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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愿白首

第 1 章 寻来

这夜风雪正盛,已是正月十二,鞑靼攻城的第六日。

稍早陈同清点了伤兵,宣府伤亡已过七千,金疮药等伤药补给已捉襟见肘,城东和城北还有两处破洞,正在全力修补,务必要在天亮前补上。

忙碌到天黑,吃了几口汤泡馕,陈同看着面前一大碗炖马肉,让人送下去分给巡夜的士兵吃。

粮食不够,城里已经开始杀马,陈同着人又舀了两大碗马肉汤,送到和亲公主那处。

终是放心不下,陈同叫住士兵,也一起前去。

夜里北风呼号,寒冽如刀,厚袄也要刺透七分,这白毛风一吹就要到天亮。

进了院子,见到元蓁,陈同行礼后,将让属下将马肉汤放下。

接着便与元蓁说起了近两日的战况。

总而言之,不容乐观。

前几日收到八百里快报,朝廷将派使臣前来,不日就将到达宣府,但何堰将军的人马至少还有四天才到,城中一万余人对抗城外八九万鞑靼军队,存亡只在朝夕之间。

元蓁神色镇定地听着,舀了小碗马肉汤,便让瓶儿把剩下的汤趁热分给众人。

然瓶儿刚出门不久,外面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只闻守在门外的士兵惊得一声,「什么人?」

坐在房间里的陈同与元蓁不约而同地回头,只见房门被人重重推开——

随着一股寒风灌入,一人走进了房内。

那人带来了寒夜的霜冻,大毡覆雪,烛火下白面红唇显得尤为刺目。

一进门,那人飞速地瞟了陈同一眼,狭目微微眯起,接着视线便死死地落在元蓁身上。

陈同一惊,站起身来正欲开口,却见对方的连眼尾都未甩来,便径直向另一侧的公主走去。

元蓁此时已怔愕得不能言语,眸光颤动不止,然下一刻她却咬住唇,勉强挤出一句,「这里不是阁下应该来的地方。」

这话生疏又冷淡,还瞥开视线,不拿正眼看对方,陈同明显感觉到了元蓁的异样,可当局者迷。

下一刻,那一身风雪的男人走到她的面前。

他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眼神似悲似喜。

她的冷漠刺人,可他依旧在面前蹲下身来,试着靠近她。

可元蓁却笨拙地向后躲,连带拍开了傅春洲向她伸出的手。

望着自己被拍开的手,傅春洲站起身来面容一狞,布满血丝的双眼迸发出一股凄厉,「你想死,好,我陪你,黄泉路口有孩子们和我,一同等你!」

似乎是连日赶路,已让人压抑至极,当下他着实有几分恶狠狠,可更多的却是狼狈和凄苦。

闻得此言,这一个月来都未曾落过一滴泪的女子,怔怔片刻后,竟慢慢红了眼眶。

却还是倔强地不看对方,但泪却止不住地往下落。

见状,傅春洲忍不住再次上前,这一次他不再顾及其他,只屈膝将她抱住,「莫哭,蓁儿莫哭,我来了,我再也不会走了。」

一旁的陈同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可很快就恍然大悟。

这显然是孩子的爹追上门来,他二人还有一番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陈同摸了摸鼻子,准备先出去,然他清了清嗓,刚道出「公主」二字,就见那如同鬼魅的男人转头望向他。

