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出征回来了,他还带回一个怀孕的女子。
他未脱甲胄,居高临下地对我说:「 安儿,婉娘怀了我的孩子,你要好好照顾她。」
我毕恭毕敬地答应,转头就在他的酒里下了毒。
摄政王从后面抓住我的手腕,夺过了毒药包,轻轻环住我的腰道:「 赵将军不过带回来一个宠姬,夫人竟如此狠心吗?」
我挣脱出来,冷笑道:「 他日谁若敢负我,我一样毒死…….」
01
一大早,樱儿就在我耳边愤愤不平,说是将军自从回京就没有踏足过我的院子,又说得了赏赐全都捧到了那位的院子里,还说那位的丫鬟怎么整日耀武扬威,听得我耳朵都出茧子了。
看我浑不在意的样子,樱儿愤愤地一跺脚:「 夫人,你就不生气吗?」
生气?
我怎么可能不生气。
当年在校武场上惊鸿一面,我便以为赵曲翎是我一生的良人,他从不嫌弃我小小庶女的身份,见了我又害羞又惊喜,明明眼睛都亮了,却还是顾着男女大防往后退。
我白安儿向来是个有恩报恩的性子,他对我好,我也真心待他。
我冒着名誉扫地的风险求见当时的将军为他陈冤,也为了救他而数次命悬一线,但是我从不后悔。
每次出征,他都会给我带些东西,有一次被围困半月之久,我揪心之时,他回来竟还为我装了半瓶黄沙。
他说:「 安儿,我知道你一直想去塞外,但是我舍不得你受苦,给你带了塞外的沙,聊以解忧。」
他还用军功求娶了我,给了我嫡出妹妹一直眼红的将军夫人的位置。
我本该满足的。
可是我白安儿从来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有恩报恩的另一面,有仇也必报。
赵曲翎,当时你说,「 若是负我,便不得好死。」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下午的时候我照旧去徐婉那里,本来她怀着孕,我是避之不及的,生怕她耍个什么手段赖上我,便也叮嘱下人,不许她到我的院子里,没想到她能耐更大,不知跟赵曲翎说了什么,赵曲翎到了我的院子,第一次冷硬道:「 婉娘一个人无聊,你每天都去看看她,多关心她些。」
多新鲜呐,一个正牌夫人,要每天亲自去看望一个连妾室都不算的女人。
可我还是没说什么,虽然我很想问问,当初你对我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短短一年,就通通不作数了吗?
我打了十二分的精神,什么东西都不敢多带,生怕物件沾了麝香,吃食加了毒药,那我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但是徐婉坐在赵曲翎腿上撒娇的场景还是刺痛了我,赵曲翎在也好,我命人把燕窝和一些摆件搬过来,又找了个德高望重的老大夫把东西一一查验。
没想到只查了几件,赵曲翎脸色铁青地摔了杯子:「 你堂堂主母,出手如此小气?!还找人一一验过,你什么意思,小人之心,说的就是你!就是你这些破烂东西,婉娘这里还看不上,来人,把东西都丢出去。」
我震惊地看着他。
我以为他只是负了心,没想到还绝了情。
当着这么多人下我的面子,还如此凌辱于我。
02
反正已经闹得不愉快了,我也不必费尽心思地跟他做表面功夫,干脆连徐婉的院子都不踏足一步,赵曲翎更狠,把自己的东西通通搬走,俨然一副和我划清界限的样子。
赵曲翎这个人有些将才不假,但是为人处世上却差了些,闹翻之后,我越看他越不顺眼,尤其是在宫宴上还对我横眉冷对,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求来的皇家赐婚不过一年就夫妻不睦,我甚至怀疑他脑子是不是在上次打仗让马踢了。
他没脑子,我就直接破罐子破摔,宴席后半场时,我告醉出来透气,我站在檐下看零零散散飘落的雪花,实在想不明白我和赵曲翎何以至此。
「 赵夫人好兴致啊,这冬日夜雪,确实比宴席上的歌舞还要有趣些。」
我偏过头看,来人是大渊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褚司良,站在权力顶端随时都能把小皇帝打翻自己干的那种。
赵曲翎是保皇派,我以前自然对他敬而远之,如今和赵曲翎夫妻缘尽,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看褚司良也顺眼了不少。
我微微福身:「 王爷。」
褚司良伸出手,虚虚接了一下雪花,笑道:「 听说将军府最近可是热闹万分啊,难怪今晚赵将军喜上眉梢。」
对不起,我收回看他顺眼的话。
我想抽死他。
幸好多年伏低做小的庶女生涯让我学会了容忍:「 是啊,王爷同喜,听说骠骑营转任他人了,王爷也可轻松些。」
阴阳怪气嘛,谁不会啊。
褚司良含笑瞥了我一眼:「 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是这样牙尖嘴利。想必,也不是能容人的吧。」
他最后这句话意味深长,我却不敢轻易搭腔,当初跟我生死相依海誓山盟的赵曲翎都会在一年之内负心绝情,更何况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我低头行礼告退。
03
没想到这边没解决完徐婉,尚书府却闻风而来,一大早就派人递了帖子。
也是,当初我在府里,连下等丫鬟都不如,后来能被高看一眼,不过是仗着赵曲翎的权势罢了,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他带回了个怀孕的徐婉,他们自然要试探一二。
我在尚书府受尽凌辱折磨,嫁给赵曲翎后更不想与他们虚与委蛇,所以素日不与他们来往。自然就把帖子放在了一旁。
没想到他们又派人来,还和下朝的赵曲翎撞了个正着,赵曲翎素来也不会理他们,不知怎的,竟然让刘妈妈跟他进了府门,远远地就听到她大着嗓门吵嚷我的不是。
「 将军啊,您说都是血缘亲哪有隔夜仇,二小姐也是尚书府里出来的,成婚这么久了,别说回去看看父母,就连尚书大人登门都不肯见,我老婆子虽不识字,都知道孝悌的道理,二小姐这么做,伤了伦理天和,也影响您的官声啊。」
我跟他们也没什么情义,干脆出门,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她。
刘妈妈是我嫡母的陪嫁,算是尚书府一顶一有头有脸的下人,我小时候没少挨她的棍子,如今我们身份天差地别,她却从少了几分敬畏,依然盛气凌人,仿佛我还是那个任他们宰割的庶女。
「 二小姐,你也太冷心冷肺了吧。」
我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冷心冷肺?让家里不到十岁的女儿沦落到与猪狗争食的境地,身上的棒痕一层挨着一层,谁冷心冷肺?」
赵曲翎的眉头微微皱起。
「 来人,把她打出去。」
刘妈妈被赶了出去,赵曲翎却没有动,他一直心疼我的幼年经历,可能也正是因为我刚刚那句话,本来带刘妈妈进来有什么打算的赵曲翎还是没有开口。
但是我很快发现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他站在那里皱了一会儿眉,缓缓开口:「 毕竟与你骨肉相连。」
我转身就走。
晚走一刻我都担心自己忍不住给他一巴掌。
我不想见那碍眼的两个人,结果只相安无事了一个下午,傍晚的时候,那院的人又巴巴地凑过来。
「 夫人,将军让你过去。」
来人是徐婉身边的丫鬟翠环,从进门眼睛都要翻到天上去了,说话更是没半分尊重,连「 夫人」都叫得不情不愿。
我放下梳子,慢条斯理地问小樱:「 昨天打了邵妈妈的,是不是就是她?」
小樱愤愤点头:「 就是她。昨天厨房给夫人炖了山药,她们非要抢去,邵妈妈拦了一下,就被她泼了一身热汤。」
我点点头:「 着人堵起嘴,以下犯上,打二十板。」
翠环当即变了脸色:「 我是徐夫人身边的,你们怎么敢打我?」
我冷笑一声:「 哪里来的徐夫人?连通房都不是的贱坯子,你看好了,我才是将军府里的正牌夫人。」
这徐婉怀着孕我动不了,一个下人也要骑到我头上来吗?
