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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碎别离

房梁砸下来的前一秒,我看到了跟我说去外地出差的老公。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女生,已极快的速度冲到了门外。

女生白嫩的胳膊垂下。手腕上,带着一条跟我一模一样的链子。

「江屿!」

我拼劲全力吼出了他的名字。

他闻声转身,眼睁睁的看着那根粗大的水泥柱子砸到我头上。

我没错过他眼里的震惊和一瞬间爆发出来的痛苦。

1

我死了,死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房屋坍塌中。

再睁开眼,我身处一片废墟上方。

面前的江屿,正拼命的扒着一块块砖瓦石块。十指已经磨破了皮,血淋淋的。

那个被他护在怀里逃出去的女生此刻站在他的身后,伸手试图拽他。被他挥着胳膊甩开。

他猩红着眼,一言不发的将前面的一大块水泥黏连的石头移到一旁。灰白色的石块上留下点点斑驳的红痕。

女生不死心,继续去拽他,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江屿,你别这样。」

明艳靓丽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我见犹怜的。

这张脸,看上去眼熟极了。

我歪着头又仔细的打量了片刻,越看越觉得她像极了江屿之前钱包夹层里的初恋。

江屿并没有回应她,只是发了疯一般,重复着做着同样的动作。

直到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上前帮忙将他拉开。

他拼命的扭动着身子试图挣脱,声音嘶哑,「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我老婆还在里面!我要救我老婆!」

随着他的嘶吼,一滴红色的血泪滑落。

2

和江屿在一起三年,我从未见过他哭。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只会闷头抽烟。后来因为要备孕,他便把烟也戒了。

我想帮他把眼泪擦掉,手却直直的穿过了他的身体。

哦,我忘了我已经死掉了。望着自己半透明的胳膊,这才开始后知后觉的难受。

一只白嫩的手代替了我,轻轻拭去了江屿那滴泪。

阳光下,灰尘飞舞。她腕上银质链子折射出来的光有些刺眼。

哦,我还忘了江屿骗了我。

更难受了。

江屿最终还是挣开了别人的钳制,又扑到刚才的位置开始扒拉石头。一双修长的手已经血肉模糊。

我慢慢蹲在他面前,蹙着眉仔细看他。却怎么都看不透他此刻表现出来的深情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亲眼看着那么大一块水泥柱子砸下来,应该很清楚,我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现在这个样子又在做给谁看呢?

