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将军府的人来到渡口接我们,为首的是一位和善的嬷嬷。
「二姑娘,经年不见,可安好?」
「郑嬷嬷,都好都好。」
夫人拉着郑嬷嬷的手,无不动情地说着。
上了马车,姑娘好奇地拉开帘子打量着外面。
比起江南的清河郡,帝京处于北方,四时分明,如今还未入春,白雪还覆盖着一切。
清河郡的雪是调皮的,但也是温柔的,帝京的雪,裹挟着刺骨的寒风,吹在脸上生疼。
街上人来人往,一片繁华。这里的百姓身着的服饰各异,我除了看得出几种外邦的,其余的皆未见过。
约莫两刻钟的时间,马车便停了下来。
我扶着姑娘下来,抬眼就看见一位貌美的妇人站在将军府门口,见夫人与姑娘下车,忙上前来问候。
「明臻,许久未见。」
「嫂嫂安,许久未见,这次回来叨扰了。」
原来是夫人的嫂嫂,翰林学士顾倾大人的长女顾容。
夫人与其说话间,透露着些微的疏离。
两位姑娘上前问安,顾夫人亲昵地搂着两位姑娘,招呼仆人将行李搬到夫人未出阁时的院子里。
现任将军府的主人沈明楼并非夫人与先皇后的同胞兄长,是老将军从旁系过继来的,但三位的感情一直很好。
只是到崔府的这些年,未见将军府与崔府的联系有多密切。
几许折转,顾夫人将夫人与姑娘们送到院子里后便离去了。
临走时婉拒了顾夫人晚上的接风宴,说是两位姑娘体弱,近几日不便出门。
何况将军也不在府上,奉旨去巡营了,要好几日才能回来。
这次来帝京,夫人未将消息扩散,也抵不住第二日姑娘收到了傅小郎君送来的吃食与话本。
据说五姑娘那里也是,只是五姑娘瞒得紧,不知道是哪位府上送来的。
夫人与秦姨娘无奈的相视一笑,两位姑娘倒是纷纷红了脸颊。
从清河郡出发时还是冬末,如今快到立春了,姑娘画着九九消寒图,在那最后一天上,点了字—合。
那是傅小郎君加冠的日子,说来自小郎君走后,姑娘与其之间没有通过一封书信。
可我知道,姑娘一直在练刺绣,这半年来,那原本白嫩的纤纤玉手,竟已磨出了一层薄茧。
姑娘还会请教五姑娘,两位有时在屋里一呆就是一整天。
还好姑娘的刺绣有了不小的长进,至少我们几人,能认出姑娘现在绣的是何物了。
我想着姑娘该是想绣个香囊,当作加冠伴礼送给小郎君。
那个合字,那个日子,也是姑娘与五姑娘的及笄礼。
听嬷嬷讲起过,秦姨娘入府那年,夫人与其同日生产,只是姑娘是足月出生的,而五姑娘是七月早产诞下的。
自幼五姑娘养的比姑娘还要精细,直至七岁后崔公将五姑娘与三位公子一同教习武术,体格慢慢与姑娘无异,才被夫人带回内院。
只是现在这问题是,傅小郎君那日的加冠礼,姑娘与五姑娘那日的及笄礼,这这这…怎么弄?
