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学堂上学,上得好好的,突然被一个军阀抢走去冲喜,成了他小妈。
巧了,这个军阀正是我小时候的玩伴。
又巧了,我嫁过去的那天就冲了他父亲,他当晚就嗝屁了。
01
于是我在张家不受待见,府内的人都视我为不祥之物,就连路边的狗都离我三尺远。
外面战火连天,张家在租界里一片祥和,我在屋内种花种草。
我身为当代一个女大学生,被藏在这深闺大院,又手无缚鸡之力,除了自怨自艾,好像没别的用处。
自打老爷子过世之后,府里的大姨太整天在禅房里吃斋念佛。
二姨太整天吆喝着丫鬟小厮打花牌,把府里好赌的人都赢了个遍,看门的裤衩子都输得不剩。
三姨太性格内向,羞答答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听说她喜欢看医书,她父亲就是开诊所的,炮火连天中她跟家里人失散了,那杀千刀的见她有几分姿色就强抢了过来。
说起来,我的遭遇跟她有异曲同工之处。
索性我也无趣,拿着一盘花起身前往北院,到了门口被里面的药味给呛了鼻,咳了好几下。
里头的人听到声音,出来开了门,不好意思道:「我……那个,新试的药,味道有些呛,不过效果是好的。」
我在心里想,得亏三姨太没成医生,就这个味儿,我断定她是个蹩脚医生。
新婚那天,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幸好三姨太记性还不错。
「原来是妹妹,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来给你送株花,就当见面礼了。」以后逃跑的时候千万别忘记带上我,以我的观察来看,就三姨太最靠谱,她接受过新式教育。
一来二去,我们聊得很是投缘,从当今时报聊到当时形势,又感慨自己不能投笔从戎,当真是自古书生最无用。
「素秋,大厦将倾,我们岂能安之一隅。」这是我临走时三姨太同我说的话。
夜半我思考着三姨太的话,辗转反侧,不料却看见有个人影在脱衣服,我顿时一个鲤鱼打挺,吓出一身冷汗。
「张卿言!」
说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了!是你抢我来给你爹冲喜,然后你又半夜进我房间,被人知道我可是要被浸猪笼的!
张九爷那天把我抢回府扔下了一句话:「原来是一株清丽的秋海棠,给那吊着一口气的老爷子,岂不是浪费了。」话虽是这么说,可是礼还是照着办的。
我朝着张九爷扔了个花瓶,随后又看到他的后背上伤痕累累。
张九爷朝我吼了一声:「吵什么,老子还没对你做什么呢?」
他长得真好看,比小时候好看多了,我觉得我勉强还是可以委屈一下。
可世俗伦理怕是容不下。
我被他吓得眼泪都挤出来了,张九爷于是纡尊降贵地过来哄我。那手摸到我脸上的时候,老茧都把我这细皮嫩肉给碰红了。
真糙啊。
「你装什么装,你以前在学堂都快把前桌男生的天灵盖给掀了。」
「知道就好,知道还不把我放回去!」
张卿言当时中学成绩可好了,可后来国将不国,他就消失了。
我的家里如今也就剩我一个人了。我始终相信知识能改变命运,所以即便很困难仍然坚持上学。
张卿言抹了一把我的脸,语重心长地说:「出了这个门,你小命都不保。」
我虽然怕死,可我并不想在这里了此余生。
在民族大义面前,当一只缩头乌龟更令我难以接受。先生在教书的时候告诉我,要做一个对家国有用的人。
张卿言明令禁止我们出行,外加官兵看守,连蚊子都飞不出去。
这下好了,只能陪着二姨太打牌了。
「给钱给钱!」二姨太估计是赌神上身,把把都赢,我囊中羞涩,正打算写个欠条。
大姨太话虽少,确也是个玩得开的,只不过我看着她眉眼间有着散不去的阴郁。
输钱就属大姨太给得很痛快。
「你俩干啥呢?掏钱。」二姨太数着手里的票子,催促道。
我跟白薇相视一笑:「我们打欠条可好?」
二姨太给我们翻了白眼,指着三姨太道:「老三没有,还可以理解,怎么你会没有吗?」
我何其无辜,令三姨太对我有这种想法,我本身就是一个一穷二白的女学生。
「我就是个还在上学的学生,哪来的钱?」想起昨晚那个花瓶,貌似还挺值钱的,早知道就不扔了。
「不然我们先欠着,再打几把,总不会一直输。」
二姨太这可就不干了。
大姨太难得开了个金口:「九爷可是给了你好多的聘礼,一整箱大黄鱼。你要是不方便,可以叫管家帮你换。」
顿时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我,房里确实有几大箱子,不过我没打开过,对里面的东西也不感兴趣。
原来张卿言出手这么大方,我现在是一刻也坐不住,就想回房里数大黄鱼。
奈何被二姨太拉下来继续打:「老四,来来来,姐姐允许你们欠着。」
最后我输了一根大黄鱼。
吃过晚饭我就回了南院,花也不浇水了,直奔房间开箱!
