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三年,我的生活过得像一潭死水,掀不起一丝波澜。
直到听说前任要回国结婚。
我是圈子里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
通知我的人,正是他的准新娘,也是曾经霸凌我、陷害我的主谋。
1
我的项目成果,又被领导「借」了。
除了负责人一栏,就连参与者,协助者都不曾出现我的名字。
初入职场,辛苦一番却给他人做嫁衣是常有的事。
晚上的庆功宴上,我对着虚伪的领导说着一句句违心地夸赞。
酒过三巡后,腹内一阵翻江倒海,我跑向卫生间把胆汁都吐了出来。
我清洗着嘴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
眼前的女人眼眶凹陷,眼球里布满了红血丝,头发凌乱,浑身酒气。
那是我连续熬了三个月的项目,我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到头来却像个笑话。
就在我转身要离开的时候,撞上了柳知然。
我前任的现任。
2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有可能站在我身后看了好久。
看着像个小丑的我对着镜子又哭又笑。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精致的妆容,高昂的头,喜欢俯视别人。
她对我微笑道:「好久不见,尹知然。」
我叫尹知然。
名字和她一模一样。
过了这么久,我看着她还是会下意识地紧张,手心冒汗。
心里组织了很多句话,最后落到嘴边只是淡淡的一句「嗯」。
许是喝多了的缘故,我不知怎的就被她拉着去了另一间包厢。
那是我缺席了两年的同学聚会。
本来活跃的聚会氛围因为我的到来变得有一丝尴尬,房间里仅剩下音乐的声音。
不知是谁开了头。
「这不是才女知然嘛!欢迎欢迎!」
几个女生在耳边窃窃私语,也有人没加掩饰的嘲讽。
虽然两个人都叫知然,但一个光鲜明艳,一个普通黯淡。
我知道我鬼使神差来这的目的,柳知然也知道。
她亲昵地把手挽在了江丞的胳膊上,脸上挂着温温柔柔的笑。
「你还不知道吧,我们下个月要结婚啦。」
在场的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片寂静,只等着我的反应。
我深深地望着眼前的男人,道喜的声音嘶哑难听。
「江丞,恭喜你。」
那么不情愿,那么不真诚。
那个男人转身饮着酒,看都未看我一眼。
3
如果我知道我与他会是如今这个结果,当初,可能就不会踏出那一步。
我认识江丞那年,大二。
初出茅庐,不知深浅。
带我们做研究的导师让我把自己研究成果让给一个同班的富二代。
我冷笑着拒绝了,还扔下了两个字:「做梦。」
这个成果,是我花了一年多做数据调研的心血,不仅仅是为了毕业把简历写得漂亮,还是我的筹码,我的荣誉,也是我有可能进入大企业的履历,更是我苦苦读书最重要的那一点回馈。
但富二代呢?
他不需要打算。
也不用挤破头去面试大公司。
他只是单纯想要加一点学分,不要挂科,不要留级,不要让他高贵的父亲脸上难看。
我的态度激怒了他。
那天,他带着同组的三个学生把我堵在了一个监控坏了的空教室。
软硬兼施,威逼利诱。
就在我还以为有反抗余地的时候,导师出现了。
「知然,让给他吧。」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导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最尊敬的王教授。
看我仍然攥着那几张纸不肯松手,导师的声线渐冷:
「你知道的,你这份报告,只要我不签字,就是一堆废纸。」
「呵。」黑暗的教室角落,突然出现了一声冷笑。
那男声慵懒又有带着一点野性的力量,
「我不同意。」
后方没有开灯,彼时我们都没注意到,教室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那个男生从角落的黑暗中走出来,轻伸了个懒腰,嗤笑着说:
「王教授,什么时候研究成果还能转让了?卖专利呢?」
我不了解这个男生有什么背景。
只知道,他一语毕,王教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所有人都噤声了。
