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边疆战乱
颐和三十七年春,当元蓁病愈回到皇宫时,父皇已经大好。
服了丹药的皇帝面容红润、中气十足,精神更甚以往。
父皇安康,元蓁虽感欣慰,但求仙问道这种事情,她并不赞成。
同样早年皇帝是不服丹的,可人至暮年,性情竟变得不同以往。
回宫后,她发现父皇服丹的剂量开始加大,她曾劝言过,道法自然,万物皆有规则,可父皇却充耳不闻。
龙心大悦下,父皇还重重嘉奖了寻来仙人的元蘅,但元蘅没有邀功,反将此功劳巧妙地让给了时任礼部侍郎卢奎耀。
那卢奎耀本是个默默无闻的,却因此事开始得父皇赏识。
而她知晓献丹一事后,曾狠狠斥责元蘅,可元蘅却说,他哪里认识什么仙人,是穆贵妃的弟弟,穆国舅在民间寻来了高人,只是国舅爷不方便出入禁宫,便由他引荐。
现在想来,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换。
元蘅得了穆氏的帮扶,卢奎耀拿了元蘅的好处。
此后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立太子之事也一再被朝臣提及,然而就在这时,原礼部尚书因为一桩家丑被言官连连参奏,老脸挂不住辞官回乡。
新任礼部尚书卢奎耀上台后,绝口不提国赖长君,话里话外都偏向年幼聪慧且至仁至孝的淮王,与穆氏一同成为了元蘅的助力。
只是那时的穆家在朝中算不上势盛,与她临徽的外祖池家相比,有星月之别。
然即便是有星月之别,盛极一时的池家也逃不过走狗烹的下场。
可叹曾经她想不明白的许多事情,随着那夜沈玉之言,恍然大悟。
为何元蘅敢在继位第二年就向池家动手,根基不稳的他,仰仗的是什么?
原来是她从未真正看清前朝形势,而她死之后,多疑的帝王也并未与穆家共享江山,否则也不会出现当下皇帝与外戚争权的局面。
那夜沈玉走后,元蓁一夜未眠。
她盯着桌上那盏灯,枯坐到天明。
天将亮时,下腹传来一阵不适,元蓁这才恍然回神,僵硬地躺回床上。
接下来几日,后宫一片寂静,可前朝却因那夜八百里加急的战报而炸开了锅。
北疆三年大雪,寸草不生,鞑靼牛马无食,便南下劫掠。
烧杀抢夺,连毁边境两城并烧毁十数座村庄,百姓死伤众多,还造成许多流民奔逃,边疆战事已是一触即发。
听闻此讯,皇帝在朝会时发了好大的脾气,怒斥兵部为何没有早些上报此事。
那兵部尚书讷讷不敢言,只推说守疆将领虽上过折子,但折子里讲事情并不严重。
兵部尚书是顺贞太后的人,听的自然是太后的示意,压下了这些小抢小掠的折子,小祸不问,直到酿成大祸。
可寡居后宫的太后却说,这是皇帝无德。
那厢穆氏用边关百姓的性命,给元蘅挖了一个坑。
朝堂立刻陷入一片争议,主战主和,各有说辞。
大兴以武立国,太祖太宗皆马背上打天下,为护边关安宁,历代皇帝皆曾出兵关外,上邦之国,从不接受称臣纳贡,不服者,只有一个字,打。
可打仗打的是什么?
打的是补给,是国力。
也是由于历代皇帝都曾大动干戈,大兴一朝,待到元蘅手里,说国库空虚,都还是好听。
是而主和者以户部为首,多的道理没有,就一个字,穷。
几番争辩没有结果,下朝后,元蘅又召内阁议事。
内阁大臣霍峥、严泰皆是三朝元老,乃大兴股肱之臣,霍峥为内阁首辅,并且不是顺贞太后的人。
严泰曾是元蘅的太傅,过去虽然作业布置得多,但德高望重,如今元蘅就算登基为帝,见到严泰,也要尊一声太傅大人。
那日元蘅与内阁两位重臣商议,依然认为现下不是打的时机。
寒冬将至,大雪封原,几十万将士不可能在积雪中车马行路,寻找敌军。
要打也是来年开春,雪化了后再打。
而鞑靼正是看准了这几个月的时间,大兴不会举兵,便放肆地烧杀抢掠,也要赶在隆冬前,囤足物资。
至于前朝就开设的边关互市,如今已大半荒废。
游牧民族势弱时,愿意与中原交易,可一旦兵强马壮或天灾降临,抢夺就是最好的方法。
为今之计,只能先小范围调军,加强边关守备,同时派使者去谈。
这厢筹备中,元蓁于四日后的黄昏,终于再次见到元蘅。
晚膳时,元蘅特地来与她一同用膳,酒菜上桌时,他还不忘安抚她,「年关将至,这几日前朝事务繁多,朕实在走不开。」
鞑靼侵扰边关一事,元蓁已有所耳闻,她平静地斟上一杯酒,「可是北疆起了战事?」
元蘅微微一顿,叹道:「鞑子想趁着大雪封原前狠抢一把。」
「皇上打算如何做?」
元蘅拿起酒杯,皱着眉头道:「户部没钱,不同意打,现在只能谈。」
元蓁笑了笑,「陛下,您觉得一匹狼,给它一块肉后,它会知足,还是会再来?」
答案显而易见。
只有把狼打痛了,它才会夹着尾巴离开。
「朕何曾不知?但国库空虚,兴兵就要征税,朕不是害怕,阿姊,你以为朕不想打?」
三年雪灾,岂是抢一回就能罢手?