崔公送来第八封家书时,夫人就去信给了沈将军,问可否在将军府为两位姑娘举行及笄礼。
沈将军回应很快,说是一切妥当,只待夫人与姑娘上京。
这几日,夫人有些头疼。
消息散开了,都知道夫人带着崔氏仅有的两位姑娘到了帝京,纷纷想着法子送来帖子。
顾夫人不好做主,就将帖子全部送来了夫人的院子。
本来夫人与秦姨娘在为两位姑娘的及笄礼而商量事项,看见这些帖子,打得主意再明显不过。
只是两位姑娘都有中意的人儿了,这些帖子里再优秀的儿郎,两位姑娘怕是都看不上了。
夫人只能称病全部婉拒了。
十日后,沈将军回府。
这日两位姑娘在园中扑蝶,迎面走来一位穿着盔甲,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
姑娘见其,忙拉起五姑娘行礼。
「舅父安。」
「舅父安。」
五姑娘跟着姑娘喊。
沈将军那张严肃的脸,见着两位姑娘就破冰了。
「十年未见,鸢鸢与莺莺都成大人了。」
五姑娘一脸迷茫,怕是不记得沈将军了。
姑娘闻言抿唇一笑,拉着五姑娘起身。
夫人闻声推门而出,看见沈将军,眼眸有些发涩。
「兄长…」
「小妹…」
两位同时开口,姑娘见状拉着五姑娘回避开来。
嬷嬷端着刚沏好的茶走过,不当心被路上的积雪滑溜一下给崴了脚踝。
怀桑姐姐急忙去找府医,姑娘让我替嬷嬷将茶水送进去。
我端着茶碟,掀开帘子,将茶碟放在桌子上就起身退了出来。
临了,看见夫人与沈将军红了的眼尾,以及沈将军提及先皇后与姑娘。
顾夫人知道沈将军回府了,将延了几日的接风家宴安排在了晚上。
秦姨娘身子不适,便没有来。
家宴上,氛围很温馨,除了安静得过分。
将军府不讲究丫鬟布菜,姑娘喜欢什么就自己动手,倒是吃的欢快。
帝京的菜式与清河郡相差很大,难为将军府的厨子能中和一下口味,让姑娘没有水土不服。
晚膳后,夫人留下来与沈将军顾夫人商量事宜,两位姑娘就先回了院子。
翌日,显国公府的老太君带着琅华姑娘上门拜访。
自圣上昭告天下后,老太君就将在陈郡的琅华姑娘接到了帝京。
一来宫里的教养嬷嬷方便教导琅华姑娘规矩,二来待两年后琅华姑娘可以从国公府出嫁。
有老太君这个外祖母在,一切都是妥当的。
这次及笄礼,两位姑娘的正宾请的便是老太君,赞者由琅华姑娘担任。
崔公与夫人商量后,各自修书一封给老太君,再三请求下,老太君才同意的。
估计也有看在太子殿下面子上的缘故,这次来拜访,就是商量事宜的。
三位姑娘被赶到园子里自己玩儿。
琅华姑娘的及笄礼前不久才刚结束,碍于路途遥远,两位姑娘只能将提前备好的礼物送来了帝京,以贺喜琅华姑娘。
许久未见,三位姑娘之间的话说都说不完,而相比之前,琅华姑娘身上的端庄姿态更甚,眉眼间开始隐隐有上位者的威严了。
未来的一国之母,该当如此。
老太君告辞时已近黄昏,夫人揉着眉头,有些疲惫。
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傅府送来的帖子,赫然就是邀请将军府与崔府共同去参加小郎君的加冠礼。
估计夫人是哭笑不得,那天怎么都没法儿去,未来的亲家还没弄清楚姑娘的及笄礼与小郎君今年的生辰重合了。
民间有一习俗,女子及笄礼选在生辰的前五日举行,意为成人礼遇,无灾无虑。
后来慢慢演变成了国俗,上至公主下至百姓,家中有女儿及笄的,都会如此。
夫人无奈,只能修书一封告知太傅缘由。
姑娘知道夫人在为自己和五姑娘的及笄礼忙碌着,本是不想再为夫人增添烦忧的,不想夫人看出了姑娘心中所想。
「鸢鸢,你爹爹很歉疚,你与莺莺的及笄礼,他与你三位兄长都无法赶回来。」
姑娘将头放在夫人的膝上,有些失落。
「娘亲,鸢鸢知道,边关百姓比我更需要爹爹与兄长们,我和莺莺理解的。」
夫人抚摸着姑娘的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
半旬之后,迎来了两位姑娘的及笄观礼。
