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土匪头子掳了,他用剑撬开我的嘴,逼问我在想什么。
「……这匪真特么帅,不知可有婚配?」
土匪头子???
1.
我得了一种只能说真话的病,这病对我来说好极了,只因我是一个算命的江湖术士。
我靠着「算命的本事」和「只能说真话说」的怪病,在附近十里八村是出了名的仙姑。
那天我正在家里数银子,木门「嘭」的一声被人踹开了。
惊得我手一抖,银子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我横眉冷对:「大胆!哪个狗贼敢踹姑奶奶的门!」
抬头一看,我艹,好帅的男人!
门口的男人提了柄长剑,嘴角噙着凉薄的冷笑。
「你爷爷我,沈烬。」
我浑身一抖,银子掉得更多了。
沈烬,方圆百里有名的土匪头子。
煞星上门,准没好事。
我颤巍巍地蹲下去拢着银子,故作镇定地问他看卦还是算命。
他却几步行至跟前,手腕一翻,长剑就顶住了我的喉咙。
寒气逼人,剑意四射,我的脖子瞬间感觉到了刺痛和液体的温热。
吓得我心头一抖,银子也不敢要了,「好汉饶命!」
冰凉的剑尖抬着我的下巴,我顺从地抬了头,对上沈烬那一双乌如点墨的眸子。
他的眸子弯了弯,笑意不达眼底,像淬了冰,「真丑。」
我……
为了维持仙姑身份的神秘感,我头插鸡毛,脸涂油彩,是挺丑的。
「听说你会算命?还只能说真话?」
我小心翼翼答道:「是」
木门洞开,又乌拉拉进来几个五大三粗的贼匪。
他收了剑,旋身坐到桌旁,指着一个大汉让我算算。
我擦了擦冷汗,给那位大汉看手相。甫一接触,我眼前一花,「三日后,你抱着个小婴儿,笑得很开怀。」
贼匪听罢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沈烬微微眯了眼,眸中满是算计,指着旁人又让我算。
我接二连三看了好几个人的未来,头昏腿软,冷汗直冒。
「我不行了,今日不可再泄露天机。」
我拿眼偷偷觑着沈烬,他倒惬意得很,坐在椅子上优哉游哉地品着我准备好的茶果。
举手投足不像山间土匪,反而像是清雅矜贵的世家公子。
修长的手指配上天青色的茶具,格外养眼。
轻启的薄唇,沾染了清亮的水渍。温热的茶水入口,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
我没出息地也跟着吐了口口水,真是欲气极了。
沈烬的长睫一落一抬间,冰冷的眸子转向了我,吓得我赶紧移开了眼。
「你刚才,在想什么?」
清朗的嗓音,语气却像吐着红信的毒蛇,仿佛下一秒就要毒牙入体,催魂夺命。
我紧闭着嘴不肯作答。
他却慢悠悠地靠近,寒气四溢的长剑抵上我的嘴,划破了唇。
我不得不张口:
「……这土匪头子真特么的帅,不知婚配了没有,真想当他媳妇!」
沈烬……
旁的山贼纷纷笑开了,还道一声:「仙姑好胆识!」
是的,我也佩服我自己,真是色胆包了天了。
沈烬勾了嘴角,笑得一脸玩味。他把手伸了过来,非要我给他算算。
我强忍着不适,连连摆手。沈烬趁机握上了我的手,攥得很紧。
我倒吸一口凉气,惊涛骇浪般的画面扑面而来。
我浑身颤抖着,看见一个跟沈烬长得很像的小男孩,他在雨夜里奔逃,身后追兵数不胜数,仅凭一腔孤勇,跳崖求生。
我从来没接收过这么久的画面,心头狂跳,冷汗直冒。
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2.
沈烬把我带回了土匪窝,我一睁眼就看到他正盯着我,那模样活像护食的狼。
「你昏迷之前看到了什么?」
我瞬间紧张起来,我根本不会什么算命,而是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
通过肢体接触看到别人的未来,接触得越多,看得越远。
之前无一例外,但在沈烬这里出了错。那画面绝不是未来的场景,而是沈烬的过去。
沈烬忽然眯了眼,拇指抚上我的唇,碾着被剑划开的伤口,笑得恶劣。
我吃痛地张了口:「我看见……年幼的你在雨夜逃命,有追兵。」
沈烬摩挲着沾了血的拇指,一脸的意犹未尽。
我日,他好变态啊。
「你说大奎的孩子三日后会出生,你的命就先留三日,看看算得到底准不准。」
沈烬没有限制我的自由,我出了门,发现这个寨子跟我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上至八十老叟,下至哇哇幼儿,一片和谐。若不是有扛大刀的汉子守着哨楼,真跟普通庄子没什么两样。
有个大肚子的妇人笑吟吟地招呼我:「姑娘长得真俊,听说是来给我们烬哥儿做媳妇的?」
我?真俊?
