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南城市第一医院工作。
今晚是我值班,临走前护士长将夜班的守则发给了我。
上面写着:「在夜班不要相信你看见的任何人,包括自己。」
1
【护士守则】
护士守则一:夜班时不能吃水果,请记住夜班时不能吃水果!一定要吃的话请避开芒果、火龙果、草莓。
护士守则二:在南城本地出生的护士下午六点前必须离开医院。
护士守则三:十二点之后病患不会按铃,听到铃声请勿回复。
护士守则四:在走廊上看见断手是很正常的事情,遇见请把它们交到七楼的办公室,但不要跟穿黑衣服的医生发生交流。记住,不要跟穿黑衣服的医生发生交流!
我看向钟表,指针停留在十二点过一分,护士站里响起了刺耳的声音。
呼叫器的面板上灯光闪烁着,所有房间都有人按铃,距离我最近的是 302 室。
可 302 室早就空了,今天也没有安排人入住。
我喝了一口水,翻开守则的第二页,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小字,我需要戴上眼镜才能够看清。
最上方用铅笔写了一行字:「不要相信护士长的话。」
「这才是真正的《护士守则》。」
护士守则一:夜班时不能吃水果,请记住夜班时不能够吃水果!一定要吃的话请避开芒果、火龙果、草莓。
护士守则二:八点过后请不要在走廊上逗留,护士站有张小床,你可以躺在那里睡到天亮。
护士守则三:看见没有皮的人在护士站前停留,可以用盐水赶走他们,但要注意,不要让他们去七楼,这很危险。
护士守则四:不要相信夜班中遇见的任何人。
护士守则五:水池子里有时会出现尸体,看见请通知门口保安。
「你在看什么呢?」五楼的小安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奇问我为什么在看一张空白的纸。
她似乎看不见上面的东西。
没等我回答,她又自顾自地问道:「你想吃些什么东西吗?那些你爱吃的?」
我摇摇头,将守则收了起来。
铃声依旧在不停地响着,小安站在护士站前问我:「你不去看看吗?
「你不去看看吗?
「你快去看看吧。
「我想你应该去看看。」
她尖锐的声音混杂在铃声之中不断钻进我的耳朵,我想到了那第四条守则:「不要相信夜班中遇见的任何人。」
「啪嗒,啪嗒。」走廊的尽头传来脚步声,似乎离我很远,似乎又在我身边。
在脚步声出现的一瞬间,按铃声减少。
小安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说道:「你应该去看看的,你应该去看看的。」
她离开护士站,逃进了 302 室。
小安逃走的速度十分缓慢,地上留下了一滩液体。
我看见,一个婴儿从她的裙下掉落,肚子上还连着脐带,随着小安的走动发出喘气般的哭泣声。
在开门的一瞬间,我看见里面有很多人,他们蜷缩在一起,紧紧地蜷缩在一起。
2
「啪嗒,啪嗒。」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
按铃声已经完全消失,整个医院变得十分安静。
我看见了那个人。
我看见了脚步的主人。
他穿着绿色的手术服,是陈医生,他没有停留,直接下楼。
按铃声没有继续响起,我躺在护士站后的小床上休息,从口袋里翻出那张字条继续看着。
护士守则六:患者一定会死亡,无论是因为什么,一定会死亡,在护士站内不会遇见死亡的患者。
护士守则七:处理内脏要分类,将心脏放在透明的容器中以确保它还在正常跳动,不能将其他人体组织冲进下水道中,如堵塞,所发生的一起后果自费,本院将不再保证你的安全。
护士守则八:没有皮的人会寻找他的皮,捡到请交到失物招领处,作为回报,他会替你巡房,但记住,是没有皮的人,不是被剥皮的人。
他们很好辨认,没有皮的人头上有十字伤口,被剥皮的人背后有蝴蝶状的伤痕。
「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感到恐惧,不敢再看下去。
我把纸条重新放进口袋中,盖上被子,我要一觉睡到天亮。
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在我耳边有哀嚎在响起,黑暗中有着一个人影。
「谁在那里?
