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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知道剧情,除了我

我穿越了,手握大女主剧本,可还没等我大杀四方,反派们全都重生了。 

他们将我丢进了湖里,想要淹死我。

湖水没过了我的头顶,我不再挣扎…… 

然后掉了个头,飞速向湖的另一边游去。

傻了吧,爷会蛙泳!

1

我穿越了。

就因为玩手机时没拿稳,不慎砸了脸。

我心烦意乱地揉了揉发疼的额头,整理了一下轰然涌入大脑的繁杂记忆。

原身是已故永宁侯夫人所出的侯府大小姐,可惜母亲死的早,父亲不待见,整日不是被继母磋磨就是被兄弟姐妹折辱。

譬如这次落水,若不是从小跟在身边的丫鬟小翠用攒下的积余上街抓了药,一夜高烧不退的她怕是都熬不过这一场大病。

我闷声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问小翠:「有水吗?」

一个破了口的青瓷杯子被递了过来。

然而小翠一开口,让我顿时一口水呛在了嗓子里。

「小姐,你相信小翠,熬过这一段苦日子,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太后。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哈?

这饼你敢画,也得看我敢不敢吃啊。

我吓唬她道:「你安慰安慰我还成,可别到外面瞎讲啊,是会掉脑袋的!」

却没想到她是认真的,看我一脸的不相信,浑圆的小脸上满是焦急之色:「是真的!」

「小姐,小翠上辈子跟着您从侯府到镇北王府,又从王府辗转到皇宫,是看着您一路走上那个位置的!」

我顿时一惊。

不得了,这是重生人士啊。

2

听她的描述,我这是拿了个步步高升的大女主剧本,从受尽欺凌的侯府千金到镇北王妃,再到太后。

这种升级流女频爽文当年我看得多了,再加上还有小翠这个重生人士从旁协助,打出完美 ending 那不是轻而易举?

于是我两眼放光,招招手示意她走近些,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发问道:「那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逃离侯府吗?」

小翠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她惊恐地捏着失声的嗓子,瞪大了眼睛。

看来是天机不可泄露。

我只好遗憾地叹了口气。

却见大门忽然被推开。

两个中年男女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男人身穿鹰背褐绣金锦袍,女人则是一袭绛紫色曲裾,满头的金钗珠翠照得这个破烂小院蓬荜生辉。

——原身的便宜渣爹和恶毒继母。

于是我翻身下床,学着小翠的样子慢吞吞地向他们行礼。

等了半天都没听见声「快起」,我蹲得腿发酸,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吓我一跳。

没想到我那便宜爹一双眼睛宛若鹰隼般死死地攫住我,额头青筋暴起。而他身旁的大夫人看向我的目光中充满了忌惮与恐慌。

我被惊了一下,但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拜托,被推下水遭罪的是我耶,这眼神,好像我才是凶手似的。

于是我理直气壮又风轻云淡地看了回去。

却不知这一眼是触动到了宁远侯哪根脆弱的神经,他竟瞳孔微缩,向后踉跄了一步。

「天意,这是天意啊……」他喃喃自语了两句,拂袖便走,仓皇离去的步履再不复来时的镇定。

大夫人也不再多留,小心翼翼地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后便连滚带爬地跟着跑了。

怎么回事,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再走?

我愤愤地想,愿天堂没有谜语人。

3

不知是不是我那渣爹突然良心发现,要弥补一下他那迟到了十多年的父爱,我搬出了破烂小屋,有了自己的漂亮大院子。

而平日里爱羞辱欺压我的弟妹们也不知怎么回事都开始避着我走,已经十多天没来找麻烦了。

这日子,真叫一个爽。

当然,如果我那继母不再热衷于给我相亲,以极高的频率带我出席各家宴会就更爽了,本社恐宅女真的很不喜欢被迫营业。

不过也不知为何,各家公子小姐见了我就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有几个甚至不敢抬头直视我。

就好像多看我一眼就会有人剜了他们的眼睛似的。

奇怪,真是奇怪。

4

群芳宴上,我见到了鲜少于人前露面的三公主。

起初我并不知这个宴会是为她挑选伴读而办,还以为只是个供闺秀们展示才艺的舞台罢了。

众位贵女各显神通,作画的作画,题诗的题诗,而什么都不会的我站在其中,就像是混入了天鹅群中的丑小鸭。

却没想到,最后是我另辟蹊径做出的葡萄啵啵沙冰得了公主青眼。

她笑嘻嘻地把我唤到跟前,端详了我许久,才意味深长道:「原来你就是砚闻哥哥念叨的那个宁远侯府大小姐,今日一见,果然非寻常女子。」

「砚闻哥哥」?

这谁?我认识吗?

我不知自己该作何回答,只能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茫然地眨了眨眼。

却听身后传来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许多小姐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更有甚者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看这反应,难道是各位京城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5

任命我为三公主伴读的诏书很快抵达了侯府,明天一早就要正式上岗了。

接旨回屋,我向小翠提起了今日群芳宴上公主和小姐们的怪异言行。

「什么?公主说世子念叨过您?不应该啊……」

闻言,小翠也是一脸的疑惑,她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支着下巴,在屋里来回踱步,口中不住地碎碎念。

于是通过她的口,我得知了三公主口中的「砚闻哥哥」就是如今手掌三十万大军的镇北王世子林砚闻,也是前世和我一起合谋造反,血洗京城各世家的未来继子。

还真是春闺梦里人,只不过是噩梦的梦……

然而按剧情来说,我还没被恶毒爹妈嫁给他那个大了我四十有余的爹,这时候他应该还不认识我才对。

小翠嘀嘀咕咕了一阵,发现自己的话无一不是被消音处理后,干脆熄了想给我剧透的心。

吉人自有天相,小姐一定能逢凶化吉的,她无比真诚地说。

6

天色已晚,早已过了就寝时间。

可一想到回家之日遥遥无期,周围人一个比一个奇怪,我就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觉。

索性爬起来去外面走走。

谁知竟发现大夫人的宜芸馆灯火通明,凑近了听,依稀有争吵声传来。

「我早说过把她趁早嫁出去完事,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她都跟林砚闻勾搭上了,一切都完了!」

这暴怒的男声好像是我那便宜渣爹,不确定,我再看看。

「侯爷,妾冤枉啊,自重生以来妾就一直派人牢牢盯住那丫头,好确保她无法离开侯府一步,至于为什么世子会提前认识她,妾实在不知啊……」

这个应该就是这段时间以来热衷于给我相亲的大夫人了。

「依妾看,不要轻举妄动了可好?上辈子妾原以为那镇北王年老昏聩又瘫痪在床,还失了陛下宠信,把那小贱人嫁过去续弦总归翻不起风浪,可谁知……」

「谁知她竟然伙同林砚闻篡权谋逆,还屠了侯府满门?这也不知,那也不知!本侯娶你这蠢人有何用?!」

「侯爷息怒呜呜呜,都是妾的错。不如,不如我们趁早下手,以绝后患……」

「哼,还用得着你说?」

……

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冷汗湿了全身。

心脏在胸腔急剧跳动,几乎快蹦出我的喉咙口。在并不算凉快的夜风里,我不断深呼吸,逼自己狂跳的心冷静下来。

与此同时,一个有些不合时宜的念头从心底飘起——

好家伙,原来你们都知道剧情,除了我?