崔公未能回来,就请沈将军代劳了。
夫人与沈将军立于东面台阶等候观礼宾客的到来,琅华姑娘托盘站在西面台阶下。
随着老太君的到来,与夫人沈将军相互揖礼后入场,观礼的客人们也入座。
沈将军起身,简单致辞感谢观礼宾客的到来。
乐起,两位姑娘身着采衣走了出来,向观礼宾客行揖礼,而后跪坐在笄者席上。
老太君洗手拭干,走到两位姑娘面前高声吟颂祝辞。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而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说完便为两位姑娘梳头加笄,琅华姑娘为其正笄。
两位姑娘起身换着襦裙向来宾展示,面向夫人与沈将军行拜礼,感念其养育之恩。
琅华姑娘奉上发钗,老太君接过,高声吟颂。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说罢琅华姑娘将发笄取下,老太君为两位姑娘簪上发钗,琅华姑娘正发钗。
与之前一样,两位姑娘换上曲裾深衣,展示跪拜。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彀无疆,受天之庆。」
最后加的是钗冠,老太君吟颂完后,琅华姑娘取下发钗,老太君上前为两位姑娘加钗冠,琅华姑娘正钗冠。
第三次拜礼,两位姑娘身着大袖礼服,钗冠在发。
接过老太君手上的酒器,两位姑娘浅尝作罢,跪下把酒撒在地上作祭酒。
夫人起身,为两位姑娘字笄。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清嘉、宜宁,髦士筱宜。宜之余假,永受保之。」
姑娘们答道:「某虽不敏,敢不夙夜袛来。」
答后起身向来宾行揖礼,再跪下听夫人与沈将军聆训。
言罢,再次答道:「儿虽不敏,敢不袛承。」
之后再起身向在场所有人行礼拜谢,沈将军起身面向所有参礼者宣布礼成。
……
一天的忙碌后,两位姑娘一回到院子就褪去外衫,瘫坐在榻上。
「阿姐,从未想过这及笄礼会如此劳累,我可不想再来了。」
「傻莺莺,没有第二次了…不对,现在该叫你傻宜宁了。」
「阿姐…你尽取笑我…」
「好好好,好宜宁,阿姐不闹了。」
夫人宴送完宾客,回来见着两位姑娘累趴下了,心疼的抱了抱她们。
秦姨娘在内室,手上拿着两份礼盒来寻两位姑娘。
「清嘉,宜宁,及笄礼物。」
我与令雪帮着两位姑娘打开,里面分别是两根红绳坠着花神庙的花神树。
花神庙是女儿家求姻缘,妇人求女儿顺遂的寺庙。
秦姨娘这份礼有心了。
「多谢澜姨,清嘉很喜欢。」姑娘说着就将红绳戴在手上。
「多谢娘亲,宜宁也很喜欢哦。」五姑娘说罢抱着秦姨娘。
夫人与秦姨娘看着两位姑娘,欣慰地笑了。
傅小郎君加冠礼,瑾行公子去了。
第二日来到将军府,向姑娘绘声绘色地讲述昨日的一切。
他说本来自己打算两头跑的,但是来不及,只能忍痛选择兄弟。
姑娘拿着账本,头也不抬地说:「说正事。」
「溧阳关的形势不是很好,你且告知舅父与姨母,之前一些情况怕是要提前了。」
姑娘闻言抬头,双眉微皱,面容肃穆的点点头。
「对了,太傅为阿寄取字寻玉,梅园深处,有惊喜。」
瑾行公子说完笑看了姑娘一眼,便走了。
我瞅着姑娘玉白的小脸红了,眼神飘忽不定地看向窗外。
我偷着笑了笑,进内室将姑娘枕下的那个檀木盒子拿了出来放在姑娘的面前。
「写颜! ! !」
姑娘惊呼,抱着盒子就跑出去了。
两位姐姐笑推着我,拉着我连忙跟上姑娘。
走到梅园的入口,我们就没再往里走了,留点时间给姑娘与小郎君。
虽还未对外言说,但有些消息的人家都嗅到了点气息。
知道姑娘与小郎君怕是有缘分,就没有不识趣地再凑上来,转而盯上了五姑娘。
秦姨娘也是不理,说是随五姑娘自己的意愿,不强求。
崔氏嫡脉唯二的姑娘,都有心上人了。