搜救队到的很快,保住了江屿的手。还好,要不那么好看的手废了得多可惜啊。

我快跑到门口时被柱子砸到的,扒出来也不是很难。就是……不雅观。

江屿崩溃的大哭了一场之后,接受了现实。

我死了,死在了他的面前。

在他抱着别的女人逃出升天时,还没来得及庆幸便亲眼目睹了我的死亡。

他平静的走完了流程,然后正常上班下班。

一切好像都没有改变,他依旧是那个冷静睿智,尽在掌握的江屿。

我出事时背的包,也被他锁在了柜子里,从来没有打开过。

我的离开,貌似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的影响。

那个女生来找过他几次。我听江屿叫她,梓晴。

我蹙着眉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

刚认识江屿的时候,他喝醉酒嘴里喊的就是梓晴,赵梓晴。

果然,我没有认错人。

唉,魂魄脱离肉体后好像记忆越来越不好了。

3

我和江屿相识于我们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天。

几年前,我爸妈报了个夫妻旅游团,结果途中大巴车出了意外。车上二十多个人无一生还。

江屿的父母,也在那辆车上。我们两个在同一时间成为了孤儿。

害怕睹物思人,我搬了家。又很巧的和他成为了邻居。

相同的遭遇让我们很快熟络了起来。

他不会做饭嘴巴又挑,我便开始连他那份一起做着。

他性子冷淡很少说话,我便把我觉得有趣的事都分享给他听。

我总觉得,我们的命已经够苦了,总得想办法变甜一点。

说起命苦,不知道形容现在的江屿还恰不恰当。

说他不苦吧,户口本上死的就剩他一个了。包括……我还没来得及和他分享的那个孩子。说他苦吧,升官发财死老婆三大乐事他占全了。

看他目前的表现,对于我的死不说高兴,至少是不悲伤的。

怨倒是没有,就是有些难过。

毕竟死都死了,也没啥好怨的了。至于祝他幸福,我暂时还做不到那般大度。

4

我跟在江屿身后飘了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后,他病倒了,高烧不退。

昏睡了一天。再醒来,他好像把我已经去世这件事给忘了。

我看着他拿出手机给我发微信。

「几点回家。」

隔了几分钟,又发了条,「不太舒服,今晚想喝皮蛋瘦肉粥。早点回来。」

他发出的信息注定得不到回应。

就在我纳闷他到底想干什么时,等不到回信的他忍不住给我打了个电话。

我的手机放在被他锁起来的那个包里,时间太久已经自动关机了。

听到机械的女音提示,最开始的江屿只是微微皱着眉,有些不耐。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耐逐渐转变为担忧。

他开始疯狂的给我发消息。

「电话怎么关机了?」

「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接你。」

「看到速回。」

「老婆,你回我消息好不好。我很担心你。」

发到最后,语气开始带上了乞求。

要知道,我们之间,从来都是我追着给他发信息问他几点回家,想吃什么。而他给我的从来都是标准却没有温度的答案。

我认识的江屿一向是矜持克制的。

哪怕当初走到一起,也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碎碎,以后就只有彼此吧。」

那时候,我真的以为我们只有彼此了。

哪知他是我的整个世界,而我不过是他的退而求其次。

5

江屿在客厅枯坐了一整晚,中途出去买了两包烟回来。

打火机啪嗒啪嗒的响了好几次,夹在指间的那根烟终究是没有点着。

给我的电话,每隔十分钟就会打一次。在一声又一声的关机提示下,那双盛满焦灼的眸子也渐渐趋于麻木。

临近天亮,他扔掉香烟,抱着头哭到不能自已。

原来,没有了我他也会难受的啊。

哭过后,他又给我发了条信息,「碎碎,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户撒进室内,门旁的鞋柜上还放着我的拖鞋。再旁边,挂衣钩上挂着我平时给江屿送饭时用来装饭盒的大帆布包。

一切都还保留着我离开之前的样子。

江屿一晚没睡,下颌冒出了零星细碎的胡茬。

突然,门铃声响起。

他猛的抬起头,眸子如同枯木逢春,蹦发出光亮。起身几个箭步冲过去拉开了房门。

「碎碎……」

赵梓晴明媚的笑僵在脸上,神情有些怪异。

片刻后,她才重新将唇角又往上扬了扬。举起手里的塑料袋在眉头紧皱的江屿面前轻晃。

「是我。给你买的豆浆油条,趁热吃。」

手腕上链子垂下的吊坠也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吸引了江屿的注意力。

赵梓晴跟随他的视线,也将目光定格在了手链上。

她贝齿轻咬了下下唇,带着几分娇羞。

「你该不会是刚看到吧。」

「前段时间一起逛商场,你说带着挺好看的我就买了。」

我虚虚的抚了下自己的手腕,这个位置,也缠绕着一条一样一样的链子。是半个月前江屿送我的生日礼物。

没想到竟然是他陪前任逛街的时候,看她带着好看买回来给我的。

心里刺刺约约的难受。

如果一开始我就知晓江屿并没有放下上一段感情,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答应和他在一起的。

6

江屿回过神,脸色又难看了些许。

他哑着嗓子直接赶人,「你回去吧。碎碎要是知道你来找我该不开心了。」

「江屿你怎么了,沈碎碎她……」

赵梓晴可能是想说我已经死了,可在江屿猩红着双眼的瞪视下后面半截话终归没能说出口。

她努力的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将塑料袋塞给江屿,柔声道,「先吃早饭吧,要不等下凉了。」

「哦对了,后天同学聚会。之前早就说好的,你可别迟到。」

同学聚会这事江屿跟我提过,我缠着要一起,他说不能带家属。

原来是因为赵梓晴也会去。是怕我生气还是怕她吃醋?

