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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笼娇(下)

7

次日,马车悠悠地回到京城。

墨淮之先把我送回府里,然后拿着在蔚州获得的证据,马不停蹄地进宫面圣。

我进了屋,看到正殷切等着我的旺财。

一见到我,她就扑了上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双眼一亮,「夫人,您脖子上是姑爷亲的吗?」

「咳咳咳。」我正捏起一块栗子糕,闻言严肃道,「小姑娘家,说话注意点!」

旺财还在眼巴巴地等着我回答。

左右看了看没人,我凑近旺财,小声道:「是的。」

旺财眼睛一眯,笑道:「小姐小时候替小墨大人挡了一棍,婢子就知道,小姐和姑爷日后一定是有缘分的!如今小姐果然成了墨大人的夫人了。」

我吃栗子糕的动作一顿,「你说什么?」

旺财一脸茫然,「婢子说夫人和姑爷自小就有缘分……」

「不是,是上一句话。」

「小姐小时候,替小墨大人挡了一棍……」

我盯着她道:「就是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旺财疑惑地眨眨眼,「夫人您不记得了吗?您小时候偶然一次,为小墨大人挡过一棍,您就是因此才变得痴傻混沌。具体的婢子不记得了,当时婢子也很小……」

栗子糕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我大脑猛地一响。

原来这个身体原身痴傻,竟不是天生的,是因为小时候给当时的墨淮之挡了什么一棍,才变得痴傻。

我咬了下唇,「真的吗?」

「真的呀。」

心里突然就有点不是滋味。

我对旺财道:「你出去吧。」

旺财没看出来我的心情复杂,听话地退了出去。

我一个人坐在桌边,搓着栗子糕的渣屑,第一次陷入了茫然。

墨淮之喜欢的,到底是我,还是原来救了他,还因他变得痴傻的原身呢?

白小姐是白小姐,我是我。

虽然我没有细究她怎么死的,被我占了她的身子,但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人。

越想越拧巴,我独自思索了许久,决定等他闲下来了好好问问他。

房门突然被敲响。

富贵走进来,老实巴交地问:「夫人心情不好?」

我点头,「是有点。」

她小心地抬起眸,试探道:「那夫人在……?」

我心不在焉道:「我在等墨大人回来。」

她看了我一会儿,似乎欲言又止,最后沉默着退了出去。

我有点心烦意乱,没有细问她怎么了。

直到夜幕浓黑,万籁俱寂,墨淮之才匆匆地进来。

「夫君!」

墨淮之走进来一愣,「我回来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我深吸口气,正要问个清楚,就见他摸了摸我的头发,沉声道:「齐王逃了,我要连夜去追踪,不能带人。接下来几天可能要留你一个人在府里,我会派墨府全部的侍卫保护你。我不看着你,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

我喉咙口的话一噎,用手指绞着衣角,闷闷地嗯了一声。

墨淮之动作一顿,「夫人怎么了?」

我犹豫了一下,「墨淮之,你当初到底为什么娶我?」

墨淮之一愣,「你想听真话?」

我点头。

墨淮之看了我一会儿,垂下眸:「你可能不记得了。我小时候还没习武,身子弱,那天我爹娘去世,我跑出府躲起来哭,被几个纨绔少爷堵住,他们拿着棒子,一边笑着一边要我交出来银子。我不肯,他们就要打我……」

他顿了顿,抬起眸,眼里充满歉疚,「当时你可能是偷溜出来玩,跑得偷偷摸摸的,没看路,直接撞了上来,他们的棍子就打在你头上了。」

我手指一哆嗦。

跟旺财说的一样。

墨淮之低低地道:「当时你当场昏了过去,那群纨绔少爷被吓到了,争先恐后地跑了。后来街上几个好心人把你送去医馆,通知白府的人来接。你醒来后,忘记了很多事情,不仅性情大变,还变成了痴傻儿。」