王教授也立刻挂了相,「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而已。」
他刚才可不是这个态度。
男生倒也没再逼问,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看过这个相关论文,学妹挺有潜力啊。」
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保住了我一年的成果。
我看着他,满是感激。
「学长,那成果集下来后,可以帮我看看吗?」
他回头,停住了脚步。
我拿到了江丞的联系方式。
4
我本不善社交,但江丞是个意外。
上了大学之后,我像高中一样,常把自己埋在书堆里,同外界隔绝。
我不知道,我唯一一个主动要联系方式的人,竟然是校草。
难怪,他眉眼生得那么好看,让人看一眼就却步。
即使经常碰面,我也总会觉得想念他。
可能一切错误就是从这时开始的吧。
英雄救美的桥段自古就是佳话,我承认,是心动。
但我自知我不美。
我长相普通,唯一的优点是肤色特别白,但它在我身上却变成了缺点。
因为白,我脸上的雀斑更加明显。
所以,在我把成果集发给他之后,他的反应如此冷淡,我不奇怪。
收到消息,他只是淡淡回了句「好」。
既没有夸赞,也没有祝贺。
在那以后,我们两人之间就像石子沉入湖心,最后一点涟漪也逐渐平整,再无波澜。
我以为,所有的一切已经悄无声息地结束。
只剩我的一点点想念,在黑夜里,丝丝缕缕。
没想到,转折很快就出现。
5
我是一个重组家庭的孩子。
所有的生活都要仰仗那个十几岁才认识的继父。
他愿意出学费已是对我的恩赐,我需要兼职去赚生活费。
周六晚回校的路上,平日里静谧的小路突然窜出来一条野狗,野狗身后一片黑暗,一个人形的轮廓若隐若现。
我心内隐隐不安。
就在我逐渐走近人影的时候,那人手一挥动,野狗猛地向我扑将上来。
血盆大口,满嘴獠牙。
我的脑子只剩下一句——狂犬病死亡率 100%。
大惊失色之际,我的手突然被一个人拽起,整个人被大力拉到他身后。
他抄起路边的东西砸跑了野狗,对着身后的黑影沉声说道:「我看到你的脸了。」
那人转身逃跑。
一切,发生在几秒之内。
我因惊吓过度,几乎瘫倒在了地上。
终于,一盏车灯照过,眼前人的脸才逐渐有了轮廓。
一双深邃狭长的目,刀锋般的鼻梁,永远带着坏笑的薄唇,不是江丞是谁?
不是我日思夜想脚踏七彩祥云,身披金甲圣衣的意中人是谁?
他略显紧张地摇晃着我的肩,
「喂,你还好吗?」
我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一时恍惚。
江丞的嘴角突然扬起了一点小小的弧度,「小雀斑,是你?」
小雀斑……
我从未觉得,我的雀斑会有这么可爱的称呼。
这时,我才终于缓过神来,忍不住直接哭着拥抱了他。
江丞的身体轻微一滞,回手轻轻拍了我的后背,
「别怕,有我呢。」
6
江丞看到我腿上的擦伤,坚持要带我去医院。
我嗫嚅着拒绝了。
那时捉襟见肘的我如果去了医院,可能连下周的饭都吃不上。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窘迫,执意带我去了,在付医药费的时候还特意把我支开。
医生上药时,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江丞一直在给我讲着关于我那个研究的优点与不足。
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恍了神,不自觉地嘴角向上勾起。
心跳失了速。
……
我不敢对他告白。
但所有人都知道我对他的喜欢。
每每我们稍有接触,周围的同学都抱着看我笑话的心态起哄。
我紧咬着唇。
只要我不迈出那一步,我们就能永远平行,也永远并肩。
直到某次,我捧着一束白色的玫瑰,原本打算装点书桌。
却被同学嘲笑:「哟哟哟……学呆子要表白了,发起攻势了。」
「她?只能靠道德绑架才能追到校草了吧?」
「笑死,太不配了,没眼看。」
江丞坐在角落,眼神冷冷地看着我。
我的心越来越凉,手里花束像有感知似的,翩翩落了花瓣。
不是美,只有凄。
看穿我的局促,江丞起身径直向我走了过来。
仿佛置入无人之地一般,他用低醇的嗓音拖了长音:
「小雀斑,记住……」
我控制不住,心跳越来越快,今天就是我们之间划上分界线的日子了么?
「……我-也-喜-欢-你。」
也。
也!?
他早就知道。
整个教室都安静了。
包括我。
江丞眼神中的冷褪去,伸手弹了我脑袋一下,笑眼弯弯,「不说话,是要拒绝我?」
表白时该说什么话?