今日连烧两城,明日就能屠四城,鞑子得了甜头,化雪之后甚至还敢挥师南下,威胁直隶。
这时,元蓁拿出一柄钥匙,放在桌上,「想必过去皇上一直没有找到我公主府的府库。」
她的府库是另造,并不在西郊的公主府里。
府库之中放着过去父皇赐下的无数珍玩,和几处封地历年的税赋,最重要的还有池家大势已去时,外祖曾把庞大的家底尽数暗归于她。
「这是我府库暗门的钥匙,临徽的一生荣宠,池家的百年基业都在里面。」话到此处,她抬眼直视向他,「元蘅,我只问一句,父皇是怎么去的?」
关于先帝驾崩一事,史官记载,并不光彩。
颐和三十七年,冬,颐帝服丹后临幸后宫,次日晨起时,帝疾呼一声,遂厥,两日后帝醒,于榻前立下遗诏,传位于第九子蘅,是夜,薨。
寥寥数语,勾勒出了一个服丹后死在女人榻上的皇帝,甚至让后人觉得荒唐。
曾经的父皇一直心有故人,鲜少流连后宫,但在颐和三十六年卧病好转后,不仅服丹变多,还特别宠幸后宫中的一名女子,秦贵人。
秦贵人性情温和,眉眼有几分肖似逝去的母后,那年父皇常和她说,他见到了她的母后。
那时,元蓁以为是秦贵人的缘故才让父皇有此感慨。
却不知,是那动了手脚的丹药,让人生出癔症。
父皇驾崩后,秦贵人不堪忍受妖妃骂名,悬梁自尽。
接着二王兵变,众人的目光,包括她的,也由皇帝驾崩一事转向了前朝。
彼时二皇兄昭王与五皇弟惠王,皆认为遗诏作伪。
他二人的矛头直指元蘅,和站在元蘅身后的她。
遗诏是不是作假,她比谁都清楚。
父皇西去前的最后一夜,曾单独召她进殿,用那所剩不多的清明,与她交代后事。
传位于元蘅是真,但这亦有她的缘故。
她的父皇许不是一个好皇帝,但对她元蓁而言却是世间最好的父亲。
她不愿意嫁人,父皇就不逼她嫁。
她对元蘅关爱有加,父皇也由此高看元蘅一眼。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一直偏爱她的父皇,就连在传位一事上,也在为她考虑。
「朕知道你不喜欢这宫墙内的规矩,其实……朕也不喜欢。」
「朕走后,我儿必是要受委屈,淮王仁弱,你可扶之,但若其荒淫无道,亦可废之。」
亦可废之。
是的,当年父皇给了她两份遗诏,她有可以废帝的倾天权柄。
她身上有尊荣,身后有池家,在父皇看来,她当此生无忧。
如同始皇规划万世江山一般,一统六国,成千秋基业,谁承想,二世即亡。
父皇便是为她考虑再多,却也强拗不过世道。
言官对她的口诛笔伐就没有停下过,一个从未摄过政的公主,自然也得不到文官集团的支持。
她的位置尴尬至极,偶尔还会苦笑,父皇被言官骂了一辈子,现在没了父皇顶在前面,骂声自然就都冲向了她。
但元蘅却没有让百官失望,仁善勤政,亲贤礼才,表面韬光养晦,暗里行事又异常果决。
她与他渐行渐远,却也看着他逐渐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
他的仁善给了江山子民,狠毒给了威胁皇权的至亲。
他可以和她一同走向山顶,但最后山顶上的锦绣风光,帝王,不能与人同享。
道理其实她都明白,她也未曾眷恋权柄。
就连一场死而复生,她也没有想过去与元蘅争夺什么。
他不是昏庸无能的皇帝,他身上流着元家人的血,她能从他的身上,看到一段太平治世,对她而言,就已足够。
她可以接受帝王的猜忌,却不能接受父皇的死,另有阴谋。
当下元蘅盯着那把钥匙,却矢口否认,「父皇患病又服丹过量,阿姊你是知道的,太医也看过,父皇驾崩朕也深感自责,朕登基后立刻就把那妖道重重地治了罪。」
话到此处,他忽然定定地看向她,「阿姊,可是有人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元蓁听了,没有回答,只直视着元蘅,面无表情道:「元蘅,让傅春洲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