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冥诞之日,皇弟迎回了那个在宫外修行的废妃。
群臣哗然。
我一身素服上殿,一个大嘴巴子甩在我那废物弟弟的脸上:「这皇位,也该换个人来坐坐了。」
1
父皇与母后感情甚笃,父皇因此不顾群臣反对,空置六宫,与母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赵桓是他唯一的嫡子,即便他再不成器,父皇也常怀慈父之心,对他十分宠爱。
父皇临驾崩之前,只死死拽住我的手,要我无论如何要护住赵桓周全,并留下一道要我监国的圣旨。
是以,这会儿我提剑上殿,也无人敢拦。
我那废物弟弟赵桓还护着大肚子的废妃宋妍妍,对着我大吼大叫:「赵怀瑜,你疯了,你是要谋逆吗!」
「来人!护驾!」
周围的护卫犹豫不决、举棋不定,领头的向前迈了一步。
我拔剑出鞘,剑尖直指,冷声带着威压之势,道:「谁敢?!」
护卫们便不敢再进一步。
我不再管他们,只走到赵桓跟前,他还挡在宋妍妍身前,将她好好护在身后。
宋妍妍买通太医,说只有三个月身孕,可那早已是五个月的胎象。
真是个蠢货,被人戴了绿帽却浑然不知,还当自己一发入魂,以此为傲。
他仍为宋妍妍说话:「阿姐,妍妍怀了朕的骨肉,这是朕第一个孩子,阿姐,你不能伤了她!」
蠢东西。
他已即位五年,至今一无所出,竟还不知其中缘由,全是那宋妍妍在后宫暗行诡计,将我的侄儿侄女一一毒害所致。
我一把将他拽到跟前,拔下发簪,刺在他的脖颈处,手上微微用力,就滴出一串血珠来。
「这皇位,你不想坐,有的是人能坐。」
「不想死就给我乖乖闭嘴。」
「你若识相,今日我不过是在教训幼弟。你再多话,我倒也不介意弑君。」
手上微微一用力,赵桓想说话也不敢,只吓得两股战战。
我拽着宋妍妍纤细的胳膊,将她甩给照影:「将她打入冷宫,只准给答应的份例,不许人探视。」
宋妍妍试图去扯赵桓的袍袖:「陛下,陛下救我,陛下!」
赵桓被我钳制,默默不敢言。只一脸心疼地看着宋妍妍。
宋妍妍发髻凌乱,红着一双眼恶狠狠地看着我,厉声责骂我道:「赵怀瑜!你不过是先帝的义女,你凭什么!你竟敢谋害陛下龙种。」
我冷笑:「这龙种要多少有多少。」
「只要陛下没死,就得给我生。」
「况且,你这肚子里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心里没点数吗?」
我懒得再听她废话,对照影道:「吵死了。」
照影全然不顾宋妍妍的大声哭喊,直接掐住她的嘴塞进一只酒壶,面无表情地将她拖出大殿。
我旋身,一脸淡然笑意,当无事发生,对着百官朗声宣布:「大典继续!」
2
皇后殷离是个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嫡女,久经后宅之事,对后宫那些腌臜之事,无有不知。
可她自命清高,并不屑于宫斗争宠,以至于被宋妍妍污蔑要害她腹中龙胎,因此被打入冷宫。
照影将她从冷宫中带出来时,我只站在冷宫外等她。
她虽比从前消瘦了些,却仍是挺直脖颈,如寒风中不倒的梅树一般。
她朝我点了点头,唤我:「阿姐。」
她是父皇与母后选定的皇后,赵桓并不爱她,后宫中漫漫孤寂长夜,她同我待在一起的时日,远比赵桓多得多。
我淡淡道:「你瘦了。」
殷离惨然一笑,道:「入宫多年,唯有在冷宫的这几日,我才活得像自己。」
我眉梢微抬:「你想在这冷宫待一辈子?」
「任由宋妍妍在这后宫搅弄是非,闹得鸡犬不宁?」
殷离下巴微抬,带着她决然的傲气:「宋妍妍这样的人,早晚会遭报应,我不愿弄脏自己的手。」
我冷声道:「你天资聪慧,秀毓名门。身居高位,身上担负的不仅仅是六宫安宁,更是全天下百姓的安居乐业。」
「你清高,你了不起,不愿被凡尘俗世所沾染。」
「可你有家族的庇护,受天下人供养,即便在冷宫,也能吃饱穿暖。」