7

其实打破狭隘的认知后,很多看似怪异的问题便有了答案,我顷刻间恍然大悟。

谁说世上只能有一个重生者呢?

比如,那些无端像避瘟神一样躲我的世家公子小姐,很可能就是见过、甚至亲身感受过我前世的杀伐决断的重生者们。

如此,那些自以为足够隐秘的混杂着愤恨,憎恶和恐惧的复杂目光就有了缘由。

唉,真是越想越气,怎么大家都有外挂,却没人通知我也去领一个?

8

有了心理准备,隔日在被三公主领进学堂后,直面其他公主皇子和伴读们仿佛撞了鬼一般脸色的我,心情已经没有丝毫波澜。

得,又是一群重生者。

等我回到现代,一定要把自己这段离谱的穿书经历写成小说。

书名就叫《关于全世界都重生只把我落下了这件事》好了。

9

第一日的课业结束得十分顺利,除了二公主在一开始不痛不痒地怼了我两句,其余皇子和伴读们居然一个都没来找茬。

我差点以为是自己一直以来都很灵的第六感出了问题。

刚一出学堂,三公主就被皇后身边的宫女叫走过问功课。临走前她巴巴地看着我,说想再喝一次群芳宴上我做的茶饮,最好是桃子味的那种。

天色还早,至少还要两个时辰宫门才会落锁,完全来得及。

我二话不说就应下了。

没成想,我的靠山一走,那群重生者就趁此机会发难了。

二公主脚步一挪,整个人挡在了我的去路中间,笑意盈盈道:「上哪去啊?」

人在宫中,周围还有数十个太监宫女虎视眈眈,我心里把她骂了个半死,嘴上却只能恭恭敬敬:

「回二公主,臣女要去御膳房给三公主准备点心。」

「哦,原来三皇妹是招了个厨子啊。」大皇子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大马金刀地往我身后一杵,封死了我所有的退路。

我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只好僵硬地假笑企图蒙混过关,一句「失陪」便想趁他们不注意赶紧开溜。

然而,尽管察觉到性命之危的我已经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还是被大皇子逮了个正着。

他那魔爪简直和铁钳有的一拼,死死地扣着我的肩膀,力气之大,怕是今天回去撩开衣服一看能发现道道青紫。

「孤问你话呢,怎么不回?哑巴了?」他逼近我,嗤笑一声,阴狠的目光有如实质,钢刀一般狠狠刮过我的面颊。

救命啊!

要是给我个机会回到早上,我哪怕摔断自己的腿也不要再来宫里了!

「和她废话那么多做什么,早点弄死,免得横生枝节。」二公主走过来一把拽过我,轻松镇压我的奋力反抗,一步步向湖边拖去。

真是日了狗了,怎么他们一个个的都这么强悍?这是什么皇家遗传的优良基因吗?

10

我被丢进了澄心湖里。

水有点儿深,我的脚完全够不着底。

我扑腾了几下,勉力把头探出水面,只见岸上站了一圈的人,个个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冷眼旁观着我在湖里费劲挣扎。

烈阳下,一条条拉长的黑影倒映在水面,宛如来自深渊的庞然大物,张口就要将我吞没。

看来,今日他们是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了。

我叹了口气,不再挣扎,任湖水没过了我的头顶……

然后我掉了个头,飞速向湖的另一边游去。

哈,傻了吧,爷会蛙泳!

只听岸边传来恼羞成怒的一声怒喝:拦住她!随后便听见「扑通扑通」几声。又有人跟着下了水。

然而入水的我就像回了自己的快乐老家,那几个太监侍卫被远远甩开一截,连我脚边溅起的水花都摸不着。

不用回头都能预料到岸边那几人的脸上是何等精彩的颜色。

11

身后追兵来势汹汹,我连回头都不敢,只顾着拼命往前游。

于是游着游着便迷失了方向。

我怕二公主和大皇子已经在皇宫发布了「通缉令」,便盘算着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苟一苟先,等人美心善的三公主来捞我。

左手边是一片小树林,看着就偏僻,正好适合躲藏。

我自信满满,哪想到却失策了。

浑身湿淋淋的我一边甩着外衣一边往岸上走,走到一半,正好和在林中坐着对弈的两男子大眼对小眼。

空气一时凝滞。

许是没有见过我这般行事豪爽的女子,年轻的那个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年长的那个则是彻底傻了眼。

12

哦漏。

余光一扫到这两人的衣角我就知道要完。

年轻的那位一身雪青色锦缎长袍,锃亮的银护腕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年长的则身着玄黑镶金的暗纹锦袍,那似蟒又似龙的纹饰看得我一阵心惊。

「你是不是迷路了?」年长的男子打量了我片刻,才缓缓开口问道。

他的嗓音沉稳而有力,话语中没有责怪的意思。然而能在皇宫里用上这么一副主人翁的口吻,再结合服饰的线索,对方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我心里暗暗叫苦,这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最高领导人啊,这会儿要躲也来不及了。

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我……臣女是三公主的伴读,第一次来皇宫,不认识路……」

对方没直接亮明身份,我应该就不用三跪九叩用敬称吧?

我还在纠结自己该不该行礼,却见那年轻男子「啧」了声,指节在棋盘上轻扣了扣,发出一声脆响:

「不认识路还能游到水里去?别是有人把你推下去的吧?」

兄台,您可真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我的在世嘴替!

我心里为他这直言快语高声喝彩,面上却不显,而是佯装为难地看了眼那年长男子,或者该说是本朝皇帝,低声道:

「或许是臣女无意间惹了二公主不快,不知怎的她突然把臣女推入了水中……只要二公主不生臣女的气了,臣女怎么样都可以的。」

这年头,谁还不会点茶艺了?