我们在梅园口守了一会儿,看着沈将军往这边来了,急忙地咳嗽起来。
姑娘听见,不一会儿就出来了,不过后面跟着小郎君。
沈将军见着小郎君,挑眉看着姑娘,姑娘倒是冷静得很。
估计是老丈人看未来女婿都不顺眼,小郎君也被沈将军拉去了书房谈心。
姑娘回去的路上一会儿笑一会儿忧愁。
将我们几人搅得有些迷糊,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不懂,真不懂。
晚膳后,两位姑娘被请到了沈将军的书房。
烛火下,将军的面容十分的刚毅,不知手上看着什么,隐隐有那种战场上下来的人才有的肃杀之气萦绕。
两位姑娘见此未说一言,沈将军看着她们,微微松了松眉头。
崔公还在清河郡时,书房商议的一些事项常会让两位姑娘在旁看着,事后再问她们感悟。
虽无三位公子那么严厉,但是除了女子该懂得两位姑娘都懂,一些从商经验,人际关系,军营事项等两位姑娘皆有接触。
外院是崔公在教,回了内院便是夫人在讲。
到如今,两位姑娘懂的东西,怕是她们自己都未意识到对她们有何裨益。
「今日收到的边关捷报,陵瑄无事,他来信告知我说与你们听。」沈将军的神色隐在阴影处,教人看不清。
崔公,全名崔陵瑄。
五姑娘松了口气,姑娘神色有些不明。
「舅父,清嘉有一事不明。」
「讲。」
「月渠近几年不断与边关的守城将士发生冲突,真的只是简单的试探吗?」
沈将军不言,示意姑娘继续说下去。
「我听三位兄长提起过,溧阳关城边有两座山,皆是陡峭而不可得,这才形成了溧阳关易守难攻的地势,可是这几年,山上的树木花草近六成被人砍伐,这是为何?」
「你想说什么?」
「舅父不知,清河郡三年前一座丘陵的树木也是被人砍伐无度,而后夏日当空暴晒,土地龟裂,一场秋雨来临,那丘陵上的土地混着雨水,将山下的几十户人家吞没。」
「可边关几年都未见得降雨,何况是暴雨。」
这可将姑娘难住了,她皱着眉,看向沈将军。
沈将军对于姑娘之前的疑问与联系是认同的,只是他不觉得这会是个问题,何况这只是三位公子随口提及的。
我看着姑娘久久未说话,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或是清嘉多虑了,多谢舅父告知爹爹情况,我与宜宁先退下了。」
姑娘说完,与五姑娘一同行礼。
走到门口,五姑娘忽然转身。
「舅父,若是地动来临,溧阳关会如何?」五姑娘轻声地问道。
沈将军摇头浅笑,「傻孩子,地动若是可以预测,我国百姓不至于时时担心自身的安危了。」
五姑娘闻言话音一转:「那人力是否可以呢?」
「宜宁为何如此问?你觉得这世上谁可以做到?」
「两军对峙。」
五姑娘说完,我瞥见沈将军的身子一僵,而后神色严肃地看着两位姑娘。
「宜宁可否详细说来你的想法。」
「三位兄长回清河郡时,与爹爹讨论过月渠这几次的试探,当时阿姐在纸上画的方位阿姐可还记得?」
姑娘在努力地回想,绕过沈将军将记忆里那副图描摹了下来。
沈将军看着面前的图,示意五姑娘继续。
「舅父请想,若真有那么一天,月渠打前阵的,必然是能鼓舞他们士气的。」
「宜宁你是说月渠铁骑?」姑娘开口问道。
「阿姐想得不错,爹爹提起过月渠铁骑在河谷之战若非被击溃,先帝也抓不住机会反攻。」
「月渠铁骑固然厉害,但这与清嘉所说的有何干系?」
「舅父别急,您看着阿姐画的这幅图,十二个点全部连起来,将他们换成月渠铁骑,您觉得会怎样?」
沈将军拿起笔,蘸上墨,迟迟下不了笔。
五姑娘见沈将军想明白了,便不再说了。
书房里一时静得可怕。
沈将军挥挥手让两位姑娘回院子。
我打着灯笼走在前方,还是没明白五姑娘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姑娘见我愁眉苦脸的,拉着五姑娘给我们解说。
待五姑娘说完,我恍然大悟。
简单来说,就是那十二点连成一片,月渠若是进攻,我军士兵应对就会站在那十二个点的对面。