我慌忙去找水,借着倒影发现脸上的油彩都被洗去了,一张小脸白得可怕。
完了,被看见模样了。
妇人说沈烬是个好人,若不是他组织人手成立了寨子,他们村早就被其他土匪踏平了。
我???他要杀我的样子可一点不像好人。
妇人扯着我跟目所能及的人挨个打招呼:「这是烬哥儿媳妇」。
末了才想起似的问我:「我是大奎媳妇,姑娘你叫啥名?」
可真是巧了,「小葵,不过旁人都唤我一声仙姑。」
小葵这个名字太久远了,恍惚间看到记忆深处的小小少年,扯着我的辫子,一声声唤我小葵花。
妇人突然肚子疼,被人抬到屋里准备生产。屋外男女老少围了不少,皆是一脸担忧。
沈烬也来了,他斜睨了我一眼,「这才第一日,看来你就是个江湖骗子罢了。」
我一时心里也没底,我所预知的未来并不是一定会发生,而是基于现状的情况下。
一旦有外力干扰,未来就会改变。
我不确定沈烬掳我回来的事算不算干扰,一直心惊胆战地守着妇人门外。
好在第三日破晓,屋里才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我回了头,见沈烬站在不远处看着我,挺拔的身躯立于晨曦之下,耀眼夺目。
3.
沈烬确认了我有真本事,对我的态度也有所改变。
他甚至搞来了金疮药,每每给我脖子上药时,都能激起我一阵颤栗。
我总觉得那摩挲我脖子的手,下一秒就会掐着我的脖子把我弄死。
缠绷带时就像被他拢在了怀里,更是吓得我心慌脸热。
沈烬挑了眉,笑得一脸玩味。
寨子借着我的能力打劫过几个富商,每次都满载而归,甚少伤亡。
我觉得这是助纣为虐,不愿开口。沈烬就会强硬地把手指塞我嘴里,强迫我张口。
从一开始的我张口说话他就拿开,到后来我话都说完了他还依依不舍。
娘的,真是越来越变态了。
他常年习武,指腹有薄茧,说话时难免碰到,真是令人生气。
大奎媳妇看不下去,找到我说打劫的富商都是为富不仁家财万贯的,这点钱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
沈烬让我算算他半个月后的打劫成不成功,我摸着他修长的手,陷入画面里。
月夜,花灯,小桥,流水。
我看到沈烬在避开熙攘人群的暗处,揽着我,深情拥吻,久久不分。
画面太过惊悚,吓得我直接退了出去。
我去,我和他?这怎么可能?
沈烬见我面色不对,又不肯开口。眼眸微眯,噙着冷淡的笑意,勾了手指朝我伸了过来。
我慌忙捂住嘴巴后退两步:「我说我说。」
「我看到你穿着华服在城里看花灯。」我咬着唇,没再继续说。
我的病是不能说假话,所以真话说一半也不算错。
沈烬狐疑地看着我,终是没说什么。
虽然已经相处月余,但他对我的信任仍旧只有一点点。
很快我就知道我们为何会出现在城里。
大奎的孩子生病了,小宝宝蔫蔫的,不吃不喝,只能去城里找大夫。
沈烬陪着大奎夫妻一起,临行前他越过人群看了我一眼,对我招了招手。
「过来。」
分明是风姿卓越的人,非得面色不善地对我。真是令人头疼。
马车内大奎媳妇抱着孩子同我说话,一句「烬哥儿媳妇」脱口,吓得我赶忙看向沈烬。
平日里她们总爱叫我「烬哥儿媳妇」,我说我不是。
她们却说:「现在不是,那以后也不是了?」
我不知道以后是不是,所以「不是」两个字可能是真,也可能是假。让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她们反而权当我害羞承认了。
索性我极少跟沈烬同时在人前,他不知道,我就随她们去了。
结果此时被抓个正着,尴尬得我头皮发麻。
我拿眼觑着沈烬,他正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一点反应也无。
不知是浑不在意,还是不愿在熟人面前露出狠戾的一面。
临近了,沈烬交代说:「我是做酒楼生意的,你是我内人,我们这次是来求医的。大奎夫妻则是马夫和奶娘。」
又掏出了衣物让我们换上。
我跟大奎媳妇在车里窸窸窣窣地换好了衣物,「好了。」
车帘一撩,一道青色的身影跃了进来。我眼前一恍惚,差点没认出来他。
沈烬青衣玉卦,一身儒雅,连脸上都换成了温柔和煦的笑意。
我暗暗道一句「色令智昏」,移开了眼去,不敢再看。
等到了城门前,才明白他为何此番作为。
城门口设了关卡,一旁张贴了许多画像,其中就有沈烬。
那画像中人眉眼带了狠戾,嘴角挂着邪气的笑意,得有六七分相像。
我又看了看正在接受盘问的沈烬,这一副清雅疏离的模样,任谁见了不得称一句君子端方?
不怪守卫们认不出来,搁我,我也想不到。
他半遮在我身前,挡住守卫的目光,「这是内人,她自幼体弱胆小。」
虽然知道是假的,但这一声内人还是唤得我面上发热。
进了城,直奔医馆。
大夫说宝宝问题不大,只是太小了,需要他好生调理些时日。
我们只能在城中寻个客栈住下。
在城中住的些许时日里,沈烬对我呵护备至,鞍前马后。
我下车,他伸出手来搀扶。我喝茶,他立刻唤店家上新的。连我无意识多看两眼的首饰,他都当即买下,眼都不带眨的。
仿佛我真的是他放在心头的美娇娘。
我嘲讽他真的会演,不去做细作可惜了。
他却笑吟吟地看着我,一双眸子又黑又亮,柔情似水,泛着潋滟波光。
「娘子如此说话,可太伤为夫的心了。」
许是他低醇的嗓音太过温柔,戳得我心头一慌,半晌没说出话来。
4.
