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十四岁的时候,她爹打算为她订一门亲事,对方是驰骋沙场的少年将军,听说立下不少战功,且为人低调沉稳,洁身自好,长得还特别好看,就连向来挑剔的娘亲都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但那位少年将军常年行军打仗,嫦娥从未见过他的真容,她不知爹爹是不是战友滤镜太厚,也就一直未曾同意。
这一日,她听说后羿打了胜仗回来,心下痒痒,便扮成男子的模样,想着去他府中偷偷瞧他一眼。
至于如何悄无声息地进去他府里,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她看着面前的狗洞,迟疑了半晌,还未想好进不进去,就见里头突然钻出个人来。
一袭白色的曳地长裙,发髻上垂着细细一缕雪白的绒毛,肌肤似雪般白嫩,香娇秀靥艳比花娇,这是一个极为美貌的女子。
不过……为何会有女子出现在后羿府中!
嫦娥心颤了颤,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那女子已经凑到了她眼前,挑起她尖细的下颌,吐气如兰。
「这位俊俏的公子长得好生面熟,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说着还对她抛了一个媚眼。
嫦娥眼睫微颤,似是被蛊惑了一般,心跳近乎就要停止。
此时那张绝美的脸离她只有一个指头的距离,那媚眼如丝的眼眸中流转着些许诱惑,还有那泛着诱人光泽的红唇,两人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就在那女子的唇要碰上嫦娥唇的那一刹那,嫦娥一把将她推开,猝不及防,女子一个趔趄,歪斜着栽倒在地。
嫦娥定了定神,捂住自己的嘴,杏眼圆睁,支支吾吾从嘴里吐出一句话:
「你……你你,大庭广众之下要对我做什么!你……你你,真是不知羞耻!」
女子愣了几秒,眼眶瞬间红了。
她愤怒地攥紧拳头砸着地面,似乎要凿出个洞来,「凭什么啊,我都使用媚术了,这一个两个的,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难道我就真的一点魅力也无吗?」
嫦娥眨了眨眼,一个两个……是什么意思?
女子撩开衣袖,露出胳膊上面的红痕,「还有后羿那个木头桩子,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看看把我娇贵的手臂弄得,赶我走就赶我走嘛,怎的还动手呢!」
说完女子又泄愤似的用拳头砸了几下地面,孔武有力,嗙嗙作响。
她偷瞟嫦娥一眼,又从袖口拿出手帕掩面哭了起来,「嘤嘤嘤。」
嫦娥:「……」
她抬脚走到女子面前,将她扶起,在她「哎呀」一声,顺势就要跌落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刻,嫦娥推开她,缓缓说道:「我是女的。」
嫦娥此时年纪尚小,发育还未完全,恰好又穿着男装,看起来更是雌雄难辨,也难怪别人会认不出她是名女子。
女子闻言先是一怔,从头至尾打量了嫦娥一遍,旋即恼羞成怒,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啊你,好好一个女子偏要打扮成男子,你这是在欺骗老娘的感情!」
嫦娥蹙眉,刚要开口,就听见狗洞那边传来了纷沓的脚步声。
有个声音严肃道:「那只兔子精跑哪去了?连将军府也敢闯,连将军的屋子也敢进,连将军的手都敢碰,连将军这朵花也敢采,真是佩服……好大的胆子!」
「咦,这个狗洞好似有人爬过!」另一个插嘴道。
「那还不去看看!」
嫦娥看着那狗洞里面拼劲往前拱却卡在那里动弹不得的脑袋,瞳孔微缩,他们方才说的兔子精,难道……
移开视线,将目光转向女子,却见女子正紧紧盯着她,幽蓝的光芒一逝而过,略显凌厉。
看着她那副诡异的神情,嫦娥眉头一皱,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
女子突然勾了勾唇,视线牢牢锁住嫦娥,红唇开合,一串咒语念出。
嫦娥只觉得脑袋恍惚了片刻,她阖了阖眼,再睁开,那女子已不见踪影。
她忽觉背脊发凉,转过身,一个护卫打扮的男子从狗洞里挤了出来,看到嫦娥后瞪圆了双眼,手指颤颤巍巍,「你……你你!」