大姨太果真没骗我,一箱金灿灿的大黄鱼,一箱珍珠项链首饰。
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我要把这些都拿去存起来,要不说张卿言大方呢,够我花三辈子了吧!
02
半夜张卿言进了我的南院,我还在楼上蹦跶,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张卿言的肩膀血止不住地流,我慌了神,叫院里的姑娘去叫三姨太,并通知大姨太二姨太。
护送张卿言回来的士兵说外头的官兵把整个租界都封锁了,把医院里的医生都控制住了,这显然是在针对张卿言。
张卿言的身份有些微妙,目前属于军统,偶尔为了利益也与他们有些合作。
我看不透他。
白薇看着张卿言肩膀上的伤:「子弹的位置有些偏,需要把子弹取出来才能止血,现在的医疗器具不够,我没有足够的把握,并且需要止疼药……」
止疼药是洋人新研究出来的药品,极其昂贵,一般人是用不上的。
当然还有一些别的药物,可副作用巨大,可能会上瘾。
二姨太心急如焚:「他妈的这帮狗娘养的,我去找!」
据说二姨太以前是整个京都最有名的名角儿,戏唱得好,经常被洋人请去表演,有一二分的门路。
张卿言即便伤得很重,可我也不想二姨太去冒险,这时候出去相当于送死:「二姐现在去就是送死。」
「三姐,我看过医术,古人用的方法我们可以试试,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不能再等了。」我心急如焚。
张卿言这会儿清醒了会儿,握着我的手:「听她的,给我一块布。」
没有止疼药的张卿言疼得死去活来,除了三姨太和稍微懂一些医术的官兵当助手,我们没有一个人有那个勇气看。
天空露出鱼肚白,张卿言浑身是冷汗。
我原先也不想帮他擦身子,可大姨太发话了,我不敢忤逆她。
张卿言握着我的手睡了一觉,剑眉星目,昨天还意气风发威胁我的人,现在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看在他给我那么多钱的份上,我对着他耳朵说了一句:「人,真的不能太嚣张。」
我下楼打算给张卿言做些好吃的,看见昨晚的那个小士兵寸步不离地站在院子里,招呼他过来:「大帅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
士兵思虑良久:「昨日南大的学生不满外国政府的行为举行游行,好多学生都被抓了,带头的那个叫李一寒,现在还在监狱里。」
其中有很多文人志士,张卿言惜才,不希望他们就这么以身就义,就趁乱把几名学生给放了,遭到他们的追杀。
怪不得昨晚没见着穿军装。
我看着今日时报,心里一阵绞痛,昔日的同窗被处死的处死,被踩踏得受伤,甚至还登报发了照片让他们的家里人知道,实在是野蛮的行为。
我的能力太微弱了,救不了我的手足。
我愤怒、不甘甚至仇恨,但都无济于事。
03
早晨又下了一场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的气味。
我听着声响,大门口里有人在闹事,跟看门的士兵吵了起来。
「我们是例行检查,奸细无孔不入,我们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
我听见大姨太的声音,不卑不亢:「你们算是个什么东西,我们张大帅府也是你们能随便查的?」
我差点忘了张卿言是这里的地头蛇。
显然对方的耐心不够,想破门而入,张卿言的副官护着大姨太:「少校,你知道这里的规矩,我们张大帅从来不会惹事,如果你想打破这个规则,你要承担一切后果。你确定这是在你的承受范围之内?」
我听了一会儿,转身跑回去看张卿言,书里说强将手下无弱兵都是真的。
没成想张卿言已经起来了,正在费劲儿地穿着军装:「你伤还没好,别浪费三姨太的药!」
张卿言唤我过去给他穿衣服,我给他打领带:「我要是在这里装死,你们都被那群强盗抢了去,我上哪儿找?」
语气非常轻佻,他爹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
张卿言已是强弩之末,嘴唇还泛着白,我拿着用红玫瑰做的润唇膏给他涂上:「你别动,等下穿帮了可别赖我。」
想扮演一个正常人,难为他张大帅了。
张卿言临走前,点了点我的唇:「挺甜。」
我搀扶着张卿言往外走,这人脚底生风,我差点儿就崴了脚,他悄声地说了句:「这些年你连个子都懒得长?」
这是嫌我腿短?!
