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姑娘醒了,嬷嬷也带着夫人的问罚来了,家规五遍。
闻言我们都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姑娘都有经验了。
居山夫子那里告诫三位姑娘下不为例,否则严罚。
至此姑娘才放下心来,又想着多久抄完家规。
四月暮春,崔公趁着休沐,和夫子合计带学生们出去踏青。
姑娘听闻后,拉着怀凝姐姐就去准备踏青要用的器具。
两日后,崔府门前除了四辆马车外都是马匹。
居山夫子挑的学生,都是世家贵族之后,骑射六艺均有涉猎。
公子们骑上马,干净利落,英姿挺拔。就是他们的随从,也是会的。
但这还是不及三位姑娘出现在众人面前来的惊艳。
姑娘骑装选的红色,扎上利落的马尾,英气如少年郎。
琅华姑娘和五姑娘骑装颜色稍显黯淡,但在姑娘面前也不逊色。
三人骑着马而来,好一副巾帼走马图。
崔公和夫人见人来齐了,挥挥手势,大部队便出发了。
姑娘这次出来,念我还没出过门,便带的我和墨湖。
琅华姑娘带的渺若墨乐,五姑娘带的令雪令雨。
上次三人醉酒,夫人见琅华姑娘只有渺若一人伺候,做主将墨乐调了过去。
墨乐就是个乐天的,没几日就和渺若打成了一片,琅华姑娘也很喜欢她。
我们六人挤在一辆马车里,无聊地说着最近自家姑娘的近况。
大同小异。
风来,吹起车帘,我看见三位姑娘在原野上肆意奔驰。
泥土扬起,草木花香,暖阳之下,混着她们爽朗的笑声和公子们打闹地玩笑。
崔公和夫人也毫不输少年人。
二人在原野上拼着马上功夫,看谁跑得更快。
向远处望了望,明显夫人更胜一成。
说起来,夫人还未出嫁时,相传被老将军当成男儿养。
骑射军法,行军布阵,夫人皆会,只是未曾在人前显露过。
镇国将军之后,先皇后胞妹,清河崔氏主母,沈氏明臻,不愧为一代明珠。
见着夫人骑马的功夫,也知那传言是有依据的。
姑娘们骑着马不一会儿的工夫就见不着了。
我们坐在马车上,晃悠悠地慢速前行。
墨乐眼皮打架,撑不住地靠在渺若肩上睡着了。
此行踏青的目的地是位于华阳山的祈安寺,漫山的桃花开时,乃是华阳的一大名景。
坐落在山上的祈安寺,四月接待香客需得提前告知,寺里沙弥才好准备斋饭。
未过多久,马车平稳地停在了山下。
我们六人拿着东西依次下车,入目便是一片粉白。
华阳山的桃花开得晚,崔公选这个时候提出踏青,也是合理。
三位姑娘和早到的公子们已将马匹拴好,见我们到了,才向山上走去。
千余石阶仿若直上云霄,每隔百阶处的石亭里各色衣衫的香客在观赏风景,好不惬意。
我们一行是先随崔公与夫人捐献香钱,而后去到寺庙后山踏青。
姑娘左手拉着五姑娘,右手挽着琅华姑娘,傅小郎君与瑾行公子跟在后面。
不知五姑娘说了什么,惹得众人连连失笑。
少年少女们走在这风景如画的后山,怀凝姐姐教过我一个词,叫美不胜收。
我觉得用在这里很合适。
——
攀爬了一路,众人都有些累了。
崔公与夫人提议就地安扎。
我拿出怀凝姐姐为姑娘准备的食物与幕布。
将幕布平铺,摆上姑娘爱吃的糕点,我便站到一旁了。
夫人见我们如此,摆摆手让我们也去玩儿,不过一个时辰后必须回来。
我们行礼谢过夫人后,就沿着姑娘她们消失的方向去。
墨湖怕饿,还悄悄地揣带上了几块糕点。
我笑她该把那碟子都应带上的,她嘴里吃着东西,鼓起腮帮子不理我。
我们未走多远,就看见姑娘她们了。
只见她们坐在亭子里,亭子外的公子们挨个地在作诗。
「李兄,堪听在下一言: 风急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喜笑春风。如何?」
「顾湛,这是四月的桃花。」瑾行公子出声提醒。
那位李公子还未说话,众人见周瑾行开了口,纷纷要他来一首。
琅华姑娘被亭子外的动静吸引回了神,拍拍姑娘的手示意她往外看。
