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梁女帝姜无忧。
因为自己的几个哥哥争权把自己玩死了,所以我莫名被推上了皇位。
为了学习政务要术,右相之子杜松蘅成为了我的太傅,他自称是京城学识的天花板。
我笑着勾起他的下颌,
「啧啧,那你知道京城最近最火的话本子《清冷太傅爱上我》第四话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1
腰部力量不足,手臂线条不够柔和,整体舞姿缺乏连贯性和流畅度。
我偏过头斜睨着我这十六岁的大侄女儿,「这就是你说的『君子世无双,一舞动四方』?」
大侄女儿从桌上摸起一颗瓜子放在我手上,小心翼翼地开口,「可能……大概是因为他长得很不错?」
我看着台上戴着面具、舞姿僵硬的男「花魁」叹气,这底下能有绝色就出鬼了。
直到花魁舞姿拙劣,碰掉了自己的面具。
我止住了呼吸。
像,太像了。
除了眼睛圆一些、颧骨宽一些、上嘴唇薄一些,他和他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
前一个「他」是花魁,后一个「他」,是我的心上人。
侄女脸色一变,拉着我往门外走。
我死死定在原地,多年习武,侄女是拉不动我的。
侄女急得跺脚,「姑姑!你糊涂啊!这明显是个局啊!」
我淡淡开口,「是个局,我也认了。锦绣,你是知道我对他的执念有多深的。」
2
初见杜松蘅时,他的官帽有些歪。
彼时我正拿着长枪戳树叶,将军说这枪一定得练到戳树叶一戳一个准、一戳一个透,才算是小成,我想我已然大成。
第一次见到连官帽都不正的人,倒是好玩,我长枪直接刺过去,将他的帽翅扎了个透。
他惊得往后一蹦,眼珠瞪成铜铃一样圆,我忍不住笑起来。
「你怎么这样!伤人了怎么办!」他大声斥责我。
我摊手,「怎么会呢,我的枪法向来很准,就是直接从你耳侧发丝穿过去,也不会伤着你的。」
他从惊恐变成有些忧愁,「罢了,此后切记不可再如此待人,万一出差错,就是一条命。」
「哈?你谁啊,就对我说教!」
我不理解。
他清清嗓子,「我么,杜远安,字松蘅,今后呢,会教你政务要术。」
哦是了,前一阵子母后说得找个人教我当帝王的知识,不然我这女帝地位可能不稳。
我父皇,得说先皇了,有四个皇子,以及皇后所出的一位小公主,也就是我。
四个皇兄为了父皇那个位置,明争暗抢。
太子哥哥治水的时候落水溺亡。
二皇兄狩猎骑马撞到树上,摔断了腿,又磕坏了脑袋,天天只会阿巴阿巴。
三皇兄看着有希望就想给父皇下毒,被发现直接贬为庶人。后来他发现是四皇兄偷偷做的局,心中愤懑,借口思念,带着把匕首去见四皇兄,一刀给四皇兄捅了个透。
四个继承人全毁了。
父皇本身身体也不太好,一下子背过气了。
母后说那没办法了,无忧,只能你上了。
于是我就成了女帝,年号承明。
母后说,虽然大臣们肯定得尽心干活,但是无忧你多少得会点什么。
胡说,我明明会玩泥巴。
话又说回来了,那这个人会什么?
我捡起自己的长枪,问他,「你会的东西很多吗?」
杜松蘅右手握拳,放在嘴边装模作样地咳了一下,「我学识水平应该是京城天花板吧。」
京城天花板?什么意思?
「那就是说你什么都知道咯?」
杜松蘅抬起下巴,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京城最近最火的话本子《清冷太傅爱上我》第四话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杜松蘅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其实京城最火的话本子不是这本!」
我哈哈大笑,他拿着帽翅破了的帽子不知所措。
这是我们的初遇。
3
我跳上台子,握住这人的手腕,扔下两千两银票。
「这人今晚我包了,给我安排一间房。」
那老鸨明明就压不住喜色,眼睛都眯起来了,嘴却还在极力往下撇,掐着嗓子说,「哎呀公子,这可使不得,这可是罕见的小倌儿,两千两……」
我抽出腰间的鞭子往地上一甩,「两千两是多少斤米面的钱算得清楚吗?算不清楚我明天把你这听风馆拆了,能算清楚吗?」
皇帝的钱是你能讹的?
