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我们一直在努力

世有桃花

伺候了十年的少爷突然说要娶我。

气得夫人打了他二十大板,让他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

我连夜收拾包袱跑路。

出了相府的门,我往右拐了几步走进隔壁的将军府。

门房见到我殷勤地打开了门:「欢迎二小姐回府。」

1

将军府的侍女领着我进去,「二小姐,将军让您回来了先去见他。」

我刚走了两步,我弟匆匆走过来帮我提着包袱,「姐姐。」

我问:「爹呢?」

「他还在练武场。」

我爹是一个将军,但他之前是一个庄稼汉。

大月朝十年前闹饥荒,我的母亲死在逃荒的路上,姐姐卖了身,我为了活下去,在闵府做了十年的侍女。

我爹痛定思痛,带着弟弟去了边关投军。

他们打了七八年的仗,用命挣了一身的荣耀勋章。

两年前大军班师回朝,陛下一一封赏,如今我爹是忠武将军,我弟是宣威将军。

2

一年前我帮公子买书,碰到了我弟,「二姐,和我回去吧。」

我拒绝道:「一年后我就可以归家,不急。」

我不急,但他急,不仅他急,我爹也急。

他们联合劝我:「如今家里显赫了,不需要你再去伺候人。至于卖身契,你不用担心,不过是多给些银子的事情。」

我还是拒绝道:「闵府对我有恩。」

弟弟道:「那就再多给些银子。」

他们劝了又劝,但在我的坚持下还是不了了之。

我也不怪他们不理解。

我不离府不是因为闵府对我有恩,而是因为少爷。

3

我的少爷样貌俊朗,身形高大,想嫁他的女子从府里排到了西凉,但是他洁身自好,至今还没个女人。

不好意思说错了,这是隔壁将军府的少爷。

我的少爷貌若潘安,惊才绝艳。

但他不行,所以至今也还没个女人。

我不是贪图他的美貌才不离去的。

少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得还完再走。

这件事过去好些年了,我初被派到少爷的身边时,闵老爷还在沧州当知府。

那年少爷被绑架,绑匪要将我的人头拿去威胁吓唬闵老爷。

少爷不忍看我因他而死,便与劫匪对峙,「她只是一个扫地的侍女,就算砍了送过去也没什么人在意。」

绑匪斜了他一眼,少爷便将他贴身带着的玉佩递了过去,「拿这个吧,能证明我的身份了。」

我和少爷被关在一个破烂的屋子里,我擦了擦眼角,「少爷,奴婢会一直都陪着您的。」

为了表忠心,我将自己的外衫脱了给他盖上,「您看,明天能多给我分些饭吗?」

他板着一张脸,同意了。

在土匪窝里待了一旬,少爷变得又黑又瘦,我因为吃得好睡得也好,意外地胖了不少。

回了府之后,夫人责怪我没保护好少爷,要将我发卖出去,少爷却将我要到了他的院子里,「以后你就在我的院子里扫地吧,管饱。」

我没忍住感动地留下了口水。

呜呜,少爷院子里的饭食也太好吃了。

他要我信守承诺,让我一直都待在他的身边,我说好。

这个承诺在一年前被打破了。

4

因为我爹和我弟,我只好在心里悄悄地把待在他身边一辈子的承诺打了个折扣。

一辈子实在是太长了,我给它打了个一折。

十年的卖身契一到,我马上收拾好包袱离开闵府。

回家后,弟弟和我还没走几步爹就过来了。

他大步走到我的身边,带我去了院子,「你的院子自封赏的时候就已经布置好了,只可惜你迟迟不愿回来,空了许久。」

爹爹因为我多年前卖身为奴换他们活下去而有愧,所以加倍对我好。

他准备的院子位置好、风景好,布置得也是极好。

我在里面住下,没过几天,爹爹说要给我相看夫君。

「你已十七了,之前我不在你身边便不好为你的亲事做打算,如今你回来,这些自然要安排上了。」

我说:「我年岁有些大了,怕是相看不上什么好人家。」

「不必担心,爹的麾下有几个好小子,你明天去转一圈,看中了哪个直接与爹爹讲。」

爹说得没错,他麾下的人都很好,一个个的还对我十分殷勤。

但我都不喜欢。

晚上我躺在床上,有些失眠,也不知道少爷现在怎么样了,伤好了没。

说起来,少爷的年纪在京城未婚的小公子中也算是偏大的。

夫人在少爷十五岁的时候为他相看妻子,也是在那一年,夫人让她身边的侍女教少爷人事。

我本是不知道的。

但少爷那天晚上跑到了我房里,我以为他是贼子,对着他一顿乱揍。

后来少爷鼻青脸肿地睡在地上,盖着单薄的被子对我说:「好常青,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第二天府里便传遍了少爷不能行人事的言论。

我问少爷行人事是什么,他耳根微红,接着用扇子点了点我的额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我疑惑道:「少爷不能行人事,那我以后能行人事吗?」