这边命人行刑,我带着小樱去了西院,赵曲翎就像种在徐婉那里一样,除了军营就是西院。
上次受辱之后我一直没来,现下看着院子已经翻新了一遍,而我这个执掌中馈的夫人却一无所知。
赵曲翎见我来了,生怕我吓到徐婉似的,把我拉到了院子里:「 白安儿,我要与你和离。」
我只觉得气血上涌,被他的话荒谬到笑起来:「 你疯了吗?我们是陛下赐婚,你要和离?」
说实话,以我的气性,若有退路,他带徐婉回来的那一天我就该和离了,但是我们是皇帝赐婚,不能随意和离,更何况我无母家可依,所以我不能只顾眼前痛快,这才一拖再拖,首鼠两端,没想到他却先提了和离。
赵曲翎却浑不在意:「 我向陛下说明,他不会怪罪的。」
他当然不会怪罪。
赵曲翎是他对抗褚司良最大的筹码,是他的左膀右臂,要什么不给,我又算是什么?
我抬手给了赵曲翎一巴掌:「 赵曲翎,你有良心吗?你当初对我说了多少誓言?我多少次死里求生救了你?我白安儿可曾有一点对不住你,你要这么对我?」
「 你明知我在母家,任人欺凌的庶女身份,从小过得连奴仆都不如,你也知道当时求娶我时,嫡妹有多嫉妒我,嫡母有多恨我,你知道他们与我最后的亲情维系,也不过是因为我的将军夫人身份。如果我与你和离了,就是死路一条。」
「 所以你要的,是我的命。」
赵曲翎被打,脾气也窜了上来,又自知理亏地咆哮道:「 我就是知道庶出过得多不好,才不会让婉儿和我的孩子落一个庶出的身份,只有与你和离,我才能迎娶婉儿做正房,我们的孩子才是嫡出。」
原来是这样……他对我所有悲惨遭遇的同情和了解,最终却化成了休弃我的理由?
他考虑的多好啊,却完全不顾念我。
「 更何况你无法有孕,将军夫人的身份并不适合你。我没休你,已经是顾全颜面了。」
我从不知人可以无耻到这种程度:「 赵曲翎,你难道不知我为什么会无法有孕吗?」
是因为我在冰湖中拼死救他,受了寒凉。
我突然没了争执下去的力气。
「 我知道了。」
流水落花春去也。
是我的感情错付了。
04
和赵曲翎彻底撕破脸之后,我开始思考退路。
尚书府是回不得,甚至京城都容不下我,可是我手中并无多少体己,更何况世道多变,我一介女流,只带些碎银又能在外漂泊多久?
正胡思乱想找不到出路,小樱又闯了进来。
「 夫人,将军今日下朝,被白尚书邀去做客了。」
因我的缘故,赵曲翎从不与他交际,怎么会突然答应去他府上做客?
这倒也不难猜,怕是昨日一场争执,尚书府也有耳闻,邀赵曲翎过去,许是想探探口风。
我拿了一袋银子塞给小樱,吩咐她去尚书府找相熟的,探听些消息。
结果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小樱又赶了回来,后面还跟着个一脸着急的婢女。
也是一直在尚书府替我打探消息的明珠。
明珠见了我,几乎连行礼也顾不上,扑在我身上就开始哭:
「 小姐,老爷听说赵将军要休了你,说是为了门面,尚书府绝不能容一个被休弃的庶女,奴婢没能听全,但老爷好像是要和赵将军商议,直接把你送走。」
「 送走?送去哪里?」
明珠摇了摇头。
当初我是闺阁在室女的时候,我爹就想把我送给大我几十岁的京官做妾,现在要被休了,还能比之前好到哪里去?
送走,八成就是送到地方官或者土财主那里,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我突然意识到,即使我想和赵曲翎好聚好散,他们却不肯让我安稳度日。
赵曲翎今日未必会答应他,但我一旦被休弃,等待我的,绝不会是什么好结局。
赵曲翎,我无路可退。
我本觉得我们两个夫妻一场,也算是风雨一路生死相随,就算没了情意,倒也不必拿命来偿。不过既然你不在意我的生死,为了活下去。
那死的人,就只能是你了。
这世道人如草芥,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赵曲翎负我一次,我当然不打算弄死他然后再自己偿命,这样我脑袋可能就是被驴踢了。
所以他要死,却绝不能死在我手里。
所以,对不起了,摄政王。
我此时正一身黑衣站在摄政王府的墙下,小小的感谢了一下摄政王的寿辰选择在晚上开宴,给我的行动增添了不少遮蔽。
摄政王近来失了骠骑营,恼羞成怒打击报复,毒死了小皇帝的肱股之臣赵大将军,说起来非常合理。
小皇帝正缺个理由打压褚司良,褚司良大权在握也不怕他,他们两个硬碰硬,而我一个将军孀妻,悲痛欲绝闭门谢客,每天只与赵将军留下的万贯家财作伴,想想好生感人啊。
我打量了外墙半晌,一纵身跃了进去。
忘了说,作为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庶女,我觉得吟诗作对真没什么用,弄个才女的名号说不定第二天就被卖给大腹便便的某大员做妾了,不如学点武艺在身,哪个下人敢欺负我,我当场就打回去。
我母亲做良家子的时候,有个竹马,可惜后来她被卖到尚书府做奴婢,他去从了军。
再回来,就只剩下八岁的我了。
那天我卡在狗洞跟狗抢一块完好的饼,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穿着粗制铠甲的高大男人,他把手在身侧擦了又擦,才向我伸出手:
「 你是白安儿吗?」
我警惕地抱着饼,点点头。
他问我:「 你想要什么吗?我可以帮你。」
我的野性在那一刻就展现出来了,我没有要衣服没有要钗环甚至连食物都不想要,我只是看着他的铠甲,一字一句道:「 我想学打人。」
所以后来我才能在校武场上偶遇赵曲翎,才能多次在九死一生中救回他。
也所以能在他负我的时候取回他欠我的命。
我必须做的足够干净,让赵曲翎的死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好在今晚正是褚司良的寿辰,丫鬟小厮都忙得很,我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们,一路倒是畅通无阻。
我伏在后厨的窗下小心翼翼地往里看。
奇怪。
按理来说,宴会最忙的就是后厨,眼下这厨房却是人迹寥寥,只有不少菜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透露着「 快来给我下毒吧」的信号。
我有这么蠢吗?
我掏出火折子,对着油盆扔了过去。
幸好扔暗器的技法还没生疏,火瞬间燃了起来。
不管褚司良这个陷阱是给谁设的,只要大火一燃,慌的人肯定不是我。
如果今晚还有别人想下手的话,那正好,更和我没关系了。
厨房前门的救火声不绝于耳,我合上窗户,扭头摸去了外堂。
一般来说,菜肴会放在厨房,而酒和水果点心类都会放在宴厅的外堂备用,我的目标是那里。
后厨的突然起火进一步给我行了方便,我闪身进门,从怀中拿出了药包。
我掀起酒坛,刚要倒进去,腰就被人从后面抱住,温热的气息缠了上来。
我袖中的暗剑下意识就捅了过去。
那人一闪身,夺过了我手中的药包。
「 谋害王爷,罪加一等啊。」
5
褚司良来了,他的暗卫肯定就在附近。
我握紧匕首,思考在面纱不掉的情况下成功跑路的可能性。
「 赵夫人。」
我收回了匕首,扯掉面纱,皮笑肉不笑地行了个礼。
「 王爷。」
褚司良拿着药包端详半晌,「 赵将军不过带回来一个宠姬,赵夫人竟如此狠心吗?」
我诧异道:「 褚王爷这是何意?」
褚司良晃晃药包:「 人赃并获,难不成,夫人是想毒死我吗?」
我笑道:「 这可不是毒药。」
我怎么可能预测得了赵曲翎喝哪壶酒,万一毒错了人,岂不是我乱杀无辜?
所以呢,我在赵曲翎喜食的岳祥楼的点心里下了种药,又打算在酒里下另一种,两者本身都无毒,只是合在一起,就不一定了。
赵曲翎死在摄政王府,但是现场没有毒物证据,皇上不能定摄政王的罪,但是所有人都会「 认定」下毒的人就是摄政王,这样两方才能拉扯,我才能坐收渔翁之利。
而且就算查,顶多查到岳祥楼,再查也是在徐婉那里吃的点心。
和我白安儿有什么关系?
