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三个月后。
茂密的树林遮住了微微月光，除了虫儿此起彼伏的怪叫声，一道微弱的喘息声传入了众人耳中。
待他们走进一看，瞳孔猛地睁大，嘴唇发颤，这是……
一条巨大的黑蟒从树后面探出了脑袋，阴森地盯着他们。
不知是谁先尖叫：「啊！！！有妖啊！」
其他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尖叫着逃窜。
只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一动不动，模样竟十分淡定。
她生得很好看，眉不描而黛，双眸似水，流盼生光，却偏在眼尾染上了一抹冷清，肤无须敷粉便白腻如脂，清新动人。
修蛇看着她，心头掠过一丝疑惑。
他方才在蜕皮的时候被妖族右使九幽暗算，要不是他及时逃脱，此刻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他经过这里，没想到却遇上了一群人类。
稍加施压，其他人不出他所料都跑了，可这个少女，似乎不惧怕他……
少女盯着他的眼睛，眸底萦绕着丝缕震惊，又似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这时，她忽然提起裙摆，拔腿就跑。
他看着她的背影，冷哼一声。
呵，果然。
可没过多久，少女又回来了。
还带来了药箱，火器和蘸料。
哦，原来是发现他受了伤。
等等，火器和蘸料是什么鬼！
在修蛇惊疑不定的目光下，少女拿着药箱缓缓走过来，小心翼翼地为他处理后背的伤。
修蛇稍稍松了口气。
少女此时离他很近，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纤细精致的侧脸轮廓，看不清她的神情，可修蛇却意外地察觉到了少女的激动。
可是……她为何会激动？
肌肤相触，他能感受到她指尖的寸寸温热，不知怎么，处理的明明是伤口，他的心却好像被烫了一下。
于是，他突然开口说话想吓跑她：「你不害怕我吗？」
空气好像凝滞了一瞬。
「你是妖？」片刻后，她嗓音娇软地问道，语气却平静无比。
修蛇心里一怔，这个时候人族和妖族虽未发生战争，关系倒也说不上好。
面对神秘强大的妖，一般人总会发怵。
可她怎么就不害怕呢？
「对。」他眸色一暗，气势陡然一变，「吾乃上古凶兽，修蛇。」
怕不怕？
「哇哦，你好棒哦。」
少女淡淡应了一声，敷衍夸赞，手上替他敷药包扎的动作却未停，还有空指挥他，「身子抬一下，这边还有个伤口。」
他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忽然就有些挫败，乖乖地抬了抬身子。
可抬完之后他就后悔了，他堂堂远古凶兽，妖帝的左使，呼风唤雨的大人物，竟然乖乖听一个小姑娘的指挥？
这事传出去他还要不要做蛇了啊？
于是，当少女又让他抬尾巴的时候，他高冷地拒绝了。
少女皱了皱眉：「你抬不抬？」
他高贵冷艳：「我不。」
少女拉下脸，冷冷丢下一句：「你爱抬不抬！」
愤怒拂袖，作势要走。
「欸——」他想叫住她，可又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心里忽然生出一股烦闷，也不知是气她还是气自己。
他忍不住想，难道蛇族蜕皮处于虚弱期时，不仅修为大减，性子也会变得同平常不一样吗？不知为何，遇到她之后，自己变蠢了好多……
这时，尾巴突然传来一阵温热，他抬眸看去，就见她蹲下来，双手抱住他的尾巴，可惜力气不够，怎么也抬不动。
他心里咯噔一下，正想悄悄动一动身子方便少女的动作，尾巴某处突然被人碰了一下，他顿时一僵，身体划过一阵战栗般的电流，带着令人难以启齿的感觉。
她她她……她竟敢……
他瞳孔猛地一缩，脑海一下子处于了空白。
他直勾勾地盯着那个一无所知为他处理伤口的小姑娘，心里纷杂无章。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良久，他微微偏过头。
幸好他如今是原形，幸好他身体黑。
看不出他脸红。
「终于都敷好药了。」少女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重重舒了一口气。
修蛇抬眸轻轻瞥她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少女：「？？？」怎么感觉他害羞了？