一双狭目如鬼火幽幽,只闻他道:「陈同将军,感谢照顾公主这段时日,劳驾在外等候在下片刻。」

那厢陈同还不知眼前来者何人,只本能地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客气之人。

当下对方还抱着公主不撒手,委实有些不能看,陈同尴尬地点点头,先行出去。

哪想陈同刚一出门,就遇见了小瓶儿。

此时瓶儿正同另一个男人笑嘻嘻地说着话,「傅喜哥哥,一段时日不见,你又长高了。」

对方闻言,立刻面红耳赤道:「胡言!小爷我本来就这么高大!」

那声音压着细腔,阳刚不足阴柔有余,大毡下露出一截褐衣,脚上又踩一双皂靴,陈同立刻就明白了面前男人的身份。

这时,瓶儿见到陈同,立刻眼睛放光,「陈将军,我说了吧,我们公子一定会来的!」

……

当傅春洲从房间里出来,时间刚好过了一刻钟,小瓶儿端着水进屋服侍元蓁歇息。

傅春洲则看了陈同一眼,转身与他去另一间房议事。

直到两人商议完毕,陈同回到军营,都还恍恍惚惚不能回神。

谁能想到,谁敢想到——让和亲公主身怀有孕的,竟然是一个太监!

身为皇帝左膀右臂的大内行厂提督,竟与临徽长公主,有着那样一段男女纠葛。

而傅春洲此人的名声,陈同不是没听过。

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平日里瓶儿丫头口中提到的公子,竟然就是傅春洲。

陈同一番唏嘘后,却又忍不住暗暗佩服此人的胆识。

鞑靼攻城第六日,朝廷谈判使才赶到,此时城防危矣,下一步谈和何其被动。

然傅春洲早有计策,谈和需谈,却要注定失败,再以城破之势诱敌至天枢山,这样既能提早一日与何堰的援军会合,也能麻痹鞑靼轻敌。

此乃极为冒险的一步棋,诱敌入关,稍有不慎就会变成引狼入室。

可当下宣府许等不来援军就会先被攻破,届时,亦是狼入中原,不如放手一搏。

当傅春洲与陈同商议完时,已是午夜,陈同回营布置,傅春洲则回到元蓁的房间。

此时元蓁已经歇下,傅春洲就着盆里冷水简单地洗了一把脸,便解开披风,来到床前。

房间里并不暖和,他摸了摸她露在外面的手,顿时皱起了眉头。

他拿来大毡盖在她的身上,他则坐在床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然而元蓁并未睡着,仅是闭着眼而已。

傅春洲知她未眠,也不出声,只静静地陪着她。

终于,元蓁睁开眼,看向他。

目光幽幽,无悲无喜。

傅春洲见状,轻敛眉头淡笑了笑,「睡吧,我陪着你。」

元蓁不语,片刻后闭上眼,有些笨拙地翻身,面朝床里。

后面留下大片空位,傅春洲默了默,弯腰脱下靴袜,上了床榻。

从身后将她密密抱住,他感觉到她的僵硬,却没有抗拒。

他闭上眼,一路上的焦躁不安终于在这一刻慢慢沉淀下来,吐出胸中一口浊气,便就这样拥她入睡,可没过多久,刚睡着的元蓁就忽然睁开眼,疼得大口抽气。

傅春洲一惊,慌忙起身询问。

只见元蓁曲起左腿,额头渗着冷汗,急喘道:「腿,抽筋。」

自从到了宣府,元蓁的腿便时常抽筋,白日尚好,夜里就频繁发作,往日瓶儿守着她,会给她按摩缓解,当下傅春洲一愣,亦迅速帮她揉腿拉伸。

片刻后终于缓了下来,元蓁出了一身冷汗,倒在床头,闭目不语。

傅春洲心疼至极,竟不知她一直在受这等怀胎之苦,他自责不已,当初就应抵死不让她和亲。

他面容晦涩地拉来被褥将元蓁盖好,接着便抱着她靠在床头。

这一夜,元蓁时睡时醒,肚子大了,睡整觉不易,然每每醒来,她都靠在傅春洲的怀里。

天亮前,她再次醒来,这一次便睡不着了。

「时辰还早,蓁儿再睡会儿。」傅春洲闭着眼,右臂环抱着她,手轻轻抚着她的发。

这一刻,元蓁的眼睛忽然有些发酸,「你以为你来了,过去的事情就可以一笔勾销?」

半晌,黑暗里传来他低低一叹,「已经发生的事情我无力改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蓁儿若恼,明日便是让我死都行。」