皇帝沉默不语。

见他没接话,那年轻公子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又接住了我的戏继续往下演:

「舅舅您看,长乐真是太过分了,先前就仗着您的宠爱当街强夺有妇之夫,现在又无故伤人性命,再不好好管管怕是要翻天了。她眼里还有王法吗?」

舅舅?

能自由出入皇宫,又与皇帝关系如此亲厚,那只能是已故靖和长公主所出的镇北王世子林砚闻了。

难道这位就是我未来的便宜儿子?

我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忍不住悄悄抬头张望了一眼。

不料正好对上一双盛满狡黠笑意的眼睛。

夕阳之下,他一双凛冽的凤眼落满碎光,笑意如水波荡漾开,明明灭灭间夺人心魄,艳极,亮极。

饶是我这个阅过无数小鲜肉的追剧达人,也不由得因这双漂亮的眼睛晃了神。

尽管这话听着有些大逆不道,皇帝却无甚大反应,毫无威慑力地回头瞪了林砚闻一眼,便沉声安抚我道:「此事朕会为你做主。你放心,长乐不会再无故为难你了。」

我连忙惶恐地行礼谢恩。

13

一通折腾,等我换上干燥的衣服抵达御膳房时,天色已深。

眼看时间已经不足一个时辰,我急急忙忙地削了桃子捣碎,又拿过擀面杖对着铜盆里拳头大小的冰块就是一顿叮叮咣咣的猛捶。

牛乳果肉冰沙全部就位,蜂蜜却不够了。

此时正是晚膳时间,御膳房的女官和宫女们正忙着给各宫准备晚膳,哪有空帮我翻找食材,我只能问了去内务府的路,自己一路小跑着去领。

哪知千辛万苦搬了蜂蜜回来,台上摆着的半成品却不翼而飞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怒火从脚心一直窜到天灵盖。

是谁?!

是谁偷了我的奶茶?!!

眼看宫门就要落锁。

我已经充分见识到了那些重生当权者的恶意,在这个水深火热的皇宫,我的小命可谓岌岌可危,多待一秒就多一分危险。

连忙向忙碌中的女官们询问奶茶的去向,她们却都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

我简直急得要上火。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音色若玉石相击般清脆,只是听在我耳中却分外欠揍。

「奶茶不错,就是淡了点,你是没放糖吗?」

只见门口晃荡进一个雪青色的身影,眉目俊秀如日月朗照,鼻梁高挺,肤白胜雪,唇畔一抹笑意可令山河倾倒。

正是半个时辰前才见过的镇北王世子,林砚闻。

御膳房的宫人们纷纷停下了动作行礼,而我被他手中提着的那个看着分外熟悉的空琉璃碗夺去了全部的注意力死死地盯着它,半晌未有动作。

「哎呀,别生气嘛。」

林砚闻似是察觉了我的不快,随意地摆手让众人起身后,便一步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试图拍灭我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我方才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拿点报酬也不过分吧?」

是了,算我欠他的。

我勉力压下胸口翻涌的怒气,没好气地对他凉凉一笑。

「行,那世子自便吧,臣女还要重做一份元气桃桃奶茶送到公主手上,时间不多,失陪了。」

我特意咬重了「重做」二字,尝试唤起他的愧疚心。

却不料闻言他沉默了片刻。

良久,林砚闻「咦」了一声,一脸试探地开口道:「这名字有些耳熟啊,怎么跟我老家名叫茶百道的铺子里卖的一模一样?」

我去!是老乡!!

他乡遇故知,乃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

在这人生地不熟,处处危机四伏的异世,一个同样来自现代的灵魂顿时让我倍感欣喜。

我又惊又喜,什么被盗取劳动果实的悲伤立刻抛在了脑后:「缘分啊这是,在下花名蜜雪冰城副城主,敢问兄台行走江湖的名号是?」

他笑嘻嘻地向我一拱手,从容不迫的接上了我的梗:「在下益禾堂二当家,久仰。」

14

御膳房人多眼杂,不方便说话,林砚闻就拉着我回了他自己在宫里的住所。

一挥退下人紧闭门窗,他立马迫不及待地对我发问:「你是什么时候穿来的?怎么穿的?知道怎么回去吗?」

这一连串跟炮弹似的问题轰得我晕头转向。

我老老实实回答,刚穿来半个月,可能是因为玩手机的时候被砸脸砸出了脑震荡,以及,不知道。

闻言,林砚闻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几眼,小声嘀咕道:「那你够幸运的,我已经穿来快五年了,这个没有空调手机的鬼地方我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谁说不是呢,我也跟着叹了口气,好想回家。

这句话仿佛是开了个豁口。

他开始愁眉苦脸地向我倒苦水:「你是不知道,这个封建王朝有多磨灭人性,我穿来的时候原身才十二岁啊,居然已经上战场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现代人,好险没死在边疆。」

「好不容易活着回了京城,却没想到接二连三地遭到暗算,哪来那么多重生者啊我去。」

「也不知道原身前世是干了啥,怎么会这么招人恨,我每天睡觉前都得检查一下被子里有没有放炸弹,真是受够了。」

我一脸惊讶,你不知道吗?

他一脸疑惑地反问,我应该知道吗?

好吧,那看来他身边的重生者没有一个是友方阵营的。

我不由得投去同情的目光。

「嗨呀,那您前世可风光了,当着亲爹的面勾搭小妈不算,还一碗耗子药放倒了他,最后还造反篡呜呜呜呜」

我未来得及出口的话被他捂回了嘴边。

不要命了?小声点。林砚闻警觉地瞪大了眼睛,无声地用口型示意我。

我连忙点头如捣蒜,他这才松开险些把我捂断气的手。

「对了,还没来得及问你,你这具身体的原主有留下什么遗愿吗?」

他似是随口一问,目光却牢牢锁定了我的双眼,想来是笃定自己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我思索了一下,的确是有的。

想到刚才他的警告,我拉过他的左手,在宽大的掌心一笔一划徐徐写下「侯府覆灭」四个字。

手指划过的笔画已经消失不见,收回的指尖却仍留有手心的余温,我忍不住耳尖一阵发烫,宽大袖子遮掩下的右手已然悄悄攥紧成拳。

所幸林砚闻此刻正出神地看着他自己的手,未曾注意到我的异样。

半晌,他幽幽叹了口气:「这倒是容易。宁远侯身上背了不少案子,光贪污赈灾银一案就够诛三族了。只要找到证据递上去,也只是一道诏令的事。」

我怔了怔,如果整垮绵延百年的永宁侯府也算是容易的话,那么令他感到棘手的,就只能是……

下一刻,林砚闻拉起我的左手,以同样的方式隐晦地留下了不可为外人知晓的信息。

他写的是「皇朝倾覆」。

15

从今日碰巧遇到他俩那时的情形来看,皇帝是很疼爱这个外甥的,甚至可以说是纵容。

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原身的遗愿竟会是把他舅舅赶下台?