迟疑了片刻，少女眉心微蹙：「方才弄疼你了？」
修蛇垂首，唇瓣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
却见少女抿着唇，正正经经地同他道了歉：「我从未接触过医术，包扎伤口还不是很熟练，如果弄疼你了——」
「对不起。」
看着少女真诚的眼睛，修蛇愣了愣，下意识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
做足了心里建设才抬起头，强装镇定道：「那个谁，你——」
「我叫嫦娥。」
「……嫦娥，我——」
「等等。」嫦娥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大眼睛一眨一眨，「你饿吗？」
修蛇皱了皱眉，原先还不觉得，被她这么一问，他好像真的有些饿了。
嫦娥瞅了眼他的神情，对他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旋即便一股脑儿冲进了林间深处。
修蛇看着她的背影，薄唇微抿，而后静坐下来，运功调息。
等了许久，也没见嫦娥回来，修蛇眉心微拢，心里渐渐涌上一层不安。
他想了想，还是打算去找她。
夜色沉沉，此时的森林像一匹黑缎，月亮的光辉渐渐模糊，除了些许风声，仿佛所有的声音都销声匿迹，安静得不像话。
修蛇是在一个捕兽的陷阱中找到她的。
这是一个位置挖得很巧妙的捕兽陷阱，在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下，光线昏暗，又在上面盖了厚厚一层枯枝败叶，难怪她会不小心掉进去。
而她此时正站在里面，手里拎着一只被砸昏的野鸡，视线刚好与他对上。
「你来了啊。」她淡淡道，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他低眸，视线深深地紧锁着她，声音喑哑：「你不怕——」我丢下你吗。
「不怕。」她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极快地答道。
她仰起脸蛋，眼睛很亮，唇角漾开几缕笃定的笑，「我相信你会来找我。」
这一瞬，修蛇心脏登时一跳，眸色骤然幽暗，悄无声息。
他盯着她的眼睛，突然有那么一刻觉得很熟悉。
有点像他那只小兔子。
他眼眸低垂，眸底有些许黯然。
他没有将那只兔子当作宠物，反而视它为可以吐露心事的好朋友，可惜三个月前，兔子突然失踪了，他寻遍了整个妖界都没找到，它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怀疑是九幽怀恨在心，将它杀了。
修蛇眸光幽深，有些微月光透过树叶间隙照在他脸上，却平添孤寂落寞。
都是他没能保护好它……
少顷，他叹息一声，用尾巴伸过去小心着将人捞了上来。
「你的手怎么了？」修蛇眼尖地发现嫦娥的左手手腕红肿不堪，嘴唇也有些青紫，显然是中毒了，嗓音冷沉道。
嫦娥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腕：「啊，应当是方才不小心被毒虫咬了一口，不碍事，我吃些解毒草就好了。」
说着便弓起身子，有些一瘸一拐地走着，在前面很深的草丛中仔细寻找了一番，终于找到一株，摘下嫩绿的根茎，吃了下去。
不消片刻，她手上的红肿渐渐消失，脸唇也恢复了血色。
「你的脚……」修蛇沉沉地看着她。
「啊，没事，应当是方才——」她话语倏地一顿，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转了一圈，突然将脸凑到他眼前缓缓说道，「你心疼我啊。」
四目相对，修蛇感觉心脏蓦地停了一拍。
太像了，眼神简直一模一样。
许久，他移开视线，掩去眸底似要涌出的暗色，嗓音低哑：「你不是说要给我做吃的么。」
旁边传来了她的哂笑，他闭眼缓了缓，然而身子不由得绷紧，有异样的情绪在身体里悄然涌出。
简单将野鸡处理了一番，嫦娥笨拙地用石器砸出一堆篝火，鸡肉在上面烤着，嫦娥蘸了些调味料，油脂吧嗒吧嗒掉入火中，腾起阵阵烟雾。
烤好之后，嫦娥自己先尝了尝，而后马上吐出来，眸光瞬间黯淡下来：「为何我每次做的烤鸡就是不好吃呢。」
「我尝尝看。」修蛇不自然地开口道。
嫦娥登时眼睛一亮，撕了一小块肉喂到他嘴边。