我没演练过。
我只记得一句:
「我愿意。」
宛如梦境。
那天之后,我们像每一对情侣一样,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做实验,一起泡图书馆,一起把一切平凡的小事变得快乐。
那是我无法忘记的时光。
以至于后来过得太苦,我都开始怀疑是否曾经真的拥有过那些甜蜜。
回忆结束,我从美梦中醒了过来,眼角的泪早不知何时到了枕边。
我把药片丢进嘴里,就着水一口咽了下去。
长期失眠,我已经开始神经衰弱。
祝我明晚,不再想起他。
7
我不是每天都会想到江丞,只是经常。
我也幻想过无数种重逢。
除了现在这种。
上周公司就下文件,要在我们分部空降一位副总监。
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人竟然会是江丞。
当我看见那个熟悉的面孔,我的心跳重得像千吨重的铅块落在地上。
实在无法装作波澜不惊,我只能用手指不安地绞着衬衫边儿。
早会上总监向我们介绍着他,讲述着他工作学习上获得的成就,言语中透着满意。
会上气氛轻松愉快,大家轮流问着他一些工作上的问题。
我低着头听着,不时瞥一眼坐在桌子对面的林子琪。
她和柳知然一样,都是我的研究生同学。
不一样的是,林子琪是我唯一的朋友。
果然,有同事在看江丞的简历后,好奇地发问了,
「本科 Z 大呀,知然,你不也是那儿的吗。」
我和江丞都未说话。
一直没说话的林子琪却开口了,
「怎么会不认识,江学长那时可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是吧,知然?」
我心如擂鼓,不知作何回答。
林子琪并不打算放过我,继续嘲讽,「他们两个不仅本科一起,研究生也一起,不仅认识,还是同学,不仅是同学……还谈过恋爱。」
她的话音一落,空气都凝固住了。
大家面面相觑,什么表情都有。
江丞的脸上似有不悦,但很快就消散了,他笑了笑,
「我和尹小姐都不想聊过去的事。」
从始至终,他都未看过我一眼。
我知道的,他不愿再看我这张脸。
我知道的,我做了一万种心理准备。
可是,那么决绝的语气,悲伤仍然像洪水一样,让我窒息。
我知道,他恨我。
8
上午还没过去,我是江丞前女友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公司。
真奇怪,明明新来的人是他,被议论的却是我。
我怯于与人交际,却被当作自视清高,清高的另一个说法,是不合群。
当年那种被孤立的感觉又回来了。
但是,这个话题只热了几小时。
因为新来的副总监准夫人来给他送午饭了。
男同事看到柳知然,嘴里都在嚷嚷着好羡慕。
女同事则是说着,不怪他老婆管这么紧,第一天就来宣示主权,江丞怎么看都是个高富帅。
得益于同事们的八卦,我才知道,江丞和柳知然是奉子成婚。
柳知然怀孕两个月了。
透过玻璃门,能看到他们两个有说有笑的样子。
我嘴里的可乐鸡翅好像烧糊了,咀嚼起来,苦苦的。
柳知然走出来的时候,故意绕到了我这边,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
「江丞回国后第一天上班,以后如有不周,还请大家多多担待。」
说着,她招呼身后的女孩拿出了两篮食盒,
「这是我自己做的纸杯蛋糕,希望大家喜欢。」
不知是疏漏,还是故意的,唯独没有分给我。
9
尽管我已经最大程度避免与江丞产生交集,可还是难免有工作接触。
谈及工作,他对我并没有那么冷淡疏离,甚至有时还会替我说话。
我被领导刁难,他轻松几句,「有些员工不适合带去应酬。」
替我解了围。
我的报告成果被别人压榨,他直接发问,「谁出的数据,署谁的名。」
那人狡辩,「尹知然只是协同。」
他冷笑,「这点辨识能力都没有,这个位置你来坐?」
他一举打破了那些压在我身上的潜规则。
那些时刻,仿佛让我看到了从前。
看到了那个如光的少年。
但越是这样,我就愈发难受。
我承认,我还爱他。
我只能强迫自己与他保持距离。
但那些幽微处的流言,还是纷纷扰扰。
柳知然很快就约见我了,在星期五的晚上。
她穿了一条月白色的连衣裙,及肩的黑长直发,两只眼睛又大又有神。
如果她想衬托我的平庸,那么她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
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像个丑小鸭。
唯一不同的是,我有勇气直面她那装腔作势的压迫感。
「有什么事吗?柳女士。」
我抿了一口冰美式,开门见山。