他才喝下去的茶差点喷了出来,好半晌才道:「这事只能看男人……以后你便懂了。」

少爷说我长大了才能知道,但我当天下午就从厨房里的妈妈那儿知道了。

钱妈妈说是个男人就能行人事,但是少爷不能。

我觉得少爷很可怜,玩骰子的时候都让着他。

后来,少爷的事在两年后不知道怎么就传了出去。

哎,真是,我走在外面都觉得十分丢人。

5

我的婚事没定下来。

父亲替我愁,弟弟也替我愁。

「你大姐前年便嫁出去了,现在的日子倒也过得美满,你弟弟订了亲,过两年就会成亲了。

我们家三个孩子,就剩你还没有着落。」

弟弟看了我良久,「二姐,你该不会喜欢上闵家那个大少爷了吧?」

我抬眸看他,还没来得及否认,父亲便拍案道:「就算喜欢也不成,那小子不行,雅雅不能嫁他。」

我沉默。

有一次少爷带我出去见世面,让我换了男装同他一起去。

好家伙,到了地方我才知道他们去的是青楼。

因为少爷不行,所以青楼里没有姑娘愿意搭理他。

后来他醉了,走不动,我拉着他,更加走不动。

少爷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他看了我半晌,突然弯了弯眉眼,「常青,你真好看。」

我礼貌地商业互吹:「少爷,您也很好看。」

片刻后,他一脸严肃地凑近我,「你如今十五了,有没有中意的人?回头我让母亲给你添些嫁妆嫁人。」

我说我没有喜欢的人,也不想嫁人。

少爷弯了弯眉眼,「你觉得少爷我长得怎么样?」

「少爷样貌极好。」

「你喜不喜欢?」

我喜欢吗?喜不喜欢都不会是我的。

6

少爷喝醉了,拉着我进了一间房。

他问我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我和他在一起之后肯定只能当妾,当然不愿意。

少爷红着眼,拉着我的手不肯松。

他搂着我的腰,说他很喜欢很喜欢我。

少爷不松手,我只能被迫和他躺在一张床上。

不过他不行,我也不担心。

我被打脸了,那天他拉着我云雨了大半个晚上。

哎,少爷很行。

真的,很行。

7

「雅雅。」爹又喊我,「你真喜欢那小子?」

我张了张嘴,弟弟却抢先一步对爹道:「爹,别说了,我二姐看着像是对闵公子有意思的人吗?」

我暗自赞同。

「不过,我听说闵公子对二姐倾心已久……只要闵公子能人道,也不是不可以。」弟弟摸了摸下巴,「二姐,要不你去试试,不行咱就换。」

爹思考了一秒道,「那就去试试吧。」

当天晚上,他们扛着我溜进了闵府,将我一把扔进少爷的房间。

「儿啊,这都是为了你以后的幸福。」

什么幸福!我都没答应呢就把我扔进来了。

真是亲爹!

此刻,我和少爷大眼瞪小眼。

少爷略带疑惑道:「常青?你是怎么进来的?」

屋顶上那么大个洞他看不见吗?

少爷围着我转了一圈,打开扇子笑道:「好常青,你是回来做我的待嫁新娘的?」

我否认道:「不是。」

前些天我和少爷玩骰子,他不仅把所有的钱都输给了我,还把择偶权输给了我。

离府的那天我让他给我折现,可少爷竟然一不做二不休地去了夫人那里。

他让大林给我带话,「少爷说这东西不好折现,既然您想要换成钱,不如当他的妻子,嫁给少爷,闵府七成的财产都会是您的。」

我怀疑大林在诓骗我,可没过多久常红就跑过来通知我大事不好。

他这么和夫人一讲,夫人不得把我抓过去剥掉半层皮。

思及至此,我对他道:「少爷,奴婢先走了。」

我打开门,门外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乌泱泱的很是吓人。

少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常青……忘记告诉你,母亲为了防我逃跑便在院子里派了许多人看守。」

「好的。」

我关上门,从后窗翻了出去。

后窗邻近院子的墙面,墙旁边种满了矮灌木,在矮灌木后面有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狗洞,我二话不说从狗洞里钻了出去。

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我正要回将军府,可少爷的声音又从我的身后传来:「常青,你等等我。」

8

我被碰瓷了,碰瓷我的人是少爷。

他那天晚上跟着我跑了出来,我叫爹把他打晕了。

爹一脸欣慰地看着我,「儿啊,干得不错,爹现在就将他绑住扔你床上,你看看能不能行。」

我爹在边关待了七八载,早就习惯了那边的开放风气,如今他除了坚持要让我早些成亲,其他方面比我还看得开。

我听得额头上冒出几滴冷汗,「爹,快些把他扔回去。」

爹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将他扔了回去,「这小子长得倒是好看,就是有些不中用。」

「快别说了,爹。」

我回到府里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却发现少爷躺在了我的床上。

床头放着一张纸条:二姐,不用谢我。

少爷的衣衫半解,脸色微红,他的喉结滚了滚,「常青……」

天地良心,昨天我和他并没有发生什么,但少爷一口咬定我非礼了他,让我负责。

爹说:「女子汉敢作敢当。」

弟弟说:「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

少爷在有了这两个人的支持后愈发喜欢跟着我。

我给花浇水,他就摘花给我戴;我给鱼喂食,他就抓鱼上来烤着吃;我给狗喂饭,他时常抢着吃一口。

他到将军府上后行为就开始反常,我很忧心他是不是得了什么大病。

我带他紧赶慢赶地去了医馆,大夫皱着眉把完脉,道了句:「郎君身体安康。」

出了医馆,他挑了挑眉,垂眸看我。

我解释道:「你最近的行为太过反常……」

「哪里反常?」

「……少爷,你」

他打断我:「叫我立之。」

「闵立之,我给狗喂饭为什么你还要抢着吃?」

他答非所问,目光有些幽怨,「你还从未给我下过厨。」

我之前是管事的侍女,又不是做饭的妈妈,给他下厨做什么?

闵立之似是也想到了这点,他沉默了一会,「你最近总是浇花,还把我送你的花朵丢去喂鱼,我好不容易抓了一条鱼烤了给你吃,但你又拿去喂狗,还亲自下厨煮了粥给它吃,我……」

他有些幽怨地看我,「雅雅,我总觉得你变了许多。」

自闵立之得知我的身份后就总与我爹套近乎,如今他不仅知道了我的真正名字,还把我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我又不继续做侍女了,你管我怎么变?」

他拍了拍扇子,「雅雅,话不是这么说的,人可以变,但不能玷污了我之后就一走了之吧。」

9

闵立之认为我就是个负心渣女,一直不肯走。

但闵家是氏族,他的父亲又是当朝丞相,闵立之图我什么呢?