瞧见外头的洋人士兵跟张卿言的下属拿着家伙对峙,谁都不让着谁。
「是哪阵风把我们总督大人吹到张府门前?」张卿言手里捻着一根烟,我听着他话语里是漫不经心的,可眼神里带着狠厉。
那总督看起来不像是个洋人,只是打扮得像,看见张卿言开口有些谄媚:「大帅,在下本无意打扰,只是例行检查。近段时间向红会的人肆意张狂,万一躲在府上哪个角落,对大帅的安全构成威胁,可就不好了。我也是为了大帅的安全考虑啊。」
随即拿出来租界盖了章的搜查令。
「考虑?」张卿言抬脚对着那总督大人就是一腿,「我看你最近吃了洋人的饭,不仅满肚肥肠,胆子还不小,给我滚!」
我被这场面给镇住了,原来张卿言在受伤的情况下还能把一个人踹得口出血,我真庆幸中学时自己没薅他头发。
张卿言打了为洋人办事的军官,在租界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伊藤左木来当了和事佬,据说他是个小日子过得不错的东瀛人,也是杀害学生的主力,我恨不得当场就将他手刃!
他说张大帅不懂礼节,一向礼仪之邦的国度对一个绅士动手。张卿言笑了笑,说这种人叫汉奸,他教训自己的同胞从来不假借他人之手,不像你们这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最后为了化干戈为玉帛,伊藤把在租界上流社会举办的宴会请柬给了张卿言,叫张大帅一定赏脸。
04
张卿言大动干戈之后伤口撕裂,这下有的他受。
白薇火急火燎地跑来找我,想要张卿言给我的小黄鱼,我非常大方地给了她好几根,她感动得都要落泪了。
接下来的几天,租界一片祥和,警力充足,正是为了筹备租界里上流社会的宴会。
我看着请柬上的樱花,胃里一针翻江倒海,樱花在我们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绽放得如此艳丽,怎么到了这一张请柬上就看得这么不顺眼。
估计是看不得我们的东西被别人染指。
张卿言知晓这是个鸿门宴,硬是要把我带上。我犹豫了,我还有那么多钱没花完,
二姨太给我梳妆打扮,啧啧称奇地说到:「我们老四不打扮都惊艳众人,这一打扮不得了,估计九爷也很难把持得住。」
越说越离谱了。
月牙白的旗袍穿在我的身上,裁缝的剪裁工艺修身又彰显了我的身姿。我这时候才觉得我是个女人,平日里都是个女学生。
也是这时候我才明白,有一些文化是需要传承的。
大姨太嫌我太朴素,往我手腕上套了一个翡翠手镯,我在书上见过这个,玻璃种帝王绿的翡翠,太贵重了,我要把它还给大姨太。
「这是我出嫁时的嫁妆,留在我这也是无用之物。」大姨太的眼里充满了哀伤,「你今天代表的可是我们国人的形象,不可被他们瞧轻了去,也让那些洋人看看我们老百姓的脊梁,是他们神圣不可侵犯也高攀不起的。」
张卿言被我的出现给吓得喝水都呛着了,我真怕他的伤口也这么草率。
我穿着高跟鞋,走路属实不太熟练,张卿言看不惯我一瘸一拐的,就一把把我抱了起来。我低空恐高,惊得抱住他的脖子:「张卿言,你过分!」
大姨太二姨太用嫁女儿的眼神送我出门,手里还挥着手绢,捂着嘴笑。
好不容易到了车上,张卿言也没把我放下来,我就这么窝在他怀里,我耳朵脸生热,闷得快要呼吸不过来。
张卿言说我「没出息」,还趁机亲了我一口。
我骂他轻佻,问是不是对所有女人都这样。
张卿言这下把我按着亲了好久,开车的司机都不好意思瞧了。
火星怎么说,还愿意收留一些没脸见人的地球人吗?