那一日我们正在去医馆的路上,见城中守卫格外多,还拦着路人对比画像。
我心头一跳,这玩意不会是来抓沈烬的吧?
我悄摸摸地往沈烬那边贴近了些,只祈祷逃跑的时候他能拉扯我一把。
沈烬有所察觉,扭头看了我一眼,露出了安抚的笑意。
守卫拦住了我们,对比了画像,我这手心都吓得出了汗。
就见守卫果然朝我们过来了,沈烬笑容微滞,虚虚揽了我一下。
「方家小姐,请随属下回去吧。」那守卫走到我身前行礼。
一句「方家小姐」唤得我心跳如雷,四肢发凉。
还未做反应,远处有人传信:「找到了」。我身前的守卫狐疑地望了我一眼,拿着画像走了。
我佯装镇定地去了医馆,又回了客栈。
门一关,沈烬施施然地朝我走来,面上的温柔笑意也褪了个七七八八。
我就知道定是瞒不过他。
「他们说的方家小姐,是你?」
我松了口气:「不是。」
沈烬挑眉,冷淡淡地问:「真话?」
时至今日,他果然还是不信我的。
我咬了咬牙:「沈烬,我是男人。」
沈烬的脸上先是从玩味,继而转为错愕。因为我说这几个字时,边说边呕血。
我拿手托着下巴,接着溢出的鲜血。
「我说假话,便会呕血。现在你信了吧?」
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像在暴怒的边缘,又像是哑火的瞬间。
沈烬拿了帕子给我擦拭,动作一点也不温柔,像是发泄怒火般的,蹭得我的下巴生疼。
末了,他气得都摔了帕子。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好气的,差点被擦破皮我也没生气。
他冷静冷静,又说:「有件事摆在我面前,我不知该不该去做。需要你算算我一年后会如何。」
我生平有三不算,一不算胎儿性别,二不算他人生死,三不算久远之事。
我自是不肯。
大概是没想到自以为养熟的兔子,突然挠了自己一把。
沈烬脸上的笑意冷了下去,他掐着我的下颌:「是我最近对你太好了?」
我实话实说:「这种阶下囚的好,给你你要不要?」
沈烬脸色越发难看:「阶下囚?」
我不理他,他反而咧嘴笑了,眼神又疯又野。
「那你就该有沦为阶下囚的自觉。」
说着把手指摁在我的唇上,逼问我:「为何不算?」
我脸上发白,一句话说得心惊胆战:「若要算久远之事,握手是不够的……恐要有……肌肤之亲。」
沈烬的脸上出现片刻空白,摩挲着我唇瓣的手也倏地缩了回去。
我???
我不禁都气笑了,怎搞得我好似女流氓?我一时恶向胆边生,朝他贴近了些:
「你要算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们做仙姑的泄露了太多天机,这报应难免会落到亲近之人身上,就看你承不承受得起。」
沈烬拢了拢袖子,恢复成那冷心冷脸的模样,斜睨了我一眼,没再作声。
我看着他的冷脸,想着这才对嘛,否则天天对着那张能溺死人的脸,红鸾星动,色令智昏。
到黄粱梦醒之时,谁能受得了?
5.
入了夜,沈烬邀我出去逛花灯。
我回忆那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直接拒绝。
他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一脸玩味,「阶下囚有拒绝的权力?」
我只得老老实实地跟在沈烬身旁,料想如今这势如水火的关系,他应该不会对我下手吧?
我心中有事,花灯自然逛得潦草。又思及白日里的守卫和画像,更是焦躁不安。
忽然察觉到一股宛若实质的视线,我抬头望去,霎时心头一凉,四肢发软,几欲站立不稳。
不远处的茶楼二层,有人临窗而立,他的视线越过繁灯人海,直直望向了我,将我灼烧洞穿。
疯子,难道真的是这个疯子在找我?
我当下只想拔腿就跑,晃神之际看到沈烬,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拽着沈烬的衣领,踮起脚尖亲了上去。
沈烬想避开,被我一句「给你看未来」阻止。
我按捺住悸动的心脏,屏神去看。
我看到沈烬血肉模糊地躺在一个昏暗的空间里,他瞪着眼睛,面色灰白,显然死不瞑目。
我从画面里退了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烬。他这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会死呢?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你死了……」
我还要再看,只要看到沈烬因何而亡,就能提前避免了。
我攥着沈烬的衣领,又踮起脚。
沈烬却偏过了脑袋:「你今天看太多了。」
我双手捧着他的脸,强硬地掰了回来,贴了上去。
我又开始浑身颤抖,冷汗淋漓。沈烬想离开,却被我抱住了脑袋,按得死死的。
我用力地看用力地看,终于顺着沈烬的目光看到了对面站着的人。
先是精美的珍珠绣鞋,接着是上好锦缎的衣裙,最后一张明媚却又阴狠的脸。
我一个激灵,猛然退出了画面。
……那是,我的脸。
多重刺激让我头晕眼花,浑身无力。余光瞥见茶楼那人铁青着脸,拂袖而去。我笑了。
沈烬面容古怪地看着我:「你这笑,是因为轻薄了我,还是因为我要死了?」
我……
这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只能说:「自然不是因为你死了。」
沈烬的脸上出现一丝不知所措,继而转过头去,不再看我。
他好像对他会死这件事一点也不在意,我也不敢说。
我不确定说了以后他会不会直接杀了我,以绝后患。
我也不知道他的死为何与我有关。
一时间心乱如麻,如坠迷雾。
回了客栈,忽然听人说道:「少爷已经寻了五年了,这次听说有消息,更是亲自过来了。那方家小姐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能值得少爷惦记这么多年?」
我心头一凛,佯装镇定地往前走,却被沈烬攥住了手腕:
「方家小姐果真跟你没有关系?」
我紧闭着嘴巴,无法张口。
我不是什么方家小姐,可如今我也无法说跟我没关系。
沈烬眉头轻挑,神色了然,他咧了咧嘴,笑得嗜血又轻狂。
「你先回寨子,我去办点事。」
说罢他转身,走进了夜色。
6.
