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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浮

皇帝说:窗外的桃花开的时候,朕就来接你进宫。

我连夜烧了一壶开水,浇在桃树根下。

皇帝说:孩子生下来,朕就立他为太子。

我用金丝龙纹被包了只小狼崽子给他。

1

乍暖还寒时候,我蜷缩在他热乎乎的身旁。

多好看的一张侧脸,弯弯的睫毛和挺直的鼻梁。

像欲说还休的心事挡不住地冲了出来。

忍不住让人想去探索。

我用手指头刮了一下睫毛尖尖,又软又韧,扎得人心里痒痒的。

他嘴唇喃喃地动了一动:

「等窗外桃花开了,朕就会来接你进宫。」

朕?!!

不是只有皇帝才称自己为「朕」的吗?

瞧着他睡得正香,该不会是在做白日梦当皇帝吧?

倏地眼前一暗,一副宽阔的胸膛压在我身上。

「朕要你做朕的妃子,永远做朕的女人。」

他黑亮黑亮的眼睛闪着光,饱含柔情。

一口气又说了这么多「朕」字,怕……不是在说梦话了!

「我不做什么妃子,更不是谁的女人!」

「怎么?你不愿意?」

我在严肃地说着,他在戏谑地听着。

「任何人都不能控制我……」

一双霸道又撩拨的唇把我的话封得严严实实。

被窝里的温度瞬间又升起来。

「女人,看来我还要更加把劲才行。」

……

2

这个冬天,在热火朝天中度过。

原本也只以为是捡回来个男人,没想到是中了圈套。

他叫成烨,跟上就甩不掉的人,一步步设计爬上我的床。

也罢,挨过这个冬天再说,我怕冷。

都道软玉温香的好,殊不知火热胸膛的妙。

外加一张俊美绝伦的脸,也不感觉亏。

他好似有魔法,即使都走了好几天,我晚上睡觉也不觉得手脚冰冷了。

窗外的桃树枝丫上鼓起星星点点的花苞。

想起成烨说过:

桃花开的时候就来接我进宫。

都说皇帝一言九鼎,说话算话。

我连夜烧了一壶开水,对着树根浇了下去。

他倒是信守承诺,穿着有模有样的华贵衣裳,戴着镶玉的金冠,一脸春风得意地踏进院门。

「月儿!月儿!朕来……」

我在树下蹙眉凝眸,伤怀戚戚。

他怒目又不忍发作的样子,真有意思。

我告诉他,这棵桃树一直陪伴着我,已通晓了灵性,定是知道我要离开了,便无意再存活下去……

总之,我不能离开这棵树。

桃花未开,不算君王失言。

3

浩浩荡荡的队伍,跟了足足有三里长。

最大的一辆马车,载着沉重的桃树连根带土。

「月儿,顶端独放的那朵小桃花,定是你对朕的心意吧?」

我紧闭双眸,不想应他。

马车走了多少日夜,我都数不清了,皇宫真远啊,可我还如何回去呢?

昏昏沉沉中,梦见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咬牙切齿地说:「养不熟的狼崽子!」

蓦地睁开眼,天已经蒙蒙亮,马车还在往前驶着。

到了皇宫才知道,这里是成轩国。

我即将被关进异国的宫墙里。

回头望一眼来时的路,我还会再踏上这里。

「月儿,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要什么朕都会给你。」

成烨……哦,皇帝搂着新接回来的妃子,三天的新鲜劲还没过。

「皇上,臣妾想跟您打个赌。」

「哦?赌什么?」

成烨用食指挑起我的下巴,又用拇指摩挲着我的嘴唇,在他吻上来之前我说:

「赌你的皇后会要了臣妾的命。」

他手指一顿,双眉间皱起两条竖纹。

「不要妄议皇后,你只管做好朕的妃子,朕自会保护你。」

「是,臣妾遵旨。」

他喜欢我低眉顺眼的样子,温柔听话。

「月儿,独处的时候,还是唤朕阿烨吧!」

「是,阿烨。」

这一声叫得皇帝骨头酥麻,伸手扯掉了刚穿好的衣服。

脖子上喷着热乎乎的气息,我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寝殿的房梁。

他自称「朕」,却要我唤他「阿烨」。

他说要保护我,却不信别人会害我。

4

不日,后宫便传出闲话,说新来的璃妃是妖女,魅惑皇帝,觊觎后位。

皇后作为后宫之主,自然要清理一番。

我被三四个嬷嬷按住,眼前是皇后赐下的鸩酒。

成烨赶来的时候,毒酒被灌得一滴不剩。

我躺在他怀里,咽下涌上喉咙的鲜血,说:

「皇上,我赌赢了。」

……

5

再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棺椁里。

外面宫女太监哭声一片。

时间倒是正好,还没来得及下葬,不然我就出不来了。

好不容易爬了出来,走到我的贴身奴婢桃朵跟前。

她哭得最凶,声音最大,我怕她听不到我说的话。

「皇后赐死了没?」

许是我声音太大,吓得一众奴才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桃朵尖叫了几声后,抱着我的腿哭得更凶了。

桃朵告诉我,皇后被打入冷宫了,皇上替娘娘报了仇。

就这……

皇帝仍然是皇帝,皇后仍然是皇后。

6

我倒宁愿我死了。

省得皇帝夜夜往我宫里跑。

「月儿,朕差点就失去你了,朕以后会加倍对你好。」

我是皇帝的妃子,整日无事可做,唯一的用处就是以色侍君。

他要我给他宽衣,却紧紧搂着我的腰令我动弹不得。

「皇上……臣妾喘不过气来了。」

成烨依依不舍地放开我的唇,用手轻轻抚着我的背,百般怜惜。

「皇上,臣妾想跟您再打个赌。」

他抚摸的手又停了,抓住我的肩膀把我从怀里捞出来。

「月儿,皇后已经打入冷宫了。」

他紧张的样子多难得一见啊,忍不住伸出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含情的眸子嫣然一笑。