我思来想去,大概是因为我拿走了他的全部家当,他才死活都要赖在这里吧。

当然。

钱我是不会给的,但他这个人得早些赶出去。

我爹和弟弟在战场上早些年没学工夫,靠的就是一把子力气杀敌,身为我爹的孩子,我同样继承了这种大力气。

闵立之早上练剑强身,我提着红缨枪对他咔咔一顿,几个来回过后,我被他打得哇哇大叫,「少爷,啊不,大爷,别打了,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后来他弹琴,我听说是个文人都讨厌对牛弹琴,所以我跑到他身边学牛叫。

我叫了一会儿,他果然不再弹琴了。

闵立之收了琴,「雅雅,有病就得去治。」

「……」

闵立之什么都好,只有两点缺点。

他又固执又自傲。

闵立之赖着我,让我负责,却还对我挑三拣四。

难道没有人教过这个男人求人应该是怎样的吗?

「雅雅,给我擦汗。」

「雅雅给我倒水。」

他使唤我使唤得越发顺手,我忍无可忍地又对他宣战:「有本事来打一架!」

上了台,他不躲不避、结结实实地挨了我一拳。

因着他被我打伤,他便更加光明正大地使唤我,且更加过分,「雅雅,我要沐浴了,你帮帮我!」

帮他大爷!

我对他实在是头疼,天色刚黑,我便叫了两个人把他套到麻袋里运回丞相府,「切记,速度要快。」

府里的人很给力,他们拐人又快又准,麻袋刚绑好就将人扛走了。

我为什么知道?

因为他们把我也一起拐走了!

10

我爹的将军府里有两个西凉的奸细,好巧不巧,我刚好就拜托了他们。

他们在府里潜伏了两年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机会,在那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把我和闵立之一起拐走了。

我们被绑在了马车里,马车摇摇晃晃,等到我们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西凉了。

西凉景色荒凉,我和他终日被关在帐篷里。

「闵立之,你先别动。」

我缓缓挪动,碰到他的手之后便艰难地开始替他解绑。

在没有被调去服侍闵立之之前,我经常被年长的侍女和小厮欺负,他们有时会绑着我,会不给我饭吃。

后来大一些了,我就知道了怎么解绑。

「等会我去把人引开,你先逃出去,回去后再找些人来救我。」

他拉着我的手,「一起走。」

闵立之带我闯了出去,他的身手矫捷,一个人打三个,我不会打架,只能靠着力气将人给扔出去。

有人惊呼,「她到底还是不是个女的?!」

我再接再厉地又扔了两个之后,突然没人敢再上来打我了。

我趁机抢了马又抢了弩,将闵立之从人堆里救了出来,「我不会骑马,你快上去。」

闵立之翻身上马顺便将我也拉了上去,他的胸膛结实有力,隔着薄薄的衣衫,我感受到了他蓬勃有力的心跳声。

西凉的王都很大,却与京城不大相同,除去较为高大的王宫外,其他的贵族和居民大多住在帐篷或是低矮的砖房中。

闵立之驾着马向人多和帐篷多的地方去,追我们的人误杀了好几个平民,有贵族强行将他们拦了下来,我们才得以脱身。

「雅雅,你牵着缰绳。」闵立之拉着我的手,「向前跑,一直向前跑。」

他的声音低低的,听上去有气无力的,「我有点累,先休息一会。」

我回头,只见闵立之的脸色苍白,肩膀处有点点的血色晕染开来,他的目光清亮而坚韧,只是渐渐地失去神彩。

他受伤了,情况很不好。

我很难想象他是怎么从包围圈里出来的,又是怎么受着伤忍着疼带我逃出来。

我牵着缰绳向前跑、一直向前跑,「闵立之,你快和我说说话。」

没有人回应。

11

从西凉逃出来的那日闵立之中了三箭,被砍了两刀。

我骑着马一直跑、一直跑,从正午跑到了傍晚,终于看到了一个部落。

部落里有巫医、有药,我用这匹马向他们换了一点药,又用身上的丝绸衣裳换了一个救治的机会。

闵立之用了药,一会高烧一会低烧,我只好日日夜夜地守着他,好在他命大,在第三天的时候,他的情况终于稳定了下来。

「雅雅!」他费力地睁开眼,像是想确认我是否安全,只看了一眼就又闭上了眼。

我们在部落里又待了七天,闵立之的伤勉强开始好转,他有力气说话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我提醒他,「这里是草原。」

他好像记忆出现了混乱,「草原?我们不是住在沙漠吗?」

我沉默了,「你知道你是谁吗?」

闵立之一脸认真严肃,「我是沙漠里的一只蝎子精。」

他说到这里,面上带着一丝微笑,「你是我拐到洞穴里的人类,是要给我当娘子生孩子的。」

闵立之精神错乱了。

他的尾椎受了伤,一个小飞镖插在上面没完全拔出来,当时没能发现,发现的时候他受伤的肉都快要长好了。

巫医拔飞镖的那天我站在帐篷外,闵立之在里面痛声大叫:「娘子,娘子快来救我。」

他叫唤了一下午,巫医出来之后我便立马进去。

闵立之眼眶泛红地趴在床上,「娘子。」

他像是受了大委屈,「我没有尾巴了。」

闵立之很少以这样柔弱的姿态示人,我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活着就行。」

他别过头,「我没有尾巴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我给他拢了拢被子,「你先休息吧。」

他更不高兴了,一连两天都没理我,闵立之该不会因为这些伤把脑子给疼得坏掉了吧?