我拧着衣角,故作无事道:「原来是这样。」

「虽然你不是主动来救我,但这件事是因我而起。那时候我太小,无法补偿你,后来听闻你名声不好,我就向白府求娶你,权当报恩。」

墨淮之轻轻捏了下我的脸,「不早了,快去睡吧,我现在就得走了,乖乖在府里等我。」

我怔怔地点了点头。

他转身而去,轻声关上门。

直到他走远,我还在盯着白日留下的栗子糕发呆。

他报的是白小姐的恩,他们才是有缘分,我算哪块小饼干。

怀着复杂的心情,我不知不觉就发呆到半夜,正打算睡觉,就听房门被敲响。

「进。」

来的是富贵,一向老实稳重的她第一次露出急切,跑到我旁边,小声道:「夫人,您快去后门,墨大人去而复返,说要给您交代一些事情,让您一个人偷偷过去。」

来不及震惊,我匆匆穿上靴子,走上一处小道。

墨淮之让我一个人去,说不定是疑心府里的侍卫,我得避开他们。幸好之前他告诉过我一次无人知道的小路,能避开所有侍卫,通往墨府的后门。

富贵老实巴交地跟在我身后。

我匆忙来到后门,避开守门的小厮,攀上后门的墙壁,轻轻跃出去。

左右看了看,奇怪的是,墨淮之竟然还没到。

我疑惑扭头,看向慢吞吞抬起眸的富贵,「富贵,我夫君呢?」

富贵扯了下唇角,「夫人,他……」

突然头顶剧烈地一痛。

我眼前一晃,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劲,刚想要大声叫人,一股淡淡的味道就钻入我的鼻腔。

下一秒,眼前漆黑,意识全无。

 

8

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身处一个小木屋里,嘴里被塞了一团布,手腕脚踝都被粗绳绑住。

我昏迷前是被富贵背叛了,眼下她把我带到了哪里?

我环顾四周,却见小木屋什么家具都没有,唯独有一扇关紧的门,和一扇锁起来仅用来透气的窗户。

窗外已经是白天了。

我眯起眼睛,透过窗子微微的缝隙,隐约看到外面有古树有草丛,远处似乎还有一个山坡。

这是在山上?

屋外突然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我急忙闭上眼睛,就听到门被打开,一个人走到我面前,看了我一眼,转身走出去,关上门。

我悄然睁开眼睛。

外面响起一道声音,是一个女声,颇为耳熟,「报告王爷,她还没醒。」

这是富贵的声音。

我隐隐有种预感。

果然,下一秒齐王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直接泼冷水,把她弄醒,在她脸上划几刀,这样墨淮之来的时候,我看他心不心软!」

我心头一跳,就听富贵应道:「王爷英明。」

英明个大头鬼!这王八羔子竟然要毁本姑娘的脸,简直天理难容!

富贵的脚步声又逐渐走近,我赶紧闭上眼睛,在富贵推开门时,假装是刚醒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我装作愤怒吃惊的样子呜咽挣扎起来,富贵脚步一顿,眸中闪过一抹歉疚,「夫人,您醒了。」

我被布团堵住嘴,呜咽着。她走近,把布团拿开,「夫人想说什么?」

我盯着她问:「为什么?」

富贵一愣,垂下眸,「婢子的家人都被王爷带走去喝茶,婢子背叛您……也是没办法的事。夫人,抱歉了。」

说完,她就把布团塞进我嘴里,然后不知从哪拿出一把匕首,眸光一狠就要划向我的脸。

我心尖一凉,慌忙侧身避开。

匕首狠狠地扎在我的手臂上。

富贵猛地抽出匕首。

鲜血汩汩流下,染红了我的衣裳,剧痛慢慢袭遍我全身,我哆嗦着撑住身子,额头布满冷汗,咬牙不让自己疼晕过去。

富贵一愣,眸中复杂的情绪翻翻腾腾,片刻后,她又拿出纱布,潦草地帮我包扎好伤口,凑在我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念在曾经的主仆情分,婢子不再伤您的脸。」