我挑眉道:「 只要我跑得掉,你就没有证据。」
褚司良哈哈大笑:「 是我低估夫人了。只是,你烧了我的后厨,这笔账,总是要算的吧。」
得了,看来今晚厨房那个陷阱就是设给我的。
话说到现在,我也不挣扎了,只好道:「 既然摄政王都猜到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不知摄政王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褚司良暧昧地把我虚揽在怀里:「 和我合作,怎么样?」
我挣脱出来:「 不怎么样,实话说,我并不信任你。」
「 不过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是吗?准确的说,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褚司良轻笑,即使在昏暗的外堂里,依然显得光彩照人,风月无双。
他把手一摊道:「 不如我先给夫人些诚意?」
褚司良的称呼故意略去了「 赵」字,只说「 夫人」二字,显得深情缱绻,极尽暧昧。
可惜我已经受过一次情伤了,男人的话,我现在一个字也不信。
褚司良自然看出了我的不信,开口道:「 我的诚意就是——」
「 徐婉是我的人。」
我震惊地看着他。
褚司良笑得灿烂:「 没想到吧。」
我放低了声音,恐吓他道:「 王爷不怕我揭发了徐婉,然后跟赵曲翎破镜重圆?」
褚司良摇摇头:「 夫人是性情中人,同样是为了活着,夫人就绝不是那委屈求全的。」
那倒是,我白安儿什么都好,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有恩的会报恩,无情的就别怪我心狠。
要不然,也干不出夫妻破裂就要毒死负心汉的事情。
「 好啊,」我点头:「 王爷想怎么合作?」
褚司良摸摸下巴:「 你觉得当今陛下是怎么样一个人?」
「 蠢。」我言简意赅。
「 跟赵曲翎一样。没学会走就想跑,权力没收回就想打压你,好高骛远没脑子。」
褚司良眯起眼睛:「 你这可是大不敬。」
我笑着凑近了褚司良:
「 你想弑君,我想杀夫,咱们俩,还怕什么大不敬吗?」
06
我把褚司良给我的黄金交给了祝安,就是我母亲的竹马,我在这京城无枝可依,除了他,我谁都不信。
我另写了一封信让他南下去找沁娘,沁娘是我当初和赵曲翎一起救下来的扬州瘦马,她的巧思和才华,定能帮助我筹谋产业之事。
昨晚我对褚司良说,我可以跟他合作,但是我需要报酬和定钱。
褚司良笑得开怀:「 夫人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他微微向前,凑近我道:「 不如,摄政王妃的位置如何?」
我瞥他一眼:「 事成之后,你还要做摄政王啊?」
褚司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皇后之位,好像也不是不行。」
我冷笑一声:「 不好意思,跟别的女人争男人的无聊事我不感兴趣。」
褚司良用折扇敲敲手:「 那先说定钱吧?我把徐婉撤了?或者可以帮你把尚书府抄了?」
我勾了勾他腰间的玉佩:「 王爷多想了。我说的定钱呢,就是钱,一千两黄金,一分也不能少。事成之后,我要万两黄金和百箱宝石,外加一个皇家护佑的诏书。」
褚司良有些意外:「 你要经商?」
我点点头:「 经过赵曲翎这件事呢,我发现男人都是靠不住,世上最靠得住的,还是钱和权。到时候我背靠王爷之权,手握万贯家财,再也不用战战兢兢,看别人脸色过日子了。」
褚司良一笑:「 有意思。不过,」
他话风一转,凑近吓唬我道:「 你不怕我到时候反悔吗?」
我把袖中的匕首在他腹上轻轻划过:「 那王爷可要一击必中,否则,我一定会拉王爷陪葬的。」
临走的时候,褚司良问我要不要帮我把徐婉除了,我摇摇头:「 徐婉既然是你的人,我们俩现在也算是同盟了,更何况我和赵曲翎的问题,从来都不在于徐婉,而且我也很期待,赵曲翎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婉娘是细作时,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褚司良担心不撤徐婉,赵曲翎会坚决与我和离,但是我却自有办法。
比如现在,我正躺在床上一阵咳嗽,面色苍白,看上去楚楚可怜。
赵曲翎果然被樱儿找了过来。
见我这样虚弱,也不忍再对我恶声恶气,难得语气多了几分柔和:
「 安儿,这是怎么了?」
樱儿在一旁适时插言:「 大夫说是忧思过度,伤了风寒。」
我赶她下去,一起身却是一串清泪落了下来:「 曲翎,我无意与你为难,可你也知道,我在尚书府是何等处境,若是现在回去,怕是会被欺辱而死,你我夫妻一场,可否再容我几月,我托祝叔下江南替我小置一屋,日后我便不再回来,断不会给徐婉再添麻烦。」
说完,我又是一阵猛咳。
赵曲翎拍了拍我的背,站起身想给我倒水,看到桌上的物品时,又停下了。
我轻声道:「 你还记得吗?这是猎场上那次,你为我猎了鹿,还用鹿角给我亲手做了梳子,这是剥下的鹿皮,我看着天气凉了,之前在冰湖,你也受了寒,天凉容易腿疼,本想着等你过生辰送你,怕是没什么机会了,所以就现在拿给你吧。」
他眷恋地摸着护膝的皮毛,柔声道:「 你先安心养病,之后的事再说。」
我目送着他的离去,心里没有泛起一点波澜。我们俩仅仅成婚一年便从伉俪情深到相看两厌,我怎么不知道症结呢?
我虽是庶女,但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绝不会像软娇娘一样羞答答的哄他。
少年初见,他觉得我恣意大胆,比含羞带怯的闺中女子明媚动人,生死一线时,他觉得我坚韧可靠,所以海誓山盟生死相许。
等他位极人臣、与我结为夫妻之后,我的那些智谋是在威胁他作为男子的尊严,我的坚韧成为了不贴心和无趣,而娇柔、体贴和取悦,恰恰是徐婉能带给他的。
我不是不知,只是不愿。
所以我知道,只要我流几滴眼泪,赵曲翎就会心软,哪怕只有几个月,我也足以完成和褚司良的合作了。
07
赵曲翎这边的消息有徐婉收集,倒是不太用我做什么,但是我还是需要将军夫人这个身份,可以帮助我通行许多地方。
比如新任骠骑营将军冯迢的府邸。
小皇帝在褚司良那里好不容易抢到了骠骑营,冯迢虽然喜提升官,但是也知道这是块烫手山芋,搞不好小命不保,所以天天把他的将军府围得跟铁桶一样,翻是翻不进去的,所以就需要我这个夫人身份,让我能正大光明的进去。
冯迢的夫人跟他也算是患难夫妻,只是冯夫人有孕,这小皇帝为表荣宠,生怕冯迢过苦行僧的日子,特意送了几个美妾给他。
这下可捅了冯家后院的马蜂窝,冯夫人性格和婉,再加上孕中敏感,常是暗自垂泪,而皇帝赐的妾,本来就高出一等,冯夫人更是总被欺压。
徐婉的事早就传开了,我在名义上算是与她「 同病相怜」,所以冯夫人总喜欢邀我去坐坐。
「 安儿,你尝尝这个,小厨房新做的点心式样,比之前的都要好吃很多呢。」
我咬了一口,旋即全都吐了出来。
冯夫人见我脸色变了,连忙问:「 怎么了?」
我掰开另一块点心仔细闻了闻:「 静恬姐姐,这点心不对劲。」