我有些忧心。

12

没过多久,西凉军找到了这个部落。

他们来的时候声势浩大,到了就开始打听询问我和闵立之的下落。

我趁乱带着闵立之逃了出去,可一望无际的草原没有任何遮挡物,闵立之又受了伤,我带着他走得很艰难。

「闵立之,你要是疼得受不了就告诉我。」

他的伤还没好,我现在又带着他逃跑,伤口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

闵立之脸色苍白,「嗯。」

草原很大,但人走着走着就容易迷失方向。

我和闵立之没能遇到第二个部落,天色渐晚,我们只能寻些木头片起火堆就地取暖。

「闵立之,你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

他看着我,耳根渐渐染上红晕,「雅雅。」

「恢复正常了?」我捣了捣手里的药,「还愣着干什么。」

闵立之有些语塞,但乖乖地脱了上衣,解了绷带。

只见光洁紧致的背部皮肤上赫然有着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伤口有些裂开了,不断地向外面渗出血迹。

我将药敷在他的伤口上,闵立之抿着唇,额角滴落下一滴汗珠。

草原又空又大,我和闵立之守着小小的火堆安安稳稳地度过了一夜。

从部落里出来后,我们就一直在走、一直在逃。

闵立之的伤眼看着要好了又裂开、裂开又愈合,如此循环往复,最终他的身上多了几道狰狞的疤痕。

我们一路向南,碰到落单的牛羊时毫不手软,或将它们炖汤,或将它们制成肉干,一路跌跌撞撞,但好歹是活了下来。

出逃后没多久,我的葵水到访。

由于近一段时间吃得很不规律,我肚子疼得走不动路,「闵立之,你先走吧,别管我了。」

闵立之一言不发地走了。

我蜷缩在地上,在认真地思考疼死好还是一头撞死好这样的问题时,身旁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声音是闵立之的。

他点起了火堆,又向瓦罐里倒了些水,火势很大,没一会就响起咕噜咕噜的沸水声。

暖黄的火色映在闵立之的脸上,温柔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

我抿唇,「你怎么又回来了?」

闵立之把烧开的热水灌到了水囊,接着又塞到我的手上,「拿着暖暖肚子。」

水囊很暖,我的身体好像没有方才那么疼了。

「以后别再说让我先走这种话了。」他的下颌绷得很紧,「再说一次我就真的扔下你。」

我抱着水囊,扯了扯他的袖子,「我们本来就走得慢,如今又停下几天,说不定又会被他们抓过去了。」

闵立之又热了热肉干,「抓就抓吧,总有办法回去的。」

我行动不便,卫生又有限,水源距离我们很远,一来一回也得要一个时辰,他每天便来来回回地接水,毫无怨言。

晚上风大,睡觉很冷,他便抱着我睡觉,给我暖手暖脚。

我总忍不住想,如果就这么过一辈子也很好。

13

入秋了,西凉的天气越发冷了。

我的担心是对的。

行程耽搁了六七天,西凉军在我和闵立之即将启程的时候找了过来。

我和他又被拐了,不过这一次是被拐到了前线。

我爹发现我们不见了之后便开始四处搜寻,他给闵府也递了消息,两府合力,很快就查出是西凉的奸细将我们拐了过去。

西凉倒是很快就承认下了,只是西凉的态度暧昧,十几天后,在我爹和闵丞相的提议下,陛下同意了开战。

打了一个月,西凉军已见颓势。

有人绑着我,将我拖到玉门关的城墙外试探他们的态度,「余将军,你女儿在此!」

我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他俯视着他们,也俯视着我,「那又如何,如果能为陛下好,为我朝好,牺牲一个女儿不过只是一件小事罢了。」

他不会救我了。

风很大,发丝被吹得乱飞,爹的表情我看得不太真切。

西凉军的人恼羞成怒,手起刀落,却还是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哼,我们走。」

我和闵立之被关在帐篷里,他替我擦脸洗头,替我换了坏掉的外衫,他很疼惜我,「雅雅,伤害你的人都会受到惩罚的,别难过。」

第二天被拉出去的人变成了他,闵立之回来的时候身形狼狈,但看着比我稍好一些。

从那之后他就似乎变得很忙,他总是在晚上偷偷地出去,有时会带回书信,有时却是我喜欢的糕点。

我问他:「这些都是从哪来的?」

「外面的人递进来的。」他说,「雅雅,最多三天我们便能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去呢?

我掰着指头过日子,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大军闯进来那日,闵立之提着那位将我拖回来的将军的脑袋,「雅雅,我为你报仇了。」

14

大军又胜利了,这一次他们直接拿下了西凉。

我和闵立之回到京城,陛下亲自封赏了我们。

将军府看着更热闹了,我却另寻了一个宅子居住。

偶尔弟弟来找我,想带我回去,「姐姐,我和爹爹都很想你,爹还在家准备了礼物给你呢。」

我拒绝道:「不必,我待在这里就很好。」

闵立之总是缠着我,他也不回家,就赖在我的小院里,「不要赶我走,雅雅。」

他赶不走,但闵府里总有人催他走,他们隔三岔五地来请,闵立之索性在他们来的时候捂住我的眼睛,或是捂住我的耳朵,「这样你就看不见,也会少许多烦恼了。」

我夸他:「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他坐在榻上看书,我侧躺在贵妃椅上看话本子,凉风习习、一室静谧,一时之间只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