但显然,这个问题并不适合在此时此地详谈,再者,林砚闻也并没有把一切向我和盘托出的义务。

此刻我们不过是在交换各自的情报,分析穿回去的契机而已。

即便他将在这里生活十年获得的信息悉数告知与我,我却对自己这具身体的往事知之甚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的,受之有愧。

越发凝重的沉默笼罩着这间寝房。

最后,是他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算了,今天就到这吧,我送你回去。」

我容量不够大的脑子乍一获得如此多的信息,正糊成一团乱麻,发出过载警告,闻言也没多想,囫囵点了点头就安静地跟在了他身后。

直到屁股挨上镇北王府马车柔软的真丝凉垫,我才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我们这孤男寡女的,共坐一车,这好像,也许,八成,有点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林砚闻悠哉悠哉地摇着绘了水墨丹青的折扇,勾了勾唇角,「咱们可是要一起造反的过命交情。」

「再说了,这就不合适了?那我晚上让暗卫把府上的账本送过来,你是收还是不收啊?」

他忽然欺身上前,饶有兴趣地等待我下一步的反应。

这人衣襟上并没有那些古言男主身上惯有的雪松或是檀木味,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皂香,闻着干净、纯粹,有如初冬时节落下的第一捧新雪。

他凑得那样近,鸦黑浓密的睫羽微微翕动,似乎只差一点便会扫到我面颊上。

我在那双明光潋滟的凤眸中见到了呆愣住的自己。

16

果然不出我所料,看到我从镇北王府的马车上下来后,我爹那脸色差得好像能当场去世。

如果做事可以不计后果,估计他恨不得拿起笤帚就把我们一起叉出去。

相比之下,大夫人的抗压能力都要强点,虽说惨白着一张脸,到底还是僵硬地撑起笑容,体面地把林砚闻客客气气地送走了。

我心里想着事,自然顾不得许多,心不在焉地简单行了个礼就往自己屋迈去。

哪知才走出几步,身后骤然传来下人的惊呼——

「夫人晕倒了!」

「快请大夫!」

只见大夫人瘫软在地,已不省人事。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她的嘴唇竟严丝合缝地紧紧闭着,下唇上一排泛着青紫的牙印清晰可见,显然是用力咬合所致。

17

外头一阵兵荒马乱,沉月阁却是一派喜气洋洋。

听说大夫人被吓晕过去,小翠高兴地连干两大碗米饭,一边嚼一边口齿不清地幸灾乐祸道:

「她估计是见到世子就想起上辈子被割舌拔牙的事啦。」

「活该,谁让那个毒妇前世把小姐嫁给了老镇北王,后来看小姐位至太后了还不安分,居然在外头散布流言,逼小姐给已故的老镇北王殉葬,这不纯纯活腻了找死吗?」

「小姐心善,赐她个痛快,那毒妇却不领情,临死前还敢辱骂小姐,世子就想出了这个绝妙的主意。」

天呐,好凶残。

但是听起来就觉得好解气啊嘻嘻。

18

今天被林砚闻一打岔,我无意中放了三公主的鸽子,虽说不是有意的,到底脸皮还没厚到能当作无事发生。

再说了,这可是目前为数不多对我散发善意的大腿,我得好好抱紧了才是。

想起三公主说自己喜欢桃子,我便寻思着捣鼓几个蜜桃雪媚娘,明天带去给她尝尝作为赔罪。

有小翠在一旁打下手,我便不用事事亲为,一边打发奶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分享今日在宫里得到的信息。

我把二公主大皇子谋害我未遂的经过说了一遍,又提了两句自己偶遇下棋的皇帝和林砚闻。

当然,穿越这件事还是我们两个现代人心照不宣的秘密,毕竟我不知道小翠对原主的忠心到了何等程度,会不会一刀嘎了我换她的魂魄回来。

虽然我知道杀了我应该也没什么用,原身的魂这会儿估计都已经飘过奈何桥了。

「怎么办呢小姐?」相比于我的淡定,小翠已经陷入焦虑,开始原地来回踱步,圆圆的小脸皱成了包子。

她晃悠了半天,眉头纠结地拧成一团,最后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坚定地看着我道:

「既然这么多人都重生了,他们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咱们不能再按部就班地等着了,得早做准备。」

我慢条斯理地包完最后一个雪媚娘,顺手塞进了小翠口中。

看她一瞬间眼睛睁得圆圆大大的,鼓鼓的腮帮子像极了小仓鼠,便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她柔软的发顶。

放心,我自有打算,我笑着安抚她道。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的真实性,话音刚落,就听身后的飘窗传来一声轻响。

我顿时警觉地转头。

一个黑布蒙面,浑身被黑色夜行衣紧紧包裹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窗前,若不是他特意用指节轻扣窗扉,我怕是直到睡死过去都不知道自己房里突然多出了个人。

然而在目光触及他手中提着的一大摞账本时,我一瞬呆滞了。

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看这个黑衣男,又看看这厚得堪比两本新华字典堆叠的账本,忍不住头脑发晕。

不是吧林砚闻?

我只是闲聊的时候顺嘴提了一句在现代干的财务,你也不用让人一下子送这么多过来吧?

19

黑衣男说,以后他就留在我身边负责我的安全问题,以确保我能好好活到他主子大业将成。

 

啧,会不会说话啊你,建议重修《语言的艺术》。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那渣爹和恶毒继母一天天的净盘算着送我归西,我确实刚需一个保镖。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没过多久,窗外又飞进了一只脚边绑着信的鸽子。

黑衣男伸手接住它,说这是林砚闻养的信鸽,以后我们不方便时时见面,就用这个联络。

他拆下信递给我,我定睛一看,险些气得七窍生烟。

信上说,这些账本只是他众多家底的冰山一角,让我不要太感动。他得在见识过我的生财能力后再考虑要不要把剩下的也交给我。

以及,暗卫小黑不是免费给我打工的,他会充当人肉闹钟及时提醒我工作。

落款,益禾堂二当家。

呵,提醒,说得好听,不就是强制监管我 996 吗?

怎么穿到古代了还得冲业绩?

您是人吗?