「 你也知道我的身世,明枪暗箭见了不少,用毒使毒的大有人在,我平日也多加小心,虽不太懂,但是很多不对的味道,一尝便知。这点心,味道不太对。」
送走大夫之后,冯夫人颓然地坐了下来:「 我已经不和他们争了,只是想安安稳稳地把孩子生下来,为什么她们还要害我呢?」
我站在她身后安抚道:「 让冯将军彻查这件事情,定能给姐姐一个交代。」
冯夫人连连摇头:「 不行,我们无凭无据,贸然怀疑那几个妾就是怀疑天家威严,且不说冯迢不会容我,就算真查出来,也不能做什么。」
冯夫人顿了半晌:「 你知道的,如今多事之秋,将军和陛下……」
我心中微惊,冯夫人出身与我相似,都是不受宠的庶女,只不过她嫁冯迢时,冯迢不过是一个普通士兵,冯夫人被献给了老将军,拼死逃出来,这才撞见了冯迢,老将军碍于颜面才做主把冯夫人嫁给了冯迢。
只是冯夫人性格比我更软弱,更像闺中女儿,竟也对朝堂之事看得分明,倒是让我有些意外了。
我微微皱眉,压低声音道:「 既然你知道冯将军和陛下的关系需要这几房妾室维系,便应当明白外人当防的道理,刚刚你也听到了,这毒药乃是慢性的,若真是下了……一时半刻难以察觉啊。」
冯夫人手一颤。
我握住冯夫人的手:「 无论如何,提醒一下将军总是没错。」
几个丫鬟铺过床之后都退了下去,我披了件素蓝的斗篷到外间拢了拢火炉,将它推到后窗下把剩下的药包扔了进去。
我抬手想支起窗户,后窗却从外面打开来,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匕首。
褚司良一身华贵的赭蓝缎锦,不像是翻窗跃户的梁上君子,倒像逛庙会似的。
我系紧了斗篷:「 王爷最近行事越发没轻重了。」
褚司良打量我片刻,轻笑一声。
「 你笑什么?」
「 我笑赵曲翎有眼无珠,夫人如此绝色,尤其是晚上卸下钗环,当真是出水芙蓉。」
我翻了个白眼。
谁让他是王爷,又是我的救命稻草,目前还不能弄死他。
褚司良把目光聚焦到地上的火炉:「 夫人行事果然谨慎,不过什么都自己下手的,我倒是第一次见。」
我冷笑一声:「 这世上人大多不可信,若是经人行事,难免落下把柄,倒不是自己去做,省了多少麻烦。」
冯夫人的话就算冯迢一时不信,多多少少也会给他提些醒,他从最下层走上来,是个最谨慎不过的性子,只要他找个大夫试试,便知自己已中了毒。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生根发芽。
褚司良站在我身后捏了捏肩:「 辛苦夫人了。」
我斜睨了他一眼:「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问我这点事情?」
他眨眨眼睛,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来:
「 我是来给夫人送东西的。」
08
他拿出个精致的檀木匣子来,里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首饰钗环,最下面压的是几张褶皱的纸。
「 王爷特意来送的钗饰,好像也不是什么稀世珍宝……」
我的声音在打开纸之后戛然而止。
「 这是……宫样的图纸?」
我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我做什么都逃不过褚司良的眼睛。
我把匣子合上:「 王爷手眼通天,人在京城,连江南的毫末之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怕是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吧。」
褚司良笑了声:「 我能有什么能耐,不过是夫人的事就上心了些而已,所以大事欲成,还需夫人多加相助。」
江南富庶,又是风雅之地,钗环衣裳式样,京城未必比得上那里,但有一地,是江南女子又好奇又艳羡,却模仿不得的,便是紫禁城中。宫中女子争奇斗艳,日常心思常放在衣装首饰上,最是时兴,我让祝安南下盘间铺子,又找沁娘相助,就打算打着宫样的招牌,招徕些猎艳的夫人小姐。
没想到这么桩小事,褚司良竟也上了心,大晚上来翻将军夫人的窗户,只是为了送几张图纸和宫内首饰。
我觉得有些好笑。
其实说实话,我一直不知道褚司良为什么要和我合作,徐婉是他的人,赵曲翎完蛋是早晚的事,凭他现有的势力,推翻皇帝就是他一句话而已,我替他做的那些,也不是只有我能做得了。
我开诚布公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褚司良正打量我屋里摆放的陈设,听了我的话自嘲道:
「 我选择夫人,自是因为夫人是我的知己。」
「 夫人不把我当作乱臣贼子,也不认为我是权欲熏心,像夫人这样想的人,世间少见。」
的确,若说乱臣贼子,有些奉褚司良为主的倒不这么想,但是一说起造反,所有人都是一个想法,那就是为了权欲。
但我却知道他。
我们俩,都是为了活着罢了。
他从外戚弃子一点点爬起来,我从尚书庶女一路路走过来,我们的身份让我们无法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要么任人鱼肉,要么站起来主宰自己的命。
但是一旦决定站起来,就再也不能倒下了。
褚司良位高权重如此,若是收手,岂能善终?
我亦是如此。
我笑了笑,将图纸仔细收起:「 多谢王爷。」
褚司良却没有着急走。
他站在原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你一定要走吗?」
「 如果说,我心悦你已久呢。」
这是我最近听过的最荒唐的笑话了。
褚司良知我不信,自顾自道:「 当年曾听手下人议论过,说郊营的赵副将军,雄姿英发,只是人并不慕其偶然救下皇帝高升在即,多是羡慕他艳福不浅,有个红颜知己,能在冰湖里熬两个时辰救得他一条命来,一人一马,风姿无双。」
「 我当时就在想,这世上竟有这样不要命的女子。没想到,几天后就让我在济善寺碰见了。」
我猛然回头:「 所以那天是你?」
那日,赵曲翎陪我去祭拜我娘,没成想遇到了追杀,几十个武艺高强的杀手我们两个人根本招架不住,边打边逃,都受了很重的伤,慌乱中从山坡坠下。
赵曲翎受伤严重,已然有些恍惚,上面的人却在不断搜寻我们,以我一人之力,若被发现,必死无疑,没想到千钧一发之时,我听到有人打马而来,说了什么,杀手便纷纷撤去。
我听着上面没了声响,便撑着剑站起来,忽然听到头顶一声轻笑,一瓶金疮药扔了下来,我无法判断那人是谁,只听他说了一句:「 果真是艳福不浅。」
难怪……难怪我会觉得褚司良的声音如此熟悉。
褚司良微微一笑,走过来把我逼到床边:「 我好后悔,那天为了你,把赵曲翎放虎归山了。」
他凑到我耳边压着声音道:「 我应该,杀夫夺妻的。」
09
为了防止褚司良继续在我这里胡说八道,我把他赶走了。
男人,就没一个可信的。
这是我出生时,上天就告诉我的道理。
即使和赵曲翎在一起的日子,我也从没有忘记这句话。
褚司良也许对我有那么三分兴趣,那正好,就借此敲他一笔,到时候江南游湖,诗酒人生,岂不快哉?
