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抱着吉他站在舞台上时,我一眼就望见了台下的水璇,显然她也看到了我,惊讶到险些把手里的杯子砸在地上。
灯光从头顶照下来,落在我身上,显出几分喧嚣的热烈。把手指按上琴弦的那一刻,似乎有什么蛰伏在我身体里许久的东西,一瞬苏醒了过来。
其实我总共也没弹几首曲子,但演出结束,跳下舞台后许久,身体里沸腾的兴奋仍然绵延了下去。
水璇神情复杂地看着我:「小一,你什么时候学会弹吉他了?我怎么不知道?」
「想学就学了。我们只是朋友,有必要什么事情都让你知道吗?」我冲她挑了挑眉,忽然发觉自己变得十分叛逆。
水璇一脸错愕,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美女,吉他弹得不错嘛,来,哥几个请你们喝一杯。」
我转头看去,几个头发染得乱七八糟的小青年在不远处的卡座里看着我,目光在我和水璇身上扫来扫去,十分不怀好意,就差在脸上刻上四个大字:炮灰反派。
我视而不见,低头拿出手机,果然,沈琅发来了消息:「你不是说要回酒店补觉吗,人呢?」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坦白,「我在长廊酒吧,和水璇一起看演出。」
沈琅言简意赅:「定位。」
我刚把定位发出去,旁边的炮灰们又来了:「美女,怎么不说话呀?难道看不上哥几个?」
一转头,我就看到那个蓝毛站在与我近在咫尺的位置上,抬手往我脸上摸来。
我想也没想,当即把手里的东西连杯子带酒砸在了他脸上。
蓝毛一声惨呼,与之一并响起的还有水璇的尖叫。
我转头望去,看到一个红毛也靠近了水璇,却被她用尽全力一把推开。
然后,水璇害怕地缩进了角落里。
我暗骂一声,撑着桌子利落地跳过去,挡在水璇面前,抬眼道:「你们想干什么?这可是法治社会!还有啊,我认识老板和演出乐队的,我劝你们不要随便动手。」
蓝毛捂着脸站直身子,冷笑一声:「美女,这样就没意思了吧?老板也管不了我们交朋友啊。」
水璇在我身后小声道:「小一,你别怕,刚才我已经联系了慕容先生,他说他马上就到。」
「联系了天王老子也没用,请你们喝杯酒,难不成还犯法?」蓝毛不屑地冷笑一声,「我也实话告诉你们,我在这一片都有人……」
我懒得听他废话,一拳砸在他脸上,收拳时回头冲水璇淡淡道:「报警。」
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面前这一群炮灰听见。
蓝毛愣了愣,露出暴怒的眼神,朝我抬起了拳头。我眼神一凝,正要躲开再回击,却发现那一拳迟迟没能落下来。
他身后,传来慕容翎冰冷严肃的声音:「这一拳要是落下去,当心你这只手不保。」
蓝毛忙侧过身,给男主让出一条路。
我这才看到,慕容翎身边还跟着一个脸上有文身的人,一看就是大哥一样的狠角色。
蓝毛立刻放下手,乖巧如鹌鹑。
慕容翎走近几步,冷冰冰地盯着我:「是你带她来这种地方的?」
这锅我可不背:「可不是我主动带她来的,我自己要来,她非要跟着。」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可以了。」慕容翎面无表情地说,「我只看结果。」
我:「……」
你装个屁呢。
没等到我回答,慕容翎也没再问话,从我身后拽出水璇,拉着她往门口走。
水璇焦急地回过头看我:「小一!慕容先生,我朋友还在后面……」
慕容翎瞬间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淡淡道:「我只负责带走我的人,剩下的,你们随意。」
说完就带着水璇走了。
水璇还想挣扎着救我,却被他冷冰冰一句「不要挑战我的耐心」给堵了回去。
我突然想起来,原文里的确有一段水璇跑到酒吧玩,遇上麻烦,然后被慕容翎带走的剧情。
但,那段里应该没有刘一,而且时间线也在比较后面才对。
我一脸迷惑,眼看着那位文身大哥离开,这里又只剩下我和蓝毛对峙。
蓝毛立刻对我露出反派的狞笑:「我看看这次还有谁来救你!」
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
「还有我。」
是沈琅。
我浑身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下来。