临入场前,张卿言拍了拍我的腰肢:「宴会人多,不要离我太远。」
我没见过这种场面,由脂粉气息堆积起来的城市,整个会场布置得富丽堂皇。
这让我想起来,还上学堂的时候先生曾带我们下乡,路边的老弱妇孺吃不饱穿不暖,受伤的皮肤裸露在外,路过的官兵还踹了他们两脚,人死了甚至连一张破席子都没有。
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以往只能看到一些冷冰冰的文字,却不曾想,亲身体会竟是如此悲凉。
主持人是个法国人,带有法国浪漫主义精神的,让我们自行寻找舞伴跳一支开场舞。
我没看见张卿言,一时之间慌了神。
「女士,可否请你跳一支舞?」此人正是伊藤。
我真想啐他一口,就算全天下的男人死光了,舞伴我也不会挑你。
要是手里有一把匕首,这时候就该向他的腹部刺去,让他向他的天皇谢罪。
可是一个伊藤死去,还有无数个伊藤接手,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这时候白薇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笑泯然:「我看这位女士有舞伴了,要是先生不嫌弃……」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白薇她来这里干什么,我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给你钱你不跑路,还来送死?!
张卿言显然也搞不懂洋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握着我的手跳了一首华尔兹,说了一句脏话。
他也看见白薇了。
05
就在我们发呆时,众人纷纷跳出舞池,舞台正中央就剩下我跟张卿言,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说我们郎才女貌,绝世佳人。
要是我知道即将发生什么,我宁愿我没来过。
舞台的中央,有一张铁床,而躺着的那个人就是我在报纸上见到的人——李一寒。
日寇为了炫耀自己的成果,把浑身是伤的李一寒展现在大家的面前,伊藤在台上像极了俯瞰众生的圣主。
他们把盐撒在李一寒的伤口上,将烧开的辣椒水灌入他的嘴里,将竹签插进他的手指,将烧红的烙铁摁在他的躯体上,他晕过去就用冷水泼醒再进行电击。
这样的折磨已经超出了人所能承受的极限。
我仅仅是看了一眼,就缩在张卿言怀里。那人身体没有一处是好的,只有指尖能动弹。可日寇那些话落在我耳里,我就怎么也逃不开。
张卿言替我抹了眼泪,打了个手势告诉我:「他们会为他们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倏地,电光火石之间,不知道是谁先打响了第一枪,伊藤倒在了舞台中央。
宴会顿时变成逃难所,那些自诩上流社会的贵族四处逃窜,一个华丽的舞厅被血染红,张卿言护着我躲到安全的地方:「怕不怕?」
「你给我好多钱,我都没花,也还不想死。」
然后张卿言就说我财迷!
外头炮火连天,我跟张卿言的窃窃私语倒变成了谈情说爱,直到他把我塞到白薇车里,叮嘱白薇要是我瘦了半斤就拿她是问,我才恍然大悟——这个死男人又跟上中学一样写了情书后抛下我!
我也终于知晓白薇为什么会消失那么多天,原来她是向红会的人,来这里就是为了救她的同胞。
至于她跟张卿言的交易我不太清楚,有些事情不是我问就能知晓结果的。
我躲在地道里,好多天都没见张卿言来接我,直到有一天看见一个同志去外头采购物质回来,带了一份早报。
张家大宅沦陷,张大帅下落不明。
刹时间张卿言成了日寇和租界讨伐的人,无非就是张卿言的对抗使他们损失惨重,并且杀了伊藤的狙击手就是张九爷的人,失去了信任的合作伙伴立马变成敌人。
我不得不夸张卿言一句:有血性的好男儿!
唯独没有看见大姨太和二姨太,我安慰自己,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半夜里,我想着我的身份或许跟白薇不是一路人,张卿言是军统,我自然也算是家属,正打算悄悄溜走。
白薇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后头:「你现在出去,被发现会害了我们所有人。这里都是老弱妇孺,他们是最无助的,你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我转身回头看着白薇,她不像以前那般呆头呆脑了,浑身散发着光芒。我的先生说过,被信仰笼罩的人是不一样的。
我上中学时,曾问先生,什么是信仰?