老鸨神色悻悻,「清竹,带这位公子上秋雅阁。」
侄女还想拉我,我眼神示意她的小厮将她带走。
我坐到案几后边儿的软榻上,问他,「叫什么名?年几何?」
他头低垂着,「奴名洁玉,约莫还有两月便十五了。」
我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洁玉,是洁净的碧玉这个洁玉吗?」
他头垂得更低了,「是。」
我瞧不得有人顶着松蘅的脸,却如此低三下四,声音便强硬了一些,「把头抬起来。」
他头抬起来,在这个光影下,九分像的脸变得只有七分像。
「站远一点,侧过脸,好,就这样。」我吩咐完之后,他乖乖照做,这脸又有了九成九的像,连我自己也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是你的本名,还是来了这儿之后的名字?」
「是……是来了这儿之后才有的名字。奴本名……本名杨二。」
这副瑟缩的模样又不像了,我觉得有些无味。
「有字吗?」
「没,没有。」
「那以后便叫怀安了,记住,只有我能叫。我明日再来。」
4
杜松蘅这人从不低头。
比如他明明说自己会的很多,但是讲一些古文的时候往往含糊其辞。
但是他梗着脖子不承认,「解释,解释这种事情,具有自己的特色,不能算胡说。」
我嗤之以鼻,「那为什么我每次具有自己的特色,你却要说我胡说?」
「不是所有的胡说都能称得上是特色的解释。」
「你这句话毫无根据,就是胡说。」
他看起来生气,又忍不住笑起来,两只眼睛弯成月牙,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我问他,「你怎么就不担心我跟母后说你特别拉,然后把你换掉,你就没饭碗了?」
「拉」这个字是我跟他学的,我一旦有啥干不好,他就会在一旁道,「哟哟哟,陛下怎么这么拉啊?」
真是放肆。
放五,放六。
他板起脸来,「你胡说什么,他们也就能教成我这样,有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都不能说得太武断的。更何况有些东西我知道,他们可不知道。」
我就笑,「你知道啥?」
他故作高深,「我知道为什么太阳从东边升起。」
更好笑了,太阳从东边升起是因为太阳不从西南北升起呗,这谁不知道。
我一说出来,他捂住了心口。
我赶紧站起来,他之前一直在南方温养,听闻是有心疾,这莫不是我把他气犯病了?
「你没事吧?」
他看着我紧张的模样,眨了眨眼,好像有些懵,又好像明白了什么,便开始笑。
好呗,吓我,我也装作痛苦,捂住心口。
换成他紧张了,大声喊宫女进来。
我大笑起来,他便又跟着笑起来,眼睛还是弯成月牙。
那弯月牙成了我心中的白月光。
5
回宫的时候不算很迟,文太妃赶了过来,牵着姜又夏。
姜又夏怯生生地喊我一声「母上」。
姜又夏按理是我的表侄子,只是缺个继承人,便将他接了过来。
那时候不过十月余,这么多年,按理说是应该亲近我的,但是他好像十分怕我。
我蹲下摸了摸他的头,「念安真乖,我先去沐浴,过会儿再陪你玩。」
太妃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扯着僵硬的笑容说,「您有什么话便说吧。」
太妃嗫嚅道,「今日可是遇到什么特殊的人?」
「您应该知道的。」
「这看着像是圈套,无忧你向来是聪明谨慎的,这……」
我打断太妃,「我去沐浴了,母妃您身体不大好,还是早点歇息吧。」
什么圈套不圈套的,我早说了,这是个圈我都要往里跳,怎么还念叨。
沐浴完之后我抱起姜又夏坐到椅子上,给他讲了一些故事。
比如什么卖柴火的小女孩、什么大个子老鼠和小个子猫,都是当年松蘅写的。
听着听着姜又夏便困了,等他睡着,我又出宫来到了听风馆。
老鸨客气了很多,直接将洁玉领到了我面前。
洁玉穿着的不是刚才的纱衣,而是一席月白长袍。
想必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也对,有人透露点什么才合理。
我往大堂的椅子一靠,「这人多少钱,我要了。」
老鸨强压着颤抖的声音说,「这……这洁玉能跟着公子您,是……是他的福气……」
我嗤笑一声,「没必要,该多少我给多少,我不以权压人。」
「公子昨日给的银两已经够了,这……这小子我买来没花多少……」
「那行。」
说罢我拿过卖身契,牵着洁玉就走了,那钱本来就够了。
马车上,洁玉,不,现在是怀安,照旧低着头。
我皱眉,「把头抬起来。这是第二遍,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他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照旧不舒展。
我用鞭子柄抬起他的头,「既然我把你买了,那我有权对你提出要求。第一点就是,不允许出现这种扭捏小家子气的表情。」
怀安抿住嘴,点点头。
「第二点,不要自作聪明,不要动不该动的东西。」
「那我还能跳舞吗?」
我一愣,「你喜欢跳舞?」
他点点头,「喜欢。」
「喜欢就继续跳吧,我会请老师来教你的。」
6
当初杜松蘅看我在御书房里边儿摆上刀剑枪,发出感叹,「要不怎么说天性呢,这有人爱琴棋书画,有人就爱刀枪棍棒。」