我方克制月渠铁骑最有效的方法是盾牌士兵,他们可以有效地牵制铁骑。
但自身移动笨重,若是防住了铁骑的进攻就必须站在那十二点上。
而后两军发生冲突,动作之大,势必会影响溧阳关城门的两处山峰。
若是月渠再人为地做点动作,山峰崩塌,盾牌军无法及时撤离,势必会全军覆灭。
山峰崩塌之下,溧阳关卡也会被淹没,在城中的百姓,会四处扩散,冲荡军队。
再加上月渠铁骑长驱直入,一个不稳,军心就会溃散。
月渠简简单单就能破了溧阳关卡,直入腹地。
想想,真是不寒而栗。
但两位姑娘也说这是她们的猜测,也最好是不会发生的结果。
——
那晚之后,我看着两位姑娘突然觉得她们是真的长大了。
崔公与夫人秦姨娘共同教养出来的孩子,不得不说真的很优秀。
转眼间,到了三月初三,女儿节,同时也是春闱开始的日子。
姑娘一早就换上了墨湖的衣裙,拉着我从后面角门出府。
一个转角,五姑娘也是一样的打扮,带着令雨坐在马车上。
我与令雨相互看了一眼,都是满满的无奈。
紧赶慢赶,终于在小郎君要进场的时候到了。
小郎君看见姑娘,璀然一笑,如春风遇桃花,灼灼芳华无双。
姑娘这次倒是没脸红,挥手示意小郎君可以进去了。
我看见小郎君碰了碰腰间的香囊,定睛一瞅,正是姑娘绣了半月的青竹香囊。
怪不得,真的难为小郎君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暗红的衣衫,配上腰间那只翠绿的香囊,着实夺目。
我垂眸心中叹了口气,未曾想令雨与我一样。
我转身去看五姑娘,见着她和姑娘一样,正和一人挥手道别。
隔得太远,看不清是哪家的少年郎,只见一片蓝色的衣角。
待两位姑娘记起还有我与令雨两人时,场地的大门都关了。
两位姑娘心照不宣地笑笑,手拉手就要去游玩了。
我们跟在后面,姑娘看上了什么,我俩付钱,后面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跟班拿东西。
跟班一个是昆池,另一个看着有些眼熟。
我问令雨,谁知道这丫头直接不说,就只会点头。
五姑娘这个也瞒得太紧了,弄得我都心痒痒了,想知道是谁。
可看着令雨这架势,是不会说的了。
两位姑娘从上午直接玩儿到了晚上才回府。
一人拿着一盏花灯,相互打闹着。
夫人知道两位姑娘这么晚才回来,直接又扔了四本账本过来,两位姑娘苦着脸的接了。
十五日后,殿试放榜的消息传来。
傅小郎君被钦点为探花郎,延续了其父傅宴生玉面探花郎的佳话。
怕是比之当年,傅小郎君更胜一筹。
单看游街之时砸在小郎君身上的香囊,就知道了。
古有掷果盈车,今是香囊满街。
本来小郎君加冠后,就有不少夫人看上了,如今这样,若非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榜下捉婿怕是要打起来了。
夫人是希望等崔公从溧阳关回来了,再商议姑娘与小郎君的婚事,对外拒绝都是一样的说辞,相看好了人家,只待交换信物了。
太傅表示理解,也希望两个小辈的婚事上不要留有遗憾。
夫人与秦姨娘带着两位姑娘坐在靠窗的二楼位置,看着小郎君游街。
一身红色的官袍,穿在小郎君身上有着别样风采。
春闱的状元郎,圣上点的是顾夫人娘家的侄儿顾湛。
不说其他,这次的前三甲,都是俊美的少年郎,各有风姿。
看着两位姑娘望着外面的样子,夫人直言留不住了。
自上次沈将军找过两位姑娘后就无后续了。
不成想,五月初开始,月渠开始聚集了大批兵力驻扎在溧阳关外。
也和以前一样,只是小小的冲突,没有太大的伤亡。
溧阳关的将军从溧阳关腹地的四方重镇调集了八万将士蹲守在后方,以防万一。
可是五月过去,月渠除了增加兵力外没有任何大的动作。
就连沈将军,也有些迷惑月渠这是想做什么。
上次两位姑娘说的,沈将军早已修书给了崔公,崔公也作了应对之策。
那么现在,月渠在想什么呢?