「皇上,臣妾不想死。」

他最喜爱看我的眼睛,说那里清澈如一汪秋水,陷进去就不想出来。

此时,却躲开我的笑靥,拧着眉头。

「是朕没保护好你,但……皇后不能杀……也不能废……」

我学着他戏谑时的口吻,说:

「是,臣妾知道了。」

成烨松了一口气,倏尔仿佛一切未曾发生过一样,又开始在我身上肆意地探索,一点点亢奋自己的情欲。

似乎感觉少了点什么,吮着我的耳垂说:

「月儿,朕说过,独处的时候唤朕阿烨。」

是啊,他是君王,想怎样就怎样。

我只是他眼里顺从乖巧的江璃月。

「是,阿烨。」

他终于满意了,像饮足了烈酒一般,把浓浓的醉意肆虐洒在我身上。

偌大的寝殿内,除了沉重的喘息声,整夜无言。

他再也不想问我要赌什么了。

我赌上自己一条命,皇帝还是没有杀了她,甚至连废后都没有。

我若再纠缠此事,岂不是愚蠢至极?

这一次,我要赌他的江山。

7

夏日的雨季,午后沉闷湿热,让人睡不安稳。

女人的哭声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那是阿娘的声音。

弟弟在襁褓里,被人抱了去,阿娘想去追,被阿爹一脚踹倒在地。

「哭什么哭?再哭把你也卖了去!」

阿娘一边求他一边往外爬,又被阿爹拖回来打。

我手里多了一把刀,混沌中就朝他刺过去。

血溅了一脸,我浑身战栗哆嗦。

阿娘只剩最后一口气,却还是挣扎着打了我一个巴掌,用恨极了的眼神看着我。

「狼崽子,养不熟的狼崽子!」

……

「月儿……月儿……」

我从噩梦中醒来,冷汗洇湿了枕头。

「皇上……」

刚张开嘴,忍不住的一阵恶心袭上喉咙,对着成烨吐了起来。

他吓坏了,慌忙喊桃朵赶快把太医找来。

太医把过脉之后,跪在地上恭喜皇上。

皇帝要当爹了。

成烨大喜,晚上拉着我的手说:

「孩子生下来,朕就立他为太子。」

我也大喜。

终于不用夜夜宿在我宫里,听他一边称「朕」,一边让我喊他「阿烨」了。

……

生产那天,我用金丝龙纹被包了一只小狼崽子给他,让他给太子赐名。

他脸上只诧异了一瞬,然后笑着对我说:

「孩子眉眼像我,小嘴像你,就叫成煦吧。」

春风和煦,阳煦山立,他对着一只狼崽子也能笑出一张慈祥脸。

尔后,皇帝得子,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连皇后也被放出了冷宫,重回凤仪宫。

多可笑啊,原来满朝文武和皇后都在盼着这个孩子出生。

他们却一直未知,皇帝生了个狼崽子。

8

桃朵以为我疯了,整日战战兢兢以各种理由替我挡住宫门。

不让任何人进来看孩子。

可皇帝她却拦不住。

抱着抱着,一转身,皇帝和小狼崽子就不见了影子。

桃朵魔怔了半晌,也没想好该不该哭一场。

也不奇怪,皇帝怕不是早就想除之而后快了吧。

不曾想,

满月那天,皇宫设酒宴,我又见到了太子。

在皇后的贴身嬷嬷怀里睡得正香。

我瞧过去,成烨说得没错,确实眉眼像他,小嘴像我。

真难为他了,

也不知费了多大心思,才找来这样一个孩子冒充太子。

我早就知道,只有皇后的孩子才能被封为太子。

我只是个事事不能自主的妃子而已。

做平民百姓的女人孩子都没有自由,何况是皇帝的女人和孩子?

9

成轩国边境发动骚乱,为稳固民情,成轩国皇帝御驾亲征。

这都是钟氏一派的大臣们商量好了,一起递的折子。

钟氏一派是皇后的母系一族。

宫墙中的权谋总是惊人的相似,钟氏一派要扶持太子上位了。

临行的前一晚,成烨难得的一次,牵着我的手和衣而卧,对我说:

「月儿,答应朕,等出征回来时,放下你的刺,一心待我,可好?」

他回不来了,连我都知道。

他把我关在这深宫里,

却还想要常人的真情,要待他一心一意,又再想要拔掉我的刺。

终究帝王都是贪婪的,什么都想要;却又是自私的,什么都不愿给。

「皇上,臣妾无知,不懂您在说什么。」

「你陷害皇后的事,朕知道;用美人计沦陷莫将军的事,朕也知道;还有……罢了,这些刺朕都能受得住,朕是怕你伤了自己。」

他可能是多虑了,

自从他再不敢问我想赌什么,

我便懂了,傻子才会拿自己当赌注,却把结果交给他人来定。

我拿起成烨的手,扣在左脸颊上,又扣上右脸颊,笑着说:

「皇上,臣妾的皮肤细嫩丝滑,怎么会有刺呢?」

他沉默,脸上掩饰住所有的表情,眼神涣散,不怒不喜。

许是最后一晚罢,我第一次想当面挑衅他。

我问他,若是他不回来,能不能把这座城送给我。

我以为他会恼,可我就是想激怒他,既然我恨他,那么让他也恨恨我,这不是很公平吗?