这下元蓁不说话了,两人一阵无言后,傅春洲又道:「明日我将出城与鞑靼谈判,蓁儿在此处听候陈同的安排,瓶儿和傅喜会一直守着你,莫怕,我很快就会回来。」

黎明前短暂的相拥里,元蓁只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第 2 章 不离

天玺四年,正月十三,鞑靼攻城进入第七天。

这日大兴派来的使者已到达宣府,当日便出城与鞑靼谈判。

然大半天后却传来消息,朝廷的谈判使在回程途中遭遇敌军截杀。

此消息一传来,守城众军哗然。

陈同亦白了脸,事出突然,鞑靼截杀大兴使者,这完全出乎了意料。

然陈同终究是个沉得住气的,立刻派出人马前去接应,不论是死是活都要将人拉回来。

傅春洲遭遇截杀的消息一传来,元蓁就将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稍晚陈同派去的人回来,两架木车拉回了十数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但还有几人下落不明,寻回的物品中就有傅春洲的内厂提督腰牌。

元蓁拿着那块沾满血的象牙腰牌,怔怔地看了许久,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

稍晚,瓶儿想进屋宽慰几句,却见元蓁早已熄灯。

瓶儿亦难过不已,次日天亮,鞑靼再次攻城,城破前,众人护卫和亲公主先行出城。

却见屋内,空无一人。

北面城楼上,一红衣女子迎着风雪而立。

她抚着肚子,望向北方,城下敌军攻城,裹着兽皮的攻城车一下下撞上城门,终于,城破。

城门破,鞑靼大军如鱼贯涌入,元蓁看着城楼下的一幕,仰望天空,一滴泪滑落眼角。

他留在了这里,她也会留在这里。

迈步上前,走向城垛。

那一抹红影在乱军攻城的风雪里显得尤为刺目。

这让从远处疾奔而来的人,一瞬间,肝胆俱裂。

「蓁儿!不要——」

……

当元蓁再次醒来时,身上一点知觉都没有,连带她的双眼,也只能瞧见一片黑暗。

她不知今夕何夕,亦不知身在何处,只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此刻正躺在阴曹地府。

不期然间,泪就落了下来,他此刻是不是也同她一样,独自埋葬在阴冷的地底?

然泪才刚落,一只温热的手就碰上了她的脸,一瞬间便将她从无知无觉的寒冷中拉起,回到人间。

眼前景物渐渐清晰,入目是一间昏暗破旧的木屋。

脸上发颤的手,不断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直到她在模糊的视线里看清面前的男人。

四目相接的一瞬,他低下头,埋首在她颈侧低泣。

元蓁努力想伸出手,去碰一碰他,却发现自己一丝气力都没有。

很快傅春洲出门,将张神医寻了来。

张神医一番细看后,只说暂无性命之忧,但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保住,还要看后面几日,见红之势如何。

原来自城楼上一跃而下,元蓁已经昏迷了三日。

三四丈高的城墙,她能大难不死,全因傅春洲和瓶儿及时赶到。

瓶儿一路寻来,远远便看见元蓁站在城楼上,顿时大感不妙。

她跑上城楼,随着元蓁一跃而下,从身后拉了元蓁一把,才缓了她下坠的势头。

而城下,傅春洲踩着废弃的木车,借力而起,在空中接住了她。

最后两人落在草垛中,那草垛虽不算厚实,但有傅春洲垫在身下,也算元蓁命大。

坠下城楼后,元蓁便陷入了昏迷。

下身也见了红,肚子里的双胎随时都可能保不住。

此地是天枢山里一处猎户的木屋。

条件简陋至极,唯可遮风避雨。

外间战事不知如何,傅春洲只日夜守在床前,唯恐她一个闭眼,便再也不睁眼。

接下来三日,元蓁下身依旧淋漓带下,虽无漏崩之势,却气虚体弱,精神头始终不见好。

张神医看诊后,亦只能摇头,此地药食短缺,最近的城镇也要几日路程,且不说元蓁此时必须卧床保胎,山下两军交战正酣,他们亦不能轻举妄动。

勉强在山里寻了些基本的草药,但金贵的药材始终找不到。

又过两日,元蓁已是昏睡多,清醒少,傅春洲守在床前,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失去生机。