19

从此,我就过上了白天陪公主念书,晚上回家查账的社畜日子。

我以为自己的空闲时间已经算被榨得一干二净,哪想到林砚闻这个可恶的剥削阶级居然连我难得的休沐日都要占走。

逛街?说得好听罢了,分明是走访实地考察。

一上午的时间看了七家布料铺三家首饰铺,腿都要走断了。

所以当林砚闻虚心求教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快速地大量敛财时,我没好气地捶打着酸痛的小腿,头也不抬道:怎么没有?开奶茶店啊,一夜暴富不是梦。

半晌不闻回答,我以为他是生气了,抬头一看,却见那人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似乎在认真思考开奶茶铺子的可行性。

不是吧?我随口一说而已,你来真的?

20

当然是真的,林砚闻说,你以为我费劲吧啦地赚钱是为的什么,早日攒到钱粮造反啊。

我恍然大悟。

确实,有了奶茶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大量收购茶叶,而茶叶自古以来就是和北方牧民交换良马的重要物资。

林砚闻虽说颇得皇帝宠信,到底是有兵权在握的戍边将军,朝廷要制约他,从物资战备下手是最方便的。

一家奶茶铺就能让战备的问题迎刃而解,何乐而不为呢。

不用说,策划案肯定又是交给我这个出主意的大冤种来完成了。

我正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该用什么理由把锅推回去,忽然感觉脑袋一沉,正想抬手触碰,手腕却被一只大手挡了回去。

「别动。」

温热的气流喷洒在我裸露在外的颈侧,激起一阵战栗,我一个没忍住,捂着脖子大跨步跳开了两米远。

「你真是……唉。」林砚闻心情复杂地欲言又止,伸出尔康手示意我冷静下来,「别动了,要掉下来了。」

我偏头向右侧的铜镜看去,一支金丝攒红玉的簪子在我高高挽起的发髻上摇摇欲坠。

以细如发丝的赤金勾勒的石榴枝图案交缠错落,通透澄净的红玉点缀其间,这发簪倒是精致漂亮。

只不过,林砚闻这个老六居然把它竖直插在了我发髻的正中间!怎么,是要给他祖宗上香吗?

算了,不跟直男计较。

我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把簪子从头上拔下来,对着镜子找了个合适的位置重新插回去,斜眼看他:「想靠这个就收买我可不够啊,你那账本我可是查了十多天呐。

「那哪儿能啊?」林砚闻把掌柜叫过来,又指了几套不同样式的头面打包起来,搭着我的肩嬉皮笑脸道:

「好啦好啦,什么你的我的,事成之后我的就是你的,咱俩还分什么彼此啊。」

「奶茶铺的策划案就拜托你了哦,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不得不承认,他的小花招确实有取悦到我,那姑奶奶就勉为其难地加一下班吧。

21

镇北王府的下人办事效率极高,我的策划案递上去还不到一月,地皮店员和装修就已经倒腾得七七八八了。

为了争「天下第一家奶茶店」的命名权,我和林砚闻来回拉扯了快有十天,最后我们各退一步,决定给它取名为「蜜雪堂」。

为了顺理成章地扩大耗材,蜜雪堂走的是薄利多销的平价亲民路线。

开业日定在上元佳节,当天,京城万人空巷。

就连一开始持观望态度的世家少爷小姐们,也在宫里派人来预定了三十碗招牌芋圆奶露后动摇了,纷纷口嫌体正直地加入到给我们创造营业额的大军中。

蜜雪堂的火爆程度远远超出了一般糖水铺,我这个项目总负责人看在眼里,说不高兴那是假的。

晚上,林砚闻背着忙得焦头烂额四处呼叫我的掌柜,把我偷偷拐到了城墙上。

没有星星的夜空深蓝辽远,明月高悬,微光静谧,我们站在城墙之上,俯视脚下的灯火万家,河山千里。

天上是无数盏摇曳着飞行的孔明灯,写满平安喜乐的祈愿。

三千明灯作景,明灭的灯火映出他眼底难得一见的温柔。

我忽然发现林砚闻正经起来还是挺像个人样的。

「锦锦,我们要不要试试在一起?」

他漆黑如墨的瞳仁亮得出奇,四目相对,我禁不住呼吸一窒。

心脏在我的胸腔急剧跳动,似是在与他那句引我心神大乱的话相互共鸣。

22

「后来呢后来呢?」小翠一脸期待地捧着脸,迫不及待地催促我说出下文。

「后来我就逃回来了啊。」

面对小翠几乎是摆在脸上的失望与不赞同,我仍然理直气壮。

「怎么啦,不行?我只是觉得太快了,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我们俩才认识几天啊,这就谈上了?」

小翠鼓起脸,还是有些不服气地小声嘟囔:「小姐说的是。可是世子好不容易表露一次心迹,您就给拒绝了,我怕世子以后再也不……」

这我更是无所谓了。

「拒绝一次就放弃了,那只能说明他本来也没多少喜欢我。」

她还欲再说,我立马扯开话题。

「哎呀,今天忙了一天真是累死我了,赶紧去给我提点水来,小姐我要沐浴啦。」

小翠幽幽地看着我,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径自出门了。

23

于是我和林砚闻的关系又退回到了普通朋友,合作伙伴。

我替他整理账本,规划营业方案,他给我送一箱又一箱的珠宝首饰作为酬谢。

在旁人眼里,镇北侯世子和宁远侯府大小姐整日互送书信礼物,必有奸情。

只有我们二人心知肚明,这是多么纯粹的利益关系。

我的一封封策划书以柠檬汁或是牛乳为墨,写在信纸的背面,而正面的闲话家常,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同理,他以珠宝首饰代金条银锭,也不过是因为我一个大家闺秀房里放着一箱箱的金银容易招人怀疑。

镇北侯世子出身尊贵,又生得一张俊俏容颜,从来都是被万千少女追捧思慕的对象,好不容易表白一次,还被我这个不识货的女人给拒绝了,他当然会觉得被下了面子,脸上无光。

这个结果再正常不过,我早有心理准备。

没关系,我沈锦锦又不是满脑子只有情情爱爱的恋爱脑。比起什么缅怀无疾而终的初恋,还是早日回家于我而言更重要一点。

爱情已经没啦,事业就更不能放了。

我只是有一点遗憾,平生第一次小小的心动,就以失败的结果惨淡收场。

24

血,满地的血。

沿路横了一地的尸体,朝臣,太监,侍卫,有的是被当胸捅穿,有的是被一剑封喉。

断裂的肢体,暗红的流淌的血,浑浊腥臭的空气,无一不让我头脑阵阵发晕,呕吐不止。

这是哪里?这到底是哪里?