我擦拭着我的剑,「那爱琴棋书画的人可比这喜欢刀枪棍棒的多多了,人的天性这么偏的吗?」
他握着一卷书摇头,「那这也不仅是天性的问题,还有后天培养的问题。琴棋书画作为一种安全性很高和体系培养较为成熟的上流社会入场券,当然会有更多的人去学,基数大了,那喜欢的人自然看起来就多了。」
……这人又在说什么鬼话。
看着我的表情他改口说,「哎,反正大环境觉得琴棋书画好,那不喜欢琴棋书画的也不会说自己不喜欢了。」
我恍然大悟,「所以其实你是不喜欢琴棋书画的,你在给自己找借口!」
他抬起下巴,「哼」了一声,「我是不喜欢啊,我就喜欢看书啊,这又不是什么借口,喜欢什么本来就是没有优劣的。」
「嗤,那就是说喜欢琴棋书画的人和喜欢打铁的人一样咯?」
他摊手,「那当然,只要喜欢的东西是有益于自己,且不会伤害到其他人的,都是平等的。一个人如果喜欢偷东西,当然不算是平等的喜好。」
我正思考着这其中的深意,只听他又笑了一声,「不过有些事情可能越接触越喜欢。」
我不解地问,「比如?」
「比如教你人生道理这件事。」
然后他用书敲了敲桌子,「好啦,别擦你的宝贝剑了,我们来开始学纵横术。」
7
「小梨,将怀安带去休息,顺便给他说说规矩。」
小梨规矩地应了声,「是。」
怀安半天没动静。
我挑眉,「怎么了。」
怀安似乎是想说什么,倒是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陛下,这孩子想必是第一次进宫,吓到了!」
是月白,笑起来两只眼睛会弯成月牙。
他摇着一把扇子,「好啦,陛下,我领这孩子去吧,小梨还是照顾你比较合适。」
我点点头,「你倒是消息灵通。」
他继续笑,笑弯了腰,「陛下这话说的,我们后宫这么多人,哪个心心念念的不都是你,知道这件事可不算秘密,这次算是我走运,抢了个先。」
他揽过怀安的肩膀,「哈哈哈哈……走吧,我们七个哥哥都等着你呢!」
我轻轻叹了口气。
小梨为我披上大氅,「陛下,咱们接下来是去歇息吗?」
「先去将剩下的奏折批了。」
前一阵子刚收归了陈国,如何管辖,派哪些官员前往,都是个难题。
陈国一直是个很奇怪的存在,地方不大,但是却自诩物产丰富,明明语言和文字也是走大梁传过去的,又非得说自己是正统。
之前一直蹦蹦跳跳,烦不胜烦,我便带兵将陈国政权掀了。
但是陈国的百姓和陈国君主一个德性,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死活不接受「下等人」的统治,烦了,想灭。
倒是柳尚书主动请缨,说他嫡子有一计,既然他们自认为高人一等,那不如就用他们没有的东西刺激他们,让他们好好看看谁才是真的「下等人」。
我冷笑一声,「大梁国内民众辛辛苦苦都不曾得到什么奇珍异宝,朕还要给这群不知好歹的人奖励?可笑。」
一旁的刘丞相接过话,「陛下说的对,依臣之见,这帮人,得打。但打的是平时作威作福的人,一是让普通平民意识到,咱们是帮他们的,二是让他们也知晓,平时压在他们头上的,咱们都不怕,那他们就更不用说了。」
沈将军作揖,「臣附议。」
刘丞相继续说,「依臣看,不如沈将军带队,何大人负责行刑,留今年科考的状元、榜眼、探花作教书夫子。」
沈将军作揖,「臣附议。」
柳尚书吹了吹胡子,「沈将军真是好口才。」
将军嘿嘿一笑,「俺也觉得。」
8
我和杜松蘅关系降至冰点,是我十八岁的时候,我要北伐匈奴。
自我十五岁登基,匈奴就是个很大的问题。不断骚扰边境,民众不堪其扰,但是他们不能离开,一旦离开就等于将地方送了出去。
北方传来消息说是之前匈奴结成的同盟破了,七个单于死了三个。
这是个好机会。我方军力实力强劲,对方一盘散沙,不说灭掉匈奴,收回几座城应该没问题。
但是杜松蘅拦住我,「陛下,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呢?你该知道的,战争对两边的百姓都是灾难。」
我用枪挑开他的手,「我不打,就是他们打我们。只有我方处于主动位置,才能将大梁的损失降到最低。」
他看起来极为愤怒,「难道匈奴的命就不算命吗?」
我拿手戳着他的胸膛,一字一顿地说,「对,不算。」我出门的时候扭头对他说,「你别忘了,你现在吃的、穿的,都靠大梁,别读了点书就真觉得自己是个圣人了。」
沈将军兵法娴熟,少将军和我自小一起舞枪弄棒,武艺高超,配合默契。这两年算得上风调雨顺,粮草足够,士气不错。
仨月,我们连破十一座城,将有城池的地方全占下来了。
回京庆功宴的时候,远远看见杜松蘅跟在右丞相,也就是他的父亲身边,我一时之间心情有些不美妙,想必这人又要说些什么煞风景的话了。
他凑到我旁边问我,「陛下,有没有受伤?」
我愕然,轻轻摇了摇头。
他点点头,「那就好,过会儿我还有话想对你说。」
说的便是这城攻下来了要如何管理,如何拉拢民心的事。
「我觉得能够让民心拢在一块儿的,必须是文字和语言。因此需往这些城派夫子,这些夫子呢可以从各个大臣的门客中挑,或者就是寒门学子,三年为一轮,完成优秀的回来给官职。」
看我表情狐疑,他补充,「当然有可能那边的人不听,就得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派兵一块儿,谁不听话就惩罚,谁最先听话就给半袋米。」