闵立之的声音响起:「雅雅。」

我抬眸看他,他扬了扬手上的信,「你弟弟托我给你的。」

我指尖的动作一顿,「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已经帮你揍过爹了。」

我不看信,闵立之便拆开读给我听。

「姐姐。」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开,惹得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见字如晤。」他又开始读,「姐姐。」

他拿着信纸一字一句地读,看起来乖乖巧巧的。

听他读真费劲,我终是忍不住将信纸从他的手上拿过来,捋平了自己看。

信很长,足有六页。

前几页是弟弟写的,他絮絮叨叨了大半天,大段大段的文字,讲的都是他对爹的行为的谴责以及对我的抱歉。

后面的两页是爹写的,爹虽然言简意赅,但是向我解释了一番来龙去脉。

西凉狼子野心,一直对我朝虎视眈眈,两年前只是将他们勉强打到近四五年不敢再来,因此陛下一直忧心此事。

府里有奸细我爹是知道的,甚至他还知道这两个奸细一直在等待时机,只是他们迟迟不出手,我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再多管他们。

我回到府中后他一直操心我的婚事,原因是除了我年纪有些大之外,还有便是他担心奸细会将我拐走,并借此发作。

为此,他特意把闵立之拐到了府中,一是让我多一份保障,二则是期待我和他能真的有些什么。

但人往往最担心什么就越会来什么。

我还是被卷入了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中。

我和闵立之成了西凉有恃无恐的筹码。

我朝和西凉一来一回地吵了半个月,西凉态度坚决,不仅不肯放人,甚至还想趁机打劫。

陛下对此事早有预谋。

如此,我朝和西凉便开战了。

但开战一个月他们也迟迟不见我和闵立之的身影,西凉人的态度又含糊,直到破城的前一天才将我拖了出来。

后来的事情我也大多知道了,唯一令我诧异的是糕点。

爹写道:当俘虏很苦,但胜利在望,所以便尽量对你好一些。

他又写道: 虽然我是你的父亲,但我更是陛下的臣子,我朝的将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雅雅,小家和大义之间是没有选择的。

15

纠结了几天,我还是搬回了将军府,闵立之与我一道去了府里,美名其曰照顾我。

他说:「我来伺候你吃饭,帮你烧水洗澡,替你暖床。」

我将他堵在门外,「你再不走我就要放狗了。」

闵立之坚决不走,我只好叫人放狗。

院门和房门都被关上了,他无处可去,只好上蹿下跳地翻墙逃走。

他又在府里赖了大半个月却没告知家里,闵府派出去找他的人都要找疯了,他还悠哉地约我去游湖。

不过湖是府里的,船是他托我爹派人打的,就连桌上摆着的糕点都是我弟去买的。

他特意把陛下赐的探花圣旨塞到了船桨里,但是船桨的管道做得有些大,我一戳圣旨就掉了下去。

我们不仅没能游成湖,还废了好些功夫才将圣旨拿出来。

「大聪明。」我将圣旨递给他,「你是靠脸当上探花郎的吗?」

闵立之接过圣旨,他的唇角抿得有些紧,一双桃花眼里泛着些许委屈,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侧脸轮廓分明,「雅雅。」

我别过头,「闵立之,别缠着我了。」

他顿时收敛了委屈神色,面上有些阴沉,「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我只是不想和你在一起。」

想对一个人好很简单,想伤害一个人也很简单。

他追根究底地问我,「为什么?」

秋天要来了,花草也渐渐枯黄,我说:「还能为什么,不喜欢呗。」

我从房间里拿出一个包袱,「你的钱都在这里面,拿回去吧,我不要了。」

他抓住我的手腕,声音低低地说:「把话收回去。」

我淡淡地看着他,他的眼眶有些红,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急的,「你走吧,还要我说第二遍吗?」

闵立之抓我手腕的力度逐渐变大,他抿着唇,目光坚定地盯着我,

两相对视,最终他松了手,愤然离去。

他是骄傲的小公子,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低头哄人,但不会接受没有尊严的追人。

夜色深沉,我躺在床上,突然有些不习惯。

这些天他一直坚持睡在我房间的地板上,睡前总要和我说说话……

他是很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但闵府明明知道我和闵立之的关系匪浅却迟迟没有表示,我和他不会有结果的。

更何况闵立之如今又成了探花郎,闵夫人自会给他择一门好亲事。

与其等到以后我们痛苦地纠缠,不如早早分开。

月光清浅,我闭着眼,枕头渐渐湿润。

16

长公主送了帖子过来,邀我参加赏花宴。

说是赏花宴,实则是相亲宴,我爹和我弟为了让我成亲简直是费劲心思。

我去了公主府,才进大门就碰到了闵立之。

他长得俊朗,身材又高大,虽然传闻中他那方面不太行,但还是有很多小娘子喜欢他。

有位小娘子左脚绊右脚,直直地往闵立之的怀里倒,「公子救我!」

这手段虽然拙劣,但好使。

我拿出荷包里的瓜子,默默吃瓜。

眼见着她就要碰到闵立之了,但他突然向旁边走了一步,小娘子便直接摔在了地上。

他皱了皱眉,丢了一句:「自重。」

小娘子期期艾艾,她用帕子拭泪,「都这样了还扑不倒你!」

他转过身,抬眸便看见了我。

闵立之抿了抿唇,凑到我边上问我:「你来这物色新欢?」

「不是。」

他目光沉沉地看了我一会,「最好不是。」

我将那位小娘子扶了起来,小娘子见是我,哭得更厉害了。

她一把将我甩开,「你这个卑贱的侍女,用不着在这里假好心。」

闵立之从前总是带我出去,如今权贵世家的公子小姐,大半都认识我。

贵族中很少有人看得起平民和奴隶的,她亦是如此。

我不多言,带着父亲给我的小侍女一起走了进去。

公主府的宴会已经开始了,我找了个最末的位置坐下,边看边吃。

这边尚书家的小娘子跳了一支舞,那边侍郎家的小娘子又弹了首曲子,国公府的小娘子说她们才艺不精,她自个上去画了幅画,大家纷纷施展才艺,精彩程度堪比我看过的戏曲。

我坐在角落里,没人注意我,「以前跟在闵立之身边,真是错过了许多呀。」

「错过了许多什么?」

「许多热闹……」

我缓缓地转头,只见跪坐在我身边的小侍女已经消失不见,反倒是闵立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待在了我的身边。