寨子里还是一片和谐,旁人真以为沈烬去办事了,只有我焦躁不安。
我等了一天两天三天,还常常爬上哨楼眺望,一待就是大半晌。
寨子里的妇人笑话我「思夫心切」,我也只能咬牙认了。
可是沈烬一直未归。
那天我刚刚入睡,寨子里突然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
我起身查看,竟是官府绞匪!
寨子里的老弱妇孺太多了,沈烬又不在。大奎组织人手抵抗了一阵,奈何这次来的都是精锐,只得跪地投降,请官兵放妇孺一马。
我看到大奎媳妇被士兵抓了出来,动作粗暴,怀里的孩子差点抱不稳。慌得我跑过去赶忙扶住。
房屋燃烧的热浪燎着肌肤,尘土混着血腥味直冲鼻腔。
我和寨子里的妇孺们一起屈辱地跪着,等待着官府的审判。
我摸着大奎媳妇的手,看到她和旁人都还安然地在废墟般的寨子里。
还好还好,没有性命之忧。
「咯吱、咯吱。」
随着沉稳的脚步声,一双皂靴停在我面前。视线里的衣摆是上好的锦缎,上面用金丝绣线细细地绣着繁复的花样。
这个人的身份一定很尊贵。
「抬起头来。」
连声音都带着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傲慢。
我不想抬,一旁冲出个士兵掐着我的下颌,强迫我抬头。
他看清了我,我也看清了他。
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他神情晦涩地看着我,在忽明忽灭的火光里,像夺命的罗刹。
他忽然出手,长刀出鞘,一把就斩断了士兵掐我下颌的手,热血迸溅了我一脸。
士兵哀声嚎叫,很快被人拖了下去。
我被这突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继而通体发寒,四肢发软。
薛林渊,他才是真正的疯子。
薛林渊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小心翼翼地拿帕子擦拭着我脸上的血渍。动作亲昵,肌肤却不敢与我接触半分。
神情专注得仿佛妇孺的求饶声,下属的请示声,都统统与他无关。
良久,他对我说:
「小葵花,我来接你了。」
薛林渊隔着帕子牵着我,眼神冷冷地扫向四周:
「都杀了。」
话音落,寒光起。
我一个激灵,猛地抓住他的胳膊,脱口而出:「不要!」
薛林渊眯着眼睛看着我,笑了:「小葵,你说过你再也不求我的,你食言了。」
我一时语塞,我娘去世之前,我曾苦苦哀求他拉扯一把,甚至给他下跪。
他却拒绝了,说我娘没了,我便只有他了,会更加乖乖听话。
那时我才终于认清,薛林渊真的是个疯子。
赌咒说此生绝不会再求他。
薛林渊这个疯子,他就喜好打碎别人的傲骨,把人踩在泥潭里。
他甚至高兴地哼了两声:「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就放过他们。又或者……」
薛林渊略一停顿,眼中满是戏弄:「怎么,不问问第二个选择?」
我收了手,直言道:「我有第二个选择?」
他意兴阑珊:「小葵,你现在无趣得很。」
「谢谢,你也更疯了。」
7.
薛林渊把我带了回去,给我绫罗绸缎,给我珠宝首饰,让武婢每天给我打扮得花枝招展。
他故作深情地望着我:「小葵,以前是我不懂怎么对人好,以后我会好好对你的。」
我忍不住嗤笑:「不,你可太懂了。」
我娘是外室,我的身份不光彩,故此没少受其他孩子的欺凌。
小孩子的恶,是真的恶。他们不会像大人那样有所顾忌,会想着律法,他们只觉得好玩,有意思,无所顾忌。
我娘性子绵软,我受了欺负无处诉说,久而久之心理都快出了问题。
那日方相嫡子方桢来了兴致,带着他的狐朋狗友非要让我给看未来。
我年小体弱,看了两三个人就心慌发抖,冷汗淋漓。可是他们不管,他们只觉得很开心。
我濒临崩溃,几欲发疯,甚至以为自己会死!