「可若你连自己都护不住,后宫中家世地位不如你的妃嫔,又要如何生存?」
「她们会死在宋妍妍的手上。她们难道就不是你的子民了吗?」
殷离怔怔看我,良久,才弯下脊背朝我躬身行礼:「阿姐,我错了。」
「行了。」我让她起身,「去请六宫嫔妃到凤仪宫,我有话要说。」
3
六宫妃嫔齐聚凤仪宫。
我端坐高位,望着下头一个个面容姣好的妃嫔,只觉得心头戚戚。
这样鲜活的人儿就被困在这如牢笼一般的后宫中,一生都在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帝王之爱而争斗。
我浮了浮茶叶沫子,呷了口茶,缓缓道:「即日起,陛下不会再专宠,而是雨露均沾。」
「若能怀上龙裔,晋贵妃位。即便不能,只要在这后宫安分守己,我必保你们同你们家族一世荣华。」
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要赵桓不问政事,反正他这个废物什么也不懂。只需待在他的殿内日日临幸这些妃嫔即可。
而这些嫔妃只要不作妖不搞事,她们便无须再斗什么,便能保住家族门楣。
我将赵桓禁足,命人日日送去令他龙精虎猛的汤药补品。
他累死了不打紧。
我只要父皇母后的血脉能留下来。
4
今秋的枫叶红得早,照影陪着我回了长公主府。
远远便瞧见长廊下影影绰绰立了个人。
他宽肩窄腰、芝兰玉树,确然是我最喜欢的样子。
是我的驸马——裴宣。
我走近时,他迎了过来,一脸的书生意气,垂眸落在了披在我身上的披风。
他眼瞳微跳,揽上我的肩头,不动声色地将披风拂开。
照影望着落在地上的披风,愣了一瞬。
裴宣嗓音温润:「殿下,你回来了。」
可我知道,他忍着恨意。
五年前,我选中他做了驸马,断了他一生的仕途,也绝了他一生的念想。
是的,宋妍妍是他的青梅竹马,是他心中不可亵渎的白月光。
而我,却硬生生地拆散了他们。
我轻轻应了声:「嗯。」
「今日……」他顿了下,欲言又止,「宫里还好么?」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无非是宋妍妍那点儿破事罢了。
凭他安插的暗桩,必然早就知道这宫里发生了什么,在我跟前装作懵然不知的样子,不过是怕引起我的疑心。
我道:「好得很。」
「除了……」我眸光温柔看向他,却带着残忍的快意,「宋妍妍被我下令打入了冷宫。」
裴宣揽在我肩头的手微微收紧,一旁的照影已然抬手握在剑鞘上。
「怎么?心疼了?」我垂眸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蔻丹,漫不经心道。
裴宣怔然,道:「什么?」
我笑:「你不是喜欢宋妍妍,想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么?」
裴宣:「你……早就知道?」
如何会不知道,我还知道他私下与晋王联络,密谋造反,无时无刻不想着杀了我。
若非为了大业,他恐怕早就手刃我了。
待我从高处跌落,他又会怎样羞辱我,让我倚门卖笑,穷尽他所能,令我生不如死。
便是将我凌迟,恐怕他都不能泄愤。
我笑起来:「对呀,我早就知道。」
「宋妍妍如今身在冷宫,你一定很担心她,很想她吧?」
裴宣的眼中是决然的怒意,他怒不可遏,扣住我的肩膀,对着我低吼:「你把妍妍如何了?!」
照影拔剑,横在裴宣的脖颈上。
我只仰着头看裴宣,嗓音却发冷:「你这样喜欢她,我一片善心,定是要成全你的情深谊长的。」
我退后一步,转头吩咐照影:「把他阉了,送进冷宫。」
我看向裴宣,眉眼带笑,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冰冷:「让他一辈子都能陪在他最心爱的白月光身边,永不分离。」
5
我回房时,床榻上正躺了位容貌姣好的少年郎,同裴宣有三分相像。
他媚眼如丝,软声叫我:「殿下。」
想来,又是裴宣安排的。