我给赵曲翎写了封密信,仿的是他留在冯府的细作的笔迹。
赵曲翎在冯府安插细作,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可我不但知道,还是我亲自陪他选的人。
我以为我做的一切是在与他携手同行,没想到那天夜里,他与同僚饮酒,我忽然想到酒窖新酿,特意给他们送过去,却在门口听见半醉的赵曲翎感叹了句:「 夫人太能干真不是什么好事。」
你说对了赵曲翎,夫人太能干确实不是好事,会要你的命。
年初冯夫人生了个儿子,我再去看她时,她虽然面上有些疲惫,但脸色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说起冯迢时,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我看不透的东西。
冯夫人和我应酬了几句,抬眼屏退了下人。
我正不解其意,她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刚刚得体温柔的表情片片龟裂开来,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恐惧。
「 安儿,有人要害我的孩子。」
我心中一动,低下身子轻声安慰她,听她说了半天,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她诞下了儿子,总是疑心冯迢那几门贵妾会加害于她。
「 安儿,你在这儿陪我几日吧,我真的好怕。」
能留在冯府,自然是正中我下怀,只是晚上冯夫人实在害怕,我只能和她居于一室,难免多有不便。
夜已三更,冯夫人早已睡熟,我披上外衫下了床。
出了门,我直接躲在了回廊的柱子后面,凝神看门口。
果不其然,只过了片刻,冯夫人也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
留在冯府自然便于我行动,但是太过顺利却难免让我起疑,冯夫人留我在府却要我与她同住,她太心急了,也低估了我。
冯夫人环顾四周,没有看到我,便径直往冯迢那边去了。
看来,她猜到我的目标是冯迢了。
我走出来,在她身后道:「 冯夫人,这是要去哪儿啊?」
冯夫人哆嗦了一下,慢慢回过身向我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来:「 安儿。」
我靠在椅子上:「 说说吧,夫人,您晚上不休息,这是出来做什么呀?」
冯夫人看了我半晌,「 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 安儿,你是摄政王的人,对吗?」
我掩口讶然:「 夫人这是什么话?京城人皆知,赵将军一心忠于陛下,我与他夫妻一体,同心同德,何来拥护摄政王的道理?」
「 近日冯迢屡遭陛下驳斥,还有上次点心的事,我思来想去,是摄政王有心离间,而赵夫人您,怕是其中推手。」
我疲惫地打了个哈欠:「 夫人,夜已深了,我权当你是昏睡胡言。」
冯夫人一把拉住我:「 我愿意助摄政王一臂之力。」
「 当今皇帝虽为正统,但势力远弱于摄政王,冯迢追随陛下,一旦事败,必是满门抄没,就算事成,陛下已与冯迢离心,怕是到时候讨不到什么好,我虽是一介妇人,但也知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
她见我不言,又说道「 我以前不在意,是因为仅我一人,是生是死都无所谓,只是如今我有了虎儿,便想为他谋个生路,我总不能让我的儿子,刚一出生便是罪臣之后吧。」
我点点头:「 所以夫人留我,既是试探我,也是要挟我。」
我站起身来:「 罢了,我与夫人情同姐妹,夫人既有如此之求,我尽力而为便是了。」
「 只是夫人应当明白,摄政王势大,我孑然一身什么都不怕,反倒是夫人牵挂颇多,
既选了一条路,就要走到最后,此一去,便不能回头了。」
10
冯迢死了。
府里的下人是在书房发现的,七窍流血,分明是被毒死的。
冯夫人疯了一般跑出去痛哭失声,几个丫鬟婆子都拉不住,生生哭晕了过去。
冯迢的死无异于一道惊雷在京中炸开,无论是摄政王一党还是皇帝一派都乱了手脚。
在这场风波中,最淡定的怕是只有我与褚司良二人了。
我斜倚在矮榻,心中猜测着赵曲翎什么时候会来找我,眼下他火急火燎地被召进了宫,不过等他回来,估计就能猜个七七八八了吧。
我仿写的那封密信暗示冯迢与摄政王似有秘密来往,皇帝多疑而无谋,又最依仗赵曲翎,听了赵曲翎的回禀果然起了疑心,明显疏远了冯迢。如今冯迢身死,我本以为皇帝会反击一二,没想到他又出昏招,竟想大事化了,把冯迢一事草草揭过,明明是我们下的手,他这么一搞,反倒像是他心虚。
果然,一时京中流言四起。
冯夫人的作用就在此时发挥出来,她拖着病体去敲登闻鼓,口口声声说冯迢之死另有隐情,分明是皇上赐的贵妾下的毒,又掏出封冯迢的亲笔信来,字字句句都在表明对皇帝衷心一片。冯夫人「 悲痛至极」的控诉又是重重一击,之前给冯迢验点心的大夫也站出来称府中点心早就被下了慢性毒药。
桩桩件件直指皇帝赐给冯迢的贵妾,而这贵妾背后受谁指使,答案不言而喻。
从皇帝的疏远到贵妾的投毒,一切都因为皇帝的一个「 疑」字。
这就是我为褚司良做的第一件大事。
他虽有兵权,但在人心上却落于下风,毕竟皇上才是所谓正统,朝中元老世家多还是支持正统之位。
但冯迢事一出,给每一个心里拥护皇家的朝臣都敲了警钟,皇帝多疑到连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人都可以毒杀,这些看上去摇摆不定的朝臣,又能是什么下场呢?
杀死冯迢容易,借冯迢一事做文章,才是我们的目的。
月上枝头的时候,赵曲翎终于回来了,我早已做好应对他滔天怒火的准备,没想到他满眼通红,从进门就盯着我,倒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 安儿,我没想到背叛我的人竟然会是你。」
我懒懒地支起头:「 我是什么样的性子,你是最清楚的,你迎徐婉进门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我不会就此罢休。」
赵曲翎一把握住我的手:「 安儿,我要休弃你,是为了保护你啊,如今我深陷朝堂之争,弄不好就是满门抄斩,我与你和离,是为了保你平安啊。」
「 你怎么能糊涂至此,帮着外人来算计我!」
我掀起眼皮:「 好啊,那你告诉我,徐婉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赵曲翎那副苦口婆心的样子立刻僵在了脸上。
我把手抽了回来:「 赵曲翎,你真当我傻吗?」
赵曲翎刚带徐婉回来的时候,我确实又委屈又生气,一时昏了头,后来仔细想想,也估摸出了些许不对来,赵曲翎虽然嫌我不够温柔小意,只是这么久的情分也不至于一年便消磨殆尽,他有他的考量和打算,我猜到了,但是徐婉肚子里的孩子是真,他对徐婉的感情也是真。
换句话说,他依然爱我这个与他风雨同舟的结发妻子,却也爱那些温柔似水的莺莺燕燕。
我的眼里,却是揉不得沙子的。
不是我善妒,还是为了活着。
夫妻之间长久相处,难免磕磕绊绊,最终能够连接的微末交点,也不过是最初那点情分罢了,而那些年轻貌美小意可人的女子数不胜数,今日有徐婉明日就会有周婉李婉,若是真遇上个有家世有手段的,彼时我与赵曲翎又没了情分,我又当如何?
赵曲翎给我提了个醒。
男人不可靠,爱情也不可靠。
至于选择褚司良,更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断。
从前为了情分,我愿与赵曲翎生死相随;如今为了活着,良禽择木而栖,又有何不可?
我掏出了和离书。
「 和离吧,有摄政王帮忙打点,陛下不会怪罪。」
赵曲翎深深地看着我,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我不信你不爱我了。安儿,就这一次,等事情结束,我立刻送走婉娘,她的孩子就是你的,富贵荣耀,尊荣诰命,都是你的,再也不会有人欺辱你,尚书府的仇,我也会替你报了。」
我没说话,只是把和离书又往前推了推。
赵曲翎叹了口气:「 罢了,你先避避风头也好,之后你会明白的。」
我收起和离书,站起身来。
我当然明白赵曲翎的意思,但是赵曲翎永远不会明白我的心思。
我再也不想依附任何男人生活了。
我的赌注,从来只押给自己。
11
皇宫里出了件大事。
钦天监正被秘密赐死了。
监正的小徒弟逃了出来,说是监正早就料到会遭此一劫,声称天命不可违,至死不逃,只提前替他安排了去处。
说这些话时,小徒弟拖着破旧的袍子泣不成声。
官兵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把小徒弟去过的酒楼围了个水泄不通,据说这些可不是普通的官兵,而是皇帝身边的禁军。
这样声势浩大自然引得京中议论纷纷。
越是这样遮遮掩掩,越让百姓心中好奇。