他们又是什么时候联系上的呢?

江屿沉着脸点了点头,然后当着赵梓晴的面关上了门。

7

江屿还是持续不停的给我打电话发信息,看上去万分的焦灼担忧,但并未选择报警。

我想,他也许并没有忘了我已经死了,只是潜意识里不肯接受罢了。

两天后的同学聚会选在了一个高档的娱乐场所。

江屿出门时穿了件我刚给买的西装。

短短几天,他消瘦了很多。原本合身的衣服现如今套在身上竟然有些空荡荡的。

他对着镜子折了半天的领带,却怎么折都折不出满意的效果。

下意识的,他出声喊我,「碎碎,帮个忙。」

喊完后他手上的动作停顿,英俊的脸上满是颓色。

结婚后,他的领带都是我帮他系好的。现在到他自己来,难免有些生疏。

临出门时他又给我发了条信息,「今晚同学聚会,可能要晚一些回家。」

然后又把客厅的灯打开,「我给你留了灯,你玩够了早点回来。要是我没在家就等等我,不要乱跑。」

一边赴着有初恋的局,一边又在表现着对我的夫妻情深。

他的行为,我着实看不懂。

8

跟在江屿的身后飘到现场,才知道所谓的同学聚会不过是给赵梓晴办的回国洗尘宴。

当年变故发生时,我和江屿都在读大学。

遭遇也出奇的相似。

父母双亡,亲戚之间互相踢皮球。后来自然而然的都断了联系。

没有需要宴请的人,我们也不需要摆席。两人领了证,回家做了一桌子的菜,这婚就算结了。

所以江屿的同学我一个都不认识。

推杯换盏中,很快话匣子便打开了。

江屿旁边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的豪爽,「当年你和赵大校花没能修成正果,是多少 A 大学生的遗憾啊。」

「好在现如今拨乱反正,你们又可以再续前缘了。」

江屿轻轻拂掉他的手,板着脸语气淡淡的道,「我已经结婚了。」

「你老婆不是已经……」

话说到一半,被另一个男人出声打断。

「唉,李飞,你干嘛呢!这么开心的场合说这些!来来来,继续喝酒!」

那个被唤做李飞的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举起酒杯笑道,「看我这张嘴!怪我怪我,我自罚一杯。」

江屿也不搭话,只是闷着头不停的喝酒。他本来酒量就浅,又带着情绪,不一会便有了醉意。

他起身去结了账,然后告别,「你们玩,我先回家了。」

说完不顾众人的挽留,径自离开。

赵梓晴忙推开凳子追了出去。

她伸手搀住脚步有些虚浮的江屿,一双漂亮的杏眼满是关心。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江屿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直到两人出了包厢才推开她。