嫦娥犹豫要不要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他,「我……」
谁知那男子扭头朝着狗洞大吼一声,「快来人啊!那兔子精就在这里!」
嫦娥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只一个瞬间,她就感觉到自己滚烫的血液全部结成了冰柱。
她伸出手,原本白皙如玉的手指变成了毛茸茸的爪子,想出声解释,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吱吱」的叫声。
男子闻言身子倏地一颤,又不敢过来,只能强装镇定地对嫦娥虚张声势道:「有种你别走!」
这时那些人也恰好赶到,手中刀锋寒光凛然,呈前后包抄之势,「快抓住她!」
嫦娥咬着牙,身子一步一步往后退,环顾四周,朝着右侧森林的方向猛地一窜,整个人如一根离弦之箭般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森林弥漫着密密层层的迷雾,气氛诡异恐怖。
嫦娥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每次她想停下休息的时候,耳畔总会突然响起起起伏伏的骇人声响,逼得她不得不拼命跑。
最后确实跑累了,加上又下起了雨,嫦娥便走进一个小山洞休憩片刻。
石壁寒意逼人,皮肤稍稍碰一下,都会泛起阵阵颤栗,但嫦娥实在太累了,刚挨着墙壁就感觉眼皮子昏昏沉沉,浑身软绵绵的。
朦胧之中,她似乎听到一串细微的脚步声,努力睁了睁眼,一个身材颀长的身影缓缓朝她走来,将她抱了起来。
那人生得极美,一袭玄色衣袍风流倜傥,湛黑深邃的眼眸如月下潋滟的水池,俊俏得不似凡间人。
他凝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动作异常温柔,嗓音极为悦耳,「真可爱。」
不知为何,嫦娥心脏蓦地停了一拍。
那手掌从她头顶缓缓后移,冰凉而光滑的触感顺着头顶蔓延全身,最后按在她后颈窝,将她直接提了起来。
缓缓一笑,露出森森白牙,「这么可爱的兔子,怎么吃才好呢?」
他话音刚落,嫦娥心情来了个大反转,身子猛地一哆嗦,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嫦娥醒来的时候,周遭热气蒸腾,雾气缭绕。她很热,只觉得身体的温度在极速升高,像是被火焰从里至外地灼烧。
嫦娥心脏重重蜷缩了下,难道她这是在被……清蒸??!!
她瞪大了眼睛,视线将周遭里里外外扫了一遍,才发现这里是一个很大的浴池,地上铺着厚厚黑一层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制成的柔软毛皮,浴池旁边放着一件很粗的红木柱子支撑起来的架子,上面搭着一件绣着古老繁琐花纹的玄色衣袍。
她下意识舒了口气,不是清蒸就好。
这时,浴池水面突然出现了一丝细微动静,紧接着「哗啦」一声,水波飞溅,有人从水里蓦地浮出来。
嫦娥心颤了颤,抬眸看去。
夜明珠打下的光辉清润透亮,撒在那人光裸的肩背上,淡淡的雾气弥散,他身材瘦削而颀长,泼墨长发垂于腰间,光看背影也很美。
嫦娥怔了几秒,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脸上一片通红。
她垂下脑袋,而后快速转过身,她勉力平复着紊乱的呼吸,压制着几乎想要从胸腔中蹦出来的心脏。
她告诉自己,现在自己是一只兔子,不算偷看人洗澡,更何况她什么也没看见。
然而,当她听到后面传来男子不疾不徐淌水的声音时,耳尖还是红了个彻底。
她偷偷地闭上眼,其他感官却在此时格外清晰。
她好像听到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紧接着又是赤裸的脚板踏在积水的地面上不紧不慢走过来的声音。
她猛地睁开眼,心脏登时提到了嗓子眼。
一步、两步、三步……
当感觉到那人离自己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却从自己身边擦身而过,嫦娥只来得及闻到他身上一股飘渺淡雅的清香,很好闻。
不过……他就这么走了?
他是没看见她,还是……
装作看不见?