他双眼通红,眼下浮肿,握着元蓁的手不断同她说话,「傅喜和瓶儿已经去最近的城镇寻药,蓁儿再等等,别睡、别睡……」

话到末尾,哽在喉头,那个一向谋划在前,遇事从容不迫的男人,此刻也到了无计可施时。

唯有用苦苦哀求,来牵住她一缕神魂,让她不舍离去。

「蓁儿喜欢温暖的地方,以后,我们就去南方,我已在扬州置了宅子,那里什么都有,有江南小调,有烟雨画桥。」

他同她描绘着往后生活的画景。

连院子里种桃树还是李树,都絮絮叨叨地说了一番,元蓁听着,目露向往,她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虚弱道:「种西瓜,我喜欢西瓜。」

闻言,傅春洲低眉一笑,眼中有苦痛,亦有柔情,「好,就种西瓜。」

夏日在葡萄架下乘凉,顺手摘来一串葡萄,地里再捡一个西瓜。

那葡萄定是甜津津,西瓜也是水滋滋,院子里的娃娃也会吃得满手满脸黏糊糊,那时,就不知道是他这个当爹的板起脸来训人,还是她这个当娘的,继续跟着孩子胡闹?

她笑着,似是困倦又舍不得睡去。

她无力地握着他的手,轻喃,「定是我舍不得……真舍不得……」

舍不下眼前这个为她倾尽所有的男人。

舍不得腹中一双孩儿。

她终于不再是大兴的公主,她终于可以拥有自己的人生。

一夜风雨夹杂飞雪,傅春洲暖了元蓁一夜,却暖不上她两分热度。

他睁着眼,抱着她,又是一夜不寐。

天将亮时,屋外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不多时,房门竟被人悄悄推开。

一道黑影猫着腰走进小屋,却在下一刻被一柄长刀抵在喉间。

傅春洲冰冷的声音在那人头上响起,「什么人?」

……

第二天元蓁便喝上了参汤,上好的山中老参,千金一支,长须过掌。

参汤一碗接一碗,不过三日,几株老参便将气息奄奄的元蓁,硬拉回了四分人气。

反观从附近城镇赶回来的瓶儿与傅喜,他们带回的药材,不及那老参珍贵万一。

瓶儿不由大呼惊奇,直问是谁送来了这么珍贵的仙参?

傅春洲将参汤一口口喂给元蓁,直到碗里一滴不剩,才淡笑道:「是苍天开眼。」

瓶儿不解。

这与那关在隔壁空屋的猎户又有何关系?

还是傅喜精明,一下就明白了其中原委,不由大叹,可不是苍天开眼!