「你回吧,我叫代驾。」

赵梓晴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回过了神。

她轻咬着下唇,有些委屈道,「江屿,你应该能感受到,我还是喜欢你的。」

江屿两条剑眉蹙起,说出的话平平淡淡的,仔细听却能听出几分不耐。

「我已经结婚了。」

「我不介意……」

赵梓晴的话还没说完,被江屿打断。

他声音提高,带着压不住的火气,「我介意!」

「在我最痛苦,最需要你陪的时候,你跟我提了分手!」

「你知道我那段时间是怎么渡过的吗?是沈碎碎一直在照顾我,安慰我!」

「赵梓晴,我以为你很清楚,从你放弃我的那一刻,我们就彻底没可能了!」

赵梓晴双眼蒙上雾气,两只手紧紧攥着衣服下摆。

她讷讷开口,「可是你并不爱她不是吗?」

这一句话,让江屿高大的身子怔住。他双目放空望向前方,过了几分钟,扬起嘴角。

「爱的,我很爱她。」

这是唯一一次,我从江屿的嘴里听到爱这个字。

如果我还活着,如果我没有发现他和赵梓晴在联系,我想我肯定是欣喜若狂的。

可惜,我死了。

心脏的位置空落落的,只是隐隐的难受,但除了难受,再无其他情绪。包括欣喜,包括……疼痛。

还爱江屿吗?好像从他抱着赵梓晴从我面前冲出去的那一刹那就不爱了。

9

江屿出门时打开的那盏灯还亮着。

以前每一个他晚归的夜晚,我都会开着那盏灯等他回来,不管等到多晚。

可能是想到了从前,开门时他的手都是抖得。

好不容易打开,他扬起唇角迫不及待的高声唤我,「碎碎!」

回应他的,是满室的清冷。

高高扬起的唇角一点一点的垮下,他眼里的光也一点一点熄灭。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傻姑娘会高高兴兴的迎上前接过他手里的包,帮他脱掉外套,催促他洗手吃饭。

再也不会有了……

江屿到酒柜又拿了瓶酒继续喝,由微醺喝到了烂醉。喝醉后瘫坐在沙发上,一声又一声的叫着,「碎碎,碎碎……」

声音不大,却让人觉得撕心裂肺的。我听着心烦,只想知道如何投胎转世。

我实在不想再继续观赏他如何表现迟来的情深了。

10

一夜宿醉,第二天江屿揉着太阳穴醒来。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忽然对着我的方向笑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瞪大眼睛,以为他看到了我。张嘴想回答问题却发不出声音。

他也不在意,继续笑着道,「你这几天去哪里了,我好想你。」

「饿了吧,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做饭。」

我愣愣的飘在原地,看他起身往厨房走。边走还边侧着头跟旁边说话。

「你不用跟着来,我做就好。你去休息。」

可是,我并没有跟着过去啊。

所以江屿看到的,只是他臆想中的我?

江屿边熬粥,边不停的跟旁边的空气说话。眉眼弯成了极为温柔的弧度。

「我们去旅游吧,你不是一直想去普罗旺斯吗?」

大学毕业没多久,我们便结了婚。

那时候的江屿还是个初出社会的穷小子。没有人脉,没有背景,凭着超高的智商和一腔孤勇,只身投入商海。

日子过得忙碌又紧吧,自然不会去度蜜月。

我曾指着图片上大片大片的薰衣草兴高采烈的和他说,「江屿我们以后有了钱就去普罗旺斯吧!」

他点头说好。

可是后来我们有钱了,普罗旺斯却一直没去成。因为江屿他一直很忙。

几年的时间,从小江到江总。他的辛苦我看在眼里,也善解人意的没再提过补过蜜月的事。

现在被他提起,我又想起了那大片大片的紫色花海。

没能在活着的时候去看一眼,多少也是有遗憾的吧。

11

普罗旺斯终究还是没能去成。

签证需要本人亲自办理,因为江屿执拗的坚持,他的妻子就在身边。

赵梓晴到警局保释他。听清原委后,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江屿你别吓我!沈碎碎已经死了啊!」