国公府的小娘子不知怎么就注意到了我,她站在庭院中央道:「听说余将军府的二娘子也来赴宴了,不知余二娘子准备了什么才艺,不如上台展示一番。」

她看着我的目光太过明显,没一会场上大半的人都随着她的目光瞧了过来。

这算什么,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

我把手里的瓜子放下,婉拒道:「我才疏学浅,就不上去献丑了。」

大家看到我的脸,议论纷纷。

「这不是闵大公子的侍女吗?」

尚书家的小娘子缓缓向我走来,「余二娘子来赴宴,竟是什么都没有准备吗?这未免有些太不敬重公主了。」

我抬眸,「公主递过来的帖子是邀我赏花,而不是让我当花被赏。」

我爹好不容易挣来了将军职位,他把我接回去可不是想再让我继续小心翼翼、忍气吞声的。

我毫不客气地说:「不去。」

她们大约也没有想到我会拒绝得这么干脆,怒不择言地骂道:「你果然是个下贱胚子,给脸不要……」

「李娘子慎言。」闵立之站起来打断了她未尽的话,「官家小姐,理应自持稳重,但李娘子先是强人所难,行为本有些不妥,而后言语之间却又多有中伤他人之意,如果尚书大人府上无人教导,我闵府派一些人去也是无妨的。」

他的话犀利又讽刺,刺得李娘子脸上挂不住,眼泪立时流了下来。

她边哭边看着我骂:「都怪你。」

我默默地抓起了一把瓜子,面无表情地边磕边看着她哭。

「大家都看着我干什么?接着比赛接着舞呀。」

17

闵立之在赏花宴上帮我说话的那一幕被传了出去。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大家纷纷猜测我和闵立之的那些年。

我和闵立之面对面站着,相顾无言。

突然有一股邪风将闵立之的袍子给吹了起来,露出了他内里穿的那条雪白色的裤子。

「……我们进去说话吧。」

他沉默地和我走了进去。

我喝了口茶,静静地坐着。

闵立之的下颌有些紧绷,他摊牌了,还很认真地告诉我他喜欢我。

我一口茶没忍住喷到了他脸上,「抱歉抱歉,我给你擦擦。」

他缓缓地抬眸看我,「余雅,两年前在青楼……」

我忍不住屏住呼吸。

两年前在青楼的那场意外他是不知道的。

那天完事后我就把现场收拾得干干净净了,由于不便出去,我还在门口蹲着熬了半夜。

那时我想,左右再过两年就能出府了,何必为了这场酒后胡来搭上自己的后半辈子。

后来闵立之隐晦地问我,我佯装不知,所以这事就这么被糊弄了过去。

他慢慢地说道:「前不久你的房中……这两次不是你想赖就能赖得掉的,更别提之前种种,你对我是有意还是无意,你的眼睛比动作可诚实多了。」

也不知道闵立之是何时记起这些事的,他瞒得严严实实,我竟一点也没发觉。

细细想想,如果我再细心些还是能发现的。

我和他的那一次虽然被糊弄了过去,但他对我还是多了几分不同。

闵立之没事便叫我,有事便让我跟着他。

他让我给他缝荷包,给他作香囊,把我一个人当两个人使。

我不太喜欢这样,因此总是推托,但旁人却很羡慕。

前年夫人的娘家过来做客,他的表妹托我将她亲手缝制的鞋子送给他。

我往闵立之桌上一摆便去做别的事情了,当天晚上……不,是一连好几天他都穿着他表妹缝制的鞋子。

他表妹高兴得羞红了脸,夫人也难得地开心了几天。

没过多久,夫人告诉他将会和表妹订亲,闵立之回来后脸都绿了。

他很生气地把我叫了过去,将那双鞋子扔到我面前,「你怎么没说这双鞋是表妹做的?」

「……您没问。」

他语塞半晌,「我以为是你做的。」

我低着头。

闵立之叹了叹气,「常青,以后不要把别的女子作的东西放我桌上。」

我点头,后来夫人给他作了衣裳,我把它放到了椅子上,他想都没想就叫人扔了。

夫人得知后二话不说,将他关在祠堂罚跪了一天一夜。

那天晚上他钻过狗洞跑到我的房间,「常青,我在你这边躲一晚,明天便回去。」

现在想来,也许是那个时候他就开始对我示好、动心了。

我漠然道:「就算有过肌肤之亲又怎么样,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今日的风大,茶才煮不久便快要凉了,我抿了一口,温是温的,但这其中又能尝出一丝凉来。

「我想要的是自由和不受束缚的生活,只这一点,你就很难满足我。」茶盏被我放下,「我做过侍女,出身不算好,即使你说服了父母来娶我,但闵家也很难对我满意。你毕竟是闵府的嫡子,她唯一的儿子。喜欢和合适是不一样的。」

闵立之斯条慢里地将茶壶放到火上重新煮了煮,「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将其他事情都处理好?」

18

闵立之走了,第二天闵大夫人就上门求亲。

正在晨练的我爹瞪着眼,连忙将我姐姐叫了回来,「我们家没个掌事的夫人,你妹妹又是个未婚小娘子,这件事情啊,还是得你来。」

姐姐被赶鸭子上架一般地坐在了后堂,我躲在暖阁里听着她们交谈。

闵大夫人的身姿绰约,「余大娘子,我儿与你二妹妹也是有缘,如今他们也到了适合嫁娶的年纪,我便厚着脸过来求娶了。」

事出突然,必然有诈,还好我以前告诉过姐姐不想嫁给闵立之,她定然会替我拒了这样一桩婚事的。

大姐的声音幽幽响起:「如此,那我们便好好谈一谈婚事吧。」

这怎么能行?