柳知然轻蔑地看着我,
「你还是放不下江丞,对吧?」
「和你有关系吗?」
「当然,我是来收回我的请柬的,之前我发给过你,但是转念想想……江丞的家人应该不希望你出现在婚礼现场,对吧?」
「如果江阿姨泉下有知,你会出席他儿子的婚礼,那真的是无法安息。」
我原本情绪还算稳定,在听到江阿姨的时候,却猛地攥紧了拳头。
柳知然多说一句,我就攥得越紧,指尖戳入血肉。
「你放心,我不会去的。」
「我对你们的生活不感兴趣,以后也请你不要来骚扰我。」
「是我骚扰你,还是你骚扰我老公?」柳知然尖声质问着我,胸膛上下起伏。
好像我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一样。
「别平白污人清明。」
「呵呵,你天天幻想别人老公,要脸……」
我再也忍不了,愤怒地拿起桌子上的咖啡朝柳知然泼了过去,
「柳知然,别再招惹我。江阿姨泉下有知,当年的真相早晚浮出水面,我替她敬你。」
一时间,咖啡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这边。
门开,江丞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他焦急地走了过来,柳知然看到他的那一刻,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立刻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江丞满脸愤怒地看着我。
我没待他开口责问我,我先开口,
「江总监,管好你的夫人,怀了孕就不要出来乱逛,更不要主动约见不必要的人。」
我表面硬装作强势,转过身后,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江丞温柔抚着柳知然肩膀的动作犹在眼前。
一路仓皇。
10
江丞的母亲,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温暖,我不容许任何人亵渎她。
大二和江丞在一起后,他觉得我兼职太辛苦,便引荐我去做他弟弟的家教。
像江丞这样的家庭,对家教的要求是很严格的。
大学本科在读的普通学历,已是破例。
我试课的时候,江母在旁边旁听,她并没有因为我是江丞的女朋友就对我放开要求。
第一次试课下来,江母提了不少疑问。
我一一认真对答。
这次试课结束,我拿到的薪酬,是我平时兼职半个月才能拿到的数目。
我忙推脱,阿姨却微笑着说,「是你应得的。」
那天结束,她留我在家里吃饭。
饭桌上,她说,「我也是小地方走出来的,很能体会你勤工俭学的辛苦。」
后来,她亲切地叫我然然。
而她,不仅仅是我的人生导师,还是我的第二个母亲。
大四准备考研的节骨眼,我妈妈突然病倒,继父果断丢掉我妈,带着弟弟走了。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奔波在学校和医院之间。
除了医院的账单,我眼里看不到任何东西。
照顾病人的辛苦,让我无暇做任何兼职。
学业也一度停滞。
住院费每天都在刷新,那数字大到我想都不敢想,堪堪压断了我的脊梁。
我和江丞越来越远。
终于,在病房外,我对他说:「江丞,我们分开吧,我也不考研了。」
他神态微滞,没说什么,转身便走。
那天,我拿着我妈的病危通知书,在病房外的走廊哭到昏天黑地。
那一刻,我觉得我的人生完了。
不会再有以后了。
但就在黑夜来临前,阿姨和江丞来了。
当天晚上,她什么都没说,只往我手里塞了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银行卡。
信封上写,「只要前行,没有绝路。」
我把卡片插进医院的 ATM 机,余额,30 万。
我拿着钱,帮妈妈续了住院费,在医院挑灯夜读,继续考研。
我妈没能坚持过两个月,是江阿姨协助我完成了妈妈的葬礼,让她能体面地走。
后来我直接搬进了江丞家,住进了客房,每日除了备考就是辅导弟弟的课业。
考研结果出来那天,她笑得比我本人还开心。
11
那时,我以为我的人生终于有了一片光明。
恋爱稳定,学业有成,家庭和睦。
可是,我错了。
研一的第一天,我再次遇见了柳知然——那个有着天使面孔的魔鬼。
我是从本校考上的研究生,而她是从外校过来的。
四年不见,柳知然出落得更加窈窕。
明眸皓齿,姣好的容颜在开学第一天就引来不少异性关注。
她的名字也很快被大家熟知,一周的时间就晋升系花。
我能避开她就避开她,想要安然度日。
可她怎么可能不注意到身为校草的江丞?