嫦娥在这里待了几日,发现那名男子应当是什么身份尊贵的人,每日都有形形色色的人来巴结,恭敬地送来各式各样的珍宝。
而他,每次都是一副慵懒的样子,淡淡「嗯」一声,也不会拒绝他们的礼物,只是很少与别人交谈。
他面对嫦娥的态度就更奇怪了,明明是他将她捡回来,又不杀,又不养,完全当她不存在。
嫦娥这几日没饿死,完全是靠她自己去厨房自力更生偷东西吃,而那些下人们忌惮她是他亲自抱回来的,纷纷装作没看见。
这一日,嫦娥躲在大殿的桌子下扑哧扑哧地啃胡萝卜,其实她不想吃胡萝卜,但她如今是兔子,她怕吃其他的东西会拉肚子。
殿内突然传来一个谄媚的声音,
「修蛇大人,您看小人今日给你带的这件法宝,既可以当扇子用,又可以用作武器,虽比不上大人您的紫色藤蔓,但其威力也着实不可小觑,大人您可满意啊?」
那人果不其然又「嗯」了一声。
「那小人就盼着大人能在那位面前美言几句了,大人您先休息,小人这便告退。」
他走后,大殿又恢复了安静,嫦娥继续抱着萝卜啃了起来。
突然,嫦娥被萝卜卡住了喉咙,她张大嘴巴,弓起身子剧烈地抽搐,动静很大,踢得桌子瞬间嘎吱一声往旁边倾斜开来。
然后,她的后脖颈被人提了起来。
「原来是你在闹。」
嫦娥在半空中不断扑腾,泪水盈盈,她想告诉他,她没在闹啊!她噎着了!快救救她!救命啊!
「吱吱——」
那人转动眼珠,瞳仁幽幽盯着她半晌,又看了眼地上滚落的半截胡萝卜,说道,「你噎着了?」
嫦娥想点头,但是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头越来越晕,抓扯他的爪子也越来越无力,就在嫦娥以为自己要噎死的那一刻,一股暖洋洋的东西注入体内,喉间的窒息感瞬间被缓解了大半。
没过多久,嫦娥就恢复了原来的活蹦乱跳。
那人看嫦娥身体无碍,将她丢在桌子一隅让她自己玩,而后吩咐下人送来笔墨。
嫦娥看着那人执笔在扇子上写字,一副从容不迫,云淡风轻的模样,微微眯了眯眼。
她往前跳了几步,想向他道谢,结果脚一个趔趄,打翻了砚台,墨水撒了她一身。
她心下一惊,想离开,又差点被桌上尚未凝固的墨水滑倒。
她连忙身子往后仰,拉拉扯扯几个来回,终于稳住了身形。
她舒了口气,随意一瞥,便看到那扇子上多了几个歪歪扭扭的脚印,丑得别具一格,很明显是她弄的。
嫦娥下意识抬眼看他,却见他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她撇着嘴,耷拉着脑袋乖乖地在他面前站好。
「吱吱……」对不起。
见他没反应,她心中忽然升起一抹急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她昂着头,作势手里有把刀子,拿着它往自己腹部一捅,而后把舌头一伸,脖子一歪,躺在那里装死。
等了许久,她终于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她悄悄睁开眼,不偏不倚正巧撞进他似笑非笑的眼神里。
「吱吱!」原谅我啊,我都愧疚到切腹自尽了啊!