瑾行公子拿起折扇,捡起几朵飘落的花瓣,而后言:「桃绶含情依露井,柳绵相忆隔章台。」
傅小郎君拿着佳酿问:「何人可接?」
众位公子未来得及开口,琅华姑娘的声音从亭子里传来。
「绣阁数行题了壁,晓屏一枕酒醒山,却疑身在梦魂间。」
女子特有的细柔声线停歇,公子们不出声了。
我看见周瑾行在琅华姑娘开口时,就眼眸含笑地看着她。
那里面似有几许期待,还有浅浅的笑意。
作为陈郡谢氏的嫡长女,谢琅华的才情是毋庸置疑的,只是未曾想,会是这般的出众。
姑娘在她念完的那刻就起身鼓掌,五姑娘见着了也跟着。
亭子里外有一瞬间的诡异,都是两位姑娘的手掌声。
不过一会儿,公子们就又开始新一轮的作诗寻乐了。
姑娘觉得待着无聊,就想拉着五姑娘一起溜出来。
五姑娘不干,她要在这里看琅华姑娘大战这群公子,便对姑娘摇了摇头。
而后转身目光炯炯地继续看着谢琅华与周瑾行二人一起对战这么多人。
姑娘讨了个无趣,就自己贴着亭子边上溜了出来。
我不放心,便跟了上去。
「好写颜,我都快睡着了。」姑娘嘟着嘴向我抱怨。
我笑,作诗这块不是姑娘的强项,能不无聊嘛。
我提议姑娘沿着小径看看漫山的风景,会开心些。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拉着我就向另一条路去。
斜斜地穿过低矮的桃花束,几次折转后来到了一处小山口。
姑娘慢慢地走过那山口,进去后示意我跟上。
向前走起,穿过山口,一瞬间柳暗花明。
映入眼帘的,是满山的粉白与成片的金黄。
华阳山上的桃花,山下的稻田,形成了一幅和谐美好的画卷。
就连姑娘,也忍不住地发出赞叹。
「夫子当真没骗我,这里极美。」
原来是居山夫子告诉姑娘的,难怪姑娘不认识路,不然也不会折返几次。
好在还是找到了。
姑娘张开双臂,站在那里,逆着风,风将她的发丝吹起,景美,人更美。
身后的山口传来脚步声,我和姑娘同时回望。
就见一片黑暗中,有人似暖阳初生般瞬间照亮那里。
月白衣衫,玉容桃花,正是傅小郎君。
他迎面向我们走来,见到我们也毫不惊讶。
「四姑娘,此处风景如何?」他问。
「甚好。」姑娘答。
说完傅小郎君不再言语,闭上眼睛感受到这山间的风。
姑娘有些疑惑,这是问的什么,风景本就美,无须问啊。
「小郎君怎知这地方的?」
傅知舟回头,嘴角噙着笑意。
「夫子未曾说与你一人,我怎么不知?」
……
姑娘沉默,转头不想看见他。
「那块玉玦可还在?」
「什么?」
我听着迷惑,看着姑娘的表情,一样的一脸疑问。
小郎君轻笑,而后答道:「你五岁时,送你的那块刻有合欢的玉玦。」
姑娘闻言抬眸,眼里尽是不可思议。
我也惊了一下,姑娘有一块一直贴身佩戴着的玉玦,上面刻的,正是合欢花。
原先我以为这是夫人给予姑娘的,姑娘才会这么宝贝地贴身戴着。
可一般人家,该是刻福禄双全才是,为此我还问过怀凝姐姐。
她说这玉玦自她服侍姑娘时就有了,也未曾听姑娘说过是谁送的。
都没想到,会是小郎君送给姑娘的。
「我…我不记得了…你要是想要回,我可以…」
姑娘话还未说完,就被小郎君给打断了。
他笑着摇摇头,说:「它和你有缘,戴着吧。」
「它对你很重要?」
「重要也不重要,亡母遗物罢了。」
姑娘听后,猛地一怔。怕是她也没想到当年傅知舟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还是五岁的自己。
想起上次夫人与瑾行公子的话,这玉玦怎么来的,有画面了。
「不必忧心,我爹说过这玉玦的缘分是它自己的,强求不得。」
或是看出姑娘的忧虑,小郎君开口解释道。
姑娘摸了摸贴近心口的玉玦,不知在想什么。
「阿寄哥哥,对不住,当年是我任性了。」
姑娘低着头,知道这块玉玦是还不回去了。
小郎君见姑娘红了眼尾,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鸢鸢,十岁时我就中过你这招了,换个吧。」