我正蹲在地上呕得撕心裂肺,视线里忽然闯入一只拿着绢帕的手。

这只手为我戴过石榴枝发簪,也在上元节的夜晚牵着我走上高耸的城楼,每一个指节每一道纹路都分外熟悉,我绝不会认错。

「没事吧。」他绷紧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戏谑轻佻,结合眼前此情此景,让我无端脊背发凉。

我惊恐交加,已经僵硬得不知该作何反应,可这具身体竟不受我控制,在接过绢帕随意擦了擦嘴角后,就若无其事地站起身,与「林砚闻」并肩一步步拾阶而上。

这时我才注意到,乾正殿的千阶梯上,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一身明黄龙袍的大皇子。

只不过此时的他早已不复我在宫里看见的矜贵高傲的样子,披头散发,鞋子也不知怎的跑丢了一只,神情癫狂,宛若一个刚从精神病院重症监护室里逃出来的疯子。

「林砚闻」还没说话,台阶上的「大皇子」先阴恻恻地笑了:

「就算父皇是被我毒杀的,那又怎样?父皇死了,四弟也死了,你就算杀了我,他们也回不来了。」

许是知道自己已至陌路,他开始神经质地大声狂笑了起来,面目狰狞:

「真相如何还重要吗?在世人眼里,你就是个弑君篡权的乱臣贼子,不知道老镇北王和长公主的坟经得起几次挖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我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澎湃汹涌的杀气,身旁「林砚闻」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就仿佛此刻手里捏的是「大皇子」的天灵盖。

我甚至没看清他是什么时候出的剑,等我反应过来,从「大皇子」颈动脉喷出的血已然溅了我半边脸。

滚烫的,殷红的,腥臭的……

连只鸡都没杀过的我第一次直面杀人现场,在这一刻,心里的恐惧达到了顶峰。

我终于忍不住像烧开的水壶一样抱头尖叫起来——

25

「小姐醒醒!小姐!呜呜没了你小翠可怎么活呀……」一阵巨力把我从梦中摇醒。

我睁开眼,发现床边站了一圈的人,除了趴在床边痛哭的小翠,我那便宜爹、恶毒继母和妹妹们都来了。

不就是做了个噩梦吗,怎么所有人都跑来围观了?我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小翠。

小翠还没开口,大夫人身边一个穿粉衣的姑娘先开口了:「呵,你当我们想来啊?也不知道是谁,叫唤得活像是死了爹,方圆百里的鸡怕是都要被你吵醒了。」

在亲女儿口中死了但没完全死的宁远侯闻言狠狠剜了我那多嘴的二妹一眼。

便宜爹沉默了片刻,对小翠道:「既然锦锦无碍,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有事再通传。」

我正巴不得让他们赶紧走,连忙乖巧点头:「辛苦父亲母亲和妹妹来看锦锦,更深露重的,还是早些回房歇息吧。」

送走了这一帮看热闹的,我才来得及好好擦一擦身上吓出来的一身冷汗。

方才这一场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原主前世的记忆。

所以会那么逼真,每一个细节都仿佛已然经历过一遍,历历在目。

梦里的场景确实惊险刺激不假,可更让我感到心惊肉跳的,是隐藏在这个预知梦中的信息。

也许我已经习惯了去相信他,即便不合理之处已经那么明显地摆在眼前,可我仍在努力说服自己,告诉自己仅凭一个虚幻的梦境无法就此将他定罪。

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我用冷汗涔涔的掌心拉住小翠的手,尽量稳住了颤抖的声线,一字一字问出那个一夕间推翻了所有信任的问题:

「前世,林砚闻起兵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在位的是谁?」

小翠似乎很奇怪我为什么会问这个,几乎是不假思索道:「元硕一年,那时候的陛下就是如今的大皇子。」

「嗨呀这个大皇子果然不是什么好鸟,小姐进宫当公主伴读的第一天就想害您,前世还因为太子之位落空就对陛下和当时的太子下了毒手,看着清俊温润,谁知道心肠这么歹毒,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大皇子的坏话,可我却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是了,我早该警觉的。

皇帝与林砚闻本是舅侄,又关系亲厚,原身的遗愿怎么可能会是皇朝倾覆?

这个鸠占鹊巢的现代穿越者一步步引导我把为亲人报仇理解成篡权谋逆,要我助他起兵谋反,究竟是为的什么?

能让我回家的关键,那具身体的原主真正的遗愿又是什么?

 

26

一个又一个问题如惊雷炸响在心底,我缩在被子躺了快有一个时辰,却久久无法安然入睡。

一年多的时间过去,蜜雪堂分店在镇北王府庞大财力的支持下开遍大江南北,想必暗地里的茶马交易也已进行得如火如荼。

尽管蜜雪堂名义上的总负责人是我,可每一家分店的话事人全是林砚闻的直系下属,真正说一不二的人是他,能不能中途喊停,早已不是我这个空有名头的光杆司令说了算。

事到如今,只有当这一桩桩一件件真正被摆到台面上来,我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这一年来的辛勤工作,都是为他人的野心做了嫁衣。

当初与林砚闻相识不到一个月,事事顺遂,志满意得的我自以为能突破封建环境对寻常女子的桎梏,靠自己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女主。

可惜如今命运给了我当头一棒,逼我清醒。

沈锦锦啊沈锦锦,枉你自认聪明,居然被一个男人骗着白打工了一年,你糊涂啊!

无力感骤然如巨浪般轰然朝我兜头砸落,咸苦的潮水中是对自己轻信他人的悔恨更多还是对三公主的愧疚更多,我已经无从分辨。

 

27

发生的事已然发生,我没有反悔的余地,那便只能抓紧眼前的一线生机来破局。

虽然我不清楚林砚闻原身的遗愿具体是什么,但至少,那样看重情义,宁愿背上乱臣贼子的名声也要手刃弑亲仇人的人,他的愿望绝对不会是推翻待他如亲子的亲舅舅。

我必须阻止这个野心膨胀的穿越者肆意毁坏剧情线,这很可能是我回家的关键。

然而我不过是一个小小侯府千金,人微言轻,当初为了防止他人偷拆信件,我们的书信往来也都采用了加密的手段,手里没有证据,我该拿什么去御前告他?