他却覆下唇来,绵绵密密地洒在身上。

「月儿,朕知道你的心结,你想要的朕都会给你……」

还是那句毫无意义的耳边蜜语,是谁说的君王无戏言?

我从小时候就明白,

没有了刺,在这深宫还怎么活下去?

10

被窝里还残留着成烨的体温,一夜纵情的余味还未散尽。

圣旨已经一刻不停地传了过来。

皇帝出征之前把我打入冷宫,任何人不得踏入半步。

我笑了,

都已经关进这深墙里了,还用得着打入冷宫么?

那棵桃树被移植到了冷宫,也是皇帝的旨意。

他唯一为我做到的,就是救活了这棵桃树。

我在冷宫看着桃花鼓起苞儿,开满树,又落了一地。

它像我一样,我像母妃一样,都被关进了深宫里。

母妃被人陷害,转而她也去设计陷害别人,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唯一不变的是父皇,永远是权力的握柄者,嫔妃们每场赌局输赢的决定者。

所以,我很小就看清时局,只有靠自己执掌权力才能主导自己的人生。

母妃不理解,她的女儿为什么不肯帮她一起陷害别人,骂我是:养不熟的狼崽子。

恨极了之后,把我扔出宫外。

乃至我还未来得及告诉她:

皇帝,也靠不住。

11

算算日子,朝野中大致是该按捺不住开始动荡了。

皇后也快要来冷宫找我了。

静静的冷宫,悄悄的进来,皇后不仅撤去了仪仗更没有带半个随从。

琳琅的凤冠,华丽的锦服,也辉映不起一张憔悴的小脸。

虽然她是皇后,

我对她,也只有同情,

或许还有那么一丝丝愧疚吧!

宫墙中啊!最担不起,

一个「情」字。

她问:「他临行前,都与你说过什么?」

若不是头上的凤冠,我以为眼前的就是一个哀怨的小妇人。

「他是皇帝,你是皇后,这就足矣,何必要去在意他说什么,做什么?」

她怔怔地望着我,像看一具石像,冷硬无情。我猜,她是有无数个问题想问我。

最后,她什么也没问出口,只黯然把目光挪向那棵桃树。

「我自幼就与成烨哥哥一起长大,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幸福快乐的在一起,一辈子。

「可是,自他成了皇帝,我成了皇后,他再见我时眼里失去了以前的光,而我也失去了所有的快乐。

「若我能选,宁愿不做这个皇后。

「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羡慕你吗?」

她过来抓住我的手:「求求你,告诉我,他一定跟你说过什么,他为什么这么久还不回来?他是不是讨厌我?」

我倏尔心头一震,

钟氏一族真的是挑了个好人选,

皇后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实情……

一个傀儡不知道自己做了傀儡,

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12

皇后失踪了,我丝毫也不意外。

脑子里浮现那天她离开冷宫时的画面,

纤弱的身体,包裹在厚厚的华服之下,一步一沉,孤影三分,边走边呢喃:

「他为什么会讨厌我?为什么……」

而我,也只是告诉她,想得到准确的答案,只有自己去找,别人的话都不可信。

一国没了皇后,太子襁褓孤啼,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原本做好计划的钟氏一族,临门乱了阵脚,为了压制动乱的苗头,情急之下只得把我推了出来。

宣告天下,我是太子的生母,如今的太后。

皇帝年幼,太后监国,名正言顺。

他们又成功扶持了一个傀儡。

可美梦仅做了一年时间,新帝成煦尚在牙牙学语中,钟氏一族就被土崩瓦解。

其他的星火势力难成气候,政局一片中立祥和。

又一年,时局稳定,国泰民安。

我寻思着,时机已经成熟了。

一日,与几位将军议完军事后,我被一个问题所困扰,对着地图凝思了许久。

「太……后……」

竟没有察觉到太子摇摇晃晃走了进来,直到他奶声奶气地叫我。

我看着他小脸蛋,想起了成烨。

他眉眼很像成烨,小嘴或许真有些像我,粉嘟嘟、肉乎乎。

我不禁想伸出手去摸摸他,不过只片刻又收了回来。

这个孩子,既然我无意伤害他,

就最好不要去亲近他。

生了个狼崽子,我知道那是我的报应。

我终究是应了那些诅咒,养不熟的狼崽子。

眼前这个,猜想是成烨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吧,毕竟……那么像他。

想到这儿,我心头一紧,

即刻宣召,定好了大军出征的日子。

13

成轩国浩浩荡荡三十万大军,向宁安国推进。

宁安国,是我的母国。

曾经让我受尽屈辱和折磨的地方。

宫墙内后宫争斗,我却成了替罪羊。

流落到民间,养母为了一个虐待他的男人,骂我是狼崽子。

被卖到花楼,即使有人为我赎身,也不过是为了让我成为他的私有物品之一,我拼命逃了出来。

我一直提醒自己,我是江璃月,不做任何人的附属品。

东躲西藏的那些年,不堪回首。

我不后悔杀人,我也相信恶有恶报。

苟活到现在,是为了告诉那些人,依附别人而活,为了争宠而活,其实都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隐居在桃花小院时,我就已经开始部署,那才是活下去的动力。

成烨的出现,不过是助我的计划提前了几年。

回国的路,似乎没有来时那么远了。 

14

束起长发,穿上胄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夜半梦回脑海里浮现过的样子。

马蹄撅起飞尘,肆意驰骋,那是在车轿里永远看不到的风景。

成烨当年出征,也是踏马经过这条路。

他,在马上,都会想些什么?