我与他成婚五年,他日日便往我身边塞些男宠幕僚,以避免与我同床共枕的尴尬。
像是怕我不喜欢,还特意都找的同他气韵、神态、长相有几分相似的。
我一一笑纳。
人人都道长公主荒淫无度,我可是当真要好好谢谢裴宣给我打下来的声名。
若非是他,我又如何暗地筹谋,叫那些心怀不轨、觊觎帝位之人一一浮出水面。
我肃着一张脸,走到床榻跟前,少年从锦被中递出一只皓白的手来。
那锦被之下,定然也是未着寸缕的模样。
我站在他跟前,抬脚直击他的要害之处一脚将他踢翻下床。
他疼得额头滴汗,手紧紧攥住锦被,匍匐在地上,一脸痛苦:「殿下……殿下是不喜欢阿轩伺候吗?」
听听,连名字都这般相像。
是有多怕我不动心上当啊。
我微微俯下身,一只脚踩在阿轩的脸上,微微用力碾了碾:「喜欢。」
「当然喜欢。」
我脚下的力更大,他疼得弓起身子,狼狈不堪。
「知道该怎么回你那位主子的话吗?」
阿轩瞪着一双眼无辜地看着我:「殿下……是什么意思?阿轩听不懂。」
我冷声:「嘴还挺硬?」
「刚刚外头的动静,你早听见了吧?」
「想去陪裴宣的话,你可以一直硬着。」
阿轩迟疑片刻,心中有了主意,慌忙道:「阿轩都听殿下的。」
「乖。」我将脚挪开,看着他脸上的伤痕,问道,「若是那位问起,你打算怎么解释?」
阿轩仰头看我,眼里是脆弱的雾气,他点点头,道:「长公主殿下玩得野。」
我笑容和煦:「去吧,明日这个时候,我还要在这里见到你。」
6
一室寂静,我懒得等侍女收拾,径直去了照影的屋子。
他还没回来,屋子里熏了淡淡的雪松香气。
我随意坐靠着,只要一想到裴宣在冷宫里惨兮兮的样子,我心里头那股堵着的恶气,似乎也没来由地消散了些。
我曾经,也是真的喜欢过他的。
他出身世家,博闻强识,满腹经纶,风光霁月,谁家女孩儿不喜欢这样的少年公子呢?
爱慕的心,人人相似。
父皇母后选中他为驸马时,我心中是何等高兴雀跃,可我一想到他那样清风朗月的人,身怀满腔抱负,还是婉拒了。
我朝若为驸马,则无缘仕途。
我本想将爱意掩藏,成全他一生所求。
可他却骗了我。
是他自己找到了我,说倾慕于我,愿意为我入公主府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时的我多傻啊,竟然信了他的鬼话。
以为他是真心实意地爱慕于我,为此可以不顾前程。
可大婚当晚,他就喝得酩酊大醉,借机不与我圆房。
我初为人妇,心中欢愉,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直到扶着他上床榻时,才听见他哑着嗓子叫一个人的名字。
他叫她——「妍妍。」
我周身瞬间凉了下去,整个人只觉得彻骨地痛,望着那大红喜烛一夜未眠。
后来知道得越多,我便越觉得恶心,他的虚伪,他在我面前强颜欢笑,像是怕我会真的伤害到宋妍妍。
而他娶我的理由也是那样可笑,他想让宋妍妍后悔。
后悔不爱他,只要宋妍妍愿意,朝他勾勾手指头,他就会义无反顾地抛下我,回到她身边。
只可惜,宋妍妍并不爱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后悔的情绪。
只是不满于从小陪着自己身边,对自己言听计从的邻家哥哥就这般有了新妇。
她除了隔三差五在他面前晃一晃,吊着他的情绪胃口,让他始终忘不掉她之外,该相爱相爱,该入宫承宠便入宫承宠。
半点儿正事都没曾耽误。
只有裴宣这个傻子,还当宋妍妍入宫是被家族所迫,心有不甘。
真是可笑至极。
再后来,宋妍妍以废妃之身在宫外修行,裴宣便遣心腹前去照料她的日常起居,生怕她有半点儿过得不好。
他原本将心意隐藏得很好,直到,宋妍妍身染重疾,他不顾一切去照顾她,恨不得将自己的命都给她。
从前,我也是真的,想同他好好过日子的。
只可惜,被他亲手毁了。
7
我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身旁男人一身清冽之气,不需看,便知道是照影回来了。