但薛林渊来了。
十三四岁的年纪,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涩。他背光站着,人畜无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真有趣。」他说。
他抽出了匕首,抵在方桢露出的胳膊上,笑眯眯地对我说:「要我帮你杀了他吗?」
我还没说话,匕首已经划开了方桢的胳膊,鲜血淋漓。
方桢又哭又喊,都吓傻了。
彼时的我并不知道,只要我点点头,薛林渊真的下得去刀子。我只觉得大仇得报,痛快极了。
最终我摇了摇头,他放走了他们。
薛林渊擦拭着匕首上的血渍,「我可以一直保护你,只要你乖乖听话。」
没有人保护过我,我渴望有人保护我。
从那以后,他带我打马游街,看尽长安花。我对他言听计从,戏弄旁人。
他编织了一场美妙的梦境,让人不由得沉醉其中,不愿醒来。
直到我娘病了,要死了,我去求他,甚至给他下跪。
他只是高高在上地看着我,惊讶于我的异想天开。
「你不过是我逗乐的小玩意儿,要听话才是。」
他是权贵,我是蝼蚁,云泥之别。
我才知道,我拿他当救赎的神祇,他当我是逗趣的乐子。
听我如此说,薛林渊的表情微变,他拿起了珠花为我簪上,行动间肌肤却不敢沾染我半分。
呵,他怕我读他的未来。
「待回到长安,你就安安心心地做方家小姐。过些许时日我就会上门提亲,可好?」
透过铜镜,我不由面色古怪地看着他,惊讶于他竟然要娶我,娶一个他眼中的「逗趣的乐子」。
「我有的选?」
薛林渊笑了,势在必得:「你明白就好。」
回长安的路上,薛林渊对我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形影不离。
我睡觉,他在外间守着,我吃饭,他在一旁托腮看着。
婢女们私下八卦时,一个个艳羡极了,各种称赞薛林渊情深不移,难能可贵。反倒是我不知好歹,成天没有好脸色。
我的心头可真是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连用膳时也没忍住朝薛林渊摆了脸色。
结果第二日,那几个八卦的婢女全都消失了。
我心里发寒,已经猜到了婢女的下落。薛林渊没有变,还是视人命为草芥。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只得收敛自己,装得无欲无求。
8.
薛林渊把我送进了方家,对外宣称方家小姐养病回来了,而且即将跟薛家联姻。
我是当朝方相外室所生,哪里有资格称一声方家小姐。
方相说他这一生不贪财不图名,不贪杯不好色,一心只想报效朝廷,匡扶社稷。却偏偏酒后失德有了我。
我听到这话都笑傻了,这种鬼话也就说给旁人听听。若果真如此,为何常来我娘的小院?
当年我连进入资格都没有的方府,现在反而把我当贵人一样。
哦,说起来我也是进过方府的。
在某一天,方相把我和我娘扔进了地牢。
地牢潮湿阴暗,我娘苦苦哀求他放我出去,我太小了,待久了会生病的。
方相却逼问我娘接近他到底有什么目的,背后主使是谁。
原来他知道了我有预知能力,女肖母,他认为我娘也有这能力。
他与我娘同床共枕许久,肯定泄露了很多秘密出去。
我娘只会哭着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懂。
我也不懂我娘,为什么还要对这个薄情的男人抱有幻想?我冲他喊,冲他嘶吼,却连他的一个眼神也换不到。
最后他好像失望极了,对手下招了招手。
他们开始对我娘用刑,一天,两天,三天……
那时候我竟然还期盼着薛林渊来救我们,着实可笑。
后来我娘死了,死在一个无月的夜里,死在充满腐朽味的地牢里。
我忽然一个激灵,猛然想起沈烬未来死去的那个地方,好像就是方家地牢。
我心头狂跳,一时思绪万千,犹如乱麻。难道沈烬的死,真的跟我有关?
9.
长安沈家设宴,邀城中达官贵人。
说是多年前巫蛊祸乱而惨遭灭门的沈家,其实留有遗孤。
新帝继位后为沈家平反,为了弥补更是扶持了沈家旁支,令沈家成为长安新秀。
而现在沈家遗孤回来了,这些无上殊荣自是该还给真正的沈家家主。
我一听姓「沈」的就心脏突突直跳,脑子里沈烬的音容笑貌挥之不去。
故此方夫人提出要带我去赴宴时,我也没拒绝。
方夫人虽看不惯我,却还得借此机会带我去露露脸,好坐实了方家小姐的身份,才配得上薛林渊,才能让旁人知晓两家联手了。
世家大族的那点龌龊事,聪明人谁不明白?