我看见姑娘的嘴角微微颤抖,我忍着笑,尽量让姑娘不注意到我。
姑娘被娇养着长大,可听夫人说过姑娘小时候顽劣,闯过的祸不计其数。
偏偏崔公与三位公子每每看见姑娘红了眼尾,就拦着想教训姑娘的夫人。
再加上姑娘耷拉着脑袋,会拉着夫人的衣袖,软软地说下次不敢了。
夫人一心软,就放过了姑娘。姑娘这招,目前来说,只有小郎君不吃。
姑娘见状,也不装了,收起了委屈的模样看向小郎君。
「阿寄哥哥既知道,何苦调笑我。」
「鸢鸢可还记得我乳名的由来吗?」
这话题跳的,不光是姑娘,就连在一旁的我也是一脸不解。
「未知,阿寄哥哥可否明说?」
小郎君看着姑娘,不言,反而转身走了,留下我和姑娘。
姑娘见他走远了,气得在原地跺脚。
「写颜,你看他…说一半就钓着我…」
我连忙的安抚姑娘,建议姑娘可以去找瑾行公子问清楚。
我也不知这含义,但是想来,和姑娘要到那块玉玦有着关系。
再加上小郎君说的十岁时就着过姑娘的道了,怕是…过程十分不美好。
但是我也只能这样安慰姑娘了。
姑娘迷惑不解,下山时就悄悄地将瑾行公子拉到一旁。
等问清楚了缘由,我看见姑娘的脸都绿了。
一再询问真的是她做的吗,瑾行公子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点头。
回程时,姑娘没有骑马,而是和我们挤在一起。
她抱着我,闭着眼不说话。
都看得出来,姑娘现在很不开心,就是不知道瑾行公子与姑娘说了什么。
只隐隐约约听见一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明显傅小郎君的名字与乳名,就是来自于这句诗,可不知道代表了什么。
回府后,怀凝怀桑两位姐姐来问我今日发生了什么,为何姑娘早上出去时还好好的,回来就这样了。
我老老实实的将今日的事说与她们听,之后她俩也是不解。
我从旁问过姑娘,姑娘也只是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她的错。
我们见她也不想说,就没再问了。
不过踏青之后的课上课后,姑娘对傅小郎君的关注明显多了起来。
例如现在,居山夫子就一观点让姑娘与公子们分成两派,逐一驳论。
姑娘开头阵,另一派先上了两位公子,没一会儿就被姑娘绕晕了方向无话可说。
第三位上的是傅小郎君。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姑娘有些躲着小郎君,不敢直视他。
对于姑娘提出来的几点辩驳点,小郎君一一给了回应,而姑娘听后未说几句话就败下阵来。
无奈琅华姑娘接上,几句话傅小郎君也下场了。
瑾行公子在他俩背后看的困惑,眼神询问琅华姑娘,她表示自己不知情。
相对之下,周瑾行与谢琅华之间的辩驳精彩得多。
二人未面红耳赤,只是陈述观点,提出异议。
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欣赏与享受辩驳过程的松弛快感。
我看得起劲,未曾关注到姑娘,等回过神来去寻找,见她坐在位子上,低着头无精打采地写字。
小郎君递给姑娘一张纸条,姑娘看后脸色瞬间涨红。
说了一句什么后直接跑了出去,小郎君笑看着,也不去追姑娘。
晚膳时,姑娘饭食未怎么动,怀桑姐姐怕她会饿,煮了点鸡丝面,这倒是吃下去了。
怀凝姐姐说起傅小郎君今日去给夫人请安,碰见崔公又被拖去书房的事。
可谁知姑娘听见小郎君的名字直接脱口而出:「登徒子!」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小郎君怎么惹着姑娘了。
小郎君守礼知礼可是得了夫子和崔公肯定的,我们几人平日里都跟着姑娘,不可能让他轻薄了姑娘啊。
那这…登徒子从何言起?