我缓缓睁眼,只见他眉目深邃地望着我。
嗓音带着晨起的慵懒,我问他:「你回来了?困不困?怎么不歇一会儿?」
「不困。」他答得很是干脆,甚至俯身,贴心地为我掖了掖被角,「再睡会儿吧。」
他好像永远不会困倦,他总是会站在,我一睁眼就能看到他的地方。
无时无刻不陪着我。
8
我坐起身子,他为我垫起靠枕。
我问他:「冷宫里如何了?」
照影知道我问的是谁,他薄唇抿了下,才道:「在净事房找了个熟手,刀子落得快,当晚就送进冷宫了。」
我对裴宣早已仁至义尽,如今听到他这样的下场,竟连半分心疼也无:「你心善。」
「倒是便宜他了。」
就该多吩咐一句,找个生手嘛。
照影眸色深浓,须臾,他还是将冷宫里的事儿,一五一十讲给我听:「裴宣不忍自己残缺之事被宋妍妍知晓,捡了碎石,生生将自己的脸划破。」
我挑眉,只觉得万分滑稽可笑。
都什么时候了,还一心一意只顾着演他那情深义重、默默守护的拙劣戏码呢。
我缓声,道:「他既然不想痊愈,我便再多做一件善事。」
我仰头看照影,道:「让温太医去给裴宣送些药。」
照影愣了愣,显然是不信我居然真的这般好心。
我道:「要那种抹了伤口不能结痂,只能生疮流脓的良药。」
「反正他也是真心实意不想宋妍妍能认出来。」
「日日都得送去。」
我眉眼流转,越说越开心:「上下都得给他好好用一用。」
9
宫里头接二连三传来好消息,李美人与姜嫔先后有了身孕,我入宫探望他们,并且践诺,找赵桓拟旨,册封她们二人为妃。
待产下麟儿,再行大封贵妃的册封大典。
既是阖宫的喜事,我便又让赵桓拟了道旨意,后宫嫔妃皆晋封一级,各宫宫女太监也加赏半年例银。
一时间,阖宫上下俱是喜气洋洋。
事实证明,没了男人搅在中间,女人在一起待着,真是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众妃嫔轮流伺候完赵桓,便聚在一起看戏、听曲、玩儿叶子牌,无需为了争宠费尽心机筹谋。
殷离本就是个沉稳大气的女子,待李妃和姜妃都是极好的,仿佛她们腹中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一般悉心照料。
再也没有了宋妍妍在时,整个后宫中人人自危的风声鹤唳。
10
我去见过赵桓,他颓然地躺在床榻上,整个人毫无生气,两颊凹陷,眼下尽是乌青,仿佛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
见到是我,眼中闪过一瞬奇异的光彩,他哑着嗓子叫我:「阿姐。」
我只站在离他床榻两步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曾经,他也是我最疼爱的弟弟。
可后来他做的事情,一件件都令人发指,我时常在想,父皇母后那样好的人,怎么会生出赵桓这般眼皮子浅的蠢货。
为了宋妍妍荒废朝政,甚至不惜残害后宫嫔妃,连怀有自己骨肉的后妃都狠狠杖责。
原以为他将她废为庶人,令她离宫修行,一切都要好起来了。
却原来,只是与她赌气,不多时就在宫外皇家寺院与之苟合,更不顾群臣反对,迎她回宫。
父皇母后兢兢业业创造的太平盛世,海晏河清,如何能毁在他这样的人手上。
良久的安静之后,我问他:「你知道错了吗?」
他点头,道:「错了,阿姐,我真的错了。」他伸长手,想要拽住我的衣裙,却被我撤开一步躲开了。
我只冷冷看他:「若再来一次,你还会迎宋妍妍回宫吗?」
「妍妍……」他眼中仿佛突然有了光,「阿姐,妍妍腹中怀了朕的孩子啊。」
见我不为所动,他竟搬出了父皇母后来:「阿姐,那是父皇母后的孙儿啊,阿姐,你如何忍心。」
我怒不可遏:「闭嘴!」
「你也配提父皇母后!」
我本还寄希望于他能知道悔改。
事到临头,竟然心心念念的还是宋妍妍。
当真是朽木难雕。
11
我到冷宫的时候,宋妍妍的肚子已经有六个月大了,比我上次见她时,又略大了些。