也有不聪明的,比如拦住我的这位。
她趾高气扬地自报家门:「我是许家千金,薛林渊的表妹。就是你占了表哥的正妻之位?」
我真的真的很讨厌这种上位者的傲慢,故作绿茶地说:「我不想要,可你表哥非要给,唉,真是头疼。」
许小姐大概被人吹捧惯了,一时气急:「你胡说!肯定是你家逼他的!表哥对我那么好……他喜欢的是我!」
会喜欢疯子的人,大概是个傻子吧。傻子少见,我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许小姐被我看得有些恼羞成怒,招呼着她的小姐妹,一人暗讽我一句。
我被人找麻烦,多的是人喜闻乐见。方夫人跟着其他夫人在一旁赏花,恍若未闻。
方桢也带着他的狐朋狗友过来凑热闹:「呦,这不是我的好——妹妹吗?才攀上薛家的高枝,这就开始耀武扬威了?」
我冷笑一声:「你若是看不惯,大可劝劝方相不接这亲,就看你的话有几斤几两了。」
方桢面上挂不住,刚欲说话,忽然周遭声响一滞,落针可闻。
我也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就见满眼翠绿之中,一人分花拂柳,翩然而至。
端可称得上玉山将倾,青竹瘦影。
果然是沈烬,第一次读取他雨夜逃亡时,我就料想他不简单。
片刻安静后,周遭又响起小女儿家羞怯的讨论声,隐约可闻「沈家郎君真天人之姿」「不知可有议亲」等话语。
我知道沈烬生得一副好皮相,却没想到这副皮相拾掇拾掇竟然能美成这样。
他如水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了我,朝我笑了笑,言语亲昵:「小葵,在说什么呢?」
周遭一阵倒吸凉气。
众人的目光在我俩之间来回扫射,惊疑不定。
我不想嫁薛林渊,也不在乎方家的名声,故此没什么好避嫌的:「一点有趣的事,你若想听,下次给你说说。」
沈烬朝我招了招手,示意跟上:「这边来吧,现下就想听。」
我跟着他左拐右拐,走到一处偏厅。
沈烬打量着我:「全须全尾,还长肉了。」
我也打量着他,想着外界的传闻,想着他幼时的雨夜奔逃。
他家因巫蛊骗术而灭门,怪不得第一次见我时敌意那么大。
现在沈烬放下了敌意,一脸调侃:「短短数日不见,不但摇身一变,麻雀变凤凰,听闻还要成亲了?」
当初我是他的阶下囚,心里不痛快,处处跟他赌气。如今这番田地再见,反而生出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之感,分外亲切。
「短短数日不见,土匪头子变世家公子了?」
沈烬苦笑,竟然坦诚地说了他的事。
原来新帝虽然为沈家平了反,可当初灭沈家满门的黑衣人却至今未找到。
沈烬认为那样行动迅速,人数众多,行事狠辣的队伍,绝不是普通人家养得起的。
很有可能是某个世家大族。那么他要报仇雪恨,就绝不是杀两个人那么简单了。
我朝他拱拱手:「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开口,义不容辞。」
沈烬轻笑出声:「那如此大恩,本公子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话音落,惊得我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清隽的面容上,一双眸子弯弯,氤氲着缱绻情意。
我一时面上发热,心慌意乱,老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你这,可不兴使美男计的。」
沈烬又笑:「好使就成。」
我很肤浅,就看脸,自然是再好使不过。
10.
沈烬好似故意跟薛方两家作对,常常下帖邀我游玩。
他是受新帝赏识的长安新贵,一时风头无两,方家不好抹他面子,又或许方家也打着跟沈家联姻的念头,故此我赴约从未有人阻拦。
带我游湖时,我赏景听曲儿,他处理事务。
带我去酒楼时,我大快朵颐,他处理事务。
带我逛沈府时,我卧榻补眠,他处理事务。
我在吃喝玩乐的路上,他在处理事务的路上。
我从美人榻上悠悠醒来,见他坐在长案后,正幽幽地盯着我看。
我下意识地发问:「我打呼了?!」
沈烬面上霎时五彩缤纷,倒是一旁的护卫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招手让我陪他走一走。
沈府很大,人却很少。
我们在小径中行走,沈烬突然说:「我可以想办法让你不嫁薛林渊。」
我摇了摇头,若说城中勋贵,逃不脱薛家。若是我能与薛林渊有肌肤之亲,必能得到很多秘密。
「这是薛方两家的联姻,你阻止不了。而且我以后就可以知道两家的密谋,岂不快哉?」
沈烬神色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你当真如此想的?」
我不明所以,点头称是。
沈烬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一年后就是我的死期,若我在去世前还没查到幕后之人该如何是好?」
我说:「那就晚点死。」
我给沈烬细细说明了我的预知能力。
简单来说,就是我看到的未来并非一定会实现。就像他掳我回寨子,结果引去了薛林渊,害得寨子被烧。
这种因兰絮果很奇妙的,我不知道我加以干扰后,是改变了未来,还是奠定了未来。
我终于敢坦诚地告诉他说:「那日的画面里,除了你死在方家地牢里,我还看到我也在,看样子似乎是被我害死的。」
沈烬突然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望着我:「是不是再看一遍,就能知晓更多细节?」
他的目光太灼人,我心头一慌,小鹿乱撞,下意识木木地点了点头。
沈烬抡着我的脑袋就亲了过来。
风过鸣竹,倦鸟归林。
华灯初上,日落无声。
良久,沈烬喑哑着嗓音,低声问我:「看清楚了么?」
我老脸一红,嗨!光顾着享受,忘记看了。
沈烬轻笑,柔声说:「那再看一次?」
我……
反正如此五次三番,还是没能看成功。
11.