「能听见我说话吗?」
没有人回应我,那个人影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我壮起胆子丢了一个笔筒过去。
笔筒从人影中穿过,然后慢慢消失。
钟表的指针停留在一点二十分钟,医院安静得都能够听见马路上的车流声。
我拿起手机走进了厕所,喝太多的水让我频繁起夜。
上完厕所后,我突然想到,厕所距离护士站很远,我在走过来的途中算不算在走廊中停留呢?
「砰——」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后退一步,脚撞在拖把池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护士守则九:千万不要一个人去厕所。
我猛地想起纸条的第九条守则,千万不要一个人去厕所。
我身后的拖把池中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血液滴落在地面上。
狭小的池中挤满了一个人,满满当当地塞进了这个小地方里。
如果现在把他倒出来,他一定会是正方形。
「很像是一块儿解冻后又再被加水冻住的肥牛卷,完整而又破碎,完美地契合盒子的形状。」我这样想道。
第五条守则:水池子里有时会出现尸体,看见请通知门口保安。
我拨通了门口保安的电话,在响铃五声之后接通了。
「喂,你好,我在水池中发现了尸体。」
「请问是在几楼。」
「我在六楼。」
「好的,我会来处理掉的,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是的。」
「你确定现在是一个人吗?」
「我确……」我边走边打着电话,「你等一下。」
我往前走了几步,在我脚步声中有着其他的声音,我走一步,它就会走一步。
它一直跟在我的身边。
3
「谁?谁在那里?」我猛地回头,身后空空荡荡的,只有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滴答,滴答。
刚松一口气,剧烈的敲门声传来,从门传来一个声音:「谁打的电话。」
「我,是我。」
「我是门口的保安。」
打开门后看见的是一个陌生人,眼睛如同钩子一般,缺了一只手,整个人瘦小得不成样子,如同骷髅一般。
「你是新来的?」他问我。
我点点头。
「晚上千万不要去查房,也不在走廊里停留。」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死死地盯着我,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突然他尖叫了起来,大声喊着:「不要,我不想去,我不想去,别带走我。」
他倒在地上捂着脑袋不停地喊疼,翻滚伴随着凄厉的呻吟,仿佛有厉鬼正在撕咬他的骨血。
门嘎吱响了一声,他的身体逐渐僵硬,身上散发出一股独特的消毒水气味。
走廊中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每当这种脚步声出现,周围就会变得特别安静,连呼吸都会静止。
我想起护士长白天说的那个故事。
在夜班,曾经发生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可怕到根本没有人敢提起。
那个故事就跟这种脚步声有关。
白天时,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群掩盖了黑夜的可怖。当太阳寂静笼罩住大地,医院里就会传来脚步声。
整齐、响亮,却没有人看见过它们的主人,而这种脚步声往往伴随着死亡。
护士长说她还是一个实习护士的时候就听见过这种声音。
她亲耳听见脚步声走进了一间病房。
第二天,病房里的人死了,体表没有任何伤口,甚至他还保持着沉睡的状态,可他的心脏却不翼而飞,就像有人伸进他的身体,摘下了他的心脏。
4
保安的尸体被带走。
从裹尸袋中冒出来浓烈的消毒水味儿,怎么也消不掉,他的神情还保持在死去的那一刻,恐惧、不解,可更多是仇恨。
护士长好像已经习惯这样的事情,喃喃说道:「今年第十个了。」
「什么第十个?」我问护士长。
她摇摇头,说不知道,让我尽快交班,我在护士站后整理着自己的东西,小安跟陈医生走过亲切跟我打招呼,询问我有关保安的事情。
我问他们:「昨天你们上的不是夜班吗?」
他们俩的笑容瞬间凝固,那整齐的脚步声又响起。
小安嘴巴一张一合,可是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她的口腔里都是血泡,牙齿已经完全脱落,只剩下逐渐萎缩的牙床。
每说一句话,就会从她的嘴里冒出脓液。
陈医生举起一个婴儿,望着我,艰难地发出声音:「带,带他出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小安终于发出声音,尖叫声跟呼叫器的声音此起彼伏,哪怕捂住耳朵,那声音也会钻进脑子里。
陈医生手中的婴儿还连着脐带,此刻却一步步朝我走来。
我从梦中惊醒,柔和的阳光照在了我的身上,我的后背已经湿透,头顶全是冷汗。
下班回去的途中,我路过保安亭,里面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年轻人。
门口的岗位表上并没有夜班保安这个职位,也没有那位大叔的照片。
难道昨晚的一切都是梦?