姑娘也意识到了不对,看着我们严肃疑惑的面容,连忙解释到:「他…他反正就是个登徒子,哎呀,别问我,我不说…」
姑娘一下子扎进被褥里,蒙着头,细细的声音传来都是不说。
我们好笑地看着她,这哪里是讨厌人家,就是小姑娘闹脾气。
那时我未曾想到,姑娘这脾气一闹,就是两年。
——
承徽六年春,大寒一过,崔府上下就在准备过年的节礼与食物了。
去岁除夕,在溧阳关历练的三位公子好容易回来一趟,陪夫人与崔公守岁。
虽然只有短短的四天,但两位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下来。
两位姑娘更是拉着三位公子将府里与清河郡能玩的地方都去了一遍。
连带着我与写意都见识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儿与秀美的风景。
三位公子加冠后便被崔公挨着扔去了溧阳关历练,溧阳关的守城将领是居山夫子的好友,再加上三人的身份,自然「厚待」。
公子们也是不负崔公的期望,在月渠大大小小的骚扰试探中立下功勋。
虽然不大,却是少有的世家子靠自己得到的军功。
当今圣上治国清明,入目皆是繁荣昌盛,世家后嗣多选择入仕翰林,可崔公看不上那些迂腐的做派。
加之月渠十七年前那场浩浩荡荡的侵略,让国民上上下下都受到了不小的损害。
若非先帝周黎与先皇后沈明娆在河谷之战中力挽狂澜,击败月渠,今日的繁荣是见不到的。
那场战役,劳民伤财,先帝与当今圣上共同花了十几年才恢复过来,若是再来一次,都不知胜负会如何。
崔公将三位公子扔进军营,皆是为未来做打算。
就是苦了夫人与姑娘们,长年累月的见不着儿子与兄长。
今岁除夕,本以为又只有夫人崔公秦姨娘与两位姑娘一起过了。
未曾想傅小郎君留了下来。
太傅来信,今次年夜带着太子周瑾行游历去了,让小郎君自便,夫人看见信上的内容时,内心将太傅骂了个遍。
本来小郎君出世时母亲就去了,又摊上这么个不称职的父亲,夫人觉得他更可怜了,便让他留着,在崔府过年守岁。
姑娘就坐在一旁听着,也不说话。
这两年,姑娘开始抽条长高了,脸颊逐渐褪去婴儿肥,露出弧度极美的下颚,眉眼也长开了。
说来也怪,姑娘长开了的眉眼却没有几年前那么像夫人了,也不似崔公。
明明本身是个极爱闹爱笑的人,那眉眼动起来是热烈的,若是静下来,如同现在,平白攀上了几分清冷。
这两年,我都被姑娘对傅小郎君的态度给搅浑了。
说是不理吧,好多次都见姑娘偷偷地看小郎君,说是无芥蒂,小郎君看过来时又板着个脸,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
琅华姑娘与五姑娘都曾问过姑娘这是怎么了,傅小郎君哪里惹着她了。
姑娘要么就只说他是登徒子,要么就是摸着那块玉玦发呆不说话。
几次之后,两位姑娘也不问了。
傅小郎君这边瑾行公子也问过,得到的就是四个字—实话实说。
所以…这至今还是个未解之谜。
「鸢鸢,除夕那日要守夜,你和莺莺老实呆在家,初二的花灯展,你若是想看,正好可以让阿寄带你们去。」
姑娘刚想拒绝,就见傅小郎君看了过来,那双似星辰的眼眸里,越来越黑。
拒绝地话到嘴边,姑娘最终没说出来。
五姑娘最爱看外面的花灯展,去岁是和三位公子去的,玩的极开心,估计是念着五姑娘。
除夕一过,正月初一。
姑娘起了个大早,穿上秦姨娘专门为其做的衣衫,用过早膳后就去向夫人与崔公请安了。
还未到立春,气候回寒,又下了一夜的雪。
一身红衣的姑娘踏在白雪上,途径花园小径时,入目的红梅灼灼,也不及姑娘三分的美。
夫人与先皇后都是当世出了名的美人,崔公也是俊秀雅治,姑娘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姑娘见红梅开得好,便想着亲自折几支,正好夫人前日房里有个空出来的蓝粉瓷瓶还未用,插上这红梅将将好。