尽管沈烬多次相邀,我的名声也一坏再坏,却还是阻止不了薛家娶亲的进度。
三媒六聘之后,也就到了娶亲的日子。
虽然方家认为我只是薛方两家联姻的棋子,却还要给足薛家面子,该有的嫁妆一样不少。
我盖着红盖头老实坐着,忽然喜婆慌慌张张地进来:「来了来了,来了两支队伍。」
方夫人腾一下站起来:「什么叫两支队伍?」
「是……是沈家郎君也带了迎亲队伍来。」
我心里咯噔一声,掀了盖头跑了出去。
大门前,沈烬一脸喜气,频频朝围观之人拱手道谢,反观薛林渊一脸铁青,寒气逼人。
「沈烬,你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和薛方两家作对?」
「薛兄哪里的话,我跟方家联姻又怎成作对了?」
虽然双方都心知肚明,但为了面子也不能拿到台上来撕扯。
一时间场面僵持不下,剑拔弩张。
看热闹的许家小姐眼尖瞅到了我,挤了过来一脸兴奋地说:「啧啧啧,长安城少女心中的两大完美郎君在抢你诶,这不比话本子都刺激多了?」
我斜睨了她一眼:「你就这么想看你表哥笑话?」
她摇摇头,倒也诚实:「非也非也,这沈家抢了亲,我表哥的正妻之位不就空出来了嘛。」
这一点,她又不傻了。
那边沈烬一脸春风得意,抖了抖袖子,从里面掏出个明黄卷轴来。
此物一出,哗啦啦跪倒一大片。
「真是不巧,这圣上早早就为我们赐了婚。我本以为你娶的是旁的方家小姐,谁承想偌大个方府,竟只有一位。」
方夫人闻言脸色铁青,至于方相为何没有庶出子女,她再清楚不过。
薛林渊再怎么狂妄,也不敢明着违抗皇命。
「姻缘之事讲究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小葵又不是物件,我们不若让她自己选?」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纷纷把目光移向了我。
我忍不住冷笑,「小葵不是物件」这话,明明薛林渊最没资格说,偏偏他还说得冠冕堂皇。
虽然很想去薛家探查消息,我一时有些踌躇,见一身喜袍意气风发的沈烬,正遥遥望着我,他的目光中有欣喜,有笃定,还有我,也只有我。
我娘临去前,说她这一生太傻了,希望我不要赴她后路,找个如意郎君。
那一瞬间,我好像明白了「如意郎君」的含义。
我上了沈家的轿子,沈烬招呼着抬嫁妆的跟着他走,长长的队伍「吱呀吱呀」地抬进了沈府。
我掀了盖头,不明所以地问他:「你此番行事作甚?」
沈烬收了笑:「那么多句烬哥媳妇儿白叫的?我沈某人还没沦落到需要媳妇儿入虎穴的地步。」
一句「媳妇儿」给我叫愣了,还想再听,他却像是用完了所有的勇气,耳尖发红地连连拒绝。
我逼迫不过,只能自个多回忆几遍。
晚间数着方府给的嫁妆,贪财的不贪财的都沉默了。
我不由得给沈烬竖起大拇指:「了不起,抢亲不忘记嫁妆。」
沈烬目光幽幽地望着我,别有深意。连说话声都放柔了,带着刻意撩拨的意味:
「我是土匪头子,抢人抢物最在行了。」
我老脸一热,熄灯上榻。
12.
我跟沈烬朝夕相处后,才知道他的处境有多艰险。
下毒,暗箭,刺杀他的方法层出不穷。
他说有世家大族派来的,有沈家旁支派来的。只要他死了,沈家的荣华便会回到旁支手里。
沈烬苦笑地问我:「权势富贵就当真这么重要?重要到可以草菅人命?」
我告诉他:「不,并不重要,至少对我来说不重要。」
沈烬带我进了宫,我这才知道原来新帝体弱,沉疴痼疾。
他看起来很是消瘦,像个没什么脾气的谦谦君子。
新帝坐在长案后打量着我:「朕托沈卿遍寻能人异士,没承成想好不容易寻到一个,他还给藏私了。」
沈烬咳了一声,脸色不自然地发红。
「耽误些许时日,是臣该死。若不先娶了,臣怕您一时兴起给封个妃。」
新帝一脸无奈:「朕如今这副身子,何苦再拖累良家女子?」
两人你来我往,关系自是不一般。
新帝又对我招了招手:「朕请你来是想让你算算,朕还有几日好活。」
我走上前去握住新帝的两只手,眼前一花,就看到了国丧,还有宫变。
我退了画面:「臣妇斗胆直言,圣上寿命已不足三月。」
此言一出,落针可闻。
良久,新帝才长叹一声:「创业未遂而中道崩殂,大好河山,又该起多少纷乱。」
他们议事议了好久,久到太子过来请安。
八九岁的小太子老成持重,却掩饰不了眼中的好奇:「你是何人?」
「我是个算命的江湖术士,小殿下可要算算?」
「好吧。」
小孩子心思单纯干扰少,能看得比较久远。
我握着他的手,看到小小的他在上早朝,朝堂已经没有了奸相,众多官员齐心辅佐君王,一片和谐。
可官员里,没有沈烬。
这件事像一块大石,沉重地堵在我心里。
新帝已经油尽灯枯,没人能阻止得了国丧,也没人能阻止得了宫变。
我用着我本就不大的小脑瓜使劲想,终于想出个办法。
沈烬前脚出门,我后脚也出了守卫森严的沈府。
还没走出多远,就如预料的那样被薛林渊掳了去。
别院里,他好整以暇地望着我:「小葵,你进来了,就别想再出去。」
我有意惹怒他,说话尽往他痛处踩:「沈郎会来救我的。」
薛林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他不会。他已经落入圈套,死期将至。」
他的话让我不寒而栗,我无从知晓沈烬是真的落入圈套,还是将计就计。
「疯子,你真是个疯子。」
薛林渊气急反笑:「你说我疯?沈烬他比我更疯!他以为就凭他联系的那些寒门,以为皇帝站在他那边,他就能与世家大族争斗?」
我知晓沈烬所行之事万分艰辛,他不只是要报仇,他还要颠覆世家的霸权,要将高高在上草菅人命的权贵拉下。
「粉身碎骨我也甘愿陪着!」
薛林渊表情恼怒又痛苦,表情痴狂,「小葵,我们以前明明那么好,为什么现在你非要跟我作对?」
他还在问我?着实可笑。
「你以前对我言听计从,你一定是心悦于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薛林渊发了疯一般,一直逼问我。
我笑得嘲讽:「对,我心悦你,我心悦你,我心悦你。」
我一边说一边吐血,血腥味和铁锈味充斥着整个口腔。
薛林渊慌了,他伸出手想捂我的嘴:「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惊慌失措,料想当真心神失守。
我一把握住他的手,屏神去看,就看到他率大队人马在月夜进了皇城东门。
而与之对应的,是沈烬持剑独守。
我不由得心惊,这哪守得住?