原来那夜偷摸进屋的猎户,正是这间木屋的主人。

前些日子他进山打猎时,发现了几株珍贵的仙参。

可巧那日猎物收获颇丰,猎户便将仙参小心藏起留在屋中,先扛着猎物下山交货。

却不承想,刚下山去不久,鞑子就打进了关内,直奔天枢山下。

猎户不敢上山,却又舍不得那七八株仙参,等了几日实在等不得,便趁夜悄悄摸上了山。

于是元蓁这才有了救。

傅春洲于十倍价格买下仙参,三日过后,元蓁不再见红,又三日,她腹中胎儿踢动次渐有力。

张神医看后,啧啧称奇,也不客气将剩下的仙参全部入药,接着傅春洲又派人跟随猎户进山挖参,几日又寻来四五株,再不能多。

统共十二三株老参,前后调理了大半个月,终于将一条腿跨进棺材的元蓁硬拉了回来。

虽还不能下地走动,但气色眼看着就好了起来。

又养了小半个月,山下传来消息,何堰的军队歼灭了鞑靼近半人马,同时皇帝派来的十万援军也将抵达宣府。

鞑子这才惊觉上当受骗,怕被大兴包了饺子,立刻下令退出关内。

宣府之危得解。

然战争总有伤亡。

此一战,大兴伤亡将士过万,还失去了和亲公主。

还有朝廷派来的使臣,也在城破前日遭遇截杀,下落不明。

只有一块带血的象牙腰牌,经由傅喜的手,呈给了皇帝。

此战内厂伤亡惨重,大半人马折损边关,傅喜带回了傅春洲的遗物,面圣之时,亦是双目红肿,难掩哀色。

皇帝收下腰牌后,便让他退下,此后再也不提傅春洲。

那让人谈虎色变的一朝奸佞,就如同一曲诡调、一把扬尘,散落空中,再不可寻。

五虎一灭,朝堂清明。

除恶务尽,天下太平。

全文大结局,请配 BGM 曲名:so weak(女声版纯音乐),作者:李柄桦

第 3 章 愿白首

天玺四年,三月,春花盛开时,扬州一户新宅迎来了远从他乡归来的主人。

那一行人行路极缓,因为其夫人即将临盆。

安顿下不过半个月,一个深夜,元蓁下腹阵阵紧缩,被生生痛醒,傅春洲闻声,赶忙点灯唤人。

瓶儿慌忙跑来,又慌忙跑出去找张神医。

已候在府上三日的稳婆也被人匆匆带来,众人兵荒马乱,丫头们端着清水进、血水出,直到天亮,才听到第一声婴儿的哭啼。

哭声一响,不久后又是一响,两道啼哭震天有力,守在屋外的傅春洲怔怔之后,掩面低下头。

指尖濡湿,他顾不得去问出来报喜的稳婆,箭步冲进房内。

此时屋内血气扑鼻,房间刚被收拾干净,元蓁躺在床上,面白如纸,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诞下双胎,已是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可傅春洲却似比她还受折磨,她经一难,是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揉碎了一番。