不知是不是他听懂了她话里表达的意思,眼角眉梢间漾开一丝轻慢的浅笑,绯红的薄唇扬了扬,语调舒缓清散,「蠢。」
嫦娥倏地怔住,脸颊微微发烫。
她慢吞吞地爬起来,垂下细细密密的长睫掩盖眸底没由来的紧张。
直到那人清浅凉懒的嗓音再次传来:「好看吗?」
她愣愣地抬头,只见他手里摇着那把扇子,扇面上被嫦娥踩出的脚印此时变成了一朵朵鲜艳的红梅,隐隐有灵光浮现。
而他勾着唇角,笑得比那红梅还好看。
嫦娥瞳孔微缩,心尖蓦地一跳。
许久,她低头,眼睫扇动。
「吱吱。」
好看。
那日之后,嫦娥和他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他时常将她抱在怀里,薅她的脑袋,而她仗着他的宠爱为所欲为,光明正大地承包了厨房所有胡萝卜,厨师们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与他熟了之后,嫦娥发现,他并非冷漠,不喜欢说话,只是身边没什么朋友,索性就不说了。
如今他似乎特别喜欢跟她倾诉。
「其实我一直很清楚,那些送礼的人并非真心同我交好,不过是看我如今受溟河器用,虚情假意罢了。」
他抱着嫦娥,手掌轻抚着她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嗓音冰凉如水。
而嫦娥抱着胡萝卜,时不时啃上一口,心里默默点头,她也这么觉得。
「溟河对我有恩,这些年我替他做了不少事,但他野心太大,我有种预感,迟早有一日我和他——」
他的话语就此顿住,抚摸嫦娥的手也愣在那里,许久才又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呢喃浅语:「你说,我该怎么办?」
嫦娥的眉头皱在了一起,这些日子,下人们要么唤他「修蛇大人」,要么唤他「左使」,再加上他方才那番话,她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这个猜测在她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她不敢去证实。
游神之际,倏地,手中的胡萝卜「啪叽」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两截,嫦娥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从他怀里窜了出去,扑向了地上的胡萝卜。
抓到萝卜的那一瞬,嫦娥懊恼地咒骂一声,这该死的条件反射。
这时,他惊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故意将胡萝卜摔断,是想告诉我,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而你接着又从我怀里逃开,是想告诉我,要学会放手,该离开就离开,对吗?」
嫦娥捧着胡萝卜的手一顿:「……」
请不要过分解读我,谢谢。
他将嫦娥从地上抱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郑重地从薄唇吐出三个字:
「我悟了。」
嫦娥:「……」
她下巴不自觉微微抖动了一下,这时,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抬手细致地为嫦娥擦拭下颌不小心粘上的胡萝卜碎渣。
从嫦娥的角度,阳光照着他白皙的侧脸,纤长细碎的睫毛洒下碎影,覆在眼睑下方,平白落了几分温柔。
他一点一点地帮嫦娥擦拭,认真的模样,像是对待稀世珍宝一般。
嫦娥一怔,几乎屏住了呼吸。
这么好看,这么善良,这么温柔,甚至单纯得有一丝傻气的人,为什么会是妖呢?
这日,嫦娥被他抱着去参加溟河设的宴席。
起先他并不打算带她过去,但嫦娥一个人待着实在太无聊了,她像一块牛皮糖似的黏在他怀里,不仅不肯下来,爪子还紧紧揪着他的袖口,表情也是一脸无辜。
他无奈,只好同意。
悠扬婉转的旋律在嘈杂的殿内响起,身段窈窕的女子面上蒙着一块白纱,身上只穿着一件薄纱裙,舞姿妖娆撩人。
女子身上馥郁馨香弥漫在大殿内,嫦娥窝在他怀中,鼻子被刺激得不行,打了个喷嚏。
这声响亮的喷嚏吸引了他们邻桌的一个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似乎有些微醺,单手撑着桌沿,视线落在嫦娥身上,面露好奇,「修蛇,这就是你最近的宠物?」
他抬手在嫦娥背上轻抚,缓而又缓道,「不是宠物。」