5
当夜班再次来临,护士长递给我一本册子说道:「这是《夜班守则》,在夜班不要相信你看见的任何人,包括自己。」
「我看过这个。」
「这是新的,每当一个人消失就会出现新的守则,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护士长说完就转身离开,她白色连衣裙下的大腿已经腐烂,似乎靠近她就能够闻到一股浓浓的腐臭味儿。
在走到转角时,她对我微微一笑,然后消失在黑暗中,整间医院也安静下来。
安静到我连自己的呼吸都能够听见。
我翻开那本小册子,里面沾染了一些血迹,已经发黑。
护士守则一:不要喝旺仔牛奶,千万不要喝旺仔牛仔,如若要喝,后果自负。
护士守则二:不要睡觉,一定不能睡觉,要时时刻刻保持着清醒。
护士守则三:遇见孕妇请及时求助七楼的医生,但请注意,不要跟穿黑衣服的医生交流,遇见他们请立马躲开,一旦被他们发现将会消失。
护士守则四:没有人会在晚上就诊,记住,没有人会在晚上就诊。
我合上守则看了一眼走廊,今天格外地安静,已经过去两个小时,却没有人在走廊上停留,所有人都是来去匆匆,当指针靠向十二点,空气似乎凝固,我站在护士站后,听见那些病房中传来恐惧的呻吟声。
脚步声响起,那些病房里的声音在说:「快睡觉,快睡觉,不睡觉就会被抓走。」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从转角处投射过来几个长长的影子,伴随着影子的还有浓浓的烤肉跟消毒水的味道。
我趴在桌子上,闭上眼睛,感受它们从我面前经过。
我感到他们在我面前停留了许久,我始终不敢睁开眼睛,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股恶心的味道消散。
我心有余悸地睁开眼睛,直起身子,没有任何人。
我松了一口气,回头,却发现几双眼睛正幽幽地望着我,它们穿着黑衣服。
还没等我做出反应的动作,我就呆呆愣在原地动弹不得,再有意识时已经被抬上了担架,我勉强抬起头,看见自己的身体还趴在护士站睡觉。
走廊里人来人往,灯火通明,没有一丝诡异的迹象。
穿黑衣的医生抬着我上了七楼,把我放在病床上。
这里很奇怪,所有的设施都很落后,就跟上个世纪的一样,医生白色的大褂被血液跟药剂熏黑。
这间大大的病房里挤满了人,在我隔壁的是小安,在小安隔壁的是护士长。
「小安?这是哪里?」我轻声询问。
她猩红的眼睛中已经看不出瞳孔跟眼白的区别,嘴巴一张一合,她指着穿黑衣的医生,整个人都散发出恐惧跟死亡的味道。
「不要相信他们,这一切都是假的。」
「找到出去的路,找不到就会一直困在这里。」通过小安的嘴型我知道她在说什么,她捂着肚子,血泪不停地流出。
一个穿黑衣的医生走了过来,用瓶子收集小安留下的眼泪。
我试探看清它的样子,看见却是模糊一片。
护士长大喊着:「找到出去的路,找不到就会一直困在这里。」
病房里的人都很熟悉,有些是我的同事,有些是我病人,我看见不远处躺着一个男人,他的裤管空空荡荡,从大腿往下已经消失。
我清楚地记得他是糖尿病,并不是很严重,可病情却突然恶化,一天后就是他的截肢手术。
小安曾经怀过孩子,发育得很好,很漂亮,已经六个月,可却莫名其妙地流产了。
这里似乎是另外一个世界,在这里受到的伤害会映射到现实生活中。
6
我的胳膊被人注射进药剂,浑身瘫软,一个穿着绿色衣服的医生走过来,从他露出的眼睛,我认出他是陈医生。
陈医生熟练地打开我的肚子,我甚至能够看见他掏出我的肠子把玩着。
「嘘。」陈医生将手指比到嘴边,示意我不要出声。
药剂的作用渐渐过去,从腹部渐渐传来疼痛的感觉,这感觉已经让我完全失去知觉,连动一根手指都很困难。
几个黑衣医生走过来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又往我的身体中注入了药剂。
在药物的作用下,我渐渐失去知觉,最后陷入了黑暗中。
7
【医生守则】