本来还很平静的江屿在听到这番话后,猛的起身。

他红着眼,神态有些癫狂。

「你他妈说什么呢!我老婆活的好好的!我不允许你这么咒她!」

我不由自主的向后飘移了一段距离。皱着眉想,江屿的精神状态好像确实出了些问题。

看他的样子,警方终究是没敢放他离开。还很贴心的帮忙联系了一个资深心理医生。

诊断结果,江屿患有臆想症。好在刚开始症状轻微,并且不会有什么过激行为。

江屿双手搭在桌子上,态度很坚决。

「你说臆想就臆想吧,我不需要治疗。」

年过半百的医生扶了下眼镜,问道,「为什么?」

江屿抿着唇,渐渐低下了头。眼尾处晕上了浅浅的红。

过了几分钟,他才缓缓开口,「因为这样,我能看到她。」

12

江屿将工作丢给了下属,给自己放了一个小长假。

他很少出门,每天就在家专心的陪着我。他臆想中的那个我。

他学着我的样子,拿一包零食,整个身子缩进沙发里。

吃着零食把我之前跟他提过的,被他批判为无营养无价值的爱情伦理剧从头到尾看了个遍。边看还会边跟那个「我」讨论剧情。

也会在快到饭点时学着洗手作羹汤,做我平时经常做给他吃的那几道菜。要是不会就上网查教程。

他并没有发现,我做饭都是按照他的喜好来的。这几个菜,我其实并不喜欢吃。

赵梓晴还是会经常来找他,可是每次都会被他拒之门外。

次数多了,把他搞烦了,直接开口赶人。

「你能不能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不想碎碎不开心!」

赵梓晴试图扯他衣服,被他躲开后眨了眨眼又开始掉眼泪。

「你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我带你去看医生!」

江屿沉着脸冷声道,「不需要!认清自己的位置,别再纠缠我!」

13

赵梓晴在我们家门外伫立了许久。泪水一直不停的往下流,我见犹怜的。

可是江屿好像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

他依旧窝在沙发里,温声软语的哄着那个「我」。

「碎碎你别误会,我和她真的没什么。」

「我现在就把她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删掉,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态度近乎卑微。

如今的江屿,为了哄我开心,心甘情愿的把自己低到了尘埃里。

可是我已经不能再跟他说一句大可不必了。

曾经,我会为他一点点并不明显的回应兴奋不已。现在看到他这个样子,只让我感到反感。

他的深情终究还是来的太迟。

如若伤的太重,在刻骨铭心的恋慕也会消磨殆尽。一如我对江屿。

为什么我入不了轮回,不能投胎转世呢?为什么我必须要跟在江屿身边呢?

我嫌烦,扭过头贴在窗户上看外面的赵梓晴。

她已经哭完了。站在原地手紧攥成拳。因为气愤,秀美的小脸略微的扭曲。

生前我是一个教师,我的学生都是聋哑儿童,所以多少懂些唇语。

我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说的分明是,「沈碎碎,你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巴着他不放呢。」

14

连绵的下了几天的雨,天气终于放晴了。

我喜欢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再在客厅的桌子上放一束鲜花。

那时的我,单纯的想着如何做一个好妻子,如何给他一个温馨的家。

却不曾想到,死于非命的前一秒会看到那般不堪的一幕。

江屿虽然也会收拾,但是到底是不常干家务的,打扫的并不尽人意。

他把被子拿出去晒上后决定来个全面的大扫除。

收拾到被他锁起来的那个柜子时,他微微蹙了下眉,不解的问道,「碎碎这里怎么上锁了?」

明媚的阳光下,能清晰的看到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尘粒。

江屿好像听到了那个不存在的我说了什么,薄唇微微勾起,带着几分宠溺。

「那你等下,我去找钥匙打开看下。」

他的癔症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柜子里的包就像即将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我很期待他看到后的反应。

15

江屿找到了钥匙,柜门被一点点拉开。

码的整整齐齐的奖状和各种荣誉证书中,深棕色的女士挎包格外的显眼。

他高大的身子变得僵硬,脸上的血色也一点点褪去。额头甚至沁上一层薄汗。

呆愣的许久,他才颤抖着伸出手拿出了包。

包里的东西被一件件小心翼翼的取出放到桌子上。手机,钱包,钥匙,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 A4 纸。

江屿的情绪在看清纸张上的内容后彻底的崩溃。

他缓缓蹲下,双手抓着头发,哭到呕吐。

手心里的超声检查报告单被他攥到变形。最下方一行小字,「宫内妊娠,胚胎存活,孕约 9 周+」。

我们的宝宝,在我的肚子里已经两个多月了。很不幸,他没能看这个看这个世界一眼便随着我的死亡一起消失了。

16

江屿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他不吃不喝不睡,只是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一向注重形象的他现如今下巴的胡茬已经泛黑,黑白分明的眸子也布满了红血丝。衣服上满是褶皱,早已不复最初的平整。