我打断他,「这些东西么,到时候一块儿商议一下。我就想问,怎么你突然又不向着匈奴了?」
他叹了口气,「起先是我想岔了,老觉得两边都猥琐发育最好,我忘了匈奴并不会仁慈。再者,我也不是向着匈奴,我是向着你,不希望你沾上好杀戮的名号。」
我举起酒杯,「只要史书是大梁撰写,我自然就没有这个名号。」
9
为了制定最适合匈奴地域的规划方案和在全国推广的可能性,我非常忙,也就没顾上听他天天讲大道理。
杜松蘅觉得渎职不好,非要进宫,进宫之后随口提了几个想法,就晃悠去了御膳房。
听闻毁了几个锅,又炸了几个炉子。
我委婉地说,「杜太傅,您身子金贵,别干这等活计了。」
他搅动着砂锅里五颜六色的东西说,「我觉得挺好玩的。」
然后砂锅裂了。
「我的意思是,咱少糟蹋点东西行吗?」
他吱哇乱叫,「怎么着,就是嫌弃我呗!真就几个锅都舍不得呗!怎么想给你做点东西吃还不满意了!」
我想了想这几天他端来的东西,「太傅,咱们客观点,要不是这么多年交情在,我会以为你在下毒。」
「这能怪我吗,这要有点生抽、鸡精、耗油、十三香,我也不至于味道都过不去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虽然我不知道你又在说些什么东西,但是我现在知道君子远庖厨的深层含义了。」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得了,带你出宫去吃吧。」
他得意地挑挑眉,「想来你这种从小困在宫中的,没有吃过那些民间小吃,我本来想复刻给你的,既然你瞧不上,那只能直接带你去吃咯。」
然后他看着我熟练地窜进各家门店,买糯米糕、盐酥鸡、油焖鸭、烤猪蹄……目瞪口呆。
我哈哈大笑,「傻了吧,我小时候没人管,天天往外边儿跑,哪条街有啥好吃的我一清二楚!」
然后捻起一块糯米糕塞他嘴里,「这家比宫里的还要对我胃口,你要学你就学这个。」
他不吱一声,就鼓着腮帮子吃糯米糕。
10
今年的天灾有些多。往年北方干旱,南方洪涝。今年竟是北方洪涝,南方干旱,让之前准备的工程无用武之地,一下子更是猝不及防。
和工部忙着讨论解决方案,又和户部商量如何调动粮草,闲暇之余还要盯一下姜又夏的课程。
只是每晚我都会抽空去看看怀安跳舞。
他在舞蹈上确实有几分天赋,不过半月,便学会了一支舞,动作确实比不得寻常女子柔软,但两分僵硬倒是显得动作多了一份果决。
月白给我倒了一杯茶,「陛下倒是难得有神情这么温和的时候。」
「有吗?」
「安弟的舞确实别有一番韵味。」
我轻笑,「你就硬夸吧,你这人真是什么都说得出口。」
月白又弯着眼睛笑起来,「陛下真是,说假话听得出来,说真话又说不喜欢。」
怀安舞停了下来,眨巴眨巴眼望向我们。
「何事?」
「跳完了。」
我点点头,起身,「好,要什么赏赐和小梨说。」
怀安拽住我的袖子,「那陛下可以留下来陪我吃宵夜吗?」
我想了想,「行,那就让御膳房去准备一下吧。」
月白摇着扇子说,「巧了,忆安最近研究了不少菜色,不然让他也过来?」
我摁住他的扇子,「大晚上的别摇了,那把忆安喊过来打叶子牌,但是让他做菜就算了。」
打牌一打就到了深夜。
我感慨,「玩物丧志是真的,这明日早朝看来是要瞌睡了。」
忆安趴在桌子上,对于自己输牌闷闷不乐,「哪有的事,陛下日夜操劳,偶尔放松一下怎么了。」
月白笑着说,「最近陛下确实是忙,也就有空过来看看怀安的舞蹈罢了。」
怀安一惊,连忙摆手,又说不出话。
我起身,「好了,都回去歇息吧,长身体的时候还是得睡够。」
忆安抗议,「陛下!我都十八了!大人了!」
月白用扇子敲了一下忆安的头,「说自己长大了,又咋咋呼呼的像个小孩子。」
忆安又伸出手揉怀安的脸,「现在来了个更像小孩的。」
我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脑袋,这些人咋呼得令人头疼,演出来的娇俏可爱和融洽,有时候让我觉得反胃,我想到了父皇后宫争先恐后的妃子,又想到了几位皇兄之间的暗流涌动。
我只是起身,摆开月白的手,唤上小梨,离开。
11
「最恨一些替身烂梗了。」
这是杜松蘅看完我手中的话本子之后,发出的愤恨声音。
……
「就是说,不珍惜最应该珍惜的人,反而对相似的人好,并不是什么深情,而是只想弥补自己愧疚感的懦夫。」
话本的故事是一名书生遇见一名女子,相知相爱,但是这名女子是狐妖,书生得知之后难以接受,直到狐妖为了救他而死,他突然意识到妖精也可以是好妖,很后悔,然后遇到了一个像当初和狐妖初见时一样清纯可人的公主,两人愉快地生活在一起。
我倒无所谓,「这一看就是穷书生写的。又想感受人妖恋的刺激,又想没有道德负担,最后还要个公主让自己平步青云,怎么白日梦怎么来,不能用惯有的伦理纲常去要求。」
杜松蘅眼睛一亮,「哟呵,不错啊,你倒是有自己的想法了。」
我学着他的样子抬起下巴,「我一直有自己的想法。」
他又开始眯着眼睛笑,「那就行了,以后便不要再看这些话本子了。」
……
他板着脸,「我看你已经完全理解了这世间情情爱爱的危险,以后就不用再学习了。」
……我是为了学习吗?我难道不是为了不学习吗?