姑娘知道月渠向溧阳关增兵后,往将军府的佛堂去得更勤了。
往日里姑娘信佛,却没如今这般虔诚。
六月,四方重镇有多处百姓出现呕吐腹泻的症状,起先以为是吃坏了肚子。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百姓身上渐渐长出了红疹。
随军的太医一瞅,吓得不顾一切闯进了溧阳关守城将军的营帐,告诉那位将军,四方重镇出现了时疫。
将军得知事态严重,一封加急信被快马加鞭地送入皇城。
翌日一早,太医院多名太医挤在一辆马车上向溧阳关驶去。
可不待太医的到来,四方重镇的疫情彻底爆发。
溧阳关腹地四方重镇,常年驻守将士十万,往来百姓八万有余。
时疫爆发,崔公等人来不及撤退。
恰此时,驻扎在溧阳关外的月渠士兵开始攻城。
远处黑压压的一片也向溧阳关外而来,那是月渠铁骑。
崔公等人立即布阵,带着将士守卫溧阳关。
被五姑娘猜中了,城外两侧的山峰,被人灌入大量流沙,若非崔公及早做了措施,怕是这城墙直接被吞没了。
月渠来势汹汹,明显有所准备。
溧阳关后方时疫暴发人心惶惶,前方月渠猛攻生死不料。
致使一部分军心涣散,崔公发现后杖杀了上百名逃兵,才稳住了军心。
可还是未曾想到,时疫传染的速度太快,从发现到死亡,不过三天时间。
仅仅过了十天,四方重镇已是人间炼狱,尸体满地,恶臭扑鼻。
在前方战斗的将士中,也陆陆续续发现了染上时疫的人。
不得已,崔公下令封城,只许进,不许出。
月渠一听封城的消息,也不进攻了,就守着溧阳关。
消息传到帝京时,闹得百姓人心动荡。
夫人得知崔公与三位公子暂时安康的消息松了口气,沈将军望着夫人,沉默不言。
等天一亮,就直接入宫自请支援溧阳关。
这本来是个烫手山芋,没成想沈将军会主动站出来接。
于是三日后,沈将军带着六万将士与粮草,马不停蹄地赶去支援崔公。
姑娘知道消息时,看着屋外的香樟树,不说话。
五姑娘闹着要去溧阳关,还是秦姨娘死命拦着,才没让五姑娘走成。
都在等着消息。
可上天是残忍的,崔公感染时疫的消息传来时,夫人没忍住落了泪。
月渠围了溧阳关八日后,再次发起猛攻。
这时的四方重镇里,八万余百姓还剩三万,十万将士不算战死的还剩四万。
人间炼狱,已经不足以用来形容这里了。
尸骸遍地,堆积成山,连最基本的掩埋,都无法给予他们。
崔公与三位公子带着剩余的四万将士护着三万百姓向燕云十六州撤退。
月渠铁骑一路追赶,沿途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一路上将士与百姓一开始还有自己带的一些干粮,后来干粮吃完了,就吃马匹,直至没有吃的了,饿死在路上的人不计其数。
但为了更多的人能活下来,崔公只能忍痛不管。
两月后,剩余的所有人被月渠逼至渭水河畔。
月渠领军叫苏略,是一位中原人。
他骑在马上,倨傲冷漠地看着剩余的人群,劝说崔公投降。
三位公子不屑,拿出配剑便让月渠的将士来场最公平的战斗。
苏略望着眼前几近苟延残喘的人们,挥挥手同意了,所有铁骑士兵下马。
拿出武器摆出阵型,嗤笑地看着三位公子与他们后面的将士与百姓。
在他们看来,自己的国家已经胜利了。
现在所有人的反抗都是无力的挣扎,最后的呻吟。
所有人都没有上心,于是当我方百姓与将士冲上前去时,他们后面的水坝也轰然倒塌。
渭水带着浑浊汹涌的水流将所有人淹没了。
月渠处于草原,他们的马上功夫我们自然比不过,但是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不熟悉水性。
月渠铁骑除了盾牌将士可以牵扯外,无人能敌。
既然结果看来是注定了,但崔公觉得也不是不能搏一搏。
于是在封城的第三日,修书一封密信送入内宫。
表明若是形势不可控,望当今圣上当断则断,提前在渭水河畔布置好一切。