没多久,小徒弟口中的「 师父是因观测到紫微星有位移之象而被赐死」传遍了京城,人们虽不敢大声议论,但是道路以目,彼此心知肚明。
紫微星是帝星,紫微星位移,意味着皇位不稳。
江山要易主,这「 主」要易给谁,观朝中局势,众人也该明白了。
褚司良大业将成,我也该功成身退了。
过几日就是休禊日了,褚司良邀我去城外游春。
我想了想,还是应允了下来。
赵曲翎不承认与我和离,但是我搬出将军府的事还是有不少人知晓,防止我那个爹和所谓嫡母来找我麻烦,不如就允了褚司良,也借一借他的势。
褚司良挑的日子是极好的,春日晴好,柳条也抽了新芽,我索性从马车上下来,跟褚司良打马并行。
一簇簇的粉色猝不及防地闯入眼中,再往前,便是一片桃花山海,在春日的晴空下格外明艳动人。
「 此地桃花如此繁茂,怕是王爷有意着人打理的吧。」
褚司良今日一身薄春骑装,冠发高束,显得飒爽恣意,闻言,他轻笑道:「 自是为佳人准备的。」
我最爱桃花,以前赵曲翎最喜欢给我到城外的山上折野桃枝,褚司良此言,又是在撩拨我了。
我未答言,只是一路跟着他进了山中,桃花深处,有一处水榭亭台,上面摆了清酒一坛,杯盏两三。
褚司良给我斟了一杯:「 尝尝。」
我轻抿一口,皱了皱眉,不确定似的又饮了一大口,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褚司良。
我霍然起身:「 你没死?」
褚司良摇着竹扇,但笑不语。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赵曲翎刚向皇帝求了赐婚,我们尚未成婚,我地位卑微,而赵曲翎却是皇帝新宠,自然招人忌恨,我最小的嫡妹不知听了谁挑唆,把我骗到郊外松林,遭了伏击,我一路连打带逃,远远见了一处院落,走正门自然是不成的,我费尽气力爬上墙头,与在屋顶上躺着的人面面相觑。
我看了看未落的太阳,又扭过头看着屋顶上的大活人。
我抽出一支飞镖,对着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示意他不要喊叫。没想到等我跳下来,他已经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了。
我握住了袖剑。
此人有些武艺,我受了伤,若是真打起来,未必能全身而退。
那人轻笑了一声:「 远来是客,何必如此紧张?」
刚才离得远些,未曾看清真容,眼下他又戴了个黑色的半边面具,一身乳色长袍,高束腰,看上去像个江湖人士。
我微微拱手:「 我遭了暗算,走投无路,这才误入此地,无意冒犯,还请海涵。」
男人打量我片刻:「 姑娘一身闺阁小姐的锦衣罗裙,却行江湖之礼,实在罕见。」
男人斟了一杯酒,递给我:「 我亲手所酿,姑娘要不要尝尝?」
我没有接过酒杯。
男人又笑:「 姑娘,看你打扮,像是高门小姐,能追杀你的人,来头肯定也不一般,我容你进门,怕是连命也交你半条了,看在一会儿我们要并肩作战的份儿上,喝杯酒不为过吧。」
我别无选择。
眼前之人神秘莫测,身后追着的却是要我命的,不如便赌一把,赌他可信。
我接过酒,一饮而尽。
这酒味道有些特别,回甘时,竟有几分竹叶的香气,故此使我印象深刻。
我向那人讨了伤药,简单处理了伤口之后便开口问他回城的路线,他看了看沉下去的太阳,摇头道:「 天色已晚,下山之路更是凶险,更何况此地距城门尚有距离,就算赶过去,城门怕是也关了。」
我回道:「 无妨,我今晚必得赶回去的。」
闺中女子,若彻夜不归,名声就彻底毁了。
更何况我与赵曲翎定了亲,多少眼睛盯着我,我在京郊山上一夜不归,假如这事传出去,我必无生路。
没想到那人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姑娘如此恣意之人,竟也怕礼法吗?」
我哭笑不得:「 你从哪里看出我恣意了?至于不怕礼法的,那也得有无所畏惧的地位啊。」
小小庶女,就算有幸习得武艺,也怕人言可畏啊。
他轻笑一声,没说话。
不多时,他牵了两匹马过来:「 算了,我送你下山吧。」
没想到我们刚出院门,数支冷箭便飞了过来。
我抽出剑来。
这把剑还是刚刚在他这里顺的,心疼了他好一会儿。
见他面具下的脸都在隐隐抽搐还故作大方地甩手送我,实在是有趣得紧。
眼前这人,虽戴着面具,但潇洒恣意,闲云野鹤,好不快活。
我好生羡慕。
我也想过这样的生活,却因着京官小姐的身份,生生套入躯壳之中,步步为营,巧思算计,才能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不过那时候我想,能和赵曲翎相知相守,对我来说也足够了。
山上埋伏的人虽然不多,但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刚刚在我身边从容不迫的男人也有了些许慌乱。
我握剑的手紧了紧。
我不知道背后教唆我那个傻嫡妹的人是谁,但是放眼京城,这么大手笔地派杀手来要我的命。
想杀我的人,怕是——
皇帝。
只是当时的场面容不得我多想,我和那人奋力拼杀,勉强拼出条生路。
他回头向我:「 你快走!」
就这么一回头的功夫,一支箭生生刺入了他的左胸。
又是一阵兵械乱斗之声,一群人跑了出来,几人扶住那男人,另一人则向我施礼:「 由我护送姑娘下山。」
我虽担忧他的安危,但毕竟帮不上忙,只好先行离开。
之后我也去查访过,那个小别业却早已无人。
我以为那人没有撑过去,故此年年会去祭拜。
没想到,那人不仅没死,竟然就是褚司良!
褚司良笑道:「 你不知道,我手下看到你放在门前的酒盏菊花,笑得站不起来,被我罚了。」
我扶额:「 我也不知道你没死啊。」
我眯起眼睛:「 不过,你真的是他?」
褚司良「 啧」了一声,抬手就要解衣服:「 给你看看,伤疤还在呢。」
我赶紧按住他的手:「 非礼勿视!」
又涨红脸嘲讽他一句:「 堂堂摄政王,差点没人几个刺客害死,多丢人啊。」
褚司良把扇子放在桌上:「 你这就不讲理了我,我是为了谁?我那里本来都是暗卫,为了让你翻墙进来,我把他们全遣走了,这才中了他们埋伏。要不然,你没等上墙就被射成刺猬了。」
我自嘲地笑笑:「 说起来,这些也不是普通刺客。」
是皇帝派的。
赵曲翎是他的心腹,皇帝想笼络住他,一个绝好的主意就是赐婚,把自己的亲妹妹华姝公主嫁给他,只可惜赵曲翎喜欢的是我,他没法驳了赵曲翎的请求,却可以对我下黑手。
担心赵曲翎与皇帝离心,我当时并未说出实情,没想到那件事没过多久,华姝公主与宫中侍卫私通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华姝公主无奈下嫁。我那个嫡妹不久也失足坠井。
现在想来,原来是褚司良替我报了仇。
我抬起头,认真道:「 谢谢。」
12
很多事都要谢谢你。
当日放过我和赵曲翎一马,在我被追杀时施以援手,默默为我报仇,还有在我最失意的时候向我提出与我合作。
他手眼通天,哪里需要我啊?
不过是找个理由,拴住我而已。
我不是不明白他的情意,但是也只一句谢谢而已了,我已决心不依附于任何男人,更不会进深宫做那毫无自由的玩宠。
褚司良眼中闪过一抹失落,但还是揶揄道:「 不用客气,你跟我出来,怕是风险也不小。」
我明白他的意思,如今他问鼎在即,有的人,便决心鱼死网破了。
我笑道:「 好吧,上次是我拖累了你,这次是你拖累了我,我们扯平了。」
不过褚司良这回倒是人手充足,几乎不用我出手,冲出来的刺客就被收拾了个干净。
回去的路上,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对劲涌上心头,一匹快马朝我们奔来,马上的人一个利落翻身下了马,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才开口道:
「 王爷,皇上遇刺了!」
我本想说褚司良动作倒快,结果看到褚司良眼中的惊讶时,我也变了脸色。
什么意思?
不是褚司良下的手?
当然,对我而言,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徐婉产子了。
据说赵曲翎请假回府,没在皇帝身边,刺客就是抓的这个机会。
我觉得荒唐,虽说赵曲翎武艺高强,但也不至于皇帝就依仗他一人。
只是听到徐婉产子,我心中还是微微酸涩。
皇帝遇刺,褚司良自然要去主持大局,我独自回去,在正堂见到了位不速之客。
我挖苦道:「 赵将军今日喜得贵子,怎么得空到我这儿来?」
赵曲翎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安儿,我有儿子了!这也是你的儿子。」
我只觉得非常荒谬,甩开他的手道:「 你胡说什么?!」
赵曲翎不依不饶地又握上来:「 安儿,你等等我,就快结束了,这个儿子是你的,你什么都会有的。」
我大脑一片空白。
不对。
太不对了。
从我和褚司良合作以来,几乎是算无遗策,过于顺利冲昏了我的头脑,让我忽视了很多事情。
比如赵曲翎为什么突然铁了心要与我和离,却在我归顺褚司良之后又拒绝与我和离?
比如我那封密信为什么会如此容易地骗过赵曲翎,连我和褚司良准备的后手都没有用上,冯迢就被除去了?