……

沿途历经雪收春还,一路比想象得更顺利。

到了宁安国,已是一年中最好的光景。

兵马在十里外驻扎,我只带轻骑小队探路。

到城下

城门虚掩,一片静谧,看不出来有如临大敌的样子。

风吹起城幡,一阵沉重的磨石声音呜呀响起,城门缓缓打开。

副将卫青怀疑有诈,几匹马立刻上前围在我左右。

徐徐,城内一人踏马而出,咯噔咯噔的脚步不紧不慢,一副散漫悠闲模样。

「爱妃,兵临城下,意欲何为啊?」

这声音……

多年不见,成烨还是那样英姿勃勃,肩背像焊了钢板一样的挺拔。

那双眼睛却不似以前了,从前总是凌厉干脆一眼直抵,现在觉得多了一些看不透的东西。

既已说破,多言无益。我手里的马鞭指向城门,

「十日内,我必夺此城,战场上刀枪无眼,劝你好自为之。」

成烨预料之中的不为所动,带着戏谑的口吻道:「爱妃……这是在关心于朕?如此我便替宁安国与你商量议和怎样?」

「哼~我意已决,投降可以,议和者,杀!」

成烨嘴角上挑,还想走近说些什么。

奈何卫青已经把手比划在剑柄上,若他再言半个字,利剑即刻出鞘。

末了,临走前扔给我一块腰牌:

「想我了就进城内来找我……」

马蹄飞起的尘土模糊了他的影子,只有上下翻飞的衣角。

当年,他把我打入冷宫,省了出征前的送别仪式。

而我,一直在想着看看他策马的样子。

15

是夜。

刚议完军事,我就将腰牌交于卫青,要他去城内找人。

我说过,之前在桃花小院的日子,就有意埋下了一些暗线,这些年私下也扩张了不少。

原本带着三十万大军,直接攻城有很大的胜算。

但是!

今天,成烨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知道他没死的那一刹那,我心里莫名闪现一丝欣慰,一点窃喜。

细思之后,更多的是不安。

他既已躲过了钟氏的暗箭,安然无恙,为何迟迟不归?

甚至成轩国没有半点关于他的消息。

如今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

与成烨在城下相见时,身边的副将都是我新提拔的心腹,幸好不识得他。

但要攻城略地,仍然还是得倚仗前朝的功勋老将。

成烨是他们旧时的皇帝——成轩国曾经手握重权的人。

虽然江山易主,但难保不会念及旧情。

万一兵戈相见之时,成烨在城门上振臂一呼,大军投效旧帝,我到时又该当如何?

那么这些年的筹谋,便会瞬间瓦解,功亏一篑!

为全策,只有先动用内线,把成烨和城内的情况探个虚实再说。

16

真是不探不知道,一探气得直跳!

成烨,不,他现在易名凛阳。

一年前,只身潜入宁安,后来做了镇国大将军,掌管朝廷最精锐的兵马,并且——

还被皇帝招了驸马,不日便成为皇亲国戚。

没有费一兵一卒,掌握宁安国兵权,还成了皇帝的乘龙快婿。

凛将军?新驸马?

狗男人……

就这样,步步为营,一个被权谋算计之人,竟在背后在策划更大的阴谋。

他骗了成轩国的人,骗了宁安国的人。

如今也成了我的劲敌。

我暗自咬牙,此一仗,不许败!

消息飞速传递,所有内线倾巢而出,遵照严密的部署,悄悄行事。

五日后,城内诸事已然就绪,只待里应外合。

与各位将军确定了攻城方案后,一切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大战在即,明明胜券在握,我心里却隐有不安。

17

夜里,趁着大批百姓从城门逃散时,我着了便装溜进城。

在巷子里七拐八窜,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走。

城内还有许多百姓没有撤离,也许那是他们唯一能够遮风挡雨的居所。

打起仗来,最无辜的是百姓,最伤害的也是百姓,他们本就被欺压得很苦很苦……

走着想着,心中不免有些怅然。

……

还是那个熟悉的小院,院墙上爬满了藤花,只是没有了桃树。

屋内窗明几净,自我离开后,这里便成了我的内线私下议事的秘密场所,看样子他们打理得不错。

一阵清风从门外吹进来,案几上的麻纸翻起边角。

我拈起纸张,上面是隶书——「璃月城」

字写得不错,笔力遒劲,气势延绵,正好用来驻城之后换上。

见字如人,想想新国立朝之后,此人必是善用之选。

比起昏庸无道的父皇,百姓的生活以后应该会好过很多。

这样,倒也给我数日以来的忧心带来一丝安慰。

麻纸放下时,发现最下面压着一张城防图手稿,应该也是写隶书的人留下的。

我的人,在城内获取到不少城防信息,但这么详细的还是头一次见。

经对比确认,是最新的城防布置,并且已经找到守备最薄弱的地方。

……

18

天明攻城。

众位将士们早已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虽怕伤到百姓,但箭已在弦上,顾不了那么多了。

朝霞升起,战鼓擂鸣。

我死死盯着前方战场,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

直至最后,也没有见到那个身影,

便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夜未将尽时,破城,进驻。

比原定的十日还早了两日。

一连串的顺利让人应接不暇,连几个战功赫赫的老将军都觉得这仗打得太过容易。

其实,并没有谁愿意多添杀戮,毕竟这世道,冤魂已经太多。

宁安城躲过一场恶战,是百姓之福。

璃月城推行新政,亦是为了百姓之福。

19

班师回程的时候,已是深秋。

老将军死活说要赶回去过年,还说小孙儿嚷嚷着到春节要找太后讨红包。

其实是怕我留在这儿不回去了。

也罢,反正我也是待着无聊,便与他一同启程。

秋风瑟瑟,远不如来时的景色了。

想起从前,事事身不由己,尝尽辛酸与不公,积满浑身的戾气。

虽然夙愿已偿,也只是求得了个心里安稳。

如今身居高位,却也未觉快乐。

甚至有些羡慕老将军家中的天伦之乐,羡慕卫青念叨着很快就能回家看望母亲。

我瞅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似乎也柔软了一些。

蓦地想起那句话:

「月儿,拔掉你的刺,一心待我,可好?」

……

凝神中,忽听见帐篷外面有嘈杂之声。

这大半夜的,吵吵啥呢?