薛林渊察觉到了,猛地甩开我:「你偷看我将来?」
我抹了把嘴角血渍,笑了:「是的,我已经看到了。」
他双目通红,怒不可遏:「你为了沈烬,不惜伤自己身子惹怒我?好好好,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说罢他拂袖而去。
13.
我联系到沈烬安插在薛家的探子,让他把消息传递出去。
那一夜皇宫起了大火,照亮了半个天空。喊杀声震天,刀剑声铿锵。普通百姓只能关紧了门窗,掩耳躲在家里。
任谁都知道这一夜过后,朝廷就变了天了。整个长安城,恐怕都无人能入睡眠。
我猛然想起幼时逃出方府的那天,也是城东忽然起了大火,听闻出了灭门惨案。
方相被连夜喊去了宫里,整个方府上下人心惶惶,我也是趁这机会逃跑的。
说起来,那日应该就是沈家的案子,而我和沈烬,也是同一天逃亡的。
喊声渐消,天光乍破,一切皆成定局。
院门「哗啦」洞开了,薛林渊浑身是血地站在门前。
一股血气直冲脑海!薛林渊?怎么会是他?那沈烬呢?
我浑身发寒,不敢再细想下去。
薛林渊看到我眼睛一亮,大步朝我走来:「沈烬死了,快跟我走!」
我摇着头慌忙后退,还未张口,院墙门口忽然围满了弓箭手!
一个陌生的将领一声令下:「别让薛贼逃了,放箭!」
箭雨铺天盖地而来,我从未感觉到死亡离我如此之近。
我睚眦欲裂,却在极度的恐慌之下,动弹不了半分。
忽然一道黑影扑来,血腥味直冲鼻腔,被薛林渊抱了个满怀……
我脑袋空空,傻愣愣地看着他。
薛林渊后背插满了箭矢,他口中吐着血,眼神却从未有过的温柔。
满是鲜血的手颤巍巍地举起,擦了擦我的脸:
「这泪是为我流的么?」
我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救我?
混了血沫的话语,含糊不清:「对不起,小时候是我错了。」
我听不懂,我应该是听错了,疯子怎么会认错呢?
他撑不住了,身子摇摇欲坠,我无力搀扶,与他齐齐跪下。
薛林渊扯了个难看的笑脸:「这算不算,我们拜过天地了?」
我喃喃出声:「疯子,你真的疯了。」
他似乎还想抬手,却无力了,「不哭了,我死了,你该开心才是,最后听我一次,乖,笑一个。」
他说得对,我该笑才是,我怎么可能会哭?我扯了扯嘴角,哈哈大笑。
沈烬来时,我正跟薛林渊的尸体一起被士兵团团围着。
他见我周遭插满了箭矢,面上一白,提剑欲砍了那将领。
「算了,」我说,「你无事,我也平安,这就够了。」
沈烬浑身浴血,并没有比薛林渊好上多少。他走到我跟前,已是摇摇欲坠。
我上前一步搀扶住他,忍不住将头埋在他身前,泪流满面。
「还好你没事。」
沈烬揉着我的脑袋,轻声说:「想哭就哭吧。」
我放声大哭,却又不知因何而哭。
14.
这场宫变最终是沈烬和新帝赢了,新帝已逝,沈烬扶持幼帝登基。
而以方薛两家为首的党羽皆被铲除,沈烬大仇得报,我也算是为娘亲报了仇。
午门斩首前,方相求我救他一命,说他毕竟是我爹。
我说我娘也曾苦苦哀求过你,可你是怎么做的呢?
那几日刑场上血流成河,幼帝继位,百废待兴。
沈烬却在无人之时拿出一道遗诏,上面写着命他辅政,位极人臣。
「这诏书只有我一人知晓。」
我明白他的想法,不动声色地将烛台挪近了些。
他扭头看着我,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眸子盛着情意和调侃。
「我只是一个土匪头子,给不了你荣华富贵。」
我也说:「我只是个算命的江湖术士,吃惯了粗茶淡饭。」
诏书燃烧殆尽,沈烬无官亦无权。
一切都好像跟以前一样,却又不一样。
现在,是真正的自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