我将伤口缝合,将手术所用的工具放进托盘中,丁护士已经昏迷,换句话说她被送了回去,因为夜班已经结束。
这里的人都叫我陈医生,不仅仅是因为我姓陈,而是因为我是这里唯一一个拥有姓名的人。
从我入职这家医院第一天起,我就清楚地明白,要想在这里生存下去,必须遵守这里的规则,在医生之间流传的规则。
医生守则一:不要相信患者的话,无论他们说什么,都必须做过检查之后再下医嘱。
医生守则二:太阳下山之后,本院不接待任何外来患者。
医生守则三:夜晚没有任何人会来就诊,如有患者,请让他们离开七楼。
医生守则四:如有人捡到断手交到七楼,一定要把它缝合在患者的伤口处。
医生守则五:病人有两只手两条腿,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以及完整的胸腔。
医生守则六:办公室内可能会出现小孩儿,请不要与他们对视。
医生守则七:不能够带任何患者回家,一定不能带任何患者回家。
医生守则八:晚上工作不要跟穿黑衣服的医生发生交流,它们会带走你。
医生守则八:如被带走,请不要跟任何人交流,不要带走任何人,否则就会一定留下。
医生守则九:手术要认真专心,不要跟任何人产生联系。
医生守则十: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个守则。
这些东西被我牢记在心,不仅是我,这是所有医生心照不宣的秘密。
每当夜晚来临,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就会开启,但不要惊慌,它们对医生很友好,也仅限于医生。
我从办公室的椅子上醒来,太阳已经升起,前来换班的医生冲我微微一笑,我做过的事情他也经历过。
路过丁护士所在护士站时,她好像完全不记得昨天发生的事情,脸色苍白,捂着肚子,众人根据她的症状判断她是阑尾炎。
她本来苍白的脸在看见我的瞬间变得毫无血色,直勾勾的眼睛好像要将我看穿,用手指着我,虚弱地说道:「陈,陈医生,陈医生的手术。」
很少有人会记得我,我将手指放在嘴巴示意她闭嘴,因为它们无处不在,哪怕是白天,那些脚步隐藏在脚步之中,监视着我们每一个人。
而到了晚上,就是它们报复的最好时机。
8
很少有人喜欢夜班,除了我。
我接受了同事的礼物,并且答应跟他换班,换到夜班。
指针靠在十二点,我数着走廊尽头的脚步声,感受着它们离我越来越近,当它们在我的门前停留,我便打开门跟它们一起离开。
今天的病人之中还有着丁护士,她肚子上伤疤还没有愈合,此刻正抱着腿麻木地坐在病床上。
我配置着今天的药剂,将它们注入进丁护士的体内,小黑板上写着今天的议题:此药剂对女性生育的影响。
「你知道这是哪里?」丁护士扭过头看我,她的眼神充满了疑惑跟不解。
「医生守则十一,不要对患者产生任何感情。」我吐出这句话,观察着丁护士的反应,那些穿黑衣的医生拿着本子在一旁记录着。
它们穿着厚厚的医用服,我从来没有见过它们的样子,我只知道它们无处不在,任何人一旦进入第七层都没有办法脱身。
注射完药剂,我跟在它们身后,运气好时能够从医用服的破洞中看见它们原本的皮肤,是亚洲人的黄色。
它们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语,步伐很整齐,就跟受过训练一样,就连回头的动作都是那么一致。
我必须跟在它们身后一米的位置,不能多也不能少。
我数着距离,想着七楼前几天送进来的那个病人。
那是我第一次做这样的手术,不打麻药,不做任何处理,打开活人的脑袋,取出里面的东西,那个病人简直瘦小得不成样子,缺了一只手,眼睛如同钩子般扫过我,在我替他做手术时,他悄悄在我的耳边说道:「守则十二,夜班时如听见脚步声,请将在走廊逗留的患者立马送到保安亭,不能有任何犹豫。」
这条守则谁都不知道,包括病床上那个护士长。
脚步声停住,我想着那个病人便又往前近了一步,与它们的距离只剩下四十五厘米。
医生守则十三:千万不要破坏其他规则,否则将会永远困在这里。