自知力量弱小,没有一击必死的杀招,便只能暂且蛰伏。

原本还可以问问小翠有没有什么重要剧透可以利用,可林砚闻留下的暗卫小黑就像是一条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时刻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汇报给他主子。

我赌不起,只能越发小心自己的言行,装得若无其事。

幸而林砚闻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东西,已经很少来找我出去商讨,我这才腾得出时间来思考怎么送他去蹲大牢。

 

28

我想过林砚闻在被我拒绝后会另觅新欢,只是没想到进展会这么快。

那日上策论课的夫子临时有急事,所以提前放课。

三公主近日新得了一只玉雪可爱的狸奴,专门给它在御花园的澄心湖边搭了个篱笆小屋,得知我也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后,她盛情邀请我一起去看。

没成想,半路撞见了在假山后边乱搞的林砚闻和二公主的伴读。

两个人衣襟散乱,嘴唇红肿,那位徐三小姐的发髻都歪歪斜斜地散了一半,可见绝不只是拉拉小手靠靠肩那么简单。

三公主为我感到不值,十分气愤,若不是我拦着,怕是恨不得上前把这对狗男女痛殴一顿。

我原以为自己看到眼前这一幕会很愤怒,可事实上我的内心却平静得出奇,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一种「这一天总算来了」的释然。

不久后的中秋宴上,在这位徐国公府三小姐献舞一曲后,太后大赞她仪容端方,才情出众,颁下懿旨为她与林砚闻赐婚。

这是一场天作之合的联姻,郎才女貌,甚是登对,除了面无表情的三公主,所有人都在称颂太后的英明,这对璧人的般配。

宴厅的暖香和酒气混杂在一起,熏得我直犯恶心,我向三公主打了个招呼就往后院的花园去,松松紧绷的神经,也透透气。

哪想到林砚闻这个不守男德的新晋有妇之夫居然也阴魂不散地跟出来了!

 

29

「你还好吗?」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踌躇不前一副想靠近却又不敢的样子。

哟,跟踪我啊?

我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拉开和他的距离,象征性地行了个礼:「多谢世子关心,臣女无事,若无要事,还请世子……」

「你就非要如此与我生分?」,他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打断了我的话,「你明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麻袋都没你能装啊,当我不知道你俩早勾搭上了?你方才接旨的时候不是笑得很开心吗贱男人?

「既然世子对我一片痴心,那可否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对着徐三小姐和太后说一遍。」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林砚闻一时语塞。

见嘴上说不过,他就准备上手扒拉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贱男人退!退!退!

早有准备的我一掌劈开他的咸猪手,冷冷道:「还请世子自重。」

林砚闻顿时忧郁得像是条刚被暴雨蹂躏过的中华田园犬:「锦锦,你信我,就算娶她为妻,我心里最爱的人还是你,我第一个孩子的母亲也只会是你。我们来自同一个世界,有比这个世界更先进的价值观,真爱是不能用位份去衡量的,对不对?」

你怎么有脸说自己是现代人的啊?

出口就是一股子封建腐朽味,人家古代女子是裹小脚,你是把小脑给裹了吧?

谁要给你生孩子啊贱男人,别太自以为是了啊,给姑奶奶恶心的,真是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

只是此时还不到翻脸的时候,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只能强忍着大 yue 特 yue 的冲动,狠掐了自己手心一把,硬是逼出了两滴眼泪,作出一副不敢相信,但又仍对他抱有一丝希冀的样子,含泪凄凄楚楚道:

「好,我最后信你一次,但你也得让我看到你的诚意和真心。」

「你知道的,我不是依附你生长的菟丝子,我是要与你并肩的木棉,你若是不信任我,就不要再给我无谓的希望,一别两宽,也好过互相猜忌。」

看林砚闻那一脸动容的样子,我就知道这话算是说对了,心里顿时一块大石头落地。

造反计划书,拿来吧你!

 

30

镇北王府与徐国公府的喜宴可谓隆重盛大,十里红妆,满城飘花,清秀可爱的童子们抱着一箩筐的喜糖沿街发放。

林砚闻给足了徐国公府面子,徐国公自然也乐得助乘龙快婿一臂之力,他如今在朝堂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时风头无两,人人避其锋芒。

坊间都说,镇北王世子与世子妃琴瑟和鸣、夫妻恩爱。

若不是那鸽子每天都带着一封罗里吧嗦废话一堆的信准时落到沉月阁的窗边,我差点就信了。

正当我伏案斟酌怎么把林砚闻寄来的辎重运输路线悄悄拓印留备份时,小黑抓着那只传信的鸽子走了进来。

这次的信上只有三个字:千秋节

于千秋节时起兵么?

届时文武百官齐聚天坛,无论武将还是文臣皆不可携带兵器,禁军一围困,里面的人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而同一时间,命妇小姐们都被皇后在宫中宴请,这些家眷一旦被拿捏住,天坛上的众臣多少都会投鼠忌器。

倒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看着火舌一点点舔舐着雪白的信纸,直至烧成灰烬纷纷落在铜盆里,我满意地勾了勾唇。

只是,若是被人提前知道了消息,破解起来倒也容易。

 

31

那天风清日朗,云淡天高,确实是个适合发生点什么大事的日子。

可惜我身为女子,无法亲临现场观看这一出好戏。

林砚闻谋反的证据我几日前就已由公主引见,递交给了皇帝。

只能说,自古薄情是天家这句话没说错,皇帝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视林砚闻如亲子的舅舅。

那天皇帝看完这份密报,倒是并没有如我预想中一般大发雷霆。其实我都做好了被殃及池鱼,拖出去打板子的准备。

他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一笑,和颜悦色地问我:「朕清楚,你也清楚,阿闻属意于你已久,事成之后,哪怕不是皇后,也少不了一个贵妃之位,你就一点都不心动?」

我笔直地跪在乾正殿冰凉的玉砖上,不卑不亢道:「贵妃之位又如何,于臣女而言,不过是身外之物。」

「好。」他清脆地拍了拍手,眼中流露出几分欣赏之色。

「最后一个问题,你冒着风险把这样重要的事告知朕,想必也要索取同等价值的报酬。寻常人求到朕这,要么是求财,要么是求权,可看你这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朕倒是真猜不透你所求为何了。」

「说说吧,你想要什么?」

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

我深深地把头叩了下去,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飘荡在乾正殿上空,掷地有声,久久不散:

「臣女求陛下彻查永宁侯四年前贪污江北三百万赈灾银之事,若证据确凿,将永宁侯府满门抄斩。」

 

32

 