姑娘让我们呆在原地,她自己去。
我见着姑娘刚将梅花枝扯到手上,踮起脚想将那上面长势更好的花枝给折下来。
蓦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更快地将那花枝折了下来。
姑娘转身,是傅小郎君。
这两年小郎君也是长高了不少,现在姑娘都只是堪堪到他肩膀处。
似是没想到姑娘会转身,我见着小郎君愣了一下。
而后极快的退后几步,将花枝递给姑娘。
一年始,见着同辈人或者长辈都要问安好祝顺遂。
姑娘反应过来,双手交叠于腹前,微微屈膝,说道:「问郎君安,愿万事顺意。」
小郎君拿着梅花枝,回礼:「问姑娘安,愿万事顺意。」
二人低着头的样子…真养眼。
傅小郎君今日凑巧也是一身红衣,看那衣衫上的刺绣…无疑也是秦姨娘做的。
两人现在这样,要不是时间地点不对,真像是在姻缘盟誓。
嗯?不对不对,我想什么呢。
两人问过礼后,姑娘拿起梅花枝转身就走。
不知是不是走得太急,我见姑娘的脸被风吹得有些微红。
小郎君与昆池就跟在我们后面,一同到了夫人的院子。
崔公与夫人早就等着姑娘来了,花园里耽误了一会儿,秦姨娘带着五姑娘倒是先到了。
嬷嬷掀起帘子,就见夫人与秦姨娘说着笑,崔公一个人似是有些不高兴。
我看着身着同样花纹样式衣衫的夫人与秦姨娘,有些明白了。
姨娘做的衣衫,精致好看,可是崔公身上却是从没有出现过。
倒是夫人与两位姑娘那里,经常会添置姨娘做来的衣衫。
这一年始,秦姨娘与夫人倒像是一对姐妹花,二人亲密相处,徒留崔公无人理,只能听五姑娘讲故事。
见姑娘与小郎君一同进来,夫人与秦姨娘相视一笑,极快的掩了过去。
二人依次给三人问礼,又与五姑娘相互问礼。
姑娘将手上的梅花枝递给夫人,夫人拿到手上就偏过头去问秦姨娘。
「听澜,你看,和我那蓝粉瓷瓶是否很般配?」
姨娘摆弄着花枝,点点头满意道:「般配,这配在一起就是一景色,入画也养眼,明臻你可喜欢?」
「喜欢啊,鸢鸢喜欢的,我都喜欢。」夫人回答道。
崔公不解地看着那花枝,感觉除了是自己女儿折的以外,没什么特别的,怎的夫人会如此喜欢。
怪哉,怪哉。
爆竹声声里,如意年年至。
正月初二,五姑娘得知可以出去看花灯展,用过午膳后就跑到姑娘的院子里来了。
令雪与令雨抱了一堆秦姨娘新做的衣衫,虽不及昨日那几件精致,却也是好看的。
五姑娘挑了件粉色缠梨花枝的衣裙,在身上试试后出来就问姑娘。
「阿姐,这个可好看?」
粉色挑人,五姑娘眉眼虽没姑娘来的精致,却也完美继承了秦姨娘的秀气,这身衣裙衬得她十足的活泼可爱。
「好看,我家莺莺穿什么都好看。」
听见姑娘说好看,五姑娘喜悦得眉开眼笑。
「莺莺何时喜爱上了梨花?你不是最爱桃花的吗?」姑娘疑惑地看着五姑娘问道。
未曾想,五姑娘直接红了脸颊,说话都快支吾了。
「就…就觉得梨花也好看嘛…桃花还是喜欢…」
姑娘回过味来,拉着五姑娘到跟前,眼睛闪闪地盯着她。
「莺莺可是…有爱慕之人了?」
五姑娘低下头,微不可见的嗯了一声。
我看向令雪与令雨,她俩脸上一点都不震惊,看来是早就知道了。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少年郎,得了五姑娘的芳心。
见着五姑娘承认,姑娘跟发现新大陆一样。
拉着五姑娘刨根问底,五姑娘这次嘴也是严,说得都是模棱两可的答案。
「阿姐别问了,等我及笄礼后我就告诉你。」
「莺莺,你的及笄礼还有两年啊…」姑娘望天长叹,还有那么久。
「那阿姐呢?可有爱慕之人?」
「我?若是有,可能…」
不知想到了什么,姑娘话说了一半就否认了。
五姑娘看出了里面有猫腻,捂着嘴偷笑。