右手旁,手机屏幕亮着,散发出莹莹的白光。画面定格在一条短信上。

「下午三点半,初遇咖啡馆,江屿有东西让我转交给你。」

手机是我的,已经充好了电重新开机。

那天下午,我确实是因为收到了这么一条短信才去的咖啡馆,只是连发短信的人都没想到我会因此丧命吧。

躺到第三天,江屿仿佛想通了。

他起来洗了个澡,换了身新衣服,把自己收拾的清清爽爽的,甚至还特意给头发做了个造型。

虽然瘦了点,脸色难看了点,但不能否认还是很帅的。

临出门前他给赵梓晴打了个电话,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曾经和她在一起过。

那个给我发短信的陌生号码,正是赵梓晴的手机号。

怎么说呢,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对于赵梓晴,我做不到原谅。

17

去世一个多月,这是江屿第一次到我的墓前。

他一直默不作声的坐着,背靠在我的碑上。直到晚霞漫天才起身离开。

临走前,他温柔的一寸寸抚过墓碑上的刻字,声音缱绻的像是在诉说情话。

「碎碎,等我。我很快就去陪你了。」

他这是……想自杀?

我攥紧拳头,想骂他却怎样都发不出声音。

记得以前有句非常火的句子,「别在我的坟前哭,脏了我轮回的路。」

看到时只觉得很非主流,现在却很想把这句话扔到江屿的脸上。

我不想让他死,我想让他活着。不管活的好与坏都想让他活着。

无爱无怨,只想来生与他不再相识。

从公墓回去后的江屿开始积极就医。

他和医生说他晚上老做噩梦睡眠质量很差,甚至整宿整宿的失眠。

因为有癔症的病史,医生并未起疑。每天给他开少量的安定片让他服用。

他确实整宿整宿的失眠,实在熬不住了眯上一会也会很快惊醒。

有几次,我看到他捂着胸口蜷缩在地上。应该是长时间睡眠不足,心脏承受不住了。

即便如此,药片他却是一片都没有吃过,还特意找了个透明的小瓶子存放着。

每天晚上,他会举着小瓶子对着灯光仔仔细细的端详。

我听到他轻声的呢喃,「碎碎,你再等等。等到攒满了我们就能相聚了。」

18

白色的小药片堆砌到大半个瓶身时,意外发生了。

那天如同往常一样。江屿睁着眼直到天亮。在听到闹钟响后机械的起床洗漱,做饭。

他越来越瘦了,瘦到几近脱相。还穿着我给他买的衣服,空荡荡的。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激烈的砸门声。

披头散发的赵梓晴在他打开门的刹那直接扑上来开始撕打他。

「江屿你个畜生,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江屿将她推开,垂首望着她。眼底是化不开的怨怼。

「为什么你不清楚吗?」

「如果不是你,我的老婆孩子不会死!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在他的瞪视下赵梓晴瘦弱的身躯开始颤抖,她试图解释。

「不是那样的,江屿你相信我!我也不知道会发生意外,你原谅我好不好!」

「这次的事我不怪你了,我们就当扯平了好不好!我还是喜欢你的,江屿,再给彼此一次机会吧!」

听完她的话江屿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

他往后退了一步,轻轻拍打了几下刚才被赵梓晴碰触过的衣服,好像在拍打什么脏东西。

「扯平?你凭什么觉得,我老婆死了你却能活的好好的跟我在这谈和解呢?」

「抽空去医院做个检查吧,昨晚那几个男人……都是 hiv 阳性患者。祝你好运。」

赵梓晴不可置信的回瞪他,因为恐惧瞳孔扩大,身子抖动的更加严重了。

「你个畜生!」她尖叫一声,再次扑上来撕打他,「我要告你!我要告你!」

江屿站在原地,任由她的拳头一下又一下的砸在身上。语气平淡,「告我?你有证据吗?」

「再说你告不告我对我而言也无所谓。我已经活够了。但你必须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