自然而然地,也就注意到了他身边,平平无奇的我。
那时我已成年,但高中的灰暗记忆从来没有消失过。
柳知然对我造成的伤害,早已经灌入了骨髓。
原本已经回归正常生活轨道的我,在她出现后,又失常了。
她再次盯上了我。
虽然没有高中那些粗暴的霸凌,可单单几句话,也可以让我崩溃。
「我喜欢江丞,而且比你早,把他让给我,好不好?」
「知然,你说江丞如果知道你高中是什么样子的,还会继续和你在一起吗?」
「可别忘了,你的东西现在还在我的手里哦。」
12
我对江丞隐瞒了我的过去。
每次聊天提及我大学以前的经历,我都选择撒谎。
我骗他说,我在某某高中的的时候,那里的同学都很好,我也有对我很好的好朋友,老师也很喜欢我。
可事实不是这样的。
我妈改嫁,我高中就转学到了大城市。
我本来对大城市的学校充满了期待,我天真地以为我的新同学会像县城里的同学一样喜欢我。
可是我错了,也许是因为我脸上的雀斑,也许是因为我土气的穿搭和地方口音。
也许,仅仅是因为我和他们的校花有着同一个名字。
我的书桌里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虫子,有时甚至是蛇。
我越害怕,他们就越开心。
凳子上出现红墨水或是胶水已是常事。
我有想过去求饶,去寻求某个小团体的庇护,给人做小跟班。
可是没有人回应我,回应我的只有无止境的羞辱。
我的懦弱与不反抗让他们变本加厉。
时间长达一年半的校园霸凌里,每一天我都过得无比艰难。
柳知然从来不会亲自动手,因为她嫌脏。
有时只需她点一点头或者一个眼神,就会有人来找我的麻烦。
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学校有两个知然,一个是校花,一个是笑话。
13
我清楚地记着第二个学期期末考试后,妈妈为了奖励我考了全班第一,带我去吃西餐厅。
其实那个餐厅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西餐厅,只是个快餐西餐品牌。
对有钱人的小孩来说吃一顿就像是家常便饭。
我在那里再一次遇见了柳知然。
我拽着妈妈往角落里走,瑟缩着,不敢与她对视。
可是,她就那样大踏步朝着我和我妈走来,假装热情地和我妈打招呼。
我妈有些局促地在衣服上蹭了两下手,把吃的递给她,「是知然的同学吧?你吃。」
我一直跟我妈讲的都是我在学校生活得很好,还交了很多新朋友。
我看着我妈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实在无法说出她不仅不是我的朋友,还一直在霸凌我这种话。
柳知然看着我的样子,挑了挑眉。
她推开了我妈的手,一脸无害微笑,坐在了我妈旁边,指着菜单上最贵的套餐说:
「阿姨,我想吃这个。」
我妈尴尬地笑笑,却不好意思拒绝,跑前跑后给柳知然买了很多东西。
那一餐的钱,够我妈在工厂上班一星期的工资。
付款时,我看着我妈粗糙的手指,心里像是被捅了一刀。
然而柳知然并没有因此放过我。
开学后,我被诬陷偷了班费。
班长和生活委员一口咬死是我在从中作祟。
所有人都喊我是小偷。
我妈被叫来学校,她佝偻着腰,又是赔礼又是道歉。
后来在妈妈狠狠地扇了我三个巴掌后,校长终于松口,决定不开除我。
那之后的日子我过得更加小心翼翼,每天都在想快点结束高考,逃离这个地狱。
我在转学之后,从来不敢一个人去上厕所。
因为我怕被堵在厕所里面挨打。
但不去上厕所,也不能避免。
14
高考前两天,我被人拖去了厕所。
这次柳知然不再躲在后面,她就站在我面前,高昂着头,
「讨厌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错就错在你跟我叫了一个名字。」
「你不是想考上好大学逃离这里吗,我今天就来给你留下一个污点,让你一辈子都活在阴影里。」
说完,那几个控制住我的女生就开始撕扯我的衣服。
见我不老实,猛地扇了我几个巴掌,连踢带踹让我反抗不了。
我挣扎着,哭喊着,
「你们会为自己做的恶付出代价的!」
没人听我的话,他们把我的手摁在地上,一旁的几个人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柳知然只管举着摄像机,阴森森地盯着我,
「按着纸条上的话念,不然把你手废了,后天可就考不了试了哦。」
那纸条上全是一些粗俗不堪的话。
我就在这样的屈辱下,颤抖着捡起了地上的纸……
「我是一个贱人……」
但柳知然并不满意,一会儿说我的手不要乱动,一会儿让我不要掩盖自己的丑态,一会儿说我的表情不对,一会儿说我的情绪不够饱满……
那天,被他们按在地上碾压的不是我,而是我的自尊。
15
柳知然拿视频威胁我离开江丞的时候,我已经有了打算,想要报警。
高中,我还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被他们的威胁和侮辱祸害。
但现在我已经是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大人了,她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没用。
我可以和她鱼死网破。
但我还是担心那些不堪的视频流出去。
