能不能吻我。

我们在峨眉山上被野生猴子追得狼狈,在布达拉宫广场手牵着手走了虔诚的转经路。

明明才认识半年多的时间,我们却好像一起经历了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此时此刻,在摇曳的五色经幡和庄严的布达拉宫殿外,沈潋忽然单膝跪地。

「星月,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什么?」

「我梦到你穿着那身洁白的婚纱,对我说我愿意。」

我看着他手中的钻戒微微失神:「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你在车上睡着的那天。」

我努力地回忆了一下,竟然不知道他说的是哪次。

「沈潋,你先起来。」

他听见我这么说,唇角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来拉萨吗?」我问道。

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也想沾点光,变回耀眼的女孩。」

成为能与你交辉的月。

阳光照耀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远处传来喇嘛的诵经声,庄严又圣洁。

沈潋将戒指缓缓戴进了我的无名指。

那一刻的我是真的相信,我又有未来了,我可以和沈潋这么过一辈子。

——

从拉萨回来以后,我和沈潋的关系有了进一步的进展。

那晚我们喝了点酒,因为下雨淋湿了衣服的缘故,他把我带回了他家。

在玄关处,他忍不住亲了亲我。

与此同时,天边一声惊雷,一束亮白的闪电通过落地窗照射了进来,刚好落到了沈潋眼睛的部分。

那一瞬间,我忽然瞪大了双眼,表情惊恐。

同样的眉眼,伏我身上的沈潋,跟六年前那个男人赫然重叠在了一起!

「啊……!」

我尖叫一声推开他,铺天盖地的恐惧在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就是那双眼,那双眉毛!

我死都不会认错!

5

沈潋猝不及防被我推倒在床下,却顾不上自己,站起来担忧地在黑暗中寻找我。

「星月,你怎么了?!」

我「啪」地一声打开了床头灯,白炽的灯光照在沈潋赤裸的上身。

像是印证了我的猜测似的,我在一瞬间捕捉到了他胸口处那块噩梦般的青色胎记。

我头皮发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跌下了床。

沈潋拉了我一把,语气里是浓重的担忧。

「星月,你到底怎么了?!」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我激烈地甩开他的手,身体猛地撞到了床头柜上,一个相册随之跌落了下来。

我下意识低头,在看到上面的合影时,心里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

照片上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一个是眼角有泪痣的沈潋。

另外一个,是那个将我推入深渊的恶魔,他的旁边,却印着一个纯洁的名字。

——沈清。

我的耳边蓦地响起了殡仪馆保安大叔的话。

「听说沈警官的爷爷和父亲都是光荣的烈士,但他那个弟弟却是个混黑的,抽烟打架,无恶不作。嗤嗤,也不知道他们沈家怎么就出了那么一个败类,最后还死得不明不白,也是活该!」

我又想起那具被掏空了内脏、砍断了手脚的尸体,还有他胸前那块腐烂模糊的青色印记。

我蓦地笑了,整个人笑得浑身发抖:「他死了,他死得那么惨,哈哈哈哈哈!」

沈潋脸色发白,在看到我这样的反应之后,聪明如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

「星月……」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沈潋的手机又响了,这一次,是公职的号码。

「沈队,当年性侵遥小姐的犯罪嫌疑人查到了,但你可能要做好心理准备……」

沈潋抬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像是悲伤又像是认命,他喃喃一声:「我知道了。」

——

当晚,我回到家后,因为淋雨发了高烧,还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梦中是六年前的酒吧。

妈妈生病急需用钱,那时候我还在上大学,白天上课做家教,晚上和闺蜜陈曦在酒吧打工,日子虽然艰苦但不至于过不下去。

直到那天深夜下班,我们俩被一群男人拖进了一条阴暗肮脏的巷子。

他们像一群声色犬马的败类,而沈清只是其中一个。

那天晚上,他戴着口罩,我看不清他的脸,却清清楚楚记得那双眉眼,和他胸前那块青色的胎记。

他玩世不恭地拍了拍我的脸,对着为首的那个男人说道:「发哥,这妞比那个烈,我就好这口,还是我来吧。」

然后,我跟陈曦被拖到了昏暗的小巷子里,噩梦般的暴行开始了。

晕死过去之前,我看到原本吓得不敢出声的陈曦忽然不管不顾地朝我冲了过来,歇斯底里地冲我喊。

「星月,快跑!」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撕扯得破烂不堪,下体有一种撕裂的疼痛。

而陈曦面无血色地躺在我旁边,浑身脏乱不堪。

我颤抖着手去摸她,触碰到了一片冰凉。

我却像没发现似的,自顾自地拨开挡住她脸的碎发,一点一点帮她捋好。

我的小曦那么爱美,她怎么可以,就这样脏乱地躺在这条污秽发臭的巷子里?