我刚把头钻出来,一截燕尾镖「嗖」地从我耳边飞过。

眼前的阵仗看似不妙啊!

一群黑衣蒙面人,个个武功高强,下手狠厉,刀刀毙命。

眼瞅着,都是要冲着我来的。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光划过眼前,我都来不及躲避……

恍惚间,身体一轻,仿佛被一阵疾风卷走。

飞奔的速度堪比孙猴子的筋斗云,在黑漆漆的夜里,只听见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问:什么玩意儿速度能这么快?!!

我在前面飞,魂儿在后面追……

我承认,我有些缺氧。

20

终于醒过神来,双眼迷离了半晌才看清楚。

我怎么就到了成烨的怀里,手臂还死死搂着他的脖子。

狗男人……

我的反射弧突然冒出一股莫名的火气,伸手就打了过去。

结果手腕被他抓住,我顺势伸出另一只手……

哎!只能感叹力量的悬殊……

可我是一生要强的江璃月呀!

动手不行,动嘴也要赢了你。

「凛将军,凛驸马,我搅了你的好事,是不是现在对我怀恨在心?」

他邪魅一笑:「夫人听说我要娶公主,是不是吃醋了?」

真不要脸!

我嘲讽似的看着他:「手下败将,不论你承不承认,输了就是输了。你看看山下,成轩国的兵马现在尊我一声太后,全部听我号令……」

我这才反应过来,山下的军营绵延了几公里,我住的帐篷每日都会更换,刺客是如何精准地知道我的位置……

这些刺客又是谁派来的?

我背上不禁冒出冷汗,到底是谁出卖了我?

21

「是钟氏余孽,皇后死了,你又斩断了他们所有的羽翼,所以在军营里安插了奸细,想来个鱼死网破。」

这个狡黠的人好像什么都知道,连同我在想什么都能一并猜出来。

回想起在宁安城只一见便失踪,继而又突然闪现;

对刺客的信息了如指掌;

对夜间大营的排布如指诸掌;

他下一步会谋划什么?

到底有什么目的?

为何我面对他会理不清头绪?

这种感觉……让人心乱如麻。

幸而有一点,

现在的境遇已经不同,我不用再隐忍,可以大声地控诉出他所有罪责,起码也能让自己发泄一下:

「成烨,不用你现在装好心,当初是谁非要把我拖进宫墙,把我卷入你们朝廷的是非当中;还有,当初是谁一去不回,还把我打入冷宫;

「最过分的是,你还要拔掉我的刺,然后让我继续任人宰割?」

我承认,因为长久的压抑和不服输的性格,一心就想要激怒他。

为什么?

因为他好像一直能看透我,而我却始终猜不透他。

就像现在这样,面对我咄咄逼人地质问,他还是能对着我温柔地笑。

永远都有一副犹如探囊取物般的优胜感。

与其和他近在咫尺却又模糊不清,

还不如与我打开天窗吵一架倒来得痛快。

……

末了,他终于开口:

「月儿,我与你打个赌如何?」

???

这不是我的台词吗?

我扬起高傲的下巴,问他:「赌什么?」

他忍住笑:「赌你来年春天,会再来此地陪我赏桃花。」

「成烨,你输定了!」

22

「咱们一向睿智稳重的太后,最近好像不太成熟呢……」

自从回到成轩国,我总觉得有一口气堵在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那个狗男人,

不肯回国,保不齐又去哪里勾搭做驸马去了。

这些、那些都撒手不管,自己的孩子也不养。

一大摊子事情都撂给我,自个在外面玩儿的欢实。

还想要我陪他赏桃花!

赏他个大嘴巴子还差不多。

23

生气归生气,日子还得过下去。

成轩国冬天的寒风最是冷冽,钻不进寝殿就在外面尖声叫喊。

我反正也睡不着,索性起来看折子。

每年冬至,大多呈上来的都是些贺表,还有提议如何过节,大兴操办的折子。

这些都由专门承办的礼部负责,只要不铺张奢侈就行。

一张折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城西边今年冬天的雪势格外猛烈,压倒了一大片的房屋,当地老百姓的生活岌岌可危。

这还了得,不能安生过年,还要流离失所,这是要上演一出赤裸裸的悲情人世间吗?

随即让桃朵传个话,天一亮就出宫往西边去。

卫青告假,就随便带了几个脸熟的禁卫。

城西口是真的冷啊,那风刮在脸上跟刀子割一样。

距递上折子的时间已过去几日,实地现场的事态比想象中更严重。

听说青壮年已经逃去其他地方,这里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孩子。

房屋几尽全毁,只剩几处破烂低矮的羊圈还撑着。

是这里唯一能避风雪的地方。

我往前一步想进羊圈里面看看,一阵刺鼻的膻臭味钻出来,桃朵拉着我不让进。

「要不你们就在外面等着吧,哀家一个人进去。」

他们见我主意已决,便不再拦我,跟着一起进了羊圈。

老人和孩子蜷缩在角落,地上是潮湿的泥土,伴着羊粪被踩成黑乎乎的颜色。

雪灾来势汹汹,连棉被都来不及抢出,他们唯一的取暖方式就是抱着羊。

我蹲下身,伸手摸了摸温暖的羊毛。

「这是我的羊,不许你碰它!」

一个小鬼头瞪着一双嘀溜圆的大眼睛,紧紧护着他的羊。

多小的孩子,还没我当年的岁数大。

24

那年为了躲避追捕,只能藏在山上。

冬天啊,冻得我也像这孩子一样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唯有山洞里面能避风雪,但是里面有一头狼。

怕吗?我当然害怕极了!