还有今天,皇帝为什么会遇刺,赵曲翎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再也坐不住,抬脚就要出门,却在门口被结结实实地挡了回来。
门口都是赵曲翎的人,他深知我的武艺和逃脱的方式,几乎在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能用的东西也早被人搜了去。
我被软禁了。
13
要不说呢,伤你最深的人,一定是最了解你的那个人。
就像我算计赵曲翎,知道他爱吃什么糕点,就能毒死他,知道他的字迹和手下,就能诓骗他。
如今到了我,又是现世报了。
他太了解我了。
整整半个多月,我都困在这里无计可施。
我不知道赵曲翎打的什么主意,也不知道褚司良怎么样了。
我一遍又一遍回想这一段时间的事情,脑海中有条线呼之欲出。
黑夜放大了我敏锐的思绪,我一下子坐了起来。
窗户被人轻轻扣响。
「 白小姐?」
我披好衣服下了床,窗外站着的是褚司良的手下庄七。
「 派来保护小姐的暗桩被赵曲翎收买了,多亏今日徐姑娘报信,王爷才知道小姐被囚的事情,连忙派……」
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打断了他的话:「 王爷呢?」
他愣了一下,道:「 王爷近日都在宫中,毕竟皇帝伤重,万一……」
他见我有点着急,安慰道:「 没事,宫中都是我们的人,定能保王爷无虞。」
我急了:「 赵曲翎要谋反!你们知道吗?」
庄七怔了一下:「 您说什么?」
我一字一句:我们都上当了,赵曲翎根本不是真心拥护皇帝,他想要的,是皇位。」
我全都想明白了。
我和赵曲翎都是从最底下爬上来的,我们都明白至高的权势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也一直明白赵曲翎胸中自有沟壑,只是篡位之事过于惊骇,我才从未想过,如今做个大胆设想,一切都说得通了。
赵曲翎突然与我翻脸是在上次出兵征讨西凉,他手握四十万大军,也许是这一次庞大的军队助长了他的野心,也许是别人跟他说了什么,回来之后,他开始筹划一切。
我应该感谢他,第一个想法是把我择出去,徐婉的出现恰到好处。
徐婉媚眼如丝、温柔似水,他动了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顺水推舟,暂时与我和离,甚至他还想好了,对于不能生育的我来说,徐婉的孩子是很好的一个补充。
他想得很好,只是他不明白,我要的到底是什么。
从利益来看,这买卖对我来说全无弊端,我既不需承担风险,还可以坐享其成;只是从感情来看,我必须接受和其他女人共侍一夫,并且以后还会有更多。
而赵曲翎眼里,他这样是对我「 仁至义尽」。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与赵曲翎,是实实在在有过期望的。
他是我循规蹈矩的现实人生的唯一例外,是我用尽全力所追逐的幸福与眷恋。
可是他最终,还是亲手毁灭了它。
从他带徐婉回来的那一刻起。
但是当他猜到我与褚司良联手之后,他发现我可以成为他计划中特别有用的一环。
他可以利用我帮助褚司良对付皇帝,我的自作聪明的确帮着褚司良离间了保皇派的心,但也帮着赵曲翎除掉了一个有力对手。
要知道,冯迢死后,皇帝唯一能依仗的,就只有赵曲翎。
甚至紫微星的谣言对他亦是有利无害,帝星将移,可以移到褚司良,自然也可以移到他赵曲翎。
我太大意了,自作聪明自以为是,把赵曲翎当傻子,没想到真正的傻子是我自己。
刺杀皇帝的人,肯定是赵曲翎的人,但是所有人都默认凶手是褚司良。
好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赵曲翎敢这么做,一定留有后手。
所以我才格外担忧褚司良的安危。
14
褚司良的手下带着我在角门冲出了一条生路。
只是我们还没到皇宫,远远就见到皇宫火起。
出事了。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直到我们碰见了褚司良身旁受了重伤的护卫。
从那人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我们才知道,赵曲翎早早就勾结了皇帝身边的主管太监,给这几日的膳食和熏香都动了手脚,而且他在宫中提前做好了埋伏,幸好褚司良人手多,现下已经逃了出来。
禁军和骠骑营现下都在赵曲翎手里,褚司良的兵权主要是京郊驻扎的四大营,但是赵曲翎趁入夜下手,城门不开,且不说四大营收不到消息,就算知晓城内有变,闯进来也尚需时间。
赵曲翎这招擒贼先擒王,可谓釜底抽薪。
更何况——
我恍然大悟。
难怪赵曲翎敢动手,他与东营的刘将军,是一个军营出身,之后各为其主渐行渐远,但不排除赵曲翎拉拢到他的可能。
我愤愤地跺了一下脚。
庄七见我着急,安慰道:「 小姐莫急,刚刚杞子说了,徐姑娘已经带着王爷从出城密道走了,只要出了城,四大营兵力一聚,赵曲翎就是困兽。」
「 你说谁?徐婉?」
我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你刚刚说,今日送信给王爷说我被困的,也是徐婉?」
庄七点头。
我又问:「 徐婉为什么会听命于王爷?」
庄七被我问愣了,半晌道:「 当年,她被卖到青楼,是王爷救了她。」
只是当初的救命之恩,现下却没有挟制她的东西,如若徐婉不是个知恩图报的……
我跑到靠在墙边的杞子那里:「 王爷往哪里去了?!」
杞子描述了个方向。
我抬腿就跑。
庄七一行人跟在后面,不明所以。
「 徐婉可能,背叛了王爷!」
徐婉早不递消息晚不递消息,偏偏今天递,用的就是调虎离山,把褚司良不少手下调走救我,若是赵曲翎一击不中,她就再佯装好人,表面是救,实际是杀。
褚司良对她虽有救命之恩,只是如今她有了和赵曲翎的孩子,若是赵曲翎一朝称帝,她的儿子立刻成了皇室长子,难怪她会动心。
如果我没有猜错,跟着赵曲翎,我定能找到褚司良。
如今只希望,褚司良能够撑到那个时候。
幸好褚司良第一权臣的地位不是白给的,京城暗桩遍布,盯着赵曲翎的人很快给我们递了消息。
我们一路跟了过去。
密道容纳的人有限,赵曲翎带的人不算多。
但是,如果褚司良只是孤身一人的话,这几个对付他已经足够了。
我没再迟疑,带着庄七和剩下的人冲了出来,把赵曲翎的人拦在了外面。
赵曲翎看见我倒是不意外,这更加印证了我对于徐婉已经叛变的猜测。
赵曲翎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我的安儿,还是跟以前一样聪明。」
「 你想不想进去看看,褚司良是怎么死的?」
我回给他一个笑容:「 想啊,不过我自己去就行了。庄七!」
我喊了一声,让庄七和赵曲翎打了起来,自己则一闪身进了密道。
密道都是踩踏的脚印,线索明显到跟陷阱差不多了。
我加了小心,快步往前赶。
一只飞镖猝不及防地飞了过来,我偏头一躲,飞镖深深地钉在了墙上。
徐婉正站在路的尽头挟持着褚司良,这分明是条死路,是徐婉和赵曲翎为褚司良设计的葬身之地。
徐婉依然穿着体面,看样子趁了褚司良没防备,这么容易就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笑道:「 王爷英明一世,怎么阴沟里翻车了?」
褚司良虽被人挟持着,却还是一副俊逸风流的样子,抖抖袖子道:
「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安儿你就别取笑我了 」
褚司良偏头轻笑:「 徐婉,是我低估了你。」
就是现在!
我一抖手中的袖剑,正欲打出,却被身后人重重一按,压了回去。
背上被一个短刃抵住了。
「 赵曲翎。」我即便不回头,也猜到了来人。
赵曲翎声音淡漠:「 徐婉,还不杀了他,你在等什么?」
徐婉诡谲一笑:「 自然是等你啊——」
「 我的将军,还有,他的夫人。」
徐婉手中的剑往下压了几分:
「 将军。」
「 当时你允我正妻之位,给我儿子太子之身,在我面前演了夫妻决裂的戏码,我这才背叛王爷,投靠于你。可是今日,你的行为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你依然爱着白安儿,那我算什么?」
「 将军,如今你已是骑虎难下。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杀了白安儿,我立刻杀掉褚司良,皇权富贵便都是你的了;要么,你舍不得杀她,那我和褚王爷还有白安儿,就都是你的敌人了。」
赵曲翎没想到徐婉会在这里摆他一道:
「 徐婉!你这样威胁我,就算我杀了白安儿,就会放过你吗?」
徐婉不在意道:「 反正都是一无所有,不如搏上一搏,更何况,将军别忘了,你此生,怕是只有妾身的一个儿子了。」
嗯?什么意思?