张卿言说我是读书脑子读傻了,信仰就是心之所向。
我坐在地上说道:「我就是出来透透气,你欠我的十根小黄鱼还没还呢?」
白薇笑我:「算是你入会的经费,怎么样?」
「真贵!」入会虽然很贵,但这绝对是我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白薇告诉我,靠着我给她的那些钱,我现在在地道里还能吃上馒头,就知足吧。
06
组织对我展开了一系列的调查,就差把我祖宗十八代都调查清楚了,才给我宣誓入会,我是第成千上万个人了。
我们从地道转移到农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保证丰收才能保证前线的子民有饭吃能打胜仗。
直到中秋节的前半个月,我有了任务。白薇交代我:「为了你的安全以及同伴的安全,你的身份要极度保密,就连身边亲近的人都是不能说的。」
之后我跟着白薇在南丁格尔医院当她的助手,简单地包扎、护理病人,我也非常熟练。
直到有一天,白薇火急火燎地把我叫进手术室给她当助手,我看见张卿言躺在床上浑身都是血,我递工具的手都是抖的。
这一面恍若隔世,唯一相似的就是两次他都是受了伤,而这次伤得更重些罢了。他最好是能有九条命,不然都不够他伤的了。
租界里居住的洋人大多被战火所迫,不得不启程回到他们自己的国家,他们的军队接二连三的战败,损失不比我们少。
而我们又何尝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张卿言能接收到治疗,说明战场上的事情告一段落,这一次军统和向红会合作,给了敌人沉重的一击,也给老百姓一个喘息的机会。
整整三天,张卿言一点要醒来的迹象都没有,我看着张卿言泛白的脸,心下五味杂陈。
我执起他的手:「张卿言,你要是就这么去了,我算不算丧子啊?我没跟你爹领证,没领证的话,我应该不算你小妈吧?」
「丧偶又丧子,不知道再改嫁,会不会被人嫌弃……」
就这几句话,把张卿言给气得睁开了眼睛:「真吵,你知道老子几天没睡了吗?」
「忘恩负义的女人,整天净想着改嫁。」张卿言刚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我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了,看见亲人似的一把扑上去抱住他,差点没给张卿言造成第二次伤害,我听见他闷哼了一声。
他抚着我的腰,说我瘦了要找白薇算账,白薇现在算是我的上司,我可不敢。
我给张卿言喂了粥,又给他吃点水果,他皱着眉:「我不喜欢吃水果。」
这年头还有人挑东西吃的?能吃饱都得感恩戴德了。
「那你喜欢吃什么?」
「你。」张卿言邪气道。
我只记得我出病房门的时候面红耳赤,白薇瞧见了说我春心荡漾。
不是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少女怀春总是情。
这几天我总是陪着张卿言,不敢打听大姨太二姨太的事儿,怕他伤心。
毕竟他的家也没有了。
张卿言给了我一张票据,是他给我的嫁妆存在瑞士银行的凭证,我抬起头看着他不明所以。
「素秋,我把你抢来确实不是君子所为,可你跟我成了亲,就是我的人。」张卿言搂着我自顾自地说着。所以那天我昏了头,是盖了盖子跟张卿言成的婚?
「我没有把你栽培成坚强的人,你一见我就哭,万一哪天我真的死了,有钱你才能在这乱世中好好生活。」
他话落,轻轻地吻着我的唇。
我不懂得怎么回应,也不记得要躲,任由着他唇齿相依,辗转悱恻。
红着一张脸,我把我疑惑了很久的问题问了出来:「张九爷不是自诩给自家老爹冲喜,怎么我是跟你成了亲?」
张卿言难以启齿,不好说他蓄谋已久。
07
中秋节这天,我难得放了假,张卿言带我出去玩儿。
路过一个照相馆,里头的老板格外热情,喊我们进去拍照,新式的婚姻都是拍一张结婚照,盖公章才算的……
张卿言牵着我的手,一掷千金的架势:「拍一本儿,裱好框送到华发公馆 108 号。」
我笑得脸都僵了,张卿言撩起盖在我头上的婚纱,说我:「笑得比吃了妃子笑还甜。」
「整天在壕沟里打仗的,也能吃得到妃子笑吗?」我记得那是岭南盛产的水果,可我都没吃过。
他喜欢搂着我的腰,领我出了照相馆的门,又说我土包子。
我一时之间慌了神,看见一个日本艺伎走进照相馆,她身旁的女人不就是二姨太吗?!