他特别爱在我看话本子的时候教育我,话本子本来也就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他非得看,看完又撇撇嘴,指着诗经上的一句跟我说,「小孩子少看这些没营养的东西,你看看这上面讲的什么。」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他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好歹识字。」
……
12
他咳嗽一声,「好了,你说说这是啥意思。」
「你只让我看这几句话的话,那就是,士兵被耽误了可以脱衣服,但是女人被耽误了不能脱衣服。」
他拿着扇子不轻不重地敲了我一下,「这首诗是说,女人不能一头扎进感情事里,不然男人容易脱身,但是女人不容易脱身啊!」
「为啥?」
「表面上看呢,是因为女人更重感情。更根本的原因是大众认为女人脱身之后的价值贬低,女性脱身的成本太高啦!」我若有所思,「那这么说其实我不用怕,毕竟我是皇帝,谁能说我价值贬低?只会说那些男宠没有魅力。」
杜松蘅惊悚地看着我,「不可以!不可以!你万万不可耽于男色!不然下场会很凄惨的!」
我往后一靠,「你这不废话吗,谁耽于美色能有好下场。」
他神色缓和,然后说,「不过你刚刚说的其实有道理,如果女人也能是皇帝、丞相之类的,价值贬低也就不存在了。就是得让女人的价值不因男人而存在。」
「懂了,明天就去招女丞相。」
他又拿扇子敲我头,「一口气能吃成胖子吗?得先开办女学堂!」
「你又大逆不道了!不仅教坏我礼义廉耻,还老以下犯上!」
他啧了一声,「这不叫教坏礼义廉耻,这叫做先进思想!更何况我也强调一个孝道的。」
我嘀咕,「你强调了个啥啊,你明明说孝就是还债,父不养,子不还。」
「你怎么又对老师不敬!」
「师不教,生不敬!」
他作势要撸袖子,「我今天就要好好教教你!」
13
兵部找我商量边防事宜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大梁的国土面积已然实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已知区域,皆为大梁。
「陛下,我建议北边依照山脉建立关卡,草原之上不宜大兴土木。」
这是什么废话。
「陛下,南边全是海,守卫倒是不用,但是微臣建议可派兵出巡。」
我点头。
「陛下,西边传来消息,绕过荒漠便有其他资源,理应派更多军队前往搜寻。」
我沉默了一下,「现有的军队不要动,重新征一批,强调没有危险性与高收益。」
兵部尚书好像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忍住。
「但说无妨。」
「微臣以为,既是有资源,极有可能有其他国度的人存在,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危险。」
「如果有人就退回来吧。」
「但陛下,似乎资源颇丰,值得一搏。」
我长叹一口气,「大梁连年征战,虽罕有败绩,但也伤筋动骨。如今大梁国土辽阔,理应休养生息,再有战争,怕是国库空虚,民不聊生了。所以暂且派人前往探探,若需大动干戈,便退回来吧。」
「可是……」
「不必再可是了。将刑部的人叫来。」
刑部的人还没来,我的傻侄子姜维安便来我眼前晃悠,「陛下,虽贵为女子,也得勤政爱民,您如此懈怠,似是不妥。」
……你在说些什么屁话?
近来我的精神是差了些,但我精神差,也不代表仨瓜俩枣就能在我面前蹦跶。
眼前这个看似谦逊,实则眼里全是鄙夷,什么也不知道就胡言乱语的侄子,看得让人心烦。
14
我的二皇兄,现在是二王爷,虽然人傻了,但是裤裆里的东西还是能用,在二王妃的努力下,生下了整个皇族第一个男孩儿,名为姜维安。
有一群老东西激动了,想拱火,松蘅摇着扇子笑着说,「这位置我们敢给,你说他敢坐吗?」
我看当时姜维安是不敢的,但是这群老东西还是很想敢的,这似乎也给了这愚蠢的王爷一家莫须有的自信心,以为自己占了个男性名头,便能顺理成章得到我这个位置。
八岁小儿,脸上带着刻意练习过的痛心疾首。
我把玩着指尖,「谁教你这些话的?」
他不说话。
我轻笑,「你这背后的人真是恶毒,知道是朕的侄儿,便让你来讨霉头,既恶心了朕,又害了你。」
我继续分析,「你看啊,那人肯定告诉你,当着众人的面说朕懈怠,就能把朕扯下去,然后你就是皇帝了。他其实内心希望啊,朕忌惮你,把你杀了,引起众怒。你母妃没教过你,让你聪明一点吗?就算蠢,也应该要知道不要招惹朕吧? 」
我拍了拍他的脸,「有时候做事呢,要分析最差的结果,懂吗?」
他愣住,张口又是一句,「果然最毒妇人心。」
很难相信这种品种的大傻子和我流着同源的血。
我招呼一队侍卫将他押出去,并让小萍去宣旨,发配姜维安一家至西郡,封为西凉王,并一路将这小儿的言语散布出去。
我喝了一口茶,向姜又夏说,「有些下作手段,在绝对实力面前不值一提,直接用最强硬的手法攻破就好。」
姜又夏眼里全是迷茫,我叹气,「罢了,你还不懂。」
15
自匈奴平定,朝中大臣便开始催我延续皇家血脉。
我抬了抬眼皮,问那大臣,「怎么,是要把你的嫡子送过来吗?」
