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李肖面前,第一次仔细地近距离打量他。好清秀的男人,我心想。
他似乎非常镇定,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杨芳的麦克风上发现了属于他的 DNA。
「对,我戴过那个麦克风。」出乎意料的是,他马上承认了这点:「有一天我去她的工作室,看见那个直播的装置挺好玩的,就戴上试了试。」
李肖表现得云淡风轻,但这理由相当不充分。我几乎笑了出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告诉他,对一个熟稔直播的男人来说,那个麦克风的功用他应该最熟悉不过了。在我看来,这事情发生在别的男人身上还可以勉强说通,但在李肖这里,那个麦克风可远不是一个玩具那么简单。
这场你来我往的对话,或许本来还要持续很久,但我无意中的一句话为这场审讯打开了一个缺口。
「你妻子在直播中的表现很不错。我找她的粉丝聊了聊,他们说非常喜欢看她的直播,要我说,这个行当里,她虽然粉丝数目不算大,但都是铁粉。」我试探着说:「这也很难得。」
本来我这么说,是为了提醒李肖他对于杨芳的直播情况了解得已经非常深入,没想到话音刚落,我看到了一个异乎寻常的眼神。
这眼神像是一把扔向我的匕首,一下子刺中了我的神经。我突然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似乎在很多涉案的女人眼中都看到过这种神色。
嫉恨。对,我在心里重复念叨了一下这个词语。李肖眼中转瞬即逝的这一道光瞬间让我警觉起来。因为距离很近,我甚至看到了对方脸上肌肉的抽搐和极力控制的咬肌。
我当然见过这种表情,但让我感到意外的地方就在这里。通常,这种掺杂着羡慕和嫉妒的表情只会出现在女人们的脸上,嫉妒心几乎是女人与生俱来的生理属性,说来可能很多人不信,大量的凶杀案件都是起源于女人疯狂的嫉妒。甚至一些经过深思熟虑的仇杀,最终都归结于一个看来啼笑皆非的起源,可能是一串送出去的项链,甚至是一句别人看上去无足轻重的夸奖。但在很多女性涉及的凶杀案里,这可能就是引爆犯罪行为的导火索。
但这次,这种表情出现在了一个男人的脸上,着实让我吃了一惊。转念一想,我反而释然了,因为这给另一个谜团的揭开添加了一个绝佳的注脚。
阵线的瓦解是从一个关于早餐的问题开始的。我询问关于早餐的细节,并请李肖对妻子从不跟自己一起吃饭这一点给出解释。李肖表现得非常不耐烦,反复强调这只是个家庭习惯,而且杨芳的工作决定了她常常处在一种拼命吃和竭尽全力减肥的矛盾状态中,所以她虽然并不排斥做饭,但却对吃饭讳莫如深。毕竟,在镜头前她已经吃得够多了。
不。我摇摇手指,制止了李肖的话。从拜访杨芳的粉丝一直谈到吃播这个行当的行业特点,最终回到了女人吃饭的行为习惯上,作为一个优秀的刑侦工作者,我对自己的调查能力十分自信。
「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你妻子很敬业吗?因为她始终是在直播中吃东西,是真的吃东西。」我说。
李肖的眼神暗淡下来,似乎我参破了什么天机。
吃播这个行当,很多人都是假吃。但这很难保证播出效果,因为观众不是傻子。如果仅仅是做出一个吃的样子,不但无法勾起观众的食欲,反而会败坏这个行当的职业操守,注定无法在这行里获得市场。
所以,很多吃播客都是真吃,但他们都是在吃完之后立刻吐掉。
这当然非常痛苦,所以吃播本身就是一种摧残自身的直播方式。不过,杨芳不同。
杨芳始终是在真吃,也就是说,她吃的东西没有被吐出来。我很肯定这点,同时也明确地指出,仅仅靠在镜头前吃的那些珍馐,就足以让这个女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胖。可我窥视到的杨芳十分苗条,不光是我,几乎在反光玻璃后注视着这个女人的人都声称她身材很好,高挑纤细。甚至连直播间的粉丝们都说,他们好羡慕这个女人只吃不胖的身体特质。
这就奇怪了。
同一个女人,身材不可能忽胖忽瘦。我提出这个疑问的时候,刻意将重音放在「同」字上。果然,李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不过转眼之间就恢复了正常。他不自然地笑了笑:「人眼的观察并不准确,可能因为距离远才觉得我爱人身材纤瘦。其实,作为她的丈夫,我得说,她的确胖了很多。」
不,你骗不了我。我很清楚,自己在窗户边看到的那个女人虽然身材不错,但是和丰满是不沾边的。
现在就是男人心理崩溃的节点。我稍事沉吟,冷眼告诉他,就在自己审讯他的同时,同事们正赶往他的住处,进行新一轮的搜索。
「随便你们,反正已经搜过很多次了。」李肖说。
他毫不在意当然是有理由的,毕竟那个地方已经被勘察过多次了。在我看来,即便是有什么不利的东西,想必也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次和以往不同。」我刻意加重了说话的语气:「我的同事可不是奔着杨芳的东西去的,这次的目的是收集房间中的餐具……」我停顿一下说:「准确地说,是收集指纹。」
李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起来,这种生理反应是无法掩饰的。我听到他的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就知道自己的猜想已经得到了证实。
其实,杨芳从不做饭,那个早上做饭的苗条女人,就是你,对吧?