赵曲翎也不能生育了吗?
赵曲翎显然怒极:「 徐婉!果然是你暗算我!」
「 我们的账可以之后再算,现在我只想提醒将军,你该做出选择了。」
我现在就是很想骂人。
没人爱,惨;有人爱,还是惨。
炮灰竟是我自己。
我感觉赵曲翎的短刃动了一下。
娘的,就不该对他抱有希望。
一直没出声的褚司良长叹了一声:「 何必这么麻烦。」
说完,他直接撞向徐婉的剑锋。
变故如此突然,一时间,我们三个人都惊住了。
趁此机会,我回身给了赵曲翎一脚,又被赵曲翎反制住。
「 褚司良!!!」
我被赵曲翎拉住挣脱不得,只能徒劳地坐在地上。
与此同时,密道上方的砂石零零散散地松动脱落,紧接着一声巨响,大块砖石瞬间朝我们砸了过来!
我还没有从褚司良自杀的震惊中出来,下意识地就往前扑,想把密道深处的褚司良拉出来。
又是几声巨响,道壁的巨石轰然下落,直接砸向紧随着向前拉住我的赵曲翎。
「 轰」的一声,赵曲翎趴在了离巨石落地出不足一寸的地方。
石下,是脸色惨白,一丝生气也无的徐婉。
这块巨石仿佛是设计好的天然铁幕,将密道一分为二,一侧是受推力跌倒的赵曲翎和扶着石壁惊魂未定的我。
另一侧,则是再也见不到的褚司良。
褚司良救了我两次,可是我最后,还是把他害了。
这回,我欠你的,是真的还不清了。
你的竹林小酿我学不会了,桃花也不会再有人带我去看了。
没有人会在我身边喋喋不休了,我的窗子也不会有人晚上来翻,只为了送几张图纸了。
我以为我自己很聪明,其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识人不清遇人不淑害人不浅。
说的都是我。
我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带出密道的。
褚司良明明那么强大,那么运筹帷幄,那么腹黑那么毒舌,怎么就会……
死了呢?
我白安儿兜兜转转了半生,最终却是什么都没留下。
我坐在地上痛哭失声。
15
我一身素衣,从青白马车上下来。
赵曲翎已经穿上了暗龙纹的锦袍,目光有些哀伤。
如果之前赵曲翎还可以自欺欺人地说,与我和离只是为了保护我,和徐婉在一起只是为了将计就计的话,从密道他真的对我动了杀心开始,他就明白,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抬头讥讽地看着他:「 赵曲翎,时至今日,你还能用徐婉的儿子和你曾允她的后位来诱惑我吗?」
这是他在对我摊牌夺位之后最常说的一句话,但事到如今,他却只是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徐婉为了救他而死,再怎么铁石心肠,也做不到把当初给她的半是谎言却被她做真心的允诺直接转移给另一个女人。
我转头上了车。
祝安和沁娘的小铺已经开起来了,生意很是不错。
庄七找到我,搬给我几箱珠宝。
都是褚司良留给我的。
我把珠宝分门别类地摆放,男人从身后黏黏腻腻地贴了上来。
我揉了两下还在酸痛的腰,把他推开了。
褚司良又委委屈屈地凑过来:「 我为了你,连皇位都不要了,你还这么对我。这些东西还是我留给你的呢。」
我扫了他一眼:「 这些是褚王爷留给我的,你是谁?」
「 你现在是我收留的、和女掌柜不清不楚的小倌。」
褚司良狗腿地帮我捏了捏腰:「 是是是,小的现在还要靠您吃饭呢。」
他又拿着我的手,往他膝盖上放:「 你看,前几天跪的,现在还疼呢。」
我柳眉倒竖:「 你活该!有什么计划不能跟我说,害我白流了那么多眼泪!」
「 就该让你跪在外面,要不是庄七来了,让你再跪三天!」
褚司良环住我的脖子:「 是是是,我错了。但是我要是提前跟你说了,你肯定会拦我啊。」
褚司良说的不错,如果他提前告诉我,我一定会阻止他,放着唾手可得的皇位不坐,跟我跑到江南干什么?
褚司良说,他一早就发现了赵曲翎的异动,他正愁自己骑虎难下,便将计就计。
权倾朝野和坐拥天下,都非他所愿。只是当时他一介弃子,若是不挣扎着往上爬,就只有任人宰割的命。
可是真到了不会被人欺辱的地方,又仿佛进了另一个囚笼。
孤独、冷漠。
反而走不开、躲不掉了。
不登皇位,便只有死路一条。
赵曲翎的出现给了他新的出路。
徐婉的叛变是他意料之外,但是他并不介意顺水推舟。
她投诚赵曲翎,无非是为了赵曲翎后位的允诺和儿子的前程,她只知道褚司良让她监视赵曲翎,却不知道在推赵曲翎上位的道路上,他们殊途同归。
褚司良召见了徐婉,将她的小心思揭露无疑,却在她任凭处置时话锋一转,将计就计,与她联手演了挟持假死的大戏。
落下的巨石,本来也在他们计划之中,正好可以阻隔赵曲翎的视线,让褚司良从另一侧密道逃脱。
只是没想到我一时乱了方寸,会往巨石机关下面跑,也没料到徐婉会为了救赵曲翎而死。
我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看不太懂徐婉这个人,如果她是爱赵曲翎,那当初她背叛你的理由也就不会是后位和太子之位,更不会为了保障儿子的前路而让赵曲翎丧失生育能力;可如果她不爱赵曲翎,那又为什么会为他而死呢?」
「 当然,感情与利诱可以不冲突,但我总觉得,连与她耳鬓厮磨的赵曲翎都知道策反她的方式是许她前程而非几句海誓山盟,那在徐婉心中,她对赵曲翎的感情,应当抵不上前程。」
褚司良拿起梳子,站在我身后从发顶一路梳至发尾。
「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被卖到青楼吗?」
「 她本是官家小姐出身,父母神仙眷侣,门当户对,也曾羡煞旁人,没想到妻家牵扯上了一桩谋逆大案,徐大人为保命,毫不留情地休了发妻,把徐婉赶出了家门。妻家全族被灭,徐大人还在其中推波助澜、以示忠诚。不过他虽然洗脱了嫌疑,行径却为人不齿,千人唾骂,很快郁郁而终。徐婉被赶出家时尚未及笄,几经辗转,被人卖到了青楼。」
「 所以她比谁,都更不相信感情。」
我没想到徐婉还有这样一层身世在:「 她母家,是冤枉的吗?」
褚司良把一小团头发梳开,抬眸道:「 有些小动作,不清白,但罪不至此。」
「 可她还是为了赵曲翎而死。」
褚司良摇摇头:「 你想错了,为他而死不是因为爱他,而是因为爱儿子。」
「 徐婉从你的存在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赵曲翎没有那么爱她,等到他如愿登位的那一日,任何一个女人和孩子都可能会取代她和她儿子的位置,所以她给赵曲翎下了药。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赵曲翎觉察真相怎么办?他又能否接受徐婉这样一个知道他夺位的所有筹谋的人存在?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自己已经是一个必死之子,既然要死,就要死的有价值。她这一死,在赵曲翎心里的位置就变了。」
「 你看,就像你一样,都认为徐婉对赵曲翎有多少真心了。」
「 死亡是终结,却也是新的开始。」
他语调一转,又凑上来:「 就像夫人,不也因为我的『死』而意识到了对我的心意吗?」
褚司良的手又开始不老实,我忍无可忍地握住他的手,淡淡道:
「 褚司良,不可否认,我对你有些好感,但是我早已立誓,今生绝不会再依仗任何男人而活。」
褚司良毫无自觉:「 对呀对呀,所以我来靠你生活了。」
他把我抱到矮榻上,弯下腰帮我捏肩捶腿:「 夫人,这样可满意啊?」
我点点头:「 嗯,再捶捶腰。」
谁能想到,曾经叱咤风云纵横捭阖的摄政王,如今竟愿意寄居在这江南一隅,为我鞍前马后呢?
他明白我的担忧,知道我的恐惧,便心甘情愿地把主动权交给我。
突然发现,和他一起在江南,好像也不错。
(全文完)
作者: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