奇怪,若是我一个人穿越进来,大概会随时保持着最高程度的警惕,可是一旦意识到还有沈琅,我整个人就会放下心来。
在这个特别的世界里,我与他之间,是能够放心将后背交托给彼此的关系。
当然,他顶着那样一张瞩目的女明星脸,不可能有人不认识他。
于是蓝毛一脸震惊:「苏云旖?女神啊!」
我:「?」
说着,他从兜里拿出一个蓝色的荧光手镯挂在手腕上,又拿出一条蓝色的丝带绑在额头上,然后激动地扑到了沈琅面前:
「苏云旖,我是你的粉丝,我是乙醚啊!你看我这应援手环,这应援丝带,就连我的头发,都是特意为你染的应援色!云旖云旖,天下第一!」
沈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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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唇角抽了抽,问沈琅:「你的粉丝叫乙醚啊?听上去就和违法犯罪多少沾点关系。」
不等沈琅答话,蓝毛已经一脸愤怒地瞪着我:「你怎么说话呢?你这个黑子,一定是嫉妒我们云旖太红!」
我:「……」
沈琅扶着额头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然后一脸认真地对蓝毛说:「我来接我朋友回家,听她说,你刚在为难她。」
蓝毛回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沈琅,笑容有些僵硬:「这位……女士,是云旖你的朋友吗?」
沈琅说:「是。」
蓝毛立刻过来,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我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帮我把乱掉的头发理顺,又点头哈腰地让他的小弟们给我让开一条道儿:
「您请,您请。云旖,我没有为难你朋友的意思,就是觉得她吉他弹得不错,所以想请教一番。既然你来接人,那就不打扰了。」
说完就干脆利落地带着他的小弟走了。
不得不说,蓝毛真的算是个合格的粉丝。在外偶遇爱豆,却完全没有合影要签名的打算,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心意就火速开溜,真正做到了只关注作品、不关注生活。
沈琅过来牵我的手:「走吧。」
我吸了吸鼻子,乖乖地任由他牵着。
其实按照之前我们见面就要互相斗嘴的相处模式,他是该好好嘲笑我两句的。但他像是看出了藏在我心底的恐惧,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牢牢地抓住我的手,带着我一步一步往外走。
女明星的手精心保养过,每一根手指都细白柔软,连指甲都圆润粉红。但苏云旖太瘦,因此那双手生生蕴出些骨感,落在我掌心,是玉石般温凉的手感。
可这双手偏生又如藤蔓般长出些柔软的枝节,硬将我心底那些无措与慌乱柔柔承托起来,熨帖在他手心。
我们走出喧嚣夹杂着热浪的酒吧,空气一下子静了,夜风裹着凉吹过来,我只瑟缩了一下,就被扯进一个不宽阔但很温暖的怀抱里。
沈琅拿大衣半裹着我,又轻轻摸了一下我脑袋,低声道:「别怕,我这不是来了吗?」
我低着头,用力将路边的小石子踢开,小声说:「刚才慕容翎也来了。他只带走了水璇,还怪我把水璇带来这里,才让她遇到了危险。」
沈琅的手在我发顶顿了顿:「他没救你一起出去吗?」
「没有。」我说着,只觉得刚才那一瞬间的怒意和绝望又一次并着翻滚上来,「霸道总裁甜宠文不就是这样嘛,男主男二三四五眼中除了女主,其他人都是空气。」
其实我是后悔又庆幸的。
在慕容翎带走水璇,然后说「剩下的你们随意」时,我怕得腿都在发抖,但还要强装镇定地瞪着蓝毛。
我知道自己绝不能露怯,不然他们看出了我的害怕,就会更肆无忌惮。
这样的恐惧,在我听到沈琅的声音时达到了巅峰。
因为我忽然想起来,被困在苏云旖身体里的他,也是女人。
还是个因为要保持身材所以整天吃沙拉的弱不禁风的女明星。
如果刚才,蓝毛不是苏云旖的粉丝,那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是不是我一时的兴起,又会把一个无辜的人拖进深渊里?