它们齐刷刷回过头,剧烈的消毒水味儿冲进我的鼻子,护目镜中是黑漆漆的一片,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在我的脑中出现了蜂鸣般的响声,我知道我安全了。
医生守则十四:当耳鸣出现时,所有人都是绝对安全的。
穿过一间又一间的病房,终于到达了这次的目的地,一个窄小的房间,里面摆着两张病床。
耳鸣还在继续,并且越来越大,这代表了现在十分安全,至少是近两年来最安静的时候。
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开始观察起这个从未来过的地方。
这件窄小的病房跟其他地方很不一样,没有病人,也没有医生,很干净,干净得不正常。
那些穿黑衣的医生此刻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我甚至想要扯下防护面罩看看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长什么模样,可对死亡的恐惧还是让我停住了双手。
忽地,一股熟悉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子中,这是死亡的味道,淡淡的腐尸味儿夹杂这香蜡纸烛味儿,从走廊的尽头飘过来。
它们很惧怕这种味道,全部惊恐地挤在角落中。
一声鸡叫吓得我差点瘫软在地,我往外望去,一只巨大的公鸡将头伸进了窗户,它的鸡冠鲜艳异常,一个鸡头就占据了半个走廊。
不停有穿黑衣的医生躲进屋子,耳鸣声让我头痛不已,我捂着脑袋望着那只巨大的公鸡用尖嘴从病房中叼出病人吞进肚中,然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我从来见过这种东西,在它消失的一瞬间,耳鸣结束。
9
黑衣的医生带了一个人进入这个房间。
是那个瘦小的保安,他的断手也在。
他看见我笑笑,无视那些医生,说道:「不用太害怕,它们听不懂我们说话的。
「我知道你在做的事情,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守则十五:要绝对相信门口保安的话,他们会保护患者,带患者离开。」
「可是保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被它们给抓住。」
「因为我违反了规则。」瘦小的保安任由黑衣服绑住他的双手,并且把他装进墙脚的一个大黑箱子中。
他望着那个黑色的箱子露出了恐惧的神情,不过还是认命般喃喃自语:「在夜班不要相信你看见的任何人,包括自己。
「在夜班不要相信你看见的任何人,包括自己。
「在夜班不要相信你看见的任何人,包括自己。」
如同魔鬼般的声音在我耳边环绕,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在他的头顶上开了一个洞,很完美的一个洞。
黑衣服将水银倒进那个洞中,保安便开始了剧烈的挣扎。
手脚被绑住,他无法挣脱,可疼痛又让他不得不挣扎,随着水银的加多,保安从那个铁箱子钻了出来。
他的皮却留在了箱中,出来的一个光秃秃血淋淋的人形。
「杀了我,杀了我。」他在没有皮肤保护的肉体上胡乱抓着,任何细微的触碰都被放大百倍。「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说完这句话后,他停止了动作,跟生前一样佝偻着身子,好像一瞬间死去,被抽掉灵魂变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死人。
他放弃找回自己的皮子了。
10
【病人守则】
我从睡梦中惊醒,头顶上是除了灯什么都没有的天花板。
在这家医院,我已经住了三年。
每天晚上我都会做着不同的噩梦,这些梦很真实,在梦里有时我是医生,有时我是护士,有时也是我自己。