6

一声惊雷把我从噩梦中拯救出来,我迷迷糊糊睁开眼,拿起手机一看,弹窗跳出一条新闻。

我点开一看,一眼就看到「当年 XX 案的强奸犯终于落网」的字眼,底下是我跟陈曦被打了马赛克的照片。

我随手丢开手机,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额头,迷迷糊糊找了退烧药吃。

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又跟殡仪馆请了假。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先是祭拜了陈曦的遗像,接着,我认真地盘算了这些年来攒下的所有存款。

我妈的,陈曦父母的,五五分吧,都不能落下。

存款变零,我的人生也能清零吧?这样,我就能重新攒了。

第四天的时候,我蓬头垢面地下楼丢垃圾,却发现沈潋站在我家楼下。

我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我只知道,他以前是那么优雅干净的一个人,如今头发凌乱,面容憔悴,眼底的乌青比我刚认识他的时候还要重。

可人总是会变的,我以前,不也是一个连下楼倒垃圾都要穿戴整齐的精致女孩。

我没有多看他一眼,漠然地擦身离开。

沈潋是海上的灯塔,光芒万丈,穿破大雾。

而我,是惊涛骇浪中的小船,在暴风雨里孤独地停滞。

我曾因为看到灯塔的光而妄图前行,可船太沉了,我回头才发现,不是船沉,而是它承载的过去,太沉了。

那就……丢掉吧。

丢掉过去,也丢掉那盏灯。

这样,我就有未来了。

会……有的吧?

啪——

巨大的垃圾袋被我丢进垃圾桶。

我拍了拍手,转道打车去了殡仪馆。

没了那个人,也没了存款,请假这么多天,是时候去上班了。

从头到尾,沈潋都没有叫我,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我,直到看着我进了殡仪馆。

中午的时候,保安大叔给了我一份东西。

「姑娘,这是你男朋友让我给你的。」

我面无表情地接下,转头丢进了垃圾桶。

外卖的盖子被摔开,汤汁混着蟹黄饺流了出来。

是我之前最爱的那家蟹黄饺,那家店距离这里七八公里,可这会躺在垃圾桶里的饺子,却依然飘着热气。

我看向手中的钻戒,面无表情地摘下来,托保安大叔替我还了回去。

接下来,太阳依旧升起,我依旧两点一线上班。

沈潋每天都会给我送不同的吃的,我照例丢进垃圾桶。

我以为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天他就该放弃了。

直到那天我在殡仪馆的走廊内见到了他。

他平时都不敢进来,可那天,他落寞地坐在走廊里,远远看见我便局促地站了起来。

我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

那个曾经坚毅温润的面孔,如今却变成了局促。

我站在原地不动,他缓缓走了过来,看着我苍白憔悴的脸,下意识抬起手,却又艰难地放下,表情哀伤。

「对不起,纠缠了你这么久,让你累了吧?」

我的眼眶倏地红了,我背过身去,故作平静点头:「是。」

他笑了笑,低声道:「真遗憾,还没来得及教会你爱我。」

7

我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正要开口,却听他转而道:「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请你吃顿饭吗?」

大概是怕我拒绝,他赶紧道:「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很重要的事情,虽然……你不一定会在意。」

我的心头重重一跳,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到了饭馆,他叫了一大桌子菜,但谁也没心思吃。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星月,对不起,我和他,都欠你这句道歉。」

我笑了笑,摇头道:「不用啦,他那副死无全尸的样子,足够取悦我下半生了,我很开心,不需要谁的道歉。」

这话就像刀子狠狠割过沈潋的喉咙,他温润坚毅的脸瞬间血色全无。

他看了看我,薄唇动了动,艰涩开口:「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当年那群罪犯的头目,其实是东南亚最大的器官贩卖组织头目,他昨天在缅甸落网了。」

我点了点头,新闻已经铺天盖地,我并不意外。

「还有一件事……」

沈潋缓缓直视我的双眼,我在他的瞳孔中看见了巨大的哀切。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可能会颠覆你的认知,就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直到我后来查到了这个……」

沈潋递给我一沓厚厚的纸,显然是什么东西的复印件。

我不解地看着他:「这是什么?」

「这是我弟弟沈清死前留下来的证据,虽然警方这边并没有他的档案,但种种迹象表明,他应该是警方的线人。」

我瞳孔一缩,木讷地看着这些信封,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就算他是线人,他也对我——」

「当时他的身份被怀疑了,那个头目想让他背上一两条人命来证明自己,而他选择了——」

正是因为这个选择,他最终没有获得那些人的信任。

我想反驳,可我很快就说不出话了。

我蓦地想起沈清当时伏在我身上,一边撕扯我的衣服,一边低声说:「别挣扎,以后有机会的话,给你捅几刀,如果没机会,忘了今天吧。」

如果没机会,忘了今天吧……

这句话伴随着他那张被硫酸腐蚀殆尽的脸,在我脑中不断浮现。

我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听完这些的,我更加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那个人曾将我狠狠拖入地狱,如今却又残忍地告诉我,他其实是为了救我一命?

我诅咒过他。

我取笑过他死无全尸。

我曾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可这一刻,我忽然庆幸,他的遗容最终是我打理的。

饭吃不下去了。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沈潋开着车缓缓跟在旁边,我倏地停下脚步,他一个急刹。

「沈潋,你送我去一个地方吧。」

「好。」

——

墓园的小照片上,陈曦的人生被定格在了十九岁。

我认识她的时候,比她大一岁,现在,我比她大七岁。

她生前很喜欢花,我前些年在这里撒下的花种子开出的坟海,如今却凋敝枯败。

我难过地一片又一片折着它们的枯叶,企图在一片又一片枯叶中翻找未败的花。

远处的沈潋见我变得着急,快速踩灭烟头跑了过来。

「不哭,在找什么?我帮你找。」

「花,找小曦喜欢的花。」

「花儿现在睡着了。」沈潋闻言将我拉了起来,一点一点擦拭着我手上的枯叶,跟哄小孩似的。

「你乖乖等着,明年它就开了。」

我怔了一下,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听过的那句话。

是啊。

迟来的阳光无法挽救凋零的花。

但来年春天,花一定会再次盛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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