但是拼一把总比冻死强吧?我咬咬牙摸了进去。

万幸的是,那只是一只受了伤的狼。

我离它远远的,又冷又饿战战兢兢地昏睡过去。

再醒来,身边暖乎乎的,手一摸,又软又舒服。地上拖出一趟血渍,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过来,和我挤在了一起睡。

原来,狼也会怕冷啊!

我采了草药敷上它伤口,用身上唯一的一条手帕包扎在它的残腿上。

一个可怜人,一头倒霉狼,也算相依为命扛过了寒冷的冬天。

25

这个小鬼头可能也同当年的我一样,觉得自己怀里抱着的比人更加靠得住。

摸清了灾情,预估了受难的人数,我心里已经有了底。

宫里预备的过年花销,抽出来一半,采买生活物资发下去,先解燃眉之急。

修缮房屋的钱,从国库里支出,流程多拨得慢,但一定要赶在过年前修完。

还没走出城西口,已经将诸事安排完毕。

「太后,求您了,下回能不能别这么急?等我们确认好里面的安全了您再进去不成么?」

禁卫跟在后面,总算找到了插话的机会。

「就是就是,万一里面有刺客,或者有咬人的动物怎么办?」

桃朵从羊圈里出来又呕又吐,哑着嗓子也在附和。

「哼~,怕什么,哀家什么没见过?」

「……」

风太大,听不清他们嘴里在嘟囔什么。

马车上,我问桃朵听清了没,她翻着白眼一边想一边拼凑起来:

「好像是说太后心真大,忘了当年一个人在冷宫的危险了,还说什么要不是先皇派了全部的亲信日夜守在冷宫外面,怕是要被暗箭穿成漏勺了……」

漏勺?!!!

我忍不住对着桃朵放声大笑,马车里也不觉得冷了。

26

一年新岁。

诸事已妥,终于可以安心过个年了,阖宫上下热热闹闹,整个大殿坐满了人。

之前为了赶修房屋,临时还召集大臣们捐了一些银子。

刚好趁着过年,请他们到宫里吃顿饭一并感谢。

大家伙怎么都不动筷子呀?是宫里的膳食不好吃么?

嗯……

这次因为紧急情况,克扣了宫里过年的开销,这顿饭好像……是寒酸了点……

没事,没事,太后还有点私房钱,发发红包也能给自己找补点面子。

「来来来,小崽子们都来给哀家磕个头,太后要发红包啦!」

这一招果然有效,酒宴上尴尬气氛缓和了不少。

这群争先恐后磕头的小娃娃里面,混进来一张熟悉的脸,眉眼像成烨,小嘴像我。

坐在前面的老丞相最先认出来,满脸慈祥地看着笑着。

「太后,您瞧小皇帝长得多好啊,俊朗精壮,卓尔不群,要是先皇还在的话,看见该多高兴啊……」

我打断他的话,举杯给老丞相敬了酒。

可能是酒太难喝了,老丞相边喝酒边偷偷抹眼泪。

大过年的,提他干嘛……

27

宫里过年没银子花,连我的老本都吃进去不少……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得想想办法。

我打算给宫人们好好上一课:「能省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一看你们就是没过过苦日子的。」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新岁就要有新岁的样子,换一些新的字画上去,耳目一新就很好。

我宫里也没多少存货,搜干净了也勉强够挂两三个小殿。

听闻先皇的御书房后面还有个小书房,不用来办公不用来议事,属于他的秘密小空间。

想来也是藏了不少好东西吧?

我带着桃朵又紧张又兴奋,偷偷溜了进去。

「太后……就这样去翻先皇的遗物,不太好吧!」

我心里嘀咕:成烨抛妻弃子这么多年,翻他点东西算什么?何况,他还没死呢……

果然不出所料,收藏的名字画真不少。

「太后,莫说名家的字画了,您看这些先皇的亲笔书法字画,随便拿出来一张都是妙笔丹青呢!」

我翻翻看,这笔墨的气韵怎么有些眼熟呢……

「桃朵,你再找找,看看有没有带隶书的字画。」

「太后,隶书是什么书?」

「……隶字讲究方进古拙,一般不常用,你看着像咱们城门楼上的那种就是隶书。」

「哦,那样的还真没见到,咦~太后,您看这个锦盒真好看啊!里面还有东西。」

「啪」!

锦盒被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关上了。

「桃朵,越来越大胆了,先皇的东西怎敢乱翻?」

我脸上感觉一阵燥热,便急着走出御书房外面,吹吹凉风。

「不就是个普通的帕子么,太后不也把先皇的翡翠玉器都翻了个底儿朝天……」

28

果然,干坏事会心虚,心虚就会伤身。

那天,从御书房翻东西出来吹了凉风,不日便发了高烧。

哼哼唧唧躺在床上,头疼得要命。

喝了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天色已经擦黑,感觉脑壳没有那么重了。

稍微动一动,筋骨还有些疼,酸得很。

想抬手揉揉额头,完蛋,我的手怎么也动不了?

原来是被两只小手牢牢抓着……

幼年小皇帝,趴在我旁边睡得正香。

虽然我平时对他管教很严,也刻意不与他亲近,他却总是喜欢往我这里凑。

今日估计是瞧着我生病了想陪着我,可真是个大孝子!