19

赵梓晴被警察带走了,江屿也被一同带走做了笔录。

因为没有证据,只能将他放回。

回家途中经过一条河边时听到人声喧闹,有人在大声的叫着救命。

河里有个身影在沉浮。

江屿想也没写的一个纵身跳了下去。

河中,是个年龄跟我差不多大的女生。可能面临溺亡的恐惧,在江屿拉住她后她还在不停的挣扎。

白嫩的手在挥舞中不小心扯掉了他脖子上挂着的小袋子,里面的平安符还有一缕黑发飘落。

那是我费劲千辛万苦帮江屿求来的。里面的黑发也是我的,能绑定今生。据说很灵验。

女生挣扎的越来越虚弱。

我眼前闪过一道白光,虚无的魂魄被一股强力吸了进去。

再睁开眼,我被江屿拖拽着游往岸边。

快到浅水区时他松手将我向前用力一推,脸上露出一个解脱般的笑,身子逐渐沉了下去。

他这是想求死?

我反应迅速的抓住了他的手。好在又有好心人跳下来救我,连同江屿一起拉上了岸。

20

我重生了,重生在被江屿救了一命的女生身上。

我想之前一直离不开江屿身边就是因为那个平安符和那一缕头发。

现在能附身在这个女生身上也是因为,在她溺亡前恰好将那个袋子散开了。

果然很灵验。

上岸后的江屿坐在我身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看到他的样子,一瞬间,好像过往的爱恨情仇都烟消云散了。

我歪头跟他道谢,「谢谢你,江屿。」

他眉头拧起,疑惑的问我,「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我考虑了一下,笑着道,「我刚差点死掉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小姐姐,她告诉我的。」

江屿倏地转过身钳住我的肩膀,激动的说话都有些哆嗦。

「她……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她说,她不想轮回转世再遇见你,让你好好活下去。」

他颓然的松开手,苦笑两声,「她还是不肯原谅我。」

我没有解释,跟他道过谢后起身离开。

21

再见到江屿,是在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庄园。

在大片大片的紫色花海中我们相对而立。

他记忆力向来很好,只是他竟然能记住这张他只见过一面的脸,着实也让我惊讶住了。

他还是很瘦,颧骨微凸的脸上再也不见当年的风采。

他冲我微微颔首,「好巧。」

我也牵起嘴角回了他个礼貌的微笑,「嗯,好巧。」

风浪吹过,花海颠簸。

我们错身而过。

番外

1

在听到沈碎碎喊我名字时,我慌了。不成想下一秒我会亲眼见到她死在我的面前。

那么粗的水泥柱子砸下去,我的碎碎肯定很疼吧。她可怕疼了,平时挠破点皮都要嘟着嘴和我撒娇的。

我拼命的想把她从废墟中扒出来,万一,万一柱子刚好砸偏了呢,万一她……

可是,现实给了我沉重的一击。

没有万一。

没有了父母,我还有沈碎碎。可是现在连她也离开我了。

沈碎碎她死了。还死的并不好看。平时干净又好美的她要是知道自己的死状,肯定会不开心吧。

我以为,我对她只有感激和亲情的,却在她死后意识到,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我已经多久没哭了,我也记不清楚了。可看着沈碎碎的尸体,我实在控制不住。

很疼啊,真的很疼……

可是再疼又能如何呢,她再也回不来了。

我逼着自己冷静,冷静的收殓,下葬。冷静的把她的遗物锁进了柜子里。

2

我正常的上班,正常的过生活。努力的让自己很忙很忙,这样就没有时间去想沈碎碎了。

我以为,我能走出来。

高强度的工作,导致我病倒了。

其实我很清楚,我的病并不全是工作的原因。我真的太想她了。

想到心疼。

病好后,沈碎碎去世这件事好像变得模糊起来。可能是我潜意识里不想接受吧。

我不停的给她发信息,打电话。可是全部都石沉大海。我找不到她,怎样都找不到。

明明她很爱我的,怎么舍得离开我呢?