姑娘有爱慕的人?为何我都毫无察觉呢?要么是姑娘还没察觉,要么就是不想承认…
猛的,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来—风流姿态,端方雅正。
回想起过去种种,我越发觉得就是那个人。
我看向两位姐姐,发现她们笑着对我微微点了点头。
她们早就发觉了,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
夜色降临,傅小郎君带着昆池与崔府护卫走在前面,两位姑娘走在中间,我们几人跟在后面。
五姑娘正和姑娘咬耳朵呢,就是五姑娘脸有些太红了。
我看见姑娘伸手宠溺地刮了刮五姑娘的鼻子,而后无奈地点了点头。
姑娘提出想去看前方的杂技表演,小郎君应了,护着两位姑娘往前走。
要看杂技表演就要穿过一座桥,不曾想我们刚上桥,人流就朝我们涌来了。
慌乱间,我只顾着姑娘,五姑娘就与我们走散了。
傅小郎君见此情况,也不着急,拉着姑娘往那人少的花灯巷子走去。
我急忙跟上,只见两人在那巷子中无声的对峙着。
这个时候,我觉得还是不进去的好。
「傅知舟,你逾礼了。」我听见姑娘语气深沉地说道。
「鸢鸢,生了我两年的气,还不够吗?」
姑娘不言,偏过头去。
小郎君无奈的叹息,扯出姑娘挂在脖颈间的玉玦。
「鸢鸢,无论是两年前我说过的话,还是五岁时你说过的话,我都是认真的。」
「登徒子…我…我五岁时那么小,怎么知道红叶誓盟是什么意思…」
「可我当真了…鸢鸢…」
姑娘红了脸,把玉玦从小郎君手里扯了回来。
我见小郎君将姑娘的身子颁正,抬手托起姑娘的下颚,面容肃重地盯着她的眼睛。
「我傅知舟,爱慕一人,不知何起,但知无终。」
「崔鸢,我爱慕你。」
地上的烟花飞上天际,炸开之后照亮了夜幕。
我看见姑娘眼睛里闪着光芒,连焰火也不及她眼中明亮。
周围的人潮从新涌了过来,我没听清姑娘说了什么。
可是看着小郎君璀璨夺目的笑容,也知是喜悦欢欣。
我动了动自己有些冰冷的手,莫名觉得有些心酸。
看着长大的姑娘,就这么……被傅小郎君拐跑了。
可是也很高兴,至少姑娘和小郎君这般般配,将来定是一对眷侣。
「啰,给你的。」昆池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边上,递给我一串糖葫芦。
我惊了一下,回头见姑娘和小郎君正并肩看着烟火,未注意到我们。
「你都看完了?」我期望他摇头。
可是不是,他老实点了头。
完了完了,这这这……好似也没事。
「我家郎君的名声,还是要的。」
「我家姑娘的名声明明更重要。」
我插着腰,手上拿着糖葫芦,和他对峙着。
昆池估计是懒得理我,扔给我一个白眼转身就走了。
这人…真是无理,我在心里嘀咕着。
听着远处的吆喝,我看见河对岸的杂技表演结束了。
好可惜,两位姑娘还没来得及看呢。
姑娘与小郎君一起走了出来,两人脸上的神情恢复了往日里的冷淡。
要不是刚刚看完了,我差点就信了。
「阿寄哥哥,让人去南街那家的成衣铺子看看吧,我和莺莺说好了,要是不小心走散了,就去那里等着。」
小郎君点点头,让昆池带人去看看。
我们几人就呆在原地,等着昆池的消息。
不过一会儿,他就将五姑娘与令雪令雨一起带了回来。
五姑娘一看着姑娘,就扑进她怀里抱着。
那脸上的笑意,有些熟悉。
看着漆黑的天幕,我想崔公的心,该碎了。
回到院子里,两位姐姐问我玩儿的可开心,我说还好。
接着将我拉到一旁,避着姑娘,问我还发生了什么。
我想着这心酸的滋味她俩也该尝尝,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没想到她俩听完,很是欣慰地笑了。
这和我想得不一样啊……哪里出问题了?