我向前一走,眼见着就要出了暖阁到内堂里了,身后的人却拉住了我。

是闵立之,他在我的耳旁低喃,「雅雅,我们先出去吧。」

他身手好,力气又大,很轻易地便将我从里面拐了出去。

他像是早有预谋一般将我拐回了房间,我抿唇,「闵立之,你从哪里学到的这副浪子做派。」

闵立之扯唇微笑,「不日我们便要成亲了,这样虽然有些逾矩,但也算不得轻薄。」

我的狠话都说完了,此时要是轻易妥协我就有些太没面子了。

为了挽救一下我的面子,我佯装要走,企图将这桩婚事搅黄。

房中的门槛很高,我又走得匆忙,一不留神便被绊倒了。

闵立之向前走了两步拉住我,这时房门被打开,弟弟迈着步子便要跨进来。

我如今的动作看着像是要扑倒闵立之一般,弟弟身后跟着许多人,他们此时无一不是目瞪口呆之状。

情急之下,我一个用力便将闵立之拉起向外扔了出去。

世界瞬间安静了。

弟弟和他身后的将军、将士们都看傻了。

我将额前的碎发挽到耳后,「弟弟,你们来这有什么事情吗?」

倒地不起的闵立之艰难道:「雅雅……」

他们看了看闵立之,又看了看我,我解释道:「切磋,我和他在切磋。」

19

我和闵立之的婚事终究还是定下了。

父亲叫我好好备嫁,「你和闵立之的打闹好些人都看到了,这下就算你不想嫁也不行。」

听了这话,我当晚翻墙跑到闵立之的院子里。

闵立之上次被我甩了出去,甩得胳膊和腿上都是瘀青,一瘸一拐地和闵大夫人回了府。

大姐责怪我,弟弟惧怕我,父亲夸我很有他的风范,隔天外面便有了我是个母夜叉的传言。

的确,如今除了闵立之愿意娶我,其他人都对我唯恐避之不及。

闵立之趴在床上,我坐在椅子上,「你开心吗?」

我本没想过嫁他的。

我给他做了好几年的婢女,勉强算是与他一起长大,称得上是青梅竹马。

依我来看,他行为不羁,着实算不得一个好的成婚人选,更何况闵家势大,他未来妻子的身份地位必然很高。

从前我身份低微,从没打过他的任何心思,如今我是官家小姐,即使待在家里不嫁出去,这一辈子也能过得很好。

起初父亲提议让我嫁他,我是动过心。

在这短短十七载的人生中,他是对我最好的男子,闵立之为人爽朗,生得又俊俏,很难让人不心动。

但嫁他我必然要付出许多东西、受许多束缚,如今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便会像梦一样烟消云散。

后来便是,我不想让他为难。

闵立之闷哼了一声,下了床走到我的面前,「不满意,等我们成了亲,我才算是如愿。」

他的五官深邃,薄唇殷红,一双眸子看人的时候显得深情。

我瞥了他一眼,「我竟不知,你对我情根深种……」

他不疾不徐地道,「你现在知道也不算晚,我可是从很早前就开始图谋你了。」

图谋?

我看了他一眼,他没反应。

「闵立之。」我轻咳了一声,「你展开说说。」

他弯了弯眉眼,这次却转移了话题:「天色已晚,你还是先回去吧。」

我浅笑,拍了拍桌子,桌面上立时出现一个手掌印,「不急。」

「是不急。」闵立之拉起我的手,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还好没受伤。」

他轻声道:「你要是想听,成亲那日便告诉你。」

20

全福夫人念着祝词,拉着我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地梳着,「一梳梳到头,富贵荣华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无灾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多福又多寿。」

大姐坐在我的身边用帕子擦了擦眼眶,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妹妹,今日便是你出嫁的日子,嫁过去后可得好好孝顺公婆,敬爱夫君……」

她唠唠叨叨地念着,「闵大夫人是个好人,闵家以后定会好好待你的,我们家也放心。」

拜别父亲后,弟弟背着我上了花轿,马车摇摇晃晃地走了半日才终于到了闵府,闵立之牵着我下轿,又带着我拜了堂。

常红站在一旁,悄悄地夸我好福气,「常……余姑娘,以后便拜托你多多照顾了。」

外面的天色渐黑,我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糕点塞进嘴里,袖子里的东西一点一点减少,等我全部吃完,闵立之刚好也被人扶了进来。

他的脚步虚浮,看起来是真的醉了,可等到人一走,他又立马站直了身子,「今天差点把我给累坏了,雅雅可要好好心疼我。」

「……又不是我叫你这样安排的,要是你真嫌累,我现在就回家,让你好好休息休息。」

闵立之连忙赔罪:「不累、不累。」

他洗漱完,和我平躺在了床上,红烛静静地燃烧着,室内一片静谧。

「我幼时经常捉弄你,但不喜欢旁人捉弄你,去书院求学时,我惋惜你是个女孩,不能陪我一起去。」

闵立之的声音清澈,略带磁性,很是好听,「我把你当朋友,所以常给你带礼物,母亲派侍女教导我人事,见到她的那一刻,我想也不想就逃走了。」

月光莹莹,让我在昏暗的房中瞧清了他的侧颜。

「我进了你的房间想与你分享惊恐,没成想被你打了一顿。」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得知那侍女的目的时,我脑中最先想到的是你,如果一定要找个人行事,我希望是你。 我的父亲风流,有一院子的通房妾室,但他膝下的孩子不多,妻妾之争,何其残忍。」他顿了顿,「所以我想,此生我只和一个女子共度一生足以,我觉得你就很不错。」

原来他是从那天就开始惦记我了?