3

我没能等到沈碎碎,却等到了赵梓晴。

她来给我送早饭,手腕上的链子,碎碎有一条一模一样的。

那是前段时间赵梓晴喊我陪她去商场选一下同学聚会的穿搭,我想到碎碎的生日马上要到了,便答应了。

见到这条链子时我就想,要是带在沈碎碎胳膊上肯定很好看。于是毫不犹豫的买了。

我没想到她也会买。

赵梓晴回国后联系了我,她说大学时的几个玩的好的组织了一场同学聚会,问我参不参加。

我答应了,只为了和他们证明,现在的我过得有多好。

之后的很长时间,我都在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如果我当初态度明确的拒绝了她,我的家是不是就不会破碎,我和碎碎会生两个孩子,他们叫我爸爸,叫她妈妈。

想想就很幸福。

4

同学聚会很乏味,他们竟然还想将我和赵梓晴凑一对。

真搞笑,我已经有碎碎了啊。我的碎碎可比赵梓晴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只是她最近好像有小情绪了,学会了离家出走,让我找不到。

很烦躁。

酒意有些上头,我结账离开。

赵梓晴跑出来跟我表白,被我拒绝后她说我并不爱沈碎碎。

不爱吗?我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不对,我爱她,我很爱她的!

是啊,我很爱她!

我还真是个笨蛋,这么久了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对沈碎碎的感情竟然那么深了。

我好像现在就跟她表白,大声点告诉她我好爱她!可是她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5

一场宿醉,我的碎碎回来了。

她撒着娇和我说她饿。我想问她这段时间去哪了,可想了想还是做了罢。

只要人回来了就好。只要她还在我身边就好。

我们决定去旅游,却在办签证时遇到了问题。

他们抓了我还请了心理医生给我看病,医生说我患有轻微的臆想症。

沈碎碎有些难怪,拽着我的衣角委屈巴巴的问我是不是准备不要她了。

怎么可能不要,她可是我好不容易寻回来的珍宝啊。

我拒绝了医生的治疗提议,随他们怎么说吧,我只要沈碎碎在。

回家后的沈碎碎愈发的粘我。让我陪她追剧,给她做饭。

之前的她从来不会主动要求我做什么,她从来都是善解人意的。现如今偶尔闹下小脾气倒也可爱的紧。

6

如果能重来,我不会打开那个柜子。

那张薄薄的报告单像是一把刀直插进心脏。

我们竟然有宝宝了,我期待了好久的宝宝啊!他都没来得及来到这个世界。

我自己构建出来的小世界一寸寸崩塌。

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都怪赵梓晴,对,都是她的错!

要不是她的短信,碎碎不会去到那个咖啡馆,更不会丧命。

她怎么还能轻轻松松的活着呢……

我想去陪碎碎和宝宝了,可是走之前我得让赵梓晴付出代价。

7

我开始谋划我的死亡和对赵梓晴的报复。

碎碎颜控,我就算死也要死的好看点。

我边攒安眠药,边了解艾滋病群体。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我药片攒到半瓶时终于联系到几个毒瘤。

我答应把我的全部家当都给他们,只要保证赵梓晴能得 hiv,并且保证不会牵扯到我。

这几年,我的财富累积到一个很客观的额度。

如此大的诱惑下,他们欣然同意。

对赵梓晴的报复结束后,我也该准备准备和这个世界告别了。

真好,马上有能见到我的碎碎了。

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我想寻思时救了一个女生。快把她带到岸边时,我想好像溺亡也不错。

结果没死成。

那个女生说,她见到了碎碎,说碎碎想让我活着。

她的眼睛眨啊眨的,我好像看到了几年前的沈碎碎。

那就如她所愿吧。

8

赵梓晴确诊了,她的情绪被彻底摧毁。

我在得知她确诊后只身去了普罗旺斯。

没想到竟然又遇到了那个被我救起来的女生。她淡淡的和我问好,然后我们错身各自离开。

和煦的微风下,错身而过的那一刹那,在薰衣草的香味中我好像闻到了沈碎碎身上的味道。

还是好想她,我好像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回国后我翻出了装安眠药的瓶子。里面的药片早就已经装满了。

洗了个澡把自己收拾干净,我换上了我们结婚那天穿的西装。

一切都调整到最完美的状态后,我躺到床上打开了瓶子。

碎碎,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话。

如果有来生,我还想再次遇到你。

这次,换我先来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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