第二日一早,姑娘精神奕奕地给夫人请安,到时,秦姨娘与五姑娘也在。
五姑娘窝在秦姨娘怀里,小脸红的能滴血。
看这样子,怕是被盘问了,以五姑娘的严实程度,在姑娘这里模棱两可的答案变成了肯定的,怪道夫人与姨娘笑得那么高兴。
午膳时崔公来内院用膳,除了三位公子,府上的主子都齐了。
菜刚上完,就听嬷嬷说傅小郎君来为夫人送瑾行公子托人带来的茶,夫人忙说道让人进来。
问过小郎君得知他还未用膳,就招呼着他坐下,姑娘见到小郎君,不自觉的红了耳廓。
夫人与秦姨娘相视一笑,意味深长。
崔公看着桌上诡异的氛围,再瞅着姑娘与小郎君,怕是想到了什么脸一下子就黑了。
午膳后,崔公邀请小郎君切磋棋艺。
小郎君看着言笑晏晏的崔公,大义凛然的应了。
姑娘微微皱眉,却在夫人的暗示下什么也没说。
这场切磋持续到了半夜才罢休,夫人笑着责怪崔公何苦这般,崔公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小郎君与姑娘挑明关系后,时常就会送一些小玩意儿进来。
有话本,有糕点,还有小郎君写给姑娘的私密话。
每每姑娘接收到,都一个人躲在内室看完了才出来,又将那些纸张存在一个小盒子里,都不让我们去碰它。
我和两位姐姐时常打趣姑娘,姑娘也只是红着脸偏过头去不理我们,哪儿有往日里的牙尖嘴利。
有时问得过分了,她就起来闹我们,然后自己跑开,那脸颊上的红晕,久久不退。
——
承徽六年冬,圣上昭告天下,以正宫之礼聘琅华姑娘为太子正妃,待太子加冠,行大婚。
姑娘得知这个消息时十分高兴,嘴里一直念叨以后要唤琅华姑娘为嫂嫂了,说话时那脸上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墨乐在琅华姑娘离开时自愿跟着她走了,这小妮子,以后威风了。
姑娘到夫人的正院,见崔公正在试穿盔甲。
「爹爹,您这是…」
「鸢鸢来了,来给爹爹看看,穿上这铠甲,威风不?」
崔公生的秀致,单看容貌完全想不到他是一位武将,那场关键的河谷之战,崔公也参与了的。
只是后来太平了,崔公就卸甲归田了,但不耽误他把三位公子扔进军营。
姑娘上前仔细地看了一番后,笑着说威风。
夫人从内室里出来,看见父女俩的互动,无声地笑了笑。
「爹爹今日怎的想起这盔甲了?」
「来年夏日,爹爹要去溧阳关和你三位哥哥一起了。」
「可是要发生战事?」姑娘紧张地问道。
「鸢鸢莫怕,非战事,就是一群宵小挑衅,待爹爹去看看边关百姓,不然放心不下。」
姑娘闻言松了口气,三位公子皆在溧阳关,崔公到了那里也出不了什么事。
「那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崔公放下盔甲,上前捏着姑娘的脸颊道:「我的鸢鸢,爹爹尽量在你及笄礼前赶回来,我还要好好看着我的鸢鸢插簪呢。」
姑娘一下子抱住了崔公,略带哭腔地回答:「好,鸢鸢等爹爹回来,亲自为鸢鸢请正宾。」
「好好好,还有,傅家那小子要是欺负你,记得写信给爹爹说,爹爹回来收拾他。」
姑娘红了脸,低低的嗯了一声。
「行啦,你们父女俩弄得跟生离死别一样,至于嘛。」夫人看不下去了,开口说道。
「鸢鸢,到娘亲这儿来。」夫人挥挥手,姑娘上前去。
「一年半后就是你的及笄礼,之后便是议亲了。」
姑娘脸上的红晕都快兜不住了。
「我和你爹爹,只希望你能平安康健的过完一生,不求荣耀加身,但有良人在侧。这七个多月的时间,我们都看得出阿寄是真的喜欢你,那你呢?鸢鸢。」
姑娘拉着夫人的袖子摇了摇,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夫人与崔公相视一笑,都在眼里看见了心酸。
「既如此,一年后阿寄加冠,你及笄,你们二人到时候就可以定下婚事了,鸢鸢可愿?」
姑娘不说话,就只低着头。