热泪盈眶,原来二姨太还活得好好的,不过她看起来不认识我的样子。
张卿言叫我先不要轻举妄动,往后总有机会碰头,我暗骂他没一点人情味儿,好歹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
白薇交代我的任务是去华发公馆 88 号咖啡厅与孤狼接头。
「孤狼是我们的核心成员,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好他,明白吗?」
我自然是明白的。
此次的任务主要是刺杀一个将军田野一郎,此人的身份相貌极其隐蔽,我拿到的资料是一张照片,这个女人有些面熟。
不就是今天在照相馆偶遇的艺伎吗?她就是田野一郎中意的女人。
我又想起了二姨太,忙着赶往 88 号咖啡厅,正巧张卿言也跟着副官出了门。
咖啡厅里有包间,我敲了门,说了暗语,暗语有些难以开口:「关关雎洲,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张卿言也没想到会是我,眼里闪过惊讶,脸上的表情极其精彩,不过倒是没有不信任,一把拉着我坐在他腿上盘问:「胆子不小,学会背着我私会男人了?」
我感觉到附近杀气重重,好似别人监视了一番:「我私会我的先生何错之有?」
「是谁叫你老是夜不归宿?我只好出来寻你,没想到你连我们之前写的情书都还记得。」张卿言调换了一个位置,要是附近有狙击手,想取他性命都是分分钟的事。
搂着他肩膀的手都出来些冷汗,我可以有事,但张卿言不行。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夫人。」随即张卿言就亲了下来,解了我的旗袍扣子。为了保命,我也只有配合了。
我看他那么认真,不像是跟我开玩笑的样子,喊了他一声孤狼:「有事回去再说。」
他急不可待地把我抱上车回了公馆的住处,把我压在床上,问我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一五一十地说了,他叹息了一声:「我以前觉得我没前途。」
曾经叱咤一方的张大帅说自己没前途,我有些心疼。我只知道张家好男儿都战死了,他排第九唯独剩下他,张卿言一定背负了很多东西。
他猩红着眼抬起头:「现在我觉得我媳妇儿有前途。」
我抚着他的眼角,他的双眼是那样清澈,经过岁月的洗礼显得越发成熟:「你少来这套,要是你轻易把我扔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又把钱留给我,又说我有前途,可不就是把我排除在外了嘛。
张卿言撕扯着我的扣子,这好好的衣服被他弄得皱巴巴的,又轻易解不开。全开襟的旗袍,扣子本身就做得不太宽。
我大发慈悲般地拍了拍他的脸:「你若喊我一声姐姐,我肯定就给你解了。」
新闻里的情感类文里面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出门不比胭脂水粉,就比带的弟弟数哪个最年轻。
张卿言问我从哪里学来的狐媚子妖术,还要他说这种羞耻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随即他拿来一把剪刀要剪开我的衣裳,我服了他,这「军阀」办事总是有一股土匪强抢民女的气息。
芙蓉帐暖,一片旖旎。
我喊了一晚上疼,喊得我口都干了,张卿言都没放过我。
倒是张卿言说了很多:「上中学最后一年你还太小,我不想带坏你,也不毁了你的健康,我要你长久地陪着我,所以我有的是耐心等你。」
怪不得,在炮火来临的前夕,他从学校把我掳走。
「就疼这一回。」张卿言第二天跟我保证道。
我红着一张脸,好不容易起身:「就一回吗?」
张卿言笑得找不到北:「宝儿习惯了就好了。」
我气得用枕头打他。
08
华北战事吃紧,张卿言大病初愈又要赶往前线,临走前他嘱咐我,刺杀一事不必着急,现在还在谈判。
他跟白薇说了些悄悄话,我听不到,也不想知道,我害怕他在托孤。
我看着他上了车,转过身偷偷抹眼泪。