我怕江丞看到那里面肮脏的我。
恋爱中的女人都是不理性的。
于是我决定直接向江城坦白高中的我经历了什么,我和柳知然有些什么过节。
然而,就在我要付诸行动前,我又遇见了柳知然。
这次,是在江丞家里。
阿姨见我和江丞进家门,急忙拉过我的手,去见柳知然,
「然然来啦,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江叔叔的世交柳叔叔家的女儿,柳知然。」
柳知然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礼貌地冲我笑了笑,
「然然妹妹好,听说然然妹妹也叫知然呢,那真是有缘呀。」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江母不叫我知然而叫我然然了,因为这个名字属于另一个女孩子。
我低下头,甚至开始怀疑江母对我那么好,除了我的经历,是不是还有我的名字。
……
江母拉着我坐下,一边摩挲着我的手背一边说着,
「听说你们两个是一个学校的,然然这孩子比较内向拘谨,这下好了,以后多了个好朋友,也好互相照应。」
我心下暖了一些,
阿姨说话的态度,明显更偏向我。
柳之然礼貌地回应着,像个大家闺秀,
「那是自然,江阿姨,阿丞哥哥和阿姨喜欢的人,知然肯定也喜欢。」
16
我的报警计划因此打消了。
我旁敲侧击,小心翼翼地试探,柳知然在江丞心里,究竟是什么地位。
江丞表现得很冷淡,好像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妹妹」。
「她很烦,没眼色。」
我才知道,江丞早已经拒绝过多次柳知然的「邀约」。
他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一个旧相识而已,不想给我平添烦恼,所以没跟我说。
江丞信誓旦旦地跟我承诺,
「放心吧,她又没雀斑。」
我失笑着打他。
他揉了揉我的头顶,无比温柔。
他的眼里有光,眼瞳的倒影里有我。
我踮起脚,轻轻地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江丞一只手托着我的脖颈,一只手握在我的腰间,用力地吻我。
我的眼泪从闭着的眼中涌了出来。
江丞轻抚着,问我,「怎么哭了?」
我说,「可能……太幸福了也会流泪吧。」
江丞笑骂,「傻瓜。」
我研一快要结束的时候,正赶上江丞研究生毕业。
庆祝毕业的时候,他悄悄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红色鹅绒布面。
他打开盒子,拿出里面那个闪闪的东西,套在我的无名指上,
「我已经预定了,别想着逃,小雀斑。」
我们在那个夜晚紧紧相拥,想把对方按进自己的灵魂里。
可是,最后逃的人,却是他。
17
我早就该知道,暴风雨来临前,往往一片风平浪静。
柳知然一向是把别人当枪使,从不自己出面。
眼看我和江丞好事将成,柳知然不知在哪儿找到了我那个好赌的舅舅。
舅舅得知我有个又帅又有钱的男朋友,眼睛闪起了贪婪的光。
他把我堵在了去江家的路上,威胁我给他钱。
我痛骂他一顿,让他滚。
从小到大我没见过他几次,除了找我妈借钱。
我妈病的时候,他看都没看过一眼,怎么还好意思从我这儿捞钱?
舅舅的眼里透着赌徒特有的贪恋,目光猥琐,
「你不给钱,那我就把你的视频曝光出去,我不要脸,你可有头有脸。」
视频?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私事。
这时我才恍然,他是柳知然找来的。
我大怒,反手给了他一巴掌,流着泪吼他:
「滚啊!」
他走上前来,露着一口黄牙,口臭几乎喷到我的脸上:
「别急嘛,不给钱也行,但你得帮我办一件事儿。」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后天晚上,你回你那个宝贝男朋友家的时候,别锁门。」
我听到他这句话,浑身打了个冷战,手指都在发抖,
「绝对不可能!」
「还有,你最好打消这样的想法,我绝对不允许你打江阿姨家的主意!」
我眼底冷得像冰,剜着他:
「你再不滚出这个城市,我现在就报警。」
他吓到了。
那天,他撇着嘴,骂了我一句不孝,就离开了。
18
舅舅跑了。
可我忘了,柳知然还在。
她远比我想象的更加恶毒。
那天江阿姨差我帮她去取两套衣服。
我前脚刚一出门,后脚祸事就发生了。
那天,几个社会闲散人员闯进了江家入室偷窃。
却没想到,家中有人。
可也只有一个人。
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江阿姨。
几个窃贼顿生歹意,把江阿姨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当我和江丞崩溃着赶到医院,阿姨已经抢救无效死亡。
那天明明是夏天,却好像六月飞雪,寒冷刺骨。
听到这个消息的我,比听到我妈妈去世还要伤心。
江阿姨,是最该有好报的人。
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尊敬又依赖的人。
但最后,彻底把我推向深渊的,是警方的调查结果。