她的脸上没了血色,也不如从前光鲜美丽,整个人在冷宫中仿佛行尸走肉一般。
见我来此,她形容枯槁,状如厉鬼,扑到我跟前,却被照影拦下。
「赵怀瑜,你不得好死!」宋妍妍咬牙切齿,「你这般害我,我就是化作厉鬼,也会夜夜都缠着你,日日都诅咒你,让你不得好死。」
我笑:「若是赌咒发誓有用,这天底下哪里还有坏人恶人?」
「我这样的人该死,你难道就该活?」
我视线望向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宋妍妍一怔,捂住自己的腹部,道:「这是陛下的长子,是未来的太子,你想做什么?」
「陛下的孩子?」我笑得前仰后合,这可当真是天大的笑话,我正色,对着她道,「你当真以为,你做的那些丑事,没有人知道么!」
「这里没有外人。」我一边说,一边意有所指地看向宋妍妍身后不远处,缩在阴暗角落里一身太监装束的裴宣。
「你在宫外与晋王苟合却怀有身孕,故意趁陛下出宫祈福与他共度一夜,借此设计回宫,意图混淆皇室血脉。这样的丑事,你当真以为能瞒得住?」
宋妍妍蓦地抬头看我,眼里滔天的恨意仿佛沁血,她恶狠狠道:「那又如何?」
「赵桓那个蠢货不会信你!他只会听我说了什么。」
「阿宣哥哥从不爱你!他只爱我。他满心满眼只有我。我对他好,只是想让他继续宠着我,为我倾尽所有。你一定嫉妒得怒火中烧吧?」
「璟宸会来救我,他会杀了你,替我和腹中的孩子报仇!」
「而你,一无所有!」
12
宋妍妍身后是瓷器碎裂的声音,裴宣一脸慌乱地俯身去捡,宋妍妍怒不可遏回头骂道:「丑东西!」
「离我远点儿!」
帷帐后传来几声难以压抑的咳嗽,我平心静气,道:「扶陛下回宫歇息吧。」
「陛下?」宋妍妍一脸恍然大悟,指着我骂道,「赵怀瑜,你算计我!」
我并不在意:「你已经落到如今的田地,我又何须用什么手段来对付你?」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俯身靠近宋妍妍,「晋王妃有喜了。」
宋妍妍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骗我!」
「璟宸说过只爱我一个。」
「他绝对不会碰旁的女人!」
我无所谓道:「可晋王妃是护国公的嫡孙女,身份贵重得很呢。」
「况且,男人嘛。」
「嘴上说着海誓山盟,身体却很诚实可以同别的女人欢好。」
「你居然相信男人的誓言,宋妍妍,你傻不傻呀。」
13
离开冷宫,出来时,便看见赵桓坐在轿子里等我。
我走近,他咳嗽得愈发厉害,想来是被气得不轻:「杀了她……还有那个孽种……」
让他亲耳听到自己那样深爱的女子竟是如此不堪确实残忍,但若对赵桓心软,那便是对大胤子民的残忍。
我道:「你回宫歇着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旋即,我也不再听赵桓说那些怨怼愤恨之词,只挥手让人速速将他抬走。
14
宫道长长,绿瓦红墙,照影与我并行,道:「宋妍妍腹中的孩子……」
「她生不下来的。」我缓声道,「她这些年在后宫为所欲为,常年用麝香红花那些,来谋害别人的孩子,早就亏空了身子。」
也许是天道好轮回吧,那些年被她害死的孩子,也来索命了。
我抬眼看他,日光这样后,笼在他身上,他整个人都润着光。
「你会不会觉得我心狠手辣?」
「不会。」照影笃定道,「你做任何事,都有道理。」
我望着他,淡然一笑。
峰回路转,走过这些年,最了解我的人,始终还是照影。
15
回到长公主府没几日,宫里就传来消息,说,宋妍妍写了封血书,偷偷托人带出去,要送到晋王赵璟宸的手上。
我只将面前的奏章一扔,道:「送到晋王妃手上。」
顾娴枝何等心高气傲,若是知道赵璟宸一直都在骗她,在外与他人有染,又不知该闹出什么样的事端来。
果不其然。
不日,便传出晋王妃要同晋王和离的消息,护国公老来得女,心疼得不行,直接上门把晋王打了一顿。