我一愣,就见富贵已经拿着滴血的匕首离开,往常老实靠谱的背影,在此时显得孤零而冷漠。

木屋的门被重新关上。

门外,富贵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王爷,婢子刺伤了墨夫人的手臂。」

空气静了一会儿,齐王才道:「罢了,手臂就手臂吧,够墨淮之心疼的了。要是伤了他夫人的脸,他估计要和本王拼命了。」

「王爷宽宏大量。」

这时,门外又有急促的跑步声由远及近,「王爷,墨大人已经履行约定,独自上山了!」

齐王大笑一声,声音阴冷狠厉,「他终于来了!带她走!」

我正被手臂上的伤口折磨得死去活来,就见大门又被打开,一个侍卫走到我面前,一把捞起我往门外拽去,毫不怜香惜玉。

猝不及防被拽走,差点又扯到手臂的伤口,我狠狠瞪向齐王。

齐王对侍卫挥了挥手,「去山顶!」

侍卫拖着我来到山顶。

一个熟悉的身影,独自站在前方。

我渐渐走近,还没看清楚,就被侍卫狠狠往地上一摔。

「夫人!」

我扑在地上,狼狈地抬起头,看着与我隔着十几米的墨淮之。

他担忧地看着我,目光落在我鲜血淋漓的手臂上,陡然一冷,「谁伤的你?」

我被堵住嘴,说不出话来。

他一脸铁青地看向齐王,「你竟敢伤她?齐王,你好大的胆子!」

齐王得意地看着他,大笑道:「墨淮之,从前你不是一直说,身为宦官的你无任何软肋可言吗?如今呢?不还是得在家国大事前,因为一个女人跟本王低头?!」

墨淮之胸膛起伏了一下,压抑着怒气道:「放了她。」

齐王啧啧两声,「让本王先走两个时辰,在此期间你不得派人追捕,我会命人带走她。如果你同意,两个时辰后,我会派人告知她的位置。如何?」

墨淮之沉默了一会儿,冷声道:「身为通敌叛国之人,你居然还敢跟我谈条件?」

「那又怎样?」齐王笑得放肆,满不在乎道,「让你单枪匹马来,你都不敢多带人。墨淮之,你放在心尖上的宝贝疙瘩,现在却在本王手上。方才那个提议,你当真不考虑考虑?」

墨淮之冷冷看着他,紧紧握起拳头。

我冲他猛摇头。

他深深看着齐王,「希望大名鼎鼎的齐王信守约定。」

齐王闻言拍手大笑,「不愧是皇上的好狗,墨淮之,你真是好气魄!」

「但我有个条件。」

齐王笑声一顿,挑眉,「说来听听。」

「前一炷香,你带着她单独走。」墨淮之扫了一眼齐王身后乌压压的侍卫,「他们得先留下。」

齐王眼眸一沉,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下,对墨淮之点头,「可以。」

墨淮之果真背过身去,任由齐王带走我。

我被齐王一把拎起,飞檐走壁掠向与墨淮之相反的方向。

齐王速度很快,一炷香的工夫,他已经掠出不近的距离。

我看着他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不禁一阵气闷,被他拎着不能动弹,我抬腿就往他腰间踹去。

齐王脸色一变,急忙闪躲,却还是被我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脸色瞬间扭曲,恶狠狠道:「你别逼本王现在就杀了你!」