那天,江家的大门被做了手脚,监控显示我前脚离开时,是关了门,但隔了十几秒,那道门竟自动打开了。
就好像是我故意留的。
而作案的几个人是惯犯,破坏监控,拉电闸,控制受害者,一套动作很是娴熟。
警方在调取监控后发现,案发前两天,嫌疑人之一曾与我在临近街道有过争执。
而那个嫌疑人,就是我的舅舅。
事情的真相还原——
我「勾结」了舅舅,故意对大门做了手脚,放贼进门。
结论一出。
江丞血丝爆裂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冷,是我从未感受过的恨。
我拽着江丞的衣角,拼命解释。
我将这两天舅舅去找我,拿着我的某些视频威胁我的事情全盘托出。
但我没有交代视频背后柳知然。
因为我看见了陪同江丞的柳知然,站在身旁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我知道,现在我扳倒她的可能性已经几乎为零。
我没有任何证据,只能先试图抹除我犯罪的嫌疑。
而我的舅舅,被发现时已是一具尸体,因分赃不均被人残害。
死无对证。
19
那天之后,我和江丞分手了。
江丞在警局说的话,字字诛心。
「好一个尹知然啊,你太歹毒了!」
「我妈妈把你像女儿一样对待你,你却引狼入室……」
江丞的诘问,江母离世的悲伤……
让我喉头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将我压死的那根稻草,是江丞撕心裂肺地责问:
「就算你无辜,你和他们的犯罪毫无关系,但你明明已经知道你舅舅盯上了我们家,当时为什么不立刻报警?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尹知然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愣在那里,无法反驳。
我害怕。
难道我说,我以为,他只是柳知然引来羞辱我的,我害怕你知道我那不堪的过去。
难道我说,我从来没想过,事情会上升到这一步。舅舅被我呵斥跑了,我以为他不会再回来。
难道我说,我自己……也在后悔。
他已经不会再信我了,更不会信,这一切的幕后指使都是柳知然。
我没有被允许去参加江母的葬礼。
只能远远地站着,偷偷为她送行。
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没有血缘关系却对我最好的人。
是我自以为是,以为可以骂退舅舅,是我间接害死了她。
我是罪人。
江丞的弟弟江诺注意到了站在远处的我,扯了扯他的衣袖。
江丞怒气冲冲地朝我走来,他大声地朝我喊,
「滚!!!」
我已泣不成声,转身狼狈而逃。
天空刚下过雨,路滑,泥土潮湿。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脚下一滑跌进泥水里。
我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从这天起,再没有人爱我。
20
江丞研究生毕业后直接去了国外。
两年后我和柳知然也毕业了,她也出国了,去了江丞的那个国家。
毕业后,我给我心仪的那家大公司投递了简历,第 3 轮面试后,我本来是要被刷掉的。
临走时那个面试官看着我简历上的名字好奇地问我是否认识江沛儒。
我的眼角有泪光,
「江女士是我的人生导师。」
当年我考上研,本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阿姨却像到处炫耀似的,逢人就说我聪明。
甚至不是以他儿子女朋友的身份,而更像是她的女儿。
后来,她还引荐我认识了几个老师,还没读上研究生就给我参考起我未来的发展方向。
在江阿姨的余荫下,我顺利在这家公司留下了,工作至今。
如果不是江丞回国,我本可以装作正常人继续生活下去。
可他不仅回国了,还带回了怀孕了的准新娘,那个人还是柳知然。
又到了每个月的公司聚餐,我本来想要装病推脱,却被林子琪看穿了。
酒桌上,无非是些场面话,没什么意思。
轮到林子琪发言时,却变味了,
「江副总监,我敬你一杯,
「不过我有件事很好奇,江副总监的未婚妻和前女友是同一个名字,是对前女友放不下还是真爱呢?」
这句话火药味十足,场面一度尴尬。
大家都愣住了,有人还重复道,
「真的是一个名字吗?」
我伸出手急忙想要去拉林子琪,没想到她反摆开了我的手,转过来对我说,
「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尹知然?
「因为你永远是这副懦弱的样子,不知道起来反抗。研究生时我们同一个班级你被柳知然压着欺负。自己的男朋友都被人家抢了,还在这心安理得地吃饭。」
我被她怼得哑口无言,慌忙说她醉了并要拉她坐下来。
江丞在听到那句我被人压着欺负后,终于抬起了头望向我这边,
「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21
林子琪举杯饮尽一杯酒,啪地一声把酒杯砸在了酒桌上,像倒豆子一样怒斥江丞:
「你们男人真他妈是狼心狗肺,没一个好东西,喜新厌旧的瞎 B 玩意儿。
「当年,凡是从我们学校本科升上去的,谁人不知江丞和尹知然?你们俩包揽了多少次学院并列第一?