夫人会意的摸摸姑娘的头发。
「一眨眼,鸢鸢都要嫁人了,我和你爹爹老喽。」
「不老不老,娘亲还是个美人呢,爹爹也是。」
……
承徽七年夏,姑娘与夫人亲自送崔公出清河郡。
姑娘看着崔公的背影,哭得不能自已。
夫人抱着姑娘,安慰她崔公很快就能回来了。
傅小郎君站在姑娘的身后,看着姑娘哭得如此伤心,满眼的心疼。
这是姑娘至出生起,和崔公分离的最久的一次。
姑娘自崔公走后,夫人就默认了小郎君进内院找姑娘的事儿。
辰时天还未亮,小郎君会提着外面街边一对老夫妻做的早膳来找姑娘。
自两位姑娘学习管家开始,睡的懒觉是不多了,天还未亮就起来处理事情都很常见。
看见昆池提着灯笼,小郎君走在后面,提着食盒。
姑娘那次回程时见这对老夫妻吹着寒风,心生怜悯,便遣我去买了他家全部的吃食分给大家。
不承想那吃食味道还不错,小郎君记在了心上,一有空就会亲自去买回来带给姑娘。
我将膳食摆在桌上,姑娘与小郎君依次落座。
食不言,寝不语,待两人都吃完了,我和墨湖撤下了碗筷,姑娘与小郎君一起去了书房。
夏日的阳光还是刺目的,姑娘练字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的汗。
她将笔墨还未干的字帖呈给小郎君看,小郎君摸着下巴盯凝了一会儿说有魏晋风骨。
姑娘嬉笑着将字帖拿了回来,就不给小郎君看了。
「阿寄不诚实,哪儿有什么魏晋风骨?」
小郎君失笑,逮着姑娘揉乱了她的额前的碎发。
「鸢鸢说有就有,说没有……」
「嗯?」
「那便是街边阿婆卖瓜了。」
「傅知舟! ! !」
……
我和昆池立在书房外,面无表情地听着里面两位传来的打闹。
一开始我、墨湖和怀凝怀桑两位姐姐还会偷笑打趣,到现在已经心如止水了。
再加个昆池。
「公子要离开了。」昆池开口。
「啊?离开?这是……」
「再过九月就是春闱了,居山夫子打算带着公子回帝京。」
「可是这么突然,姑娘还不知道啊…」
「就是因为公子牵挂四姑娘,不然十五一过,就该启程的。」
我不知该说什么,小郎君为姑娘做到这儿份上了,足够了。
傍晚,姑娘高兴多喝了点粥,我跟着她在池子边散步消食。
池子里的红莲开得正艳,这会儿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昏黄温暖的光晕下,为那些红莲平添了几许妩媚。
姑娘拿着扇子,见我有话想说的又不知怎么开口的样子把她逗笑了。
「写颜,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的。」
「姑娘……」
「是我疏忽了,阿寄不该一直在这里陪着我,他也要去实现自己的理想的。」
「姑娘……」
「别说了,我都可以接受。」
「姑娘……」
「写颜你怎么不按话本上说的来?」姑娘嘟起嘴,不解地问我。
我伸手指了指她身后,她回头。
傅小郎君正站在池子边,笑看着我和姑娘,风吹来,也缓解不了姑娘的脸红。
「我本来还在想和鸢鸢道别,你该有多不舍,现在看来,是傅某小人了。」
「傅知舟。」
「我在。」
「你听了多少?」
「…不多,鸢鸢喊写颜开始。」
「……」
「那你什么时候走?」
「后日。」
……再度无言,两人说完就各自回屋了。
睡觉时我抱着写意,还是想不明白。
后日小郎君出发时,姑娘睡了个懒觉,等醒了过来,发觉时辰早过了。
她无任何情绪,和平常一样的处理事务。
我们几个一开始还以为姑娘是故作姿态,后来发觉想多了,姑娘真的无情绪。
这年秋,溧阳关传来消息,月渠与我军发生了多起有伤亡的冲突。
夫人在收到崔公写来的家书后,和秦姨娘决定带着两位姑娘上京。
镇国将军府也传来消息,在帝京安置妥当,就等夫人带着姑娘去了。
承徽八年始,经过一个月的赶路,到了帝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