御史台参奏护国公的奏折悉数被我压下,只留下一句:「是这晋王该打。」
便再无人敢为晋王出头。
倒是顾娴枝带了礼物到我长公主府一聚,她虽气得厉害,倒还是顾着自己的身子的,她大手一挥道:「这赵璟宸真是个靠不住的,以后肚子里这个跟我姓顾,没他赵璟宸屁事儿。」
顾娴枝能这样想,我倒觉得很好。
毕竟,天凉了,晋王府,也是时候该收拾收拾了。
16
我望着桌案上长长的名册,道:「都在这儿了么?」
照影点点头:「都在这儿了,虽然花了些时间一一摸清楚。」
我合上那名册,靠在圈椅内,道:「是时候了,去请诸位命妇贵女来长公主府别院饮宴。」
照影旋即便去办了。
这些年,我担了个荒诞不羁的名声,日日饮宴,夜夜笙歌,一副全然无心政事的样子。
我常举办宴会,请京中命妇贵女来府上饮宴,此次与平素也未有不同,她们只当普通的宴会,盛装而来,并无疑心。
17
我带着府兵前往晋王府,将晋王府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赵璟宸自然不会坐以待毙,集结府兵与我对峙。
我只堂而皇之地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慢悠悠地同他说话:「晋王这般行径,是要谋逆吗?」
他手握长剑,却近了一步,道:「本王还想问问长公主是什么意思?」
「我可是先帝亲自受封的晋王!」
我手中的茶盏直接砸在赵璟宸的脑袋上,滚烫的茶水淋得他猝不及防,额头一丝血线滑下。
「凭你也配提先帝?!」
觊觎他的江山,谋害他的皇嗣,竟然有脸大言不惭提我的父皇?
「照影。」
我沉声:「杀了他。」
照影循声而上,晋王府的府兵也不可小觑,悉数都围拢聚上来,将赵璟宸好好护在中间。
我笑,朗声宣布道:「今日臣服我者,晋一级,赏三年俸禄。」
「擒住晋王者,连晋三级,赏黄金千两,良田百亩。」
「不知死活,坚持和晋王一同谋逆者,杀无赦。」
赵璟宸道:「你以为他们会听你的?」
我只挥了挥手,照影便指挥着手下将两大箱金银珠宝开箱尽数倒在地上。
巨大的财富瞬间刺激着那些为赵璟宸卖命的人。
赵璟宸道:「赵怀瑜给你们多少,事成之后,本王给你们双倍!」
我摇了摇头,道:「事成之后?」
「晋王可真是会画饼充饥啊。你当真以为,过了今夜,你还能有事成的可能?」
「你连这点钱财都拿不出来,凭什么让人给你卖命?」
围护赵璟宸的侍卫神色松动。
我不再废话,只道:「我已经给了你们足够多的时间思考了。」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有兵器摔落在地上的声音,一个,两个……
越来越多……
我看向赵璟宸,他一脸的慌乱不知所措,抬手自腰间摸出一个烟花来,放出信号。
我笑道:「晋王该不会以为,还会有救援吧?」
「你……」赵璟宸咬牙切齿。
我道:「他们现在正在我的长公主府,饮宴开心呢。」
赵璟宸:「你囚禁了他们!」
「话说得也太难听了,我不喜欢。」我道,「我就是请他们的家人来我府上逛逛罢了。」
我朝照影使了个眼色,他飞身上前将赵璟宸擒住,一脚踹在他的脊背上,迫使他朝着我跪下。
我抬脚,踩在他不屈的肩膀上,冷声道:「咱们的账,也是时候,好好算算了。」
18
老王妃突然蹿出来,扑到我跟前,哭得撕心裂肺,道:「赵怀瑜,璟宸可是你的嫡亲弟弟啊!你怎么能为了那个毫无血脉关系的弟弟,而伤害璟宸呐。」
「弟弟?」我朗声笑起来,「当初若非是你在老晋王跟前嚼舌根,诬告我娘与人私通,又在滴血验亲的水中加了清油,说我是私通的孽种,我娘何以产后血崩而亡?」
「赵璟宸是不是我的弟弟。老王妃,你可比谁都清楚啊。」
当年,若非还是太子妃的母后见我尚在襁褓之中十分可怜,将我带回东宫收养,我恐怕早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又何来今日眼见仇人一个个跪拜在我跟前的痛快?