「研一那年你俩说分就分。你丫毕业往国外一蹿没事儿了,撇下尹知然一个人,你知不知道她受了多大的委屈,你知不知道她就因为和你那个未婚妻同名,就被那个小团体压着欺负了两年。
「研究生工资整整两年都没发过一次,报销不给报,最苦的项目她去跑。
「你是瞎吗?一点都看不到?
「你知不知道你去国外以后,柳知然不装了,摊牌了,自己上了,变本加厉地来了。她造尹知然和导师的黄谣,抢尹知然的论文数据,害得尹知然差点毕不了业。
「你都不知道,你也不想知道。
「你甚至还打算娶了姓柳的那个狗东西。
「尹知然都毕业三年了,还 TM 要受到这种非议,
「你说她为什么不参加同学聚会!?你有没有动动你的脑子想过?
「呸,什么玩意儿!」
林子琪说完,全场都安静了,大家不是看看江丞,就是看看我。
唯有江丞坐在主位上,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
最后,他眼神冷冷地看着前面,
「都过去了,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林子琪忿忿地拿起包就走人,大家也纷纷说自己有事,不欢而散。
最后,仅剩下我和江丞两个人。
气氛无比压抑。
我拿起包想要逃走,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江丞神情恍惚,双眼迷离的望着我,
「小雀斑……我替知然给你道歉。」
我心底的某个地方,一点一点坍塌下去,
「江丞,松开我吧。」
22
这是我来到世界上的第 28 年,认识江丞的第 10 年。
江丞说他替她道歉。
我们彻底被划在了两边。
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原谅谁。
以前我总为没有人爱我而感到凄然痛苦,现在倒也想开了。
我的生命中不是没有出现过爱我的人。
爱我却又保护不了我的妈妈,爱我,我却保护不了的江阿姨,她们都短暂地出现过又离开了。
如果靠近我就得不到好结果的话,我宁愿没有爱人,也没有朋友。
我这辈子过得太苦了。
江丞结婚那天,我平静地吞下了一整瓶安眠药。
我只是想睡个好觉。
23
就在我快要丧失意识的边缘,我接到了一家律师事务所的电话。
他们说一项有关江母的委托需要我本人到场。
我两眼昏花,重重地跌落下床,连滚带爬地跑去厕所,抱着马桶催吐。
江母生前曾去做了一项财产委托,自江丞结婚起生效。
内容是一份财产转让,财产包括一栋房产和金钱,数目不小。
我看着财产条目那些清晰的数字,忍不住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阿姨让我见到了,这个世界最大的善意。
她早就为我做好了打算,为我这样一个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
不管江丞的结婚对象是否是我,这项委托都会在他结婚的当天生效。
如果江丞的结婚对象是我,那么这份财产将作为我的嫁妆,让我日后有底气。
如果江丞的结婚对象不是我,那么江母将认我做干女儿。
永远,都有人爱。
我想起信封上阿姨那几个如竹似松,苍劲有力的字:
「只要前行,没有绝路。」
前行。
一个人也可以。
24
江丞从婚礼上逃了。
林子琪告诉我的。
江丞在听了她的话后,突然明白了一些事。
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尹知然讳莫如深的过往肯定藏着更多不愿意诉说的秘密。
江丞跑遍了我俩的圈子,才知道尹知然和柳知然高中就在同一所学校。
阴暗的角落被挖掘出来,那个不堪的视频,江丞是含着泪看完的。
未婚妻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轰然塌去。
这都不是最让他受伤的。
婚礼那天,他在酒店门外,看见了当年那起入室抢劫案的一个嫌疑人。
他死都不会忘记那几张脸。
化成灰他都认得。
那个人,拍了拍柳知然的肩,动作亲昵自然。
是酒席上,未曾到场的「柳知然表舅」。
知然。知然。舅舅。舅舅。
真真假假。
江丞像当即被打了一棒。
久久不能回神。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全天下最傻的傻子。
入室抢劫杀人案。
对尹知然的愧,对柳知然的恨,交织缠绕。
死死地扯着江丞的腿。
他逃了。
他想起那个,和柳知然在一起,突然就无法自控的夜晚。
想起那个,他不怎么情愿才得来的孩子。
他摘掉胸前新郎的牌子,推倒了两人合影的人形立牌,把一桌子精致的甜品台全都拉扯得稀碎,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他扯下好看的装饰画砸在地上,将带着刺的玫瑰花扔到了柳知然的脸上。
他的手,她的脸。
滴滴泣血。
他看着她瘫倒在地,终于满意地喊出了那句:「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最后,江丞挤开人群跑了出去……
林子琪点燃一根香烟吸了一口,只有她知道,他去找他的小雀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