他若真是我的孩子,该多好,我也可以母慈子孝……

忍不住动了一些恻隐之心,要不,以后对他好点吧!

头一回看他离我这么近,小脸蛋捂得红扑扑的。

身上冒出的一股子热气,闻起来很舒服,也很熟悉。

像他爹?

不知为何,最近总是会想起璃月城的桃花小院,

想起成烨……

29

幸而是在岁旦生病,不用整日里商量国事,我也能落得个清闲养病。

小赖皇帝快住在我宫里了,罢了,随他吧。

太医开的药日日都在吃,身子怎的还越来越差呢?

「你们这些蠢奴才,还有你们这些庸医,是怎么伺候太后的?」

何将军的大夫人是个暴躁脾气,看见我这情形对着殿前就是一顿骂。

替我出完气之后,屏退了周围的人,悄摸声问我,是不是撞了什么邪气?要不要给我请法师过来做场法事……

我虽然没听进去她那套鬼神之说,不过心里倒是真起了一些疑虑。

自从这后宫没有了成烨,嫔妃们早已躺平做了咸鱼,风平浪静地过了这些年,这次又把我拉回到多年前的感觉。

暗地里吩咐桃朵,悄悄查所有进出我宫里的各人、饮食、物品,细微毫厘都不要放过。

「太后,奴婢真的很仔细了,夜里连觉都不敢睡,真的没查出来。」

一辈子玩儿鹰最后却被鹰啄了眼,我不免有些愠怒。

成烨那句话犹在耳边:月儿,拔掉你的刺,可好?

这些年我褪下了我的刺,为他治国,替他养子,朝前宫后皆无恙,而自己却落得连反击的力气都没有……

桃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起来。

「太……太后,奴婢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说!」

「奴婢所有人都查过了,唯独有一人没有查,奴婢也不敢查。」

扎在心里的这根刺,本以为可以忘却疼痛慢慢适应,用血肉包裹和身躯长成一体。

……

30

小皇帝与我亲近之后,时常会从怀里掏出珍藏的小点心喂到我嘴里,

那一刻我是幸福的……

整个后宫只有桃朵知道,他不是我的孩子。

终于忧心忡忡地说出她所有的猜测:

「太后,当年先皇抱走了您的孩子,奴婢就再也没能找到他,常常自责不已。

「小皇帝从小由太后抚养,可是奴婢一直也查不出来他的真实身份。

「如今他已然长大,奴婢怎么瞧也定是先皇的骨肉,那么他的生母很有可能就隐藏在这后宫之中。」

我用力闭上眼睛,这些都是我在心里想过却又不愿面对的推论。

「太后,多年的隐藏,可见此人心机颇深,若再任小皇帝长大,便是养虎为患啊!」

「住口!你……是要犯上吗?」

我掀翻了卧榻上的木台,茶杯药碗碎了一地。

即便如此,桃朵仍然跪伏着爬到我脚下,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太后,奴婢跟了您这么多年绝无二心,今天就算是赐死了奴婢,奴婢也要豁出命把话说完。

「当年的太后眼厉心明,占尽先机,只要是您想做的事情,皆是雷霆之手从无败绩,如今却越来越仁慈手软,犹豫不决。

「您想保人人皆享盛世太平,可是太后……先皇已经不在了,又有谁来保您呢?」

31

桃朵哭得很伤心,我知道,她确实很担心我。

所以,就罚她去了浣衣局洗衣服。

前几年因皇帝年幼,周围的虎狼野心时常蠢蠢欲动,为平定干戈,几乎年年都在剿灭大大小小的叛军。

好不容易等到皇帝大一些,事态稳固下来,难道,又要动荡不成?

到时候,几方争权略地,最后还是百姓遭殃。

小皇帝虽不是我生的,但是看见他就像看见成烨。

单凭这点,我也下不了手。

黑夜漫长,好几个晚上都不能安眠。

这些棘手的问题,搅得我心神不安,身体更是每况愈下。

许是这风前残烛的身体,许是当真如桃朵所言,我已不是当年的江璃月了。

举棋不定、优柔失断。

成烨,我好累……

32

他说:月儿,桃花快开了,我在等你……

半夜梦回,我才知道,我很思念他。

原来这些年想忘掉的,已经刻在了心里,深入骨髓……

议事殿

「老丞相,老将军,我已时日不多,但还有未了的心愿。此一去后事未卜,故提前将国事全权托付,请诸位成全。」

老丞相年纪大了,动不动就偷偷抹泪。

老将军横眉紧锁,手筋力突,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老将军,哀家这身子是自己得病,与任何人没有关系,不要为了我一人搅得大家都不安宁。」

以我现在的气力,也只能好言好语劝劝别人了。

……

33

悄悄换上布衣素履,只人匹马离宫。

久卧病榻,难得出门见见如此好的天气。

春遂人意,微雨还晴,烟柳晓风闲。

江畔碧影醉人,又见了桃花时节。

马蹄声声慢,心儿静静归。

前半生,是个任达不拘、桀骜不驯,浑身长满刺的江璃月。

如今,举目只想看看蓝天,抚手只想静等茶闲。

来之顽固,去之沉浮,恍恍如隔世。

若能遂愿再见他一面,此生已无憾。

满山浅绿,远远望见那片桃林,红粉的耀眼。

我想如上次一样飞奔过去,奈何身残力弱,步履维艰。

我知道,我快要死了。

眼前越来越模糊,摇摇晃晃,歪了下去。

「月儿?」

他接住我,一脸疑惑。

我缓缓伸手,这回他没有躲,我终于打了他一巴掌。

「成烨,这次算你赢了。」

–[正文完]–

 

番外:

成烨

1

东荒白狼,生于崖,长于涧,世间罕见此族类踪影。

善修灵,荒生计,故存余者寥寥。

因有得天独厚的基因,其他白狼修灵要上千年,我只需一半时间。

五百岁那年,被自己的天赋惊讶到,我很快就要成功了!