沈琅并不怪我,我却觉得十分愧疚。
这时候,我听到沈琅带着一点笑意的声音,像是有意帮我转移注意力:「贺归雪,我都不知道,你竟然会弹吉他。」
「我会啊。」我喃喃说着,「如果不是家庭条件有限,我肯定早前就去参加音乐选秀了,弄不好已经是当红歌手了,怎么会穿到这么个破地方来,还要受那傻 X 男主的气?逼急了老子不干了,让水璇和那几个傻 X 男人自个儿玩去吧。」
长岛冰茶的酒精含量不低,我怀疑我可能还是喝醉了,晕晕乎乎,半靠在沈琅怀里问:「郭少家公司的事,解决了吗?」
「明天收工后接着去修 bug。」
「你怎么都穿越成女明星了还要修 bug?」
「打工人,永远的打工魂呗。」
我在沈琅怀里蹭了蹭,借机占了美女身体的一点便宜:「沈琅,你有没有发现,当我们作为正常人待在这本甜宠文里,就会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太正常。」
「发现了。」我最后的意识里,是沈琅贴在我耳边轻声说,「世界不正常,但至少在你身边的我是正常的。」
然后我就彻底醉过去了。
我醒来后,世界大乱。
因为沈琅,啊不,苏云旖的名字上了热搜,还一连七八条,都是高位的黑热搜。
挂在最显眼的那一条,是「苏云旖霸凌赵青川」,高居榜首,后面还跟了个「爆」字。
我盯着这八个字,尤其是中间那个动词琢磨了半天,疑心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还是挂话题这人脑子出了问题。
跟在后面的还有:
「苏云旖深夜酒吧买醉」:跟的是昨晚沈琅去酒吧带我出来的图,不知道拍照的人是不是拿座机拍的,明明是沈琅护着我,让他这么一拍,我成了沈琅手里拄的拐棍似的。
「苏云旖潜规则」:沈琅和郭少坐在大黄蜂里的场景,被人拍了个正着。
「苏云旖演技」:当初试镜时那段长平公主的戏不知道让谁泄露了出去,这条还是跟前面那条联动的,疯狂暗示沈琅能拿到这角色是靠郭少的潜规则。
「苏云旖整容」:放了几张一看就知道是苏云旖减肥前的照片,那五官都让肉挤平面了,跟现在的一张浓妆精修图一比,乍一看真跟整过了似的。
……
林林总总看下来,光是这些断章取义瞎编的黑料热搜就够我看半个小时的。
我出了房间,去隔壁找沈琅,开了门才发现他拿个 Switch 坐在窗前打游戏,神情看起来很从容。
我瞪大眼睛:「哪来的 Switch?!」
「郭少送的。」沈琅抬眼往我这边瞅了一眼,示意我往他身边坐,「刚才罗导联系我了,说片场门前挤的全是记者,让我这周都先不用过去拍戏了。对了,郭少也送了你一台,就在我包里放着,本来昨晚就想给你的,但你喝醉了,半路就人事不省,还是我把你背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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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语气听上去很镇定,于是我也跟着冷静下来,就势在沈琅身边坐下。想了一会儿,还是问道:「怎么处理?」
沈琅抬眼看着我,笑笑:「能怎么处理?这不就是原文里苏云旖黑料缠身的剧情嘛。等着导演和编剧走流程就好,别的不用我们操心。」
他又低头打游戏,按了两下手柄,忽然停了下来,声音有点沉闷:「还好,现在顶着苏云旖身体的人是我。那些人的话,我其实并不在意,但看了还是会觉得难受。」
我迟了片刻才听懂他的意思。
他在说,还好看到热搜上那些肆无忌惮毫无底线的辱骂和荡妇羞辱的人是他,而不是原本的苏云旖。
原文里的苏云旖,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走上黑化的绝路的呢?
作者只刻画了她的狠毒与刻薄,对于她受到的磨难通通一笔带过。但此刻亲身经历,我忽然就懂了苏云旖的心情。
她的确是个万众瞩目的女明星,但也胖过丑过任人欺侮过,从泥泞里一点一点爬出来,才伤痕累累地站在了聚光灯下。
她也大胆而热烈地爱过,因此当着记者的面跟慕容翎表白,却被他拒绝后还要冷嘲热讽一番。
她也怀着一颗热忱的事业心,想拿影后,想成为最出类拔萃的女演员,但被嫉恨遮蔽双眼,终究一步步走上了不能回头的路。
但这样复杂的人生打磨出的灵魂,最终被盖棺定论为「恶毒女配」四个字,贴上标签安置在故事里,作为昭示男女主角感人爱情的一个工具。
我把 Switch 从沈琅手中拿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沈琅,我们来搞点事情吧!」
「怎么搞?」
「这些热搜,没有一条是真的,尤其是说你霸凌赵青川那条,更是完全胡扯。」我说,「三天后就是一场名流晚宴,我查了一下,实际上就是今年的年度慈善晚会,到那个时候,各大明星艺人都会出席,还有媒体记者也会到场。我们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些事情掰开了讲明白,不需要任何公关话术的那种明白。」
我抓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不行的话,我们直接画个思维导图,再做一份 PPT,拿出社畜的多年功底,务必把这事说清楚。」
明明是以直报怨,怎么就成了霸凌?