白衣男子打了一个酒嗝,身子向前倾,伸出手想要揉嫦娥的脑袋,「不是宠物是什么?难道还是——」
在他手快要碰到嫦娥的那一刻,一道罡风袭来,白衣男子瞳孔倏地一缩,连忙避开,身形一歪倒在座位上。
耳畔一道微凉懒散的声音响起,「关你何事。」
「我这不是好奇嘛……」白衣男子酒意瞬间清醒,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冷汗,正襟坐着,讪讪笑道,「好歹你也从我这里拿了那么多解毒丹,怎么说也算是有几分交情,怎的对我还像其他人那么冷漠。」
「交情?」他皱起眉,偏头看向白衣男子,眼角勾着一丝厉色,不紧不慢道,「我怎么记得是等价交换?你今日能受邀参加这个宴席,不正是用你这些解毒丹换的吗?」
白衣男子脸色白了白,终于闭了嘴,垂眼拿起酒杯斟酒,指尖微颤。
而他淡淡收回视线,眉眼微敛。
「吱吱。」嫦娥将爪子轻轻搭在他手上,似是安抚。
他怔了怔,精致如玉的眉眼一点点晕开了柔色,唇角噙着温温静静的笑,如一副绝美的水墨丹青。
嫦娥抬眼看他,目光碰触的那刻,飞快地低下头,有些失神地盯着两人相贴的双手,爪子好似突然间莫名的发烫。
恰在这时,乐声骤然变得急促,那名女子舞动得越来越快,一个转身,忽然从腰间摸出一把软剑,一跃而起,精准地朝着那个坐在正中央一袭玄紫暗纹锦衣的男子刺去。
「快保护妖帝!」
众人纷纷反应过来,话音刚落,嫦娥只感觉身子被轻轻放在了桌上,而后身边那道身影跨步上前,用玉扇隔开那女子堪堪探至溟河颈侧的软剑。
女子反刃向他攻去,他眸光一沉,磅礴的灵力汇于玉扇接下了这一击,同时手腕一转,将她拂倒在地。
那女子吐出一口鲜血,抬眸看了眼他,又将目光看向溟河,眼底蕴着杀意和怒气,「溟河!因为我们凤族不愿臣服于你,你便为铲除异己屠我满族,像你这种心狠手辣的无耻之徒,我今日一定要杀了你,为我的族人报仇!」
「那就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溟河挑眉,眼底色泽深沉,转眸看向身侧的男人,慢条斯理道,「修蛇,将她杀了。」
修蛇沉默地看着地上的女子,没动。
溟河神情骤沉,眉头皱起,冷声再吩咐:「将她杀了!」
他垂眼,还是没动。
溟河狭长的眼眸微微眯了眯,眸底逐渐产生阴森而锐利的戾气,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一道寒光闪过,只见那女子双目圆瞪,一颗头颅就这样掉在了地上。
「妖帝,属下实在是担心您的安危,便自作主张替您杀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请您恕罪。」男子脸色微敛,拱手道,手中银剑上俨然一道殷红的血迹。
嫦娥一眼便认出这是方才想摸她脑袋,还想和修蛇攀交情,结果被他怼得哑口无言的白衣男子。
见溟河沉默不语,白衣男子目光看向修蛇,还想再说什么,地上的女子倏地化作一阵飞烟,瞬间消失无形。
「这……这分明是幻术……」有人惊呼道,众人面面相觑,满堂皆惊。
嫦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看向修蛇。
而修蛇唇角微抿,侧眸,视线落在溟河脸上,隔了一瞬才低低开口:「你在试探我。」
溟河整张脸肃穆冷硬,默了默,一字一句道:「修蛇,你太令我失望了。」
气氛似有一瞬间的凝滞。
溟河转眸看向白衣男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恭恭敬敬道:「属下狐族九幽。」
溟河目光晦暗不明,嗓音沉沉地开腔:「本座向来喜欢聪明、识时务之人,九幽,这一点你做得很好。」
九幽垂眸:「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溟河颔首,对他道,「从此你便是妖界右使,享有修蛇一样的地位和权利。」
九幽登时一愣,旋即眸底划过一片喜色,颤抖着嗓音激动道:「妖帝放心,属下以后必定竭心尽力为您效力,对您忠心耿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嫦娥发现,自那一日的宴席之后,修蛇总是沉着一张脸,时不时朝着她发呆,似乎只有面对着她时,他整个人才是放松的。
她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也不去打扰,默默地陪着他。
陪他看星星的时候,嫦娥也会想家,不知道爹娘找不到她会不会急疯了。
偶尔想家太甚之时,嫦娥就会化悲愤为食量,大口大口啃上几根胡萝卜,只是——
每日都吃青菜和胡萝卜,她真的,快要吃、吐、啦!!!