「胜利会属于我们的。」白薇安慰我说道。
我托了人把二姨太约出来,问她大姨太的下落,张家被抄家的哪一天,府上很多人都被张卿言安顿好了,可是只有大姨太被抓住了。
「我没什么谋生的本事,只好干起了老本行,东逃西窜的。」二姨太说起她的遭遇,她的眉眼没了当时妖娆,直到被日寇的军官看上,去当了艺伎的老师,负责传授戏曲。
说得好听,实际上却遭受了非人的对待,有一些人有特殊的癖好,我看得出来她的眼里充满了仇恨和哀伤。
她告诉我,田野一郎会在后天出席记者会,向全世界宣告华北打了胜仗。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可是田野一郎是日军培养的优秀将领,没有他日军将没有主心骨,让他们知道驱除鞑虏是我们最强烈的愿望。
我们一直再等,直到召开记者会的当天,晚报发了声明,日军大举屠杀百姓,烧杀抢掠,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拿着二姨太给我的请柬,扮做记者进入会场,白薇召集人手在暗中保护我。
日本艺伎跳着樱花之舞当做开场,随即田野一郎上了台,向大家展示他的荣耀,满身的勋章,这是杀害了多少老百姓才有的功勋。
而他身居高位,凭什么田野一郎不染尘埃?
战争是残酷的,直到他告诉各位记者,将好的一面发文,例如毒气弹这些东西不能出现在报纸上时,我忍不住发问:「既然将军您战功赫赫,为什么非要用这些卑劣的手段?」
我会说日语,口音很相似,所以田野一郎非常乐意回答我这个问题:「战争只需要胜利,不需要手段光明。」
我竟无言以对。
这次的刺杀计划被迫终止,因为门外有好多学生游行示威,打着旗号抵抗。
大街上谩骂的声音声声入耳,滔滔不绝,这片土地上从来不会缺爱国人士,但我只希望他们能保护好自己。
会后,樱花小姐想让我给她拍照,用很熟练的中文说道:「你刚才问的问题很好,我很欣赏你的勇气。」
我不屑于跟这一个国度的人有交集,甚至有些反感,大抵是他们对我们的伤害是抹不去的。
我礼貌地说了声谢谢,我看向她身后的二姨太:「听说你跟我的老师认识,你们有些话需要叙旧吧?」
我不明所以,她居然把她的休息室给我跟二姨太。
我随意寒暄了几句就走了。
二姨太有些不甘心,我劝她耐心等待。
09
转眼又快到了年底,是他们过圣诞节的时候。
我得到消息说田野一郎会去一趟怡红院,看望那位樱花小姐。
自打她来了以后便是头牌。
正好樱花小姐叫我过去一叙,白薇不许我以身犯险,可形势所逼。
「我小时候也是在这里长大的,我已经二十年没回来过了。」樱花小姐自顾自地说道,「现如今,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
既然如此,我很想问她为什么要为日本人办事。
可直到她抽出匕首向田野一郎刺去的时候,我才知道,不是什么情感都可以宣之于口。
樱花小姐当场被击毙,二姨太在樱花小姐动手时,就眼疾手快带我从侧门上了车,可对方的人手实在是太多了。
「老四,你走,我掩护你。」二姨太转身对我说。
「要走一起走。」我不想丢下任何一个同胞,开车的司机把我们带到一个拐口就下了车,「我说各位姑奶奶,你们快走。」
那不是租界里的总督大人吗?我记得张卿言骂过他。
对方有一个排的兵力,我跟二姨太并肩作战,杀一个算一个,杀两个算一双。
对方火力压制,二姨太肩膀受了伤,我真想出风头的时候张卿言来了。
田野一郎自然是被我们挂在城内示众了。
张卿言在背后教训我,说我下次万不可以这样。
他一骂我,我就说肚子疼:「没有下次了,先生。」
张卿言能回来,说明我们已经胜利了。
日军的罪行也被国际上披露了出来,被迫缴械投降。
那一天真是举国同庆的一天,天空中的阴霾尽数散去,百姓开始安居乐业。
我居然怀孕三个月了,还能到处蹦跶,张卿言老说我不稳重。
我的孩子能够出生在一个没有硝烟的时代。
这就是我们那一代人努力的意义。
(全文完)
作者:温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