这句话抛出去的时候,像是一个重磅炸弹砸在了李肖的神经上。他怪叫一声,手指深深地插进了头发里。我没有迟疑,问:「说说吧,你的妻子在哪里?」
他沉默了。刚才的惶惑和惊恐像是被一种别样的情绪吞噬掉一样,变得无影无踪。
「不知道。」李肖说。他冷冷地告诉我,自己的确每天穿上女人的睡衣,在厨房里精心做饭。为了给别人造成杨芳在家的错觉,他还特意将窗帘打开,让更多的人目睹这个令人着迷的曼妙身材。
即便是知道了真相,我依然很惊讶,脑海中清晨的女人无论如何也难以和面前这个面目清秀的男人联系起来,不过,从身材来看,这个男人假扮一个苗条的女子并不是一件费力的事情。他瘦高、娟秀,身形俊伟,双腿笔直,站在那里确实有一种女子的秀丽。我试着代入了他穿女人睡衣的模样,发现毫不违和。
同事从李肖家中厨房提取的痕迹证明我的推测完全正确。刀柄和其他器具上,只有李肖的指纹,并没有第二个人使用的痕迹。这同样印证了我之前的调查结果,杨芳所有在镜头前的食物都不是亲手烹饪,而是来自于那个她失踪的餐厅。
那个餐厅。电光花石之间,我像被唤醒了一样,想起餐厅中那个同样曼丽的身姿,以及那个无声无息中失踪的杨芳。
不,那不是杨芳。
「当时在餐厅的,实际上就是你,对不对?」我眼睛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假扮自己的妻子,去那个餐厅,到底想干什么?」
李肖大笑,接着再次陷入沉默。除了面目扭曲的狞笑,他再也没有给我印证猜想的机会。看上去,经过刚才的供述,他反而轻松了很多,敲打着桌子,挑衅一般地告诉我,自己的确乔装打扮去了那个餐厅,以他扮演女人的装束和技巧,这完全不是问题。
我对此深信不疑,我见过这个男人在镜头前的表演,只要身形相似,他能够完美无缺地扮演一个女子而不让人发觉,这是他的天赋,即便现在已经变成了他的罪恶。
李肖很得意,他还沉浸在自己易容术一样的乔装技能中。「好吧,我告诉你,的确是我装扮成她进入了餐厅,但是,你们知道我是怎么出去的吗?」说完,他再次发出猖獗的笑声。
看着李肖得意的神色,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我突然发现,即便自己以为勘察工作做得几近完美,但可能还是遗漏了关键的环节。一个小小的疏忽便让之后的案情陷入了僵局,这种情况在多年的办案中,并不算鲜见。
只不过,这次的纰漏,到底在哪里?