不管是谁,我都会去到那个可怕的地方。
不只是我,所有的病人都会去到那个地方,所有在我们之间隐隐约约流传出了保命的守则。
病人守则一:睡觉时将被子盖过头顶,十二点过后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不要下床,不要吃东西。
病人守则二:太阳下山后,无论谁叫自己的名字都不要应答。
病人守则三:如脚步声声,请立马回到自己的床位。
病人守则四:如听见脚步声来不及回到自己的床位,请不顾一切代价跑向门口保安室。
病人守则五:不要上七楼,千万不要上七楼。
病人守则六:不要跟医生还有护士产生过多交流。
病人守则七:南城本地出生的病人请不要入住本医院。
病人守则八:不要回答,不要回答,切记不要回答。
病人守则九:在进入七楼后,听见耳鸣时是绝对安全的,请在那时候不顾一切代价找到陈医生。
每当夜晚来临,指针指向十二点,护士站内的护士都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任凭病人呼叫也没有任何应答。
三年前,我只是糖尿病初期,能跑能跳,在进入这个医院治疗后突然恶化,已经到了截肢的地步。
所有人都以为截肢时我会痛哭流涕或者是陷入抑郁,可我只是感觉那条腿早就不见了,它从我的灵魂中分割了出去,现在只是丢掉了它的肉体。
我不知道那是梦,还是真实地发生过。
刚进来时,我对病人之间那些什么狗屁守则不屑一顾,什么盖上被子,什么不要应答,我偏偏要反着来。
就在当天晚上十二点刚过,我就听见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其他人都害怕地躲进被子里。
我没有这样做。
有一队穿着黑衣、脸上戴着防毒面具的医生来到我的面前,它们站在我的病床前,高高在上地看着我。
它们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话,然后将我的病床推走,将我带进了七楼。
在七楼,我看见那个一直被病痛折磨的护士长被绑在床上注射各种药剂,很多器具从她的身体上划着。
还有一些死去的人也同样在这里,他们还在遭受着生前的痛苦。
在七楼,那些穿黑衣的医生割掉了我的一只腿。
在那不久,我的病情就开始恶化,并且真的截肢了。
自那天的事情过后,我再也不敢违背规则。
躺在我隔壁的是一个年轻人,他手里把玩着苹果,听了我的话只是笑笑,从交谈中我知道他是在南城第一医院出生,并且是南城本地人,名字叫做小邱。
眼看着太阳即将下山,我恳求小邱回家住一个晚上,或者去找门口的保安。
「我从那里出来,现在要做的只是回那里去罢了。」小邱说完这句话就躺下,显然是不想跟我有过多交集。
眼看着十二点将近,脚步声越来越近,小邱竟然越来越精神,他坐在床上,用手指叠着元宝,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行李都是些香蜡纸烛。
床下有着一只大大的公鸡,安安静静,不吵不闹。
「你快躺下吧。」
「你睡吧,睡醒就可以离开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解。
在我们对话时,那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穿黑衣的医生踏着整齐的步伐,没有任何感情,我呆愣愣望着它们,几乎忘记呼吸。
再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跟小邱一起被推走。
他似乎心情很好,还哼着歌,扭头对我说道:「放心吧,这次一定能够离开的。」
我回过头,发现自己跟小邱的身体还躺在床上,在我们的身后跟着陈医生。
路过病房区时,第一张床上就躺着丁护士,她的眼睛紧紧闭着,不知道生死,曾经照顾过我的小安跟护士长已经变得麻木,抱着腿躺在床上。