老王妃还在那里哭天喊地:「老王爷啊,你要是没死,便睁眼看看你的好女儿,竟然要亲手杀了你唯一的儿子啊!」
老晋王该庆幸他死早了,不然……
我漫不经心道:「你提醒我了。」
「来人,去把老晋王的陵墓挖开,鞭尸。」
我从来不敢想,我娘在生下我后,遭受他人指摘时该有多绝望。
她与母后曾是闺中密友,母后同我说,我娘是这个世上最温柔善良的人,若她没死,她一定会比母后还要疼爱我。
可那样好的人,却死在了流言蜚语里,而她的丈夫,至死都不愿意看她一眼,也不许她葬入宗庙。
她受过的苦,遭过的罪,我都要一一替她还回去,不论活的,还是死的。
19
我拽着白悠然的头发,不顾她的哀嚎,一路拖着她到我娘的灵位前。
她的发髻被扯得散乱,宛如疯妇。
我摁住她的脑袋一下又一下磕在我娘的灵位前,直到磕出血来。
「当初我娘怜你孤苦无依,好心收留你,你却恩将仇报,爬上老晋王的床!」
「即便如此,我娘还是心疼你,当你是被迫的,对你一如往昔,可你早就已经筹谋好了一切,要害死我娘。」
我死死掐住她的喉咙,逼得她喘不上气来,眼睛瞪得老大,宛如濒死的鱼。
「你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我松了手,她大口大口地呼气,胸腔不断起伏着。
我站起身,吩咐道:「叫她日夜跪在此处掌嘴,若是敢发出半点儿呜咽声吵到我娘。」
我看向白悠然:「我就断你儿子一根手指头。」
「反正你儿子手脚齐全,你大可以尽情呼喊咒骂,左不过是个废人罢了。」
白悠然浑浊的眼中俱是惧意,却只能捂着自己的嘴,半点儿声响也不敢发出来了。
20
赵璟宸被我送到别苑住着,日夜只能听着他娘被人掌嘴的声音,无法入眠,不久之后便疯了。
宋妍妍腹中的孩子果然没能生下来,自己也血崩而亡。
陪她在冷宫里住了几个月的裴宣,已经形容枯槁,人不像人。
可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被宋妍妍认出来。
也不知道是他真的伪装得好,还是宋妍妍从未对他上心在意过。
宋妍妍死后没多久,他便自尽了,临死前,还给我留了封书信。
他笃定我会看,我却直接将那废纸扔进火炉子里烧了。
照影本还想拦:「你当真不看看么?」
我漫不经心:「没什么可看的,不过是说他如何后悔罢了。」
「有些人,明明别人早就向前看了,却还只会活在自己臆想的过去里。」
「他写了什么,我都不在意。」
「因为,他在我这里,早就什么都不是了。」
21
又半年过去,李妃诞下一位小公主,姜妃也诞下一位皇子,便是我朝的太子了。
后宫嫔妃俱是松了口气,终于不必再日日侍奉在赵桓的床榻前,时刻担心他命都没了。
赵桓的身子一日差过一日,终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殷离怀抱着太子登基,我则设珠帘听政。
大臣们对此颇有微词,或是担心受先前晋王谋逆一案的牵连,又或是真心为大胤着想,怕皇权旁落,外戚干政。
我一一记下,在一个春和景明的早晨,让照影为我在大殿上端上一碗汤药。
那是一碗绝子汤,当着众臣的面,我将那绝子汤接过。
照影眼中是深浓的痛意,在我举起汤碗时,他牢牢地扯住了我的手腕,他看着我,缓慢地摇头,嗓音微涩,哑着嗓子叫我:「阿瑜。」
试图阻止我。