我再次想起老周的精致餐厅。偌大一个餐厅,监控设施却十分简陋,这让人非常不解。从视频中一个个将出入人员进行对比后,仍然遍寻不见「杨芳」的踪迹,从视频来看,所有进入餐厅的人都先后离开了那里,只有走进的「杨芳」再也没有出现。
李肖微笑中透着一种自信和得意。他甚至提醒我注意一下餐厅的小工,开始时我对此不屑一顾,对于一个办案经验丰富的刑警来说,餐厅所有活的东西都在我怀疑的视线之内,不可能对餐厅的工作人员置之不理。不错,从经理到大厨,再到上菜的侍者,我都安排人员从视频中进行了甄别。结果不出意料,一无所获。
但李肖诡异的笑容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毕竟,这些繁琐而枯燥的工作不可能由我一个人完成,尤其是餐厅工作人员这部分,我交给了队里一个年轻的干警负责。从他汇报的情况来看,没有发现异常。我对这个干警十分了解,他办事非常认真和仔细,所以应该不会存在什么工作上的疏忽。
但经验的东西,就不好说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转身走出审讯室后,马上找来了那个年轻的警察,要求他详细说清楚当时监控上的情形,尤其是每个餐厅伙计出入餐厅的状态。
他一脸惊讶地告诉我,确实没放过任何一个餐厅人员,每一个人出入餐厅的痕迹都进行了对比,确实都是当晚半夜前先后离开的,好在人不多,比对没花多长时间。说着他从办公桌抽屉里找出一个笔记本,递给我,上面是他进行视频比对时的记录。
我细细地翻了一遍。不得不说,这个年轻人确实做得非常细致,不仅对每个人的相貌和姓名、出入时间进行了标记,甚至连当时在做什么都有着简略的记录。
笔记中的一个词像针一样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沉默了一下,指着写有「厨余物」的一页问:「这是什么意思?」
「哦,这个是当时监控中的两个大圆桶。」年轻干警抽抽鼻子,不以为然地说:「我当时问餐厅经理这是什么东西,他说是每天后厨的厨余物,专门有人推出去倒掉的。这东西要倒在固定的场所,否则卫生部门会进行处罚,我当时去现场查看过了,没发现什么可疑。」
现场当然没有可疑,因为桶才是真正的疑点。我苦笑了一下,心里一下子亮堂了。
这就是那个纰漏。年轻人还是经验不足,他只看到了监控中的人,却忽略了那两个偌大的桶。我明白了!李肖一定是躲到了两个大桶中的一个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餐厅,他就是这样消失在监控中的。
问题是,他为什么要乔装去那家餐厅?
李肖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再次恢复了沉默。
这次轮到我冷笑了。我敲敲桌子,说:「你以为我审讯你的目的是获取真相吗?你错了,以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即便你什么都不说,也足以将你以故意杀人罪送上法庭。」
「不可能。」李肖大吼一声:「你们……」
「我们没有能定罪的证据,是不是?」我看着对面瞬间沉默的男人,冷酷的声音像是浸透了冰水:「除了你家厨房用具上的痕迹,警方的技术人员还在厨房的地面和卫生间发现了大量的血迹,经检测属于人血。」我再次敲敲桌子:「警方去你家的厨房,可不光是提取指纹的,事实上,我们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你太不了解现在刑事技术的发展了。」我的声音再次响起:「人血擦掉容易,去除却难。肉眼看不见血液残迹,不代表仪器和化学试剂无法检测出来。当今的科学手段,别说检测出被擦洗掉的血迹,就算是对血液残留进行 DNA 测试都不成问题!你以为别人发现不了你的痕迹,那只能暴露出你的无知!」
「我们当然对血迹进行了鉴定,比对麦克风上的 DNA 样品,你猜是谁的血迹?」我突然看着男人问。
李肖的眼睛瞪大了,几秒种后,他颓然地低下头。我继续询问杨芳去向的时候,他重新恢复了些许神气。
「有这么先进的技术,你们居然到现在还不知道杨芳的去向?」李肖的声音中有一种空洞的自信:「那你们凭什么指控我杀了人?。」
「凭你们小区的下水道。」我盯着李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以为警方不知道杨芳在哪里吗?我说出『下水道』三个字,就代表你的抵抗已经失去了意义。想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吗?我可以告诉你,我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想知道你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将她扔进了肮脏的下水道!」