明明是救人,怎么就成了深夜买醉?
明明是减肥逆袭,怎么就成了整容?
明明是去写代码,怎么就成了潜规则?
虽说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但终究不能任由诋毁还无动于衷。
我们不是圣人,我们是打工人。
给了加班费才会加班的那一种,斤斤计较的打工人。
我将计划详细说了一遍,沈琅笑笑地看着我:「好。」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沈琅大部分时间都泡在郭少的公司里改 bug。
这中间我在酒店走廊里遇到过一次赵青川,刚见面我就冷脸望着他,欺软怕硬的赵青川语气顿时一虚:「你……你瞪我干什么?」
我冷笑一声:「苏云旖霸凌你?亏你想得出来,你看到热搜不觉得心虚吗?」
「热搜是公司买的,跟我没关系。」赵青川虚张声势,「再说了,我看到之后就马上让他们撤了。刘一,我劝你不要没事找事。」
「没事找事?」我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猛然拔高,「没事找事?!赵青川,你也配说这句话?」
「那高位热搜挂了整整八个小时才撤下来,怎么,这八个小时你都没看一眼手机吗?发微博说要澄清,轻飘飘一句『请大家多关注作品』就避重就轻地带过去,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玩什么把戏?还作品,你哪有作品?」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你知道水璇为什么不会喜欢你吗?因为你就是个卑、劣、的、小、人!」
赵青川被我戳了肺管子,暴跳如雷,冲我高高扬起一只手。
我心下猛地一沉,警惕地往后躲,却没留神撞在了一个人身上。起先我还以为是沈琅,转头才发现,竟然是水璇。
水璇红着眼睛问我:「小一,你没事吧?」
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问的是那天酒吧里的事,摇头道:「我没事。」
「那天晚上,慕容先生带我走了以后,我觉得不放心,一定要回去救你。」水璇眼眶红红地看着我,「半路上我和他吵起来,然后下车回去找你,路上碰到了我哥。他带着我找回去,我才知道,你被苏姐姐接走了。」
她口中的这个哥,应该指的是挺久没出现过的齐天琛。
顿了顿,她又道:「我看到热搜了,苏姐姐现在还好吗?」
「不太好。」我信口胡扯,「她看到热搜,悲痛欲绝,已经在房间里哭了两天没出门了,我是出来找冰袋给她敷哭肿的眼睛的。」
水璇顿时看向一旁的赵青川。他原本是想打我的,见水璇出现,连忙放下手,有些讪讪地笑道:「小璇,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个热搜真跟我没关系……」
「青川哥哥,我没想到你会做这种事。」水璇看着赵青川,一脸失望地说完,不再看他,转头问我,「小一,我等下可以去看望苏姐姐吗?」
「……不行。」他还在郭少那里调试 bug 呢,「苏小姐说,她实在太难过、太伤心了,不想见到跟赵青川有关的任何人。」
赵青川的脸也青了,看上去他非常想再解释点什么,但本质上他又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说了恐怕他在水璇面前的形象会更差劲,于是我就看到他眼中闪过一阵万分纠结的光,最后却只能憋屈地闭上了嘴。
我爽了。
水璇不再坚持,拍了拍我的手:「好吧,那小一,你好好照顾苏姐姐,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千万不要客气。」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看着水璇的背影,总觉得她身上好像有了点变化。
水璇一走,赵青川立刻死灰复燃,跳起来就要跟我理论。
我并不想理会他,扔下一句:「你推苏云旖下水的画面我正好录下来了。」
然后就满意地看到赵青川像被人突然掐住脖子那样闭上了嘴。
我去便利店买了点吃的,回去的时候,才发现沈琅已经回来了,正一脸疲倦地靠在沙发上。
以一己之力修改那么庞大的算法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有点心疼,打开手里的纸袋挑挑拣拣,选出我最喜欢的一个三明治扔给他,然后问:
「对了,后天的慈善晚宴,我们该怎么过去?因为是名流宴会,场地封路,出租车都过不去,经纪公司那边有说法吗?总不能骑共享单车吧?」
沈琅睁开眼睛,望着我淡淡一笑:「郭少说,到时候他开车送我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