「在青楼的事情我是记得的,但后面你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让我以为只是做了一场梦,我又羞又愧,也很不好意思去见你。结果我发现你对我还没对大林热情,我便有些生气。」他看着床帐,「莫名其妙,我就对你上心了。我想看你笑,不想让你受委屈,我想你的开心都是因为我…… 再后来啊,我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才能娶到你。」

他的语气突然有些幽怨:「等我好不容易想出了法子,你却要走了,不仅如此,你还由着父兄让你去相亲。我告诉母亲不管他们是否同意我都要求娶你,即使没有家族的支持和父亲的提携,凭我的才能想要出仕也不算很难……」

他的声音低低缓缓,难以想象闵家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纠结权衡才会接纳我。

我看着闵立之,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大抵是欢喜吧。

他拉住我的手,吻了吻我的额头,「你以后想在府里便在府里,要是不如意了搬出去住也是使得的,嫁给我,你完全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我忍不住勾起唇角,「定不负君相思意。」

 

【闵立之番外】

1

我娘生我的时候伤了身体,大夫告诉她,她这辈子可能只有我一个孩子了。

她将我捧在手心、事事上心,她不许我与府里的弟弟妹妹一同玩,她督促我用功读书,我的童年生活很压抑。

母亲千防万防,但我还是在十岁那年被拐走。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意外,最后跟着我回来的人只剩下了常青。

她实在是不会伺候人,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又贪吃又贪睡,离了我可怎么办?

我要去书院求学,她便常留在院子里帮我看守院子,有一次我提前休沐回家,常青却没有在院子里等我。

我很生气,她该不会是被我那些庶弟用吃的骗走了吧?

最后我是在一处偏僻的院子里找到她的。

她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里,一旁站着几个年纪稍大的侍女,她们说:「下次记得给我们多带些银子,不然就还揍你。」

我走进去牵起常青的手,我惩罚了那些下人,把她带回了院子。

哄人好难啊,为什么我越是安慰,她就越是哭得厉害?

我给她塞了一颗糖,「别怕,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2

她总是偷偷地拿一块糕点吃,以为我看不到吗?

真傻。

她今天多吃了一块糯米糍,唔,明天我便让厨房多做些糯米糍吧。

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出门在外还老是记挂着常青,不知道她有没有又被欺负。

真让人操心。

3

我的好兄弟说要带我出去见世面,我想起常青终日被困在府里,也没什么机会去见世面。

既然如此,那我就带她一起去看看吧。

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去逛青楼都想着我。

看着常青懵懵又懂懂的样子,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如果教坏了她怎么办?

为了不教坏她,我只好拉着她一起喝酒。

酒过三旬,我醉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我、有常青,我抱了她好久好久,又亲了她好久好久……

梦醒后我有些害羞,对她又有些控制不住的心动。

4

常青要离开我了,难过。

她明明说过会陪我一辈子的。

我与她玩了两局骰子,在她离开的前一天将计就计般的去找了我的母亲。

母亲拒绝我娶她,还打了我,让我跪祠堂,常青得知我为她付出了这么多,一定会感动地两眼泪汪汪吧。

预判失误。

常青跑了,还卷走了我所有的钱。

5

常青,不,雅雅原来是将军的女儿,她该不会看不上我吧?

她开始赶我走了。

果然,女人,我看透了。

我偏不走。

6

我和雅雅被拐了,我一定要保护好她。

7

我受伤了,好疼。

我的背疼、腰疼、屁股疼,哪里都好疼。

尾椎骨那一块好像长出了什么东西,我开始幻想自己是个精怪。

草原上的巫医就是不靠谱,那么大一个飞镖他看不见?服了。

雅雅该不会觉得我是个神经病吧?

8

又开始逃亡了,雅雅始终没有抛弃我,真好。

如果能一直和她在一起,这样的日子其实也还不错。

9

雅雅身体不舒服,她让我走。

我有些生气。

我不走,我要用心对她好、加倍对她好,让她为自己之前的决定后悔。

10

两军开战,我和雅雅成了被博弈的棋子。

我发誓,所有欺辱过雅雅的人都会受到惩罚。

我开始积极地联系外界,与余将军里应外合攻破了西凉,雅雅却好像不太开心,她从将军府里搬了出来。

11

我费尽心力地哄她,雅雅却想着赶我走,真无情,我才不走,我就要赖着她。

她的心好狠啊,她说不喜欢我,她让我走。

那好,恭敬不如从命,我走了。

12

我发现她的秘密了,雅雅原来房间的枕头底下藏着我不见的穗子。

两年前在青楼做的不是梦,是真的。

我仔细回想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觉得她一定是喜欢我的。

我向父亲表明了心意,又向母亲摆出了态度。

先不说雅雅会不会接受,态度还是要先摆出来的。

我真笨,以前怎么就没想到?

13

我和雅雅成亲了。

她真好,不仅愿意让我给她暖床,还愿意给我生孩子。

她总让我不要老是黏着她,让我去做正经事。

不行。

她可是我好不容易娶回来的,不黏着她我还能黏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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