这是我第一次提及下水道里的人体组织,也是对面前这个顽固的男人最致命的一击。
李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音像鬼魅一样细若游丝地飘出来。
「好吧,看来你们都知道了。我没想到,连她在下水道里你们都清楚。」李肖终于开口了。
「不错,我的确杀了她。原因么,因为她太虚荣。」他说。
「这事和直播有关吧?」我淡淡地问。
「不错。她做直播还是我引上路的,平时她是个只知道吃的懒女人,后来我做直播有了点钱,就只顾着买名牌衣服和包,等到钱花得差不多了,又来我这里讨要。慢慢地,我厌烦了这种生活,因为是靠直播起的家,不妨将直播的东西教给她,让她做直播挣几个钱,总比在家里无所事事强。
没想到,她做的竟然是吃播。这个女人,即便是连工作都选择了和吃有关系的,真是又懒又馋。不过我慢慢发现,她做直播好像兴趣很高,经常在她那个小房间里一待就是一个晚上,有好几次我还以为她在直播什么违法的东西——你知道的,我妻子面容和身材都很好,我也担心她学坏——不过我突击性地去看过几次,她都是在认真地吃东西,我也就放心了。
她粉丝虽然不多,但兴致很高,不过因为在家懒惰习惯了,她什么饭都不会做。以前在家就每天都叫外卖,现在做了这行更是如此。每次做直播前,她都从同一家餐厅叫外卖送到家里或者工作室。慢慢地,她的直播粉丝数量上去了,也挣到了几个小钱,居然不总是找我要钱了,只不过隔一段时间才伸手要些。
不过与此同时,我的直播效果却越来越差了。这个世界每天都在追命一样飞速前进,直播这行更是如此,新人不断涌现,而且只要不违法,什么吸引眼球的东西都敢播。我只不过是个模仿秀而已,开始还追着时尚热点潮人模仿,什么东西火我就模仿什么,赢得了一些粉丝,确实也滋润了很长时间。不过慢慢就因为这个惹上了麻烦,模仿别人有知识产权方面的风险,现在国家对这部分的管理越来越严格、正规。况且,不管模仿什么都是个套路,慢慢地粉丝们也就厌倦了。失去了新鲜感,脱粉的速度比退潮还快,很快我的收入就不行了。
雪上加霜的是,那个女人的直播也不行了。原因很简单,她太喜欢吃了。吃播是一种职业,不是只吃饭那么简单。不过她却把吃播当成一种享受,一种既能吃又能挣钱的享受。这就大错特错了。粉丝不光是看人吃,有很多是冲着主播的脸来的。简单点说,好看的主播吃东西都受欢迎,不那么好看的主播就得靠别的技能吸引眼球了。
她很快就明显变得肥胖,人一旦胖了,给人的感觉就油腻起来,马上直播吸引力就下降了。」男人一口气说完,像是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等等。」我打断他:「为什么镜头前看得没那么明显?」
「你小看了手机美颜功能的修图能力。」李肖苦笑一声:「这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了,不过也无济于事。」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说:「我刚才说过,这个世界是非常残酷的,直播这种靠流量生存的行业更是如此,一旦失去了观众,就是失去了市场,更直接失去了金钱。她平时不爱运动,一旦吃胖了更是走几步就开始喘,缺少减肥的巨大毅力,更加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于是,争吵就不可避免。我每天为直播的选题和表现技巧焦虑,看着肉眼可见下降的存款数字,身体反而瘦了下来,杨芳看着更加眼红。而且,杨芳看到我挣不到钱了,更是百般苛责,其实她才是那个最不思进取的,除了开始认真了一段时间,后来就变得自暴自弃,我们两个因为家里日渐拮据的收入吵架了很多次,这个可恶的女人说的话极其难听,充满了对我恶毒的羞辱和攻击,我从来都没有想到那张平时性感的嘴唇能说出这么冷血的话。渐渐地,争执变成了争吵,进而变成了打斗,我们常常大打出手,甚至打得头破血流。我对这个女人憎恶到了极点,一个月前,我失手将她推倒在了厨房墙角的硬物上,她的脖子当场就折断了。」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李肖居然笑了笑:「我当时并没有感到多惊慌,反而有种解脱的喜悦。看着满地的鲜血和一副油腻肥胖的躯体,当时我感觉心里像是被清空了一样,毫无知觉。」
「后来呢?」我看李肖停顿下来,追问道。我心里清楚,之后发生的事情才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
果然,李肖的眼神开始变得僵硬。几秒种后,他冷冰冰地说:「之后我用了两个晚上,终于把她从马桶冲进了下水道。」
「骨头怎么办?」我问。
「不好冲,弄碎之后带到那个餐厅,丢到另一个卤水桶里了。」李肖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没想到吧,最后她也算是回到了最喜欢的地方。」