一时间骄傲自满,纵己轻敌。

追了一只灵狐一天一夜,最后中了陷阱。

受了重伤是小,折了面子事大。

钻进个山洞独自待着,成日郁郁寡欢。

一日洞里进来个小姑娘,哆哆嗦嗦怕得要死,我又不吃人。

我当时沉浸在失败的痛苦中,眼睛都懒得抬一下。

晚上,一阵牙齿打架的声音把我吵醒,烦死了。

她可别死在我旁边,看着晦气。

罢了,算她福气好,也蹭蹭本狼的灵气。

2

都说六根悟性高的人更容易堕入红尘,东荒白狼也难逃此劫。

她每日都抱着我睡觉,给我包扎伤口,更喜欢撸我的毛,这……真不能忍。

她说:「倒霉狼,你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给我带来温暖的人,狼……」

她不仅治好了我的腿,还治愈了我的抑郁症。

我喜欢上了她,想给她温暖,并且还要告诉她,我不叫倒霉狼。

凭着那条手帕上的气味,就能找到她。

碰巧遇到了一个倒霉蛋,纵马跌下山崖,他刚死,我便化作人形。

才走下山,就被一群人架进了皇宫,不仅失了自由,还要登基当皇帝。

失策啊失策!

我在皇宫里思念月儿,把宝贝一样的手帕放进锦盒,每天睹物思人一百遍。

混熟悉之后,我便能出入自由了,后宫那些女人喜欢哭哭唧唧真的好烦啊啊啊啊!

我的月儿就没见她哭过。

后来我才知道,她不是不会哭,而是喜欢咬牙忍着,自己跟自己犟。

她什么都瞒不到我,成天寻思着造反的事。

原来月儿喜欢皇宫,我想起我还是成轩国的皇帝,真是有如天助!

我要给她一切她想要的东西,让她开心。

3

事事为何不尽如人意?

月儿到了皇宫仿佛变了一个人,对身边的一切都怀着敌意。

怎么哄她还是不开心,对着我一脸假笑……

她的心思深得让人猜不透,我的灵力还未恢复,探不到真相。

偶尔,只有在唤我「阿烨」时,我才能穿过她的刺看到她的心。

偌大的皇宫都不如在桃花小院时候幸福。

月儿聪明,所以一刻不闲地在背后密谋,我要是有她这般悟性,早百年便飞升成仙了。

可她毕竟是个凡人,太聪明是把双刃剑,赢了别人更容易引来暗箭。

特别是钟氏一族,已经察觉到月儿私下在笼络朝臣,扩张实力。

我的灵力在逐渐恢复,月儿也有了身孕。

她给我生了个小狼宝宝,我更要加倍对她好。

我当时已经打算好了,既然月儿不喜欢皇宫,那我就带着月儿和孩子远走高飞,过幸福的小日子。

可是月儿的脾性真是倔强,我犹豫不决是否与她说出真相。

看着她的假意奉承,和渐渐展露的野心,我才明白,她为什么问都不问我一声,孩子去哪儿了。

她的心里,没有我,也没有孩子……

4

灵力恢复后,孩子亦如正常婴儿,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把孩子交给皇后抚养,暂时稳住了他们,再不视月儿为眼中钉、肉中刺,让他们回过头一心密谋如何对付我。

为了早日解开月儿的心结,我顺势出征离宫,再悄悄去宁安国。

月儿不会跟我离开皇宫,她有她想要做的事。

我能做的,就是把她放在皇宫里最安全的地方。

5

一年后,在来宁安国的路上终于等到了我的月儿。

不愧是我的女人,这么快就翻云覆手占尽了上风!

这一年,我已经读懂了她的心。

她不相信人心,怕再次受伤,所以把自己包裹得很紧,

她只相信她的刺。

我能感受她的苦她的累,她的刺因恨而生,心底却存着柔软,有没有扎到自己,是她不肯承认罢了。

没办法,就连她的倔强都让我爱得浓烈。

攻城、新政、回国,我都在她身边,看她一点点完成心愿,解开心结。

在山上,月儿第一次对着我大吼大叫,我感觉到,她已经慢慢找回了自己。

终于不用再隐忍,不用再压抑,不用以假笑示人。

6

桃花开了,我在等月儿。

见到她的那一刻,我欣喜若狂!

她说她快死了,想最后再见我一面,

咬着牙还要打我一巴掌,

比她以前在皇宫里天天跟我耍太极的样子,可爱多了。

月儿前半生吃了苦,后半生必须都是甜。

我给了她一半的灵力,不仅解了毒,还提高了身体机能。

现在我俩势均力敌,以后不能再惹她恼了,我怕打不过。

 

成煦:

爹!娘!你们可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有最优秀的基因、最俊秀的面容、最健壮的身体,

和最惨的童年……

自从生下来,爹不管,娘不爱。

在我的坚持之下,我娘终于对我笑了,我便更加努力讨好她,

最终还是没抢过我爹。

后来我才知道,有人给我的小点心有毒,是我亲手把我娘送去了我爹那里。

我怎么知道?我吃了又没事……

我娘病好之后,担心我的安全,想要回宫守在我身边,我兴奋得都睡不着。

我爹说:「他那身板吃砒霜都没事,以后要做君王了,要多吃点苦历练历练。」

我娘说就我这一个孩儿,很想我。

我爹说:「那好办,我们再生几个小狼崽子。」

不愧是东荒白狼啊,只管生不管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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