那大臣默默退后。
我再扫了扫其他人,无一人说话,退朝。
杜松蘅得知之后有些生气,「你可千万不能在这时候就怀孕生子,才十九,对身体伤害太大了。」
我翻阅着奏折,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发出赞叹的声音,「有的人果然是天生的帝王,这气度,够稳。我十九岁的时候可比不了。」
我抬头,「但是你很能装。」
一开始端的一副世外高人形象,其实散漫放肆,但是在其他人面前,又是端庄高雅的京城公子。
「那我要是不装我能继续来教你吗!不是,什么装不装的,我本人就是优雅高贵的代名词,是学识渊源的模范,是翩翩君子的典型。」
……
「恕我直言,我从未见过到了二十二岁还未娶妻的翩翩君子。」
他理直气壮,「那是你没见识!我这就是打破常规。而且这难道不是因为你吗!我天天跟个老妈子一样盯着你,哪有心思去相看姑娘!」
「那行,我直接把你收进后宫得了,免了两边的困扰。」
说这话的时候我心怦怦跳,第一眼见到就喜欢上的人,犹豫了四年才敢开口说的话。
他连连摇头,我的心沉了下去。
「不行不行,后宫那么多人,到时候你看都不看我一眼,留我独守空房,我一闹,还得沾上妒夫的名号。」
我握着奏折的手在轻微颤抖,「后宫只装一人,宫殿随便你选。」
他又沉默了,我的心一下子又好像碎了一地。
「你保证?我可比不过那些茶里茶气的人,万一他们左一个陛下右一个陛下把你魂勾跑了,我可就太可怜了。」
毛笔杆子都快被我捏断了,「左右咱俩算是了解,不然我现在写一个册封你为皇夫的诏书?」
他慌忙摆手,「不行不行,这个影响不太好,当朝太傅徇私枉法,趁着教陛下的空当,将自己抬上皇夫位置,这舌头都要给他们嚼烂了。」
然后他凑过来,将脸贴上我的脸,又搂过我的腰,「不过现在无人知晓,吃点皇夫的福利也没有关系。」
16
王妃向太妃求情。
太妃是我母后的庶妹,不比我母后的强硬,她向来耳根子软。
可惜我的母后生我时已三十有余,两年前便过世了,一时间皇宫里的眷念又少了不少。
王妃擦着眼泪,「到底还是小孩,别人说什么就往外倒什么。「
太妃收了我的暗示,喝了一口茶,只是说,「听闻街头卖艺的猴儿,教的好了,别人给什么都是不吃的。」
王妃咬牙,便将姜维安扯过来,「你给太妃说说,你当初是听了谁的鬼话。」
姜维安梗着脸说,「那不全是人说,女子当政,牝鸡司晨,当有大祸!」
太妃脸色一黑,「听起来这居心叵测的还不少,无忧当政这么多年,百姓大臣皆夸赞,偏生这不满的全在你们府上?」
王妃面色焦急,连忙摆手,「并非如此,并非如此啊!安儿你在家怎么说的!你怎可如此胡言乱语!」
姜维安直接拿出一把匕首,向太妃刺过去,太妃一偏身子,却正让姜维安划中了脖子。
这些是当时倒茶的宫女说的。
笑话,真当我死了吗?
我拎着剑去找王妃,把剑搁在她的脖子上,「说吧,谁让你这么干的。」
王妃哆哆嗦嗦,又嚎啕大哭,「没有啊!我真没有啊! 」
她确实向来是个怂包,身为棋子,既不聪慧,也不机敏。
我将剑挪到姜维安的脖子上,「那把匕首是谁给你的?」
我也用剑将姜维安的脖子划开了口子,「罢了,不重要,朕心里有决断。朕不知道你这愚昧自大到底是某些人别有用心的教导,还是姜式一脉相承的阴险狠辣,朕只知道,你得死。」
王妃爬过来抱住我的腿,「陛下,陛下,他还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冷笑,「他只是不知道正常的伦理纲常,怎么害人倒是一清二楚。怎么,就凭他是个天生的恶毒胚子,他干什么都得饶了吗!」
我拿着剑柄顶着王妃的脑门,「你也是,你不要以为因为你够蠢,很多事情不敢做又不敢阻拦,就能落得个独善其身。」
我将剑扔到地上,「押入天牢。将姜锦绣喊过来。」
17
姜锦绣端的是一副悲痛的模样,「陛下,这……您请节哀啊!」
我一鞭子抽到她身上,「既然哀,就过去陪她。」
姜锦绣愕然。
我一脚将她踹翻,「你惊讶什么?你塞人进宫,企图让忆安勾引小梨联合下毒,见毒效缓慢,便又搜着怀安送进来。并且唆使姜维安挑衅,妄图使自己成为第一顺位继承人。你以为这些,朕不知道吗?」
我蹲下,掐住她的脖子,「太子是我见几位皇兄中,唯一希望用政绩来给自己上位增添筹码的,而不是只靠阴私手段,你半点没遗传到,倒是像那不成器的三皇兄。」
她的眼中出现愤恨。
我啧啧两声,「你恨什么?朕靠什么坐稳这个位置,你靠什么?花天酒地?结党营私?朕之前不管你是因为想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如今看来,是朕错了,朕不该对渣滓抱有期待。」
从一开始,姜锦绣的小动作我就看在眼里。
意图用丞相之位诱惑我的肱股之臣,意图塞人进军营稀释我的兵权,意图搜集松蘅的替代品来让我放松警惕,独独没有让自己的学识和武力以及见识足以匹配帝王之位。
野心,不是坏事,关键是什么能配得上野心,空有野心,那是蠢笨。
可笑的是,我高估了他们的计谋,却低估了他们的野蛮,为此, 又丢了一条命。
至此,姜氏一族竟凋落如此。
我又想笑又想哭,想起松蘅曾让我手段温和,但是我却更为刀俎。
我跪在太妃的棺材前,一拳一拳捶在地上。
人总是会在如此情景下尤其特别思念一些人,如果松蘅在,他会对我说什么?