不得不说,这皇帝是有点乐子人属性在身上的。

林砚闻因为谋反之罪被下狱的第三天,他就派人把我半请半逼地带到了天牢。

几日没见,林砚闻昔日那张格外漂亮的脸蛋已憔悴了许多,再加上衣衫褴褛又蓬头垢面的,不仔细看,我还真没认出是他。

许是知道自己结局已定,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你这个蠢人,疯婆子!为什么要背叛我?明明我们是来自同一个世界的 ,我们才是同类人!」

我看了一眼搬了把凳子坐在牢门外,此刻正饶有兴趣地吃瓜看戏的皇帝,在接收到「继续」的信号后,也大胆开麦喷了回去。

「我可是五星红旗下生长的共产主义接班人,跟你这种一边打着人人平等的旗号,一边又要造反当皇帝、开三宫六院的恶臭男可不一样。」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严于律人,宽于律己?贱不贱啊你!」

林砚闻被我怼得哑口无言,你你你了半天也只能冒出几个「疯子」「蠢货」之类的毫无杀伤力的词,连我的防都破不了,笑死。

而我随口两句就能把他气得暴跳如雷,状似癫狂。

锁住他的粗重铁链剧烈晃动,哗啦啦的声音不绝于耳,他哐哐哐地砸着牢门,撕心裂肺地骂我是个狼心狗肺的贱人。

这时,坐在一边若有所思了许久的皇帝看着我,缓缓问出了他今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问题:「所以说,里面那个人,不是我的阿闻,对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把「魂穿」这个说法准确地表述出来,只能斟酌着用词道:「其实吧,身体还是同一具,但灵魂从十二岁开始,应该就已经不是同一个了。」

皇帝没再说话,只是露出了一个看着像是难过又像是欣慰的笑,比哭还难看。

我怀疑自己在他眼底看到的那抹一闪而过的泪花不是错觉,正犹豫着要不要立刻转身当没看见时,就见他站起身,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这座阴湿黑暗的天牢。

那背影,看起来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33

「我搞不懂,在古代有什么好的?」

皇帝一走,许多刚才不方便说的话终于能说出口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你自己也说了,这里没有空调,没有 WiFi,你怎么还不乐意回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知道我这句话是戳到了林砚闻哪个疯癫开关,他凄厉地狂笑了起来,简直和我那日做的噩梦中最后被一剑穿心的大皇子并无二样,可笑又可悲。

「你这样高高在上的白领当然不懂了,你怎么会懂呢?」他恶狠狠地看着我,红血丝密布的眼球因用力而突出,额头寸寸青筋暴起,「你们只要坐在有空调吹的办公室里,和同事聊聊天,和那些大老板喝喝酒,就有大把大把的钞票进账……可是我呢?!」

「我却就因为小时候没好好读书,要给那几个地头蛇当孙子,一口一个哥、爷,只有当老实挨打的出气包,或者是他们趁手的刀,我才能混到一口饭吃,养活自己……」

「这样的现代生活,我问你,你想回去吗?」

我沉默许久,才道:「那你也不该昧着良心,把这里的世界搅得一团糟。」

「哈哈,笑死我了!」他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讥诮地看着我,「那是因为你还没尝过权利的滋味。

在我眼里,那些平民和下人就是随我践踏的蝼蚁罢了,少假惺惺了,你会因为自己踩死了几只蚂蚁就忏悔吗大圣人?你敢说你没把自己的侍女当狗看吗?」

「我敢。」我平静地看着他,「小翠是我的朋友,我的伙伴,我从来就不觉得自己和她尊卑有别,更不会像你一样把别人当畜生。」

道不同,说再多也是废话。

我整了整自己的袖子和裙摆,临走前,用带着怜悯的目光扫了他一眼:「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站在这里,而你蹲在牢里的原因吧。我要回家了,希望我们今生,永不再见。」

不顾身后如疯狗狂吠的咒骂,我抬头挺胸走出了昏暗的天牢,外头天光大亮。

 

34

有了皇帝的特意关照,清查永宁侯贪污案的官员丝毫不敢含糊,几天的时间就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大串手脚不干净的官员落马。

因为揭发有功,皇帝免去了我的罪名,允许我带着贴身侍女离开京城。

只不过,以后世上就再也没有什么永宁侯府大小姐了。

此举正合我意。

我本自由人,何须牢笼困我身。

我自知自己的归宿不在此世,便一早就当着小翠的面把她的卖身契投入了江河之中,那张泛黄的薄纸被浑浊的江水浸透打湿,渐渐沉入江底。

「从今以后,你自由啦。」我微笑着送别在这个在异世第一个向我释放善意的姑娘。

小翠没有接话,通红着眼眶问我:「小姐以后打算去哪儿呢?」

「我啊,要去我该去的地方了。」我仰起脸,感受着被京郊十一月的冷风吹拂的滋味。

小翠点点头,又茫然地看向我。

我叹了口气。

尽管两世为人,小翠却一直围着我,围着「沈锦锦」打转。时间久了,她怕是已经忘记了自己本身也该有自己的追寻。

「如果对方向感到迷茫的话,不如试试来一次长途旅行吧,或许你会找到新的人生意义。」我眨了眨眼。

小翠虽是有些不舍,但还是点点头,背起行李向远处走去。这是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剥去「永宁侯府大小姐的侍女」的身份,独立在这世间行走。

狂风大作,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突然间阴云密布。

我有预感,回家的时间到了。

从脚到腿,再到腰,我渐渐感觉身体在从下往上地一点点失去知觉。

风越刮越大,飞沙走石,以至于我在看见小翠回头向我奔来时几乎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小姐,谢谢你,虽然……虽然我知道你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姐了……」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用尽力全力呐喊,让我听见,「还是谢谢你,尊重我,给我自由。你和以前的小姐一样,都是我心里最好的小姐……」

声音渐渐模糊远去,我被强烈的飓风裹挟,浑身动弹不得,眼角却忍不住滑落了一行清泪。

 

35

「滴——————」

「体温正常,心率偏低,血压偏低,血糖偏低,初步断定病人是因长期熬夜及饮食作息不规律导致的昏迷休克。以后注意休息调理就好。」

我睁开眼,入眼便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味涌入鼻腔,让我空空荡荡的胃一瞬便开始犯恶心。

原本还想唠叨我两句的妈妈见此连忙停下了话茬,忙不迭地盛了碗鸡丝粥递到我手边。

粥是温的,不烫也不凉,喝进胃里暖暖的,十分熨帖。

窗外春光明媚,阳光灿烂,一枝吊兰穿过窗户悄悄探进这间病房。

回家的感觉真好。

(完)

作者:云中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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