他趴在床头,握着她的手,将手背贴上自己的脸。

她指尖微动,划过他眼尾的泪湿,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他却明白她在问什么。

「他们很好,不必担心。」

他声音沙哑,未曾看过那对龙凤胎一眼,只顾着看她是否安好。

元蓁有气无力地闭了闭眼,接着目光开始寻找孩子。

傅春洲见她不愿休息,只得让人把孩子抱过来。

两个小奶娃,脸皱成一团,又红又黑,活像两只小猴子。

元蓁顿时大受打击,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娃娃,会这么丑。

傅春洲倒是没瞧出个美丑,只见元蓁神色不佳,便赶紧让人把孩子抱下去。

但元蓁却阻止了他。

招了招手,让把孩子抱回来。

看着怀里两只小猴子,她神色温软,哑着嗓子挤出两个字,「好丑。」

一旁的稳婆赶紧笑道:「这刚生下的孩子哪有白白净净的?都是从娘肚子里泡着出来的,以夫人的颜色,过些时日,两个娃娃保管俊俏。」

稳婆在旁说着好听的话,想讨个赏钱。

傅春洲岂会看不出,摆摆手,让人带下去打赏。

稳婆走后,张神医进屋为元蓁把脉,之后他出门与傅春洲说了一番话,接着傅春洲便着人去城中为元蓁买参抓药。

这一夜,傅春洲守在元蓁的身边彻夜未眠,一双眼红得像兔子,模样竟有些可怜。

元蓁见着心疼,让他去歇息,他却说只有自己亲自伺候着,才安心。

就这样,时间转眼春去夏至。

娃娃们百日宴时,元蓁和傅春洲收到了陈同远从边关送来的贺礼。

贺礼有两份,其中一份是何堰顺道捎来的,他不知他们落脚何处,也未打听,只将两副长命锁送给孩子。

元蓁收了他二人贺礼,本想写两封回信。

傅春洲却有些不愉,找了个由头让元蓁省了何堰那封,只给陈同捎个信便好。

小瓶儿一听要给陈同写信,不由凑过来问东问西。

元蓁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这才想起,今年瓶儿已是年满十五的姑娘。

这日午后,元蓁与瓶儿相谈。

一番思虑后,当晚元蓁写好了给陈同的信。

陈同年过而立,因长期驻守边关,一直没有娶亲。

对瓶儿而言,委实不算良配。

可耐不住佳人芳心暗许。

曾经的小瓶儿不通情爱,对傅喜的暗恋毫无反应。

可遇上陈同后,竟暗暗开了窍,被其刚正的武将风度吸引。

天枢山下,她拒绝了和傅喜一同回京。

今在扬州,却愿意不远万里,北上送信。

三日后,瓶儿带着元蓁的信离开了扬州。

送别那日,傅春洲看着元蓁湿润的眼,忍不住道:「你若舍不得,就让她回来。」

元蓁摇了摇头,「瓶儿也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

这世间有相逢,就有离别。

人生路漫漫,每一段相伴都是法缘。

秋去冬来时,元蓁收到了瓶儿的来信,她已与陈同成亲。

喜帖他们不便送来,但傅春洲与元蓁还是送上了一份厚礼,也算是给瓶儿添了一份嫁妆。

又到次年春,两个奶娃娃已经开始蹒跚学步。

路还不大会走,就想跑,还爱去院子里玩泥巴。

元蓁看着两个小泥娃,一个头两个大,「这也不知是随了谁,怎么就爱往泥巴地里跑,阿七,你小时候也爱玩泥巴?」

傅春洲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先母爱洁,我随我母亲。」

这话暗示意味十足,只可惜元蓁没有听出来,只挽起袖子,将两个玩着玩着就打起来的小泥猴从地里抓起,一手一个,她掂了掂,再长大点,自己估摸着就提不动了。

两个打得难舍难分的泥猴被分开,顿时一阵鬼哭狼嚎,奶妈和丫头迅速从房间里走出来,将小姐少爷抱下去清理。

快到秋天时,两个小奶娃娃已经走得稳,开始咿呀哇地学说话。

俗话说贵人语迟,可这点小奶娃们都没有随元蓁,声音一个比一个洪亮,都想在爹爹和娘亲面前多挣一分关注。

热了一个夏暑,秋日来临时,元蓁忽然想去随州看枫叶。

遥想那一年,她以为遇上了神鬼之事,重生在了别人的壳子里,还畅快地当了半年的白家四小姐。

随州距离扬州不算太远,大半个月后,几驾马车便到达了随州地界。

此时枫红正浓,满山落秋,风景如画。

元蓁赏完美景,也心系故人,却怕自己给他们带去无妄之灾。

「我已经安排好了,蓁儿放心去吧。」

傅春洲早已知她所想,出发前便提前准备了一番。

昔年元蓁在白家的故交是白三小姐白灵,如今白灵已是赵家二公子的夫人。

你若要问是哪个赵家?

就是当年让白三小姐心心念念,更尾随至酒楼相遇的赵大哥的亲弟弟。

呵,这世间事,就是如此玄妙。

以为海枯石烂的,转眼就成飞沙瓦砾。

以为无缘相逢的,下一个街角就可能相遇。

人心无常,爱恨皆在转念间。

一念至死不渝,一念回头是岸。

岸在何处?

不过是心之所向,情之所重。

可缘深缘浅,却看造化。

「傅春洲,你说,这样的好日子,我们还能拥有多久?」

那日,她见过白灵后,又与傅春洲走向山野。

红叶漫天,晚霞落在红叶上,也落在她的眉间。

他拂开她额前乱发,眼眶有些发红,脸上却露出温柔的笑,「孩子们还小,往后的琐碎还长,蓁儿可以再等等。」

她听了,亦是笑,走上前去将他抱住。

「好,那我就再等等,陪着孩子,陪着你。」

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朝朝暮暮。

不问外间岁月几何,只看闲庭花开花落,携手又叹一年秋。

揽四野,顾四野苍茫。

争渡舟,盼春洲长渡。

愿白首,此生相携白首。

寻彼岸,彼岸终至眼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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