一口鸡肉进嘴，修蛇瞳孔微缩，胃里一阵翻滚，但被他强行忍住，剩下的没敢嚼就直接吞了下去。
这、这他娘的是人能做出来的东西吗？？也太难吃了吧！！！
他将用一生来治愈方才吃进嘴的那一秒。
可看见嫦娥期待的表情，修蛇将要脱口而出的「难吃」又给咽了下去。
慢吞吞吐出一句：「还不错。」
闻言，嫦娥眼里先是一喜，又悄然垂眸，「你别安慰我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她语气哀伤：「我可能天生不是个下厨的料，做饭这事，看来只能靠我未来的夫君了。」
修蛇怔了怔，低声浅喃：「你希望你的未来夫君会厨艺？」
嫦娥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修蛇凝着她，眸色暗如泼墨：「我说，你今日救了我一命，不管你想要什么，只要不触犯我的底线，我什么都可以满足你。」
修蛇昂着头，端的是一脸的清隽矜贵。
其实她处理的是他的外伤，用药物便可医治，最为关键的是他的内伤，没个几年是调养不好的。
可不知怎么，他下意识地就说出了「救了我一命」这几个字，仿佛这么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不一样似的。
修蛇视线牢牢盯着这个特别的少女，他知道，她如此善良，等下一定会说：对不起，我什么也不想要。
「我还真的挺想要一样的东西的。」嫦娥摸着下巴，眼睫扑闪。
修蛇嘴角微抽，忍不住为自己妄自猜测他人的鲁莽感到羞耻，半晌才道：「你说。」
「你会法术是吗？」嫦娥眨了眨眼。
他微微颔首，薄唇轻吐：「自然。」
谁知嫦娥突然向他靠近，喷出的气息洒在他脸上，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那你变成一只兔子好不好？」
修蛇一愣，没想到她提出这么个匪夷所思的要求，直接拒绝：「不可能！」
「啊，我不是让你一直变成兔子，我的意思是，我平生最喜欢的就是兔子了，可我从来没抱过那么大的兔子——」嫦娥指了指修蛇的身形，又作势比划了一下。
「你可不可以变给我看一下啊？」
说实话，她鼓着小嘴，带着撒娇的语调，真是让他心里一颤，难以抵挡。
可是，他作为远古凶兽，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血脉里传承下来的嗜血高傲、霸道慕强是压制不住的，他生来就带着足以震慑其他妖族的威压。
他可以对兔子假以辞色，温言温语，可以和兔子做朋友，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自己变成一只弱小的兔子，哪怕只是一次。
这般想着，修蛇沉了沉眸，对嫦娥道：「对不起，你换一个吧。」
嫦娥有些失望：「那我没什么想要的了。」
修蛇看着她，余光瞥了眼她的脚和被毒虫咬伤的手腕，想了想，暗自念玦，一道细细的光束悄无声息地涌入嫦娥的体内，但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他方才除了替她治好了脚伤之外，还在她身体内注入了一道特殊的灵力，从此以后，她便会百毒不侵，长命安康。
「我……先走了，太晚回去我爹娘会担心的，你多保重。」
嫦娥顿了顿，抬头轻轻瞥了他一眼，「我不会忘记你的，下次有机会……希望还能再见。」
修蛇黑眸一瞬间如同打翻了砚，浓稠深终，心脏忽然像是被人轻轻捏了下。
她说不会忘记他……还想和他再见面……
嫦娥迈开步子，突然发现了什么，顿了顿脚步，又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她猛然回头：「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就变一次！」
修蛇一怔，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沉声道：
「我修蛇，这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哪怕三界大战，哪怕我被封印，我都不会变成一只弱小无用的兔子！」
绝不！
……
可他不知道，真香定律，虽迟但到——
远古凶兽修蛇，在多年之后，终于还是为爱成为了一只奶兔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