她想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想吃吗?」沉沉的声音在耳畔落下,似有丝丝宠溺缠绕其中。
嫦娥蔫巴巴地抬眸,那人此时手里捏着一块糕点,糕点是金黄色的,精致剔透宛如天工,看着便让人垂涎欲滴。
嫦娥眼睛登时一亮,连忙点头,「吱吱!」
他眉眼逐渐染上笑意,勾了勾唇,白皙纤长的手指捏着糕点送到她嘴边,在她微微张口的瞬间,打了个转,放进自己嘴里轻轻咬了一口,浅浅地笑了笑,「你不能吃。」
嫦娥的牙咬得咯吱咯吱直响,又对他发不出脾气,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打算跳下桌子自己去厨房啃几根胡萝卜泄愤。
那人却按住她的脑袋,低低凉凉地笑出声,「其实,这些糕点是我让人用素食做的,兔子吃了不会拉肚子。」
放在她脑袋上的手不轻不重地揉了揉,微凉的温度沿着她的毛发侵入,蔓延开来。
「专门为你做的。」她听到他这样说。
嫦娥浑身雪白的毛被揉搓得炸开,眼眸湿润,看起来有几分呆萌。
他眸色微暗,弹了下她的额头,轻笑,「笨蛋。」
莫名地,嫦娥的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过速,明明他指尖一直是冰凉的,偏生她觉得被他揉过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滚烫了起来。
她猛地咬唇,身体也逐渐变得僵硬。
他似乎察觉到了,低低道:「怎么了?」
嫦娥抬眼,霎时间与他目光相撞,她马上低头,突然觉得浑身上下哪块都不自在,似有浓烈的情绪蔓延在身体每个角落。
倏地,她从他手掌下挣脱开,跳下桌子。
身后传来他含着笑的声音:「真不吃了?」
她蹬了蹬小短腿,走得很决绝。
不吃了不吃了,再待一会儿心跳就没了。
嫦娥路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后悔了。
放着糕点这种香滑软腻的美食她不吃,为何偏偏要去厨房啃胡萝卜!
这般想着,她压下心底丝丝缕缕的躁意,蹦蹦跳跳地就往回跑。
而后,就看到一双脚出现在她面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终于找到你了。」那人将她抱了起来,眸光闪烁着一抹复杂。
嫦娥抬起眼眸,愣住了。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里见到了把她变成兔子的那个女子!
「吱吱!」她使劲挣扎,心里突然生出一股不安。
「别动,再动我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女子温柔又强势地将嫦娥禁锢在臂弯中,捏了捏她的兔子耳朵。
嫦娥愣住:「???」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诡异?
女子自己好像也意识到了不妥,轻咳一声,摸了摸嫦娥毛茸茸的脑袋,语气有几分愧疚,
「那日我本意是给你一个教训,一会儿就将你变回来,没承想我回来的时候,却找不到你了,他们说你跑去了森林,不见踪影。」
「若不是前几日在妖帝的宴席上看到你,我还以为你被山间的猛兽给吃了。」
她微一勾唇,手指在嫦娥背上抚过,声音温和,「幸好是修蛇把你捡了回来,要是换成其他人,你早就被拆卸入腹,骨头都不剩了。」
嫦娥听到他的名字,眼睫微颤,心跳骤然又快了些。
「你的本体是人,不能长时间留在妖界,我这就将你送回你爹娘身边,恢复人形,你也不用再在这里担惊受怕。」女子抬手放在她脑袋上,似乎要对她做些什么。
闻言,嫦娥一瞬间瞪大了眼眸,她想挣脱女子的掌控,又知道自己不该挣扎。
明明可以回家应该是开心的。
可她不开心,胸口闷闷的,像是被一块巨石碾压,沉重到她无法呼吸,艰涩难受。
那女子指尖轻轻划过她的眼眸,顿时,嫦娥感觉无穷无尽的困意席卷而来,她在最后闭眼之前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发出声。
她好像舍不得一样东西。
是什么呢……
应该是……
应该是……
那块没吃到的糕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