我不甘示弱地瞪向他。

齐王停住脚步,抬手就往我脖颈劈去。

就在他的手落在我脖子上的前一刻,我听到耳畔闪过一道风声,紧接着腰身就被人搂起来,疾速奔向另一个方向。

墨淮之抽走我嘴里的布团,低声道:「夫人,我们走。」

我着急道:「你怎么在那些侍卫的看守下追来这里的?」

墨淮之还没回答,就听齐王气急败坏说:「墨淮之,你破坏约定!」

「跟毫无诚信的伪君子不需要信守约定。」

墨淮之在山顶树林间掠过,避开一个个拦路的粗树根和灌木,直直往山下而去。

齐王在身后穷追不舍,听了墨淮之的话,他不怀好意道:「我也没指望你能信守约定。你往山下走只会自投罗网!」

他话音刚落,墨淮之的脚步就顿住。

我抬眸看去。

前方,密密麻麻乌压压的齐王侍卫,在不远处把下山的路围堵得水泄不通。

我惊住:「怎么这么多侍卫?」

听他们刚才的谈话,墨淮之怕齐王伤我,所以是独自上来赎我的。如今面对齐王给他准备的天罗地网,我们贸然下山,根本就是在送死。

墨淮之默了一瞬,用左手抱紧我的腰,右手缓缓抽出他的剑。

他看了我一眼,缓缓一笑:「夫人,这回你是必须要注意好了。」

在他温润如水的目光安抚下,我一时间愣住,「你不会要强闯吧?」

他扭头看向前方毫无空隙的敌人,温声道:「夫人猜对了,你夫君要为你大杀四方了。」

话毕,他提剑往前一挥,十个侍卫应声倒地。

对面的黑衣侍卫瞬间沸腾,叫嚣着一起冲了过来,杀声滚滚。

我扭头,看到惜命的齐王正在偷偷溜走。

「墨淮之,他要逃跑!」

墨淮之往前掠过,一挥剑又是几个人头落地,鲜血四溅,「不用管,我虽独自上来,但我已经把所有的手下都派去追堵他,他逃不掉。」

说这句话的工夫,墨淮之就抱着我杀进了黑衣侍卫的包围圈里。

四周瞬间被密密麻麻地围了起来。

墨淮之脸色阴沉地砍下一个又一个头颅。

不断有温热的血溅在我脸上,浓郁的腥味在空气中弥漫,鲜红的颜色染红了整个山顶,映衬着满地尸体,仿佛人间炼狱。

猩红的颜色,刺激着我的大脑。一些灵魂深处的记忆,在此时悄无声息地冒出来。

刚好是从小时候我替他挡棍开始。

……原来从那时候,后来的记忆就都是我的了。

源源不断的侍卫被杀,又有源源不断的侍卫补充上来。

而墨淮之已经满身都是鲜血和血味,让我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的。

我看着尽头仿佛杀不干净的侍卫,见他出剑速度已然慢下,带着哭腔问:「你不要命了吗?」

他抬臂挥开眼前又扑上来的一层侍卫,气喘吁吁:「墨淮之怀里抱的就是他的命。」

灼烫的泪水滚落,我用没受伤的手紧紧搂住他,不给他添一丝麻烦。

大概是墨淮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把对面侍卫镇住了,就在我已经麻木的时候,愈发减少的侍卫圈出现了一个缺口。

墨淮之动作一顿,随即猛地一挥剑,抱着我往缺口冲去。

我还没来得及惊喜,就看见前方一支冷森森的剑,直指墨淮之的脖颈。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护住他的脖子。

那只横空之剑刺入我受伤的胳膊,随即狠狠抽出,我疼得嘶叫出声。

墨淮之顺利冲出了包围圈,迅速往山下奔去,心疼道:「别怕,我带你回家。」

 

9

两刻钟后。

墨淮之平安抵达京城,第一时间把我送进府里,交给了府里最好的大夫。

大夫给我包扎好伤口后,墨淮之确认三遍真的不会胳膊残疾,才穿着染血的衣裳进宫见皇上复命。

半个时辰后,齐王被擒住。

一个时辰后,皇上宣布他的心腹墨淮之并非宦官,而且擒叛王有功,赏金万两,封异姓王,爵位世袭。

整个京城陷入沸腾。

一切尘埃落定,刚成为大周第一位异姓王的墨淮之终于回来了。

我懒洋洋躺在床上,见他来了,等他沐浴换了身衣裳后,先是互诉衷肠,然后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

「墨淮之,你什么时候喜欢的我?」

墨淮之正坐在床边给我削水果,闻言动作一顿,挑眉,「很想知道?」

我点点头。

方才在山上,鲜血刺激了我的记忆,让我竟然想起来了混沌的过往。

原身挡棍而死,所以其实那时候我就穿越过来了,以至于后来的痴傻全都是我本人,而不是什么原身。

后来的灵魂磨合期导致我痴傻了一段时间。直到乍一听到要与太监结亲,我大抵是受到了刺激,所以神智回归了。

墨淮之目光渐远。

他抬起眸,看向窗外明媚的天空,回忆道:「那天天气也如今日这般好,我去白府交换庚贴,却瞧见一个姑娘,一点都不雅观地从狗洞爬了出来。」

墨淮之唇畔含笑:「那姑娘的眼睛灵气十足,整个人带着所有大家闺秀都没有的活力。我认出了她是我的未婚妻,惊讶之余,我突然就在想……」

「你在想?」

「我在想,这般灵动的姑娘,如果她的心也是我的,该多好。」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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