「一时之间是说不上咱们太仁慈还是太残忍了,是不是最开始就不该给希望?但不管怎样,错不在我们。」
我朦朦胧胧之中似乎听见他在这样对我说,又摇摇头,他如果在,我想我不会错得这么离谱。我向来高傲而自负,自诩聪明便只当所有小把戏的旁观者,他总归能帮我看着点。
18
自我十五岁起一直到二十一岁,杜松蘅一直教我不要穷兵黩武,不要滥杀无辜,老担心我大发脾气。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
杜松蘅挠头,「防患于未然,防患于未然。」
我佯作生气,「你这是对我作为一名优秀帝王的质疑!」
他赶紧点头,「是是是,是为夫错了,我们无忧是千古女帝,怎么会干出不明智的举动呢?」
我深以为然。
直到西夏吞并匈奴另一些土地,又对大梁进行挑衅。
杜松蘅气得跳脚,「有病吧这些人,好好活着不好吗?」
他给我系上外袍又叮嘱,「无忧,你这次去就在军营坐镇好了,万不可直接上战场,虽然你身子骨好,但是这肚里孩子还未满三个月,还是危险。」
又忧心忡忡地问,「不然我还是跟过去吧?」
我亲了亲他的脸颊,「没事的,你就在京城帮我看着点,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正要大破西夏王城的时候,有兵来报,「陛……陛下,西夏派人前来求和。」
啧,这时候来求和?
「还……还带着一人,说是姓杜。」
我赶紧跑出帐篷,西夏的将军一脸得意的模样。旁边两个小兵架着一个人,锁链穿过他的肩膀,他满脸血污。
是我的松蘅。
我厉声呵斥道,「赶紧放了他!」
西夏将军啧啧两声,「看来果然如此,你果然很在意这个人。」
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我让你放开他。」
西夏将军挑起杜松蘅的头,鼻血蜿蜒流出,嘴唇已然发紫,整个人闭着眼睛,仿佛毫无声息,太医说过,这怕是心疾发作过头的征兆。
我大喊,「松蘅!」
这人无反应,西夏将军一下子也有一点慌乱,「你放心,三天前捉过来还活蹦乱跳的,死不了。」
我死死咬住下嘴唇,「你可知,他有心疾,向来是受不得太大磕碰的。」
这时候杜松蘅稍微睁开了眼睛,轻轻地说,「无忧,别哭。」
是了,我每次碰见眼泪就要红肿,松蘅说这可能是泪液过敏,所以只能想尽办法让我不哭,他陪我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哭过。
19
西夏将军一下子松了口气,「所以陛下,考虑一下求和的建议?」
但是松蘅的嘴唇只是动了两下,头又狠狠垂了下去。
我看到了,口型还是「别哭」。
同时我也知道,我的松蘅回不来了。
行,不哭就不哭,我笑了,「将军,你知道你犯了怎样的错误吗?你呢,回不去了,西夏呢,也不会有活口了。」
我一枪捅穿这狗将军的喉咙,又将那两小兵的头削掉。
将锁链小心翼翼地从松蘅肩胛骨处解开,血止不住地流出来。
我将他抱回我的营帐,他真的好轻好轻。
军医为他缝好伤口,我摸了摸他冰凉的手和脸,吻上了他带有血迹和尘土的干裂嘴唇,眼泪还是忍不住滑落。
松蘅,我不是不听话,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甚至因为没有保护好你,我恨上了我自己。心脏一坠一坠地疼,我好像也患上了心疾。
我喊来几位将军和副将,张开嘴想发出命令,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少将军一拍椅子,「行,我懂了,我现在就带兵偷袭,把西夏狗皇帝的人头拿下来。」
我点点头,终于嚎出声哭了起来。
后来查明,是三皇兄,不是,是某位庶人和一名副将、一位尚书与西夏勾结,利用我的字迹给松蘅传信,说小产。
松蘅一急就没顾上想这是个圈套,直接就被药晕送到了战场。
西夏的将军等相关人士全被我屠了,庶人一家全部凌迟处死,那位尚书和副将直接砍头,家族一共两百多人被流放。
现在我承认了,我就是一个狠戾又杀人如麻的人。
既然如此,我要将所有与外部勾结的可能性全都消灭,周边,我不允许有其他国家存在。