陈医生看见我很意外,不过也没有过多的惊讶,只是悄悄地对我说道:「跟着保安。」
「谁是保安?」
他看向了小邱。
11
小邱是唯一一个在南城医院出生,并且在南城长大的病人。
他告诉我,进了七楼就出不去了,他是唯一一个出去的,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些婴儿正懵懂地望着我们,他们有些肚子上还连着脐带。
「我是唯一能够出去的,为此很多人消失了,所以我回来带他们出去。」小邱说完,我便闻到了一股燃烧纸钱的味道,这味道让我安心,一直存在的饥饿感也得到了满足。
那些黑衣人闻到这股味道也停下了动作。
头往前探着,好像在找寻味道的来源。
不只是黑衣人,那些没有皮的人也拖着血淋淋的躯体走了过来,他们的手在我身上摸索着,尖利的指甲刺进我的肉中,如果不是陈医生及时拉了我一把,我肯定会被他们给吃掉。
陈医生拉着我不停地跑,说:「这天终于到了。」
「哪一天?」
「所有人都能够出去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出了跟那些病人同样的话:「我待在这里很久了。」
他拉着我向人群的反方向跑去,我残缺的腿丝毫不受影响,被他带着走。
耳鸣声响起,陈医生终于停下,松了口气,说道:「休息会儿吧。」
「这是什么声音,为什么在听见它时就会很安全?」
陈医生摇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当这个声音出现时,幸运的人就可以出去。
「按照他们的说法,是外面的人在找人,当在找人时,穿黑衣的医生就会停止一切动作,因为它们害怕出去。」
「那小邱呢,他进来干嘛,他太奇怪了,这家医院不是不收本地人吗?」
「他不是人。」陈医生说完这句话,看向了人群的方向,眼里全是担忧,「只有这样,这里才会消失。」
短暂的耳鸣声结束,黑衣人开始抓捕着逃跑的病人。
病人们拖着残缺的身体想要逃跑却被抓住,黑衣人将他们塞进病房,然后打开阀门,喷出的绿色气体让病人们瞬间消失。
陈医生说黑衣人知道了他们的计划,所以它们要摧毁这里。
12
纸烛的味道越来越浓烈,几乎没有人可以抵挡得住,在凌乱的脚步声中,我听见了一声鸡鸣,
从窗户望去,一只巨大的公鸡走了过来,它将头探进了走廊里,啄米一般将散落在走廊中的病人吞进腹中。
凄厉的尖叫跟孩童的哭喊声让我几乎晕了过去。
莫名消失的陈医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手里抱着一个还连着脐带的婴儿,将他丢给了公鸡。
做完这些事情,他被黑衣人丢出了窗外,破碎的身体中流出黑色的血液。
我不受控制地跟着那些黑衣人走着,直到来到小邱身边,他已经十分虚弱,脸色苍白得跟张纸一样。
黑衣人用钢叉插住他的身体。
有人在轻声呼喊着我,我回头看去,是小安,她麻木的神情不在,冲我说道:「他出去了。」
「谁?」
「我的孩子。」
她毫无征兆地跳进了一旁的火炉,在我以为她已经死了的时候她又忽地跑起来,没有任何犹豫地扑向小邱的身体上。
小邱露出他的招牌笑容,紧紧抱着小安。
他的身体开始燃烧。
我终于明白陈医生「小邱不是人」的那句话。
他是个纸人。
表面的纸张燃烧之后,里面露出了大量的火焰,从中散发着浓烈的纸烛味道,黑衣人闻见这味道跟疯了一般冲进火堆中。
一个,两个,三个……
小邱的话在我耳边回荡:「病人守则十:当火焰出现时,请大家一定回家。」
13
我办理了出院手术,拄着拐经过护士站时,听见几个小护士说丁护士请假去其他医院治疗不孕不育,而小安跟陈医生三天前出差时不幸车祸身亡。
陈医生被甩出车外,血从他破碎的身体中流出。
小安被困在车内,被火焰活活烧死。
我回头看向南城医院,知道这里的七楼永远地消失了。
– 完 –
□ 咕咚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