虽不能一举将月渠铁骑歼灭,却也能让他们伤亡惨重,至少拖到沈将军带着支援来。
三位公子早已与月渠士兵打成一片,奈何寡不敌众,负伤而亡。
将士们见三位公子已阵亡,一阵悲烈的嘶吼后不要命的冲向月渠士兵。
苏略发现不对劲下令撤退时已经来不及了。
河水淹没了一切,熟悉水性的将士将四处逃窜的月渠士兵按在水里让其溺毙。
一时间惨叫声响彻了整个渭水河畔。
崔公撑起身子,看着三位公子倒下,眼角流下了泪。
他吃力的望向帝京的方向,喃喃道:「臻臻,对不住了。」
苏略走到他身边,听着他说完后,一刀了结了所有。
承徽八年八月,清河郡崔氏家主崔陵瑄与其三子剩余部下御敌月渠于渭水河畔,敌大意,中崔计,损伤惨重,崔陵瑄及其三子,我方将士百姓,皆阵亡。
圣上大悲,罢朝三日,封崔公及三位公子为护国将军,遗骨入皇陵,牌位供太庙,其遗孀子女,皆厚待。
——
溧阳关破,燕云十六州的兵力全部支援了过去,沈明楼带着的六万将士,终究是未来得及。
他只能为牺牲的人收殓埋葬,可是真的看见四方重镇的惨状时,也没忍住的吐了。
沈明楼下令围绕四方重镇方圆三里,泼火油,砍伐木材,烧城。
时疫不能再传染出去。
渭水河畔也是如此的做法,有老人不忍,冲进那里面,比对着民间流传的画像,在几万具尸体里翻找到了崔公及三位公子的遗体。
将他们收殓入棺后,搬离渭水河畔,而后返回那里,继续整理其余将士与百姓的遗体。
等沈明楼赶到时,就见着原本该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堆,现在一排排整齐的躺着。
将军大恸,流着泪跪下来头颅碰地。
那几位老人,看见沈将军与其后面的将士,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喊。
「将军,带四位护国英雄回家,带这万万儿郎回家。」
说完皆倒地,气竭而亡。
沈明楼久久不愿起来,他身后的将士亦然。
他手下一位副将怕耽误情况,不得不开口提醒。
他起身,下令焚烧渭水河畔所有的尸体。
渭水河畔的百姓,在他要走时,将装有崔公及三位公子遗体的棺材交予了他。
沈明楼看着他们,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他将头抵在棺材上,泪落下来打湿地面。
「陵瑄,小妹不能来接你与侄儿们回去,我来…」
「你真狠心啊,鸢鸢和莺莺都还在盼着你回家啊…」
「你让臻臻余生怎么活…」
……
承徽八年九月,镇国将军沈明楼带着四具棺材回到帝京。
帝京十里以内,路上有些许百姓披麻戴孝,跪地哭泣,迎接他们。
城门打开,往日繁华热闹的街道两旁挂起了白布,人人皆是身着白衣,一见他们进城,齐齐地跪了下去。
没有一丝声音,马匹载着将士,板车拖着棺材在青石板的大街上行进。
百姓们就这么直直的目送沈明楼他们离开。
转角处,不知是谁大声喊了一句:「将军走好,我万万儿郎走好。」
本是静到极致的街道猛的爆发出哭声,一人连一人,一片接一片。
沈明楼多希望永不到镇国将军府,可是不过一刻,就看见了那一片素白的人群。
我扶着姑娘,看着沈将军身后的棺材驶入眼帘。
再怎么劝慰姑娘,这一刻连我自己都忍不住了。
周围都是哭声,夫人红了眼眶,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
姑娘轻轻地挣开我,步伐不稳的走向那几具棺材。
伸出手想碰却又不敢碰的踟蹰着。
「爹爹,你和三位兄长回来了……」
「你怎么不起来看看鸢鸢,看看娘亲啊…哥哥…你们怎么…」
夫人一把上前抱住姑娘,摸着她的头,声音哽咽地说:「鸢鸢乖,爹爹和你三位兄长累了,让他们好好休息啊……」
姑娘好似才真的相信崔公与三位公子是真的回不来了,在夫人怀里放声大哭。
五姑娘在听闻渭水河畔时,就直接哭晕了过去。