我摇了摇头,接着问:「你为什么要到她的直播室里去?」
「这事不好说。」李肖眼神空洞地说:「我当时鬼使神差地,像有人指引一样,跑到她的直播室里表演了一场,好像在戴上麦克风的一瞬间,她又回来了。当然,我没敢直播的时候说话,不过我当时确实是在电脑前自言自语来着。」
「开了镜头之后,也没人发现我是假冒的。毕竟,我平时对于她的神态与姿势太熟悉了,况且还带着眼罩。模仿别人,就算是模仿一个女人,我也是专业的,没人能够分辨出我不是她。」李肖的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得意:「我甚至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她,似乎她在透过我的嗓子说话一样。」
我觉得身上冷飕飕的,耸耸肩接着问:「这就是你扮演她的原因?」
「不是。」李肖否认道:「我假扮她,是害怕总有一天会有人发现她不见了,我得制造一个她失踪的假象,至少在时间上,我可以让她的失踪错位。不瞒你说,就是在直播间里的表演提醒了我,让我想起可以通过模仿她的存在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据。」
我沉默了一会,说:「我办过很多案子,见过很多凶残的凶手,但像你这么思维缜密、头脑冷静的,实在是不多。」
李肖苦笑了一下,不说话。
「你就不觉得愧疚吗?」我问:「就这么杀了自己朝夕相处的妻子。」
「不,我其实很嫉妒她。凭什么我就得拼死拼活工作挣钱,她只不过因为是个女人,就可以肆无忌惮、大手大脚花我的血汗钱。事实证明,她不过是个好吃懒做的寄生虫,她什么都不会!除了浪费我的钱财!」李肖开始歇斯底里地狂呼,眼神通红,唾沫横飞。
「不对」。我摇摇头说:「也许她曾经懒惰过,但从她的笔记来看,我觉得她是打算认真做好这件事情的。我从没见过一个好吃懒做的女人笔记能够做得那么工整,只不过后来你失去了耐心,摧毁了她唯一一次用心做事的信心和动力。也许,她拼命吃东西不过是一种逃避的手段,只不过你不知道。」
李肖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颤抖着问:「什么笔记?」
我叹口气,摆了摆手。
「我也只是推测,现在谁也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但我觉得,归根到底,你太在乎你自己了,你少得可怜的关注其实才是将自己和爱人推向深渊的原因。
你家里非常干净,你的衣服整洁、妆容精致,但缺少居住的痕迹。当然,杨芳的东西是你刻意处理掉的,但即便是这样,你那个空旷的房子里也缺少一种温暖的气息。到处都是工整棱角分明的家具和饰品,却很少有这里曾经居住过一个女人的痕迹。这说明,你们两个人的相处充满隔阂和冷漠,这点别人看不出来,但你自己应该非常清楚。
我第一次检查你家的时候,就感到奇怪,房间里居然没有一张你们的合影或者摆件,这对于像你们这年龄的夫妻来说,很反常。
你说是你教会了杨芳直播,她才有了一定收入。不过在我看来,是她自己选择了用吃来逃避什么,直播不过是个掩盖这些的手段罢了,这就是为什么即便她开始认真做直播,却仍然难以坚持下去的原因。但显然,你妻子是打算修复这段关系的,甚至连她自己都以为这是个转变自己的机会,也正是如此,她才会用心地坚持了一段时间。
你说过,她什么都不会。但我那天在工作室里看见的,分明是一个整洁有条理的女人,如果她像你说的那样懒惰,这一切不是很反常吗?除非,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她。
或者,你在骗我。」
听到这里,李肖缓慢摇了摇头,坚决地说:「我没有骗你,她的确有段时间变了很多,但后来开始变本加厉地滑向崩坏的深渊,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今天听到了你的推测。」
他突然声音颤抖起来:「也许,我那天莫名其妙坐到了她的工作室椅子上,就是因为她舍不得我?」
我心底涌起了一阵哀伤,摇摇头说:「现在谁也无法告诉你真相了。」
李肖的眼神黯淡下来,过了很久,他苦笑道:「就这样吧。不过你居然能够想到下水道里有问题,这点我真的很佩服你。」
「狗鼻子是很灵敏的,尤其是拉布拉多犬。」我似乎有些答非所问。看着李肖茫然无措地看着自己,我笑着解释说:「它们对血腥味很敏感,闻到血腥味一定会有剧烈反应,尤其是被宠养了很长时间的狗,会变得惊慌失措。它们和人相处久了,碰到血腥味道会变得狂躁,提醒自己的主人小心。」
说完,我最后看了一眼李肖,转身走出了房间。李肖猛地抬起头,只能听到被厚重的铁门挡在外面的一句似有若无的话:
「有时候,人还不如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