我只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直到他的手一点点地放开。
他从来都很明白我的心意的。
众目所见之下,我将那绝子汤一饮而尽。
「从今往后,大胤的子民,都会是我的孩子。」
我要守护的,终究不过是父皇母后的江山血脉罢了。
后记
太后殷离一直因我喝了绝子汤之事愤愤不平,她寻医问药,找了无数大夫来为我诊治,就怕这药性子太烈,伤了我的身子。
贵太妃姜欢抱着小皇帝赵琦,一边道:「若说阿姐不能怀孩子,那便不怀好了。」
「生孩子这事儿,谁生谁知道。」
「再说了,这天底下,哪里有男人能配得上阿姐啊?」
我仰头,春光正盛,云雁双飞,照影就站在不远处,神色淡然地看着我。
他总是这样,只要我一抬眼,便能看到他。
不用配得上。
只要一直陪着我。
就很好很好了。
番外余生照影
1
我是罪臣之子,满门抄斩,幸而我年纪小,免于一死,原本是要流放的,却被太子妃救下,改名换姓,带回东宫抚养。
我六岁那年,太子妃抱回来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儿,那小孩儿皱皱巴巴,并不好看,可太子妃却柔着嗓子告诉我:「阿照,她以后就是你的妹妹了。」
我竟然有妹妹了,她是除了太子和太子妃之外,我的又一个亲人。
太子妃会和我说她的身世:「她小小年纪,就和你一样,没了家人。」
我那时候还很懵懂,只问:「我的妹妹也没有爹娘吗?」
太子妃神色黯了一瞬,才回答我:「没有。」
可其实,她是有爹的。
只是那样的爹,不要也罢。
2
怀瑜一天天长大,不再像刚出生那会儿皱巴巴的,反倒十分玉雪可爱,她软糯糯得像个糖包子,整个东宫的人都很喜欢她。
我也很喜欢她。
她会口齿不清地叫我「哥哥」,要我抱抱。
也爱缠着太子妃,要太子妃给她讲故事。
还会追着太子殿下跑,要太子给她举高高。
她那时候对赵桓也很好,没有人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动赵桓一下。
她很早慧,诗词歌赋一学就会,整个人灿烂天真得像个小太阳。
3
先帝驾崩,太子继位,我们一起从东宫搬到了皇宫。
她还是一如从前爱笑,直到她在那次宫宴上遇见了裴宣,整个人便不一样了。
多了一份少女的娇羞。
再后来,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坠入深渊,她哭过,难受过,在数个无人知晓的孤寂夜里辗转难眠。
她爱的人一个个离开她。
也许是失望攒够了,她眼里不再有光。
她满腹的才华抱负终究也不过化作复仇的利器。
她曾经皎洁如月,如今,却明珠蒙尘。
4
饮下绝子汤后,她身子差了不少,可她也没有半分后悔,只兢兢业业一心扑在政事上。
皇帝还小,唯有怀瑜才能担起这副重担。
可除了我,又有谁还记得,她如今也不过才十九岁。
四下无人时,她还是会叫我:「照影哥哥。」
「照影哥哥,不为我娶个嫂嫂吗?」她就这样捧着脸,望着我,眼底一片澄澈。
「不娶了。」
「我有想要照顾一生的人。」
我与她之间,不必多言,便可知道彼此的心意。
她便再未追问过我娶亲之事。
此后经年,她守护江山,我守护她。
便是最好最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