现下看着这几具棺材,只是默默地流泪,我看着她隐藏在宽袖下的手紧握成拳。
秦姨娘眼眸红肿,搂着五姑娘轻轻拍着她的背。
崔公与三位公子的遗体在将军府停灵三日,而后被皇家的人葬入皇陵。
沈将军坐在椅子上,面容悲切地讲述了他所看见了解的一切。
秦姨娘自那日之后就病了,整日整日的梦魇,高烧不退地说着胡话。
不过几日,当夫人得知消息时,她已瘦的脱了相。
「听澜,你别吓我,陵瑄他们父子走了,你这又是想离开吗?」夫人紧紧地拉着她的手不放开。
秦姨娘急忙摇摇头,哭着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姑娘,更对不起崔公与三位公子。
夫人疑惑,不知她想表达的意思。
「听澜,你没有对不起我们…」
「明臻,那个人…是那个人啊…是那个背弃誓言的人…」
夫人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连忙让嬷嬷将姑娘与五姑娘带下去。
秦姨娘紧紧地拽着夫人的手,用力地摇头示意。
「明臻,她们该知道的,特别是莺莺,她必须知道。」
五姑娘抬起眼眸,一片清明地看着秦姨娘。
二十年前,待字闺中的秦姨娘在家门口捡到了一个人。
他浑身带血,据说是遭遇了劫匪,捡了一条命才活下来的。
那时的秦姨娘单纯,信了那人的话,将他带回家救治。
彼时秦父正在战场上杀敌,秦姨娘又早年丧母,是由开裁缝铺子的伯母抚养长大。
那人伤好后也没离开村子,他搭了一个小木屋,时不时地帮助村民与秦听澜。
一来二往间,两人就互相心生爱慕了。
秦姨娘的伯母对那人十分满意,便做主定下了婚约。
二人成婚后也是过了一段时间的甜蜜日子。
直到秦父为了救先皇后在战场上牺牲,沈家的人找到了秦姨娘。
发现她家放着两幅牌位,先父与亡夫。
不巧此时秦姨娘还怀有身孕,夫人不忍这孩子出世就面对没有父亲的世间。
便和崔公商议,明面上纳秦姨娘为妾,私下里当作家人相处。
于是次年,秦姨娘产下一个女婴,夫人取名为莺,那便是五姑娘。
先皇后与夫人都感念秦父的恩情,对五姑娘和姑娘从无甚差别。
崔公也是将五姑娘放在心上疼爱,更何况三位公子与姑娘。
秦姨娘的那位亡夫,是她心上的伤疤,夫人从未提及过。
而今秦姨娘自己将这一切说了出来。
「明臻,那个人叫苏略…是从河谷的战场下来的…」
「所以,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
「若是我当初不救他,就不会…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秦姨娘用尽气力地说完后,姑娘轻轻地拉着五姑娘的手,示意她这一切和她没有关系。
五姑娘听完秦姨娘的讲述,自始至终都毫无情绪波动。
秦姨娘在说完一切后,身子骨还是一日比一日差,缠绵病榻半月后,香消玉殒。
夫人知道秦姨娘这是心病,日日夜夜地折磨着她,无药可医。
遵循秦姨娘的遗愿,将她埋葬在秦父的身边,不入崔家祠堂。
五姑娘在秦姨娘下葬后将自己关在屋子两日,任凭夫人与姑娘在外面如何劝说都不开门。
最后还是沈将军站在门外说了什么,五姑娘第二日便打开了门。
自此之后,原本活泼明媚的五姑娘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沉默寡言。
姑娘见着五姑娘一次就心疼一次。
「宜宁,我的莺莺,爹爹与三位哥哥还有澜姨都走了,你别吓我,我只有你和娘亲了。」
姑娘哭着将五姑娘抱在怀里,五姑娘回抱着姑娘,极细极细的声音传入姑娘的耳里。
「阿姐,我会陪着你的,好好地活着。」
我和令雪令雨偏过头去,不忍看着这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