承明六年,西夏覆灭。
承明七年,退匈奴七百余里。
承明八年,压南蛮,拓疆土至南海。
承明九年,收琉球,灭陈国。
这天下,只能有一个大梁。
可是大梁再大,也找不到一个杜松蘅。
20
走到御花园的时候,突然开始下雨,周围的宫女想要撑伞,我摆摆手,就让我淋一会儿,我不知道为什么想这么干,但是松蘅说过,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就这么干了。
月白唤我回养心殿,「陛下最近似有些体弱,不该如此糟践自己才对。」
我喝下姜汤,不以为意地说,「过两天就好了。」
月白温温和和地说,「怕是好不了的。」
我侧过头看他,「何意?」
他作了个揖,「就是至此,陛下您终于称得上是家破人亡,好不了了。」
我将碗砸在他身上,瓷碗掉落在地上摔成碎片,「给朕好好说话!」
他眼睛一弯,笑了起来,「陛下聪慧,猜一猜。」
又爽朗地笑起来,「陛下当然猜不到,当初三皇子出游时,谁在饭桌旁嘀咕着联合外敌给了他想法;自然也猜不到是谁装作不被喜爱、郁郁寡欢的模样,勾引姜锦绣产生了夺位的心;还猜不到啊,明面上躲过的毒,竟然还是被一点一点吃到了肚子里。」
我神色莫名,是了,月白身量一直比常人高大一些,约莫是匈奴城池的遗民,当初灭了国,怀恨在心。
倒是没想到,有几分手段。
不,不是手段,是这群皇室蠢货上赶着帮他。
月白笑弯了腰,「哎呀呀,陛下你还是这副模样,真是无趣啊。」
我冷哼一声,声音有些嘶哑,「运气好罢了,有些蠢货巴巴地赶着帮你。」
我招了招手,「你过来一下。」
他十分自大,似乎笃定现在我伤不了他,径直凑过来,但是我姜无忧可从来没有伤不了的人。
我拔出簪子直直往他眼睛里刺过去,月白来不及闪躲,被我刺中,一只手想捂眼睛,一只手想冲我打过来,我蹲下从鞋底抽出匕首往他腹部扎过去,趁他往后仰,我从塌下摸出一把薄刃,削断了他的双臂。
「蝼蚁永远是蝼蚁。」
他疼得大喊,但是很快又笑得更大声,「你急了。」
我踩中他的伤口,「我急了又怎样?你可是要死了。」
他的眼里有了泪水,「难怪你如此凄惨,这么阴险毒辣又冷血。」
我蹲下,扇了他两耳刮子,「我凄惨什么?我登上过顶峰,有一堆真心称赞我的人,我喜欢的人到最终也是爱我的,而未来,我将留名史册。你从什么角度来说我凄惨的?」
唯一凄惨的可能就是一堆猪队友,害死了松蘅,我狠狠地瞪着他,他已然断气,血染养心殿,真是晦气。
21
我的身体好像突然就垮下去了。
我想了很久,约莫是因为忆安在御膳房爆炸的时候像极了松蘅,所以吃了一些,后来打牌又吸入一些能继续加深毒素的熏香,或许什么七七八八的,总归是中毒了。
果然会这样,我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
我其实一直也不是什么有理想的人,在小的时候因为不得父皇宠爱,母后身体不算好,所以往往是一个人到处摸爬滚打,想着如果有一天要选驸马,那希望他能让我玩泥巴。
但是莫名被推上了皇位,母后和松蘅对我似乎抱有无限希望,我开始逐渐将「皇帝」的枷锁往身上套,有松蘅和母后在的时候,我只需要想好如何去治理国家,而他们不在之后,除了要思考国家大事,还要鼓励自己活下去。
现在好了,肯定会死了,我总算不用在提心吊胆中生活了,不需要在自己的暴戾和松蘅的温软教诲之间挣扎了。
我极为平静地召来各位大臣,安排好姜又夏之后学习的各项事宜。
我倒并不确定姜又夏会不会是好的国君,也不确定这群现在看起来忠心耿耿的老臣,未来还会不会清正廉洁、一心为民,但是没有必要因为别人的过错而给自己负担,我已经尽到了我最大的努力。
怀安每次跳一支舞之后,总要一起吃一点水果。
我脑中划过什么,笑了笑,「其实是你吧。」
怀安怔愣,「啊?」
「其实是你下的最狠的毒吧,在衣服袖口上沾上药粉,吃水果的时候抖落。」
怀安张张嘴,眼里有着焦急,「不是的,这不是……」
我阻止他继续说话,「无所谓了,你和他实在是长得太像了,我不想苛责于你,你好歹也算是给我解脱了。就是还是有点难受,我果然不擅长看人。」
三月,我穿着龙袍,一步步走向我的墓穴。
果然,人唯一能确定的只有死亡。
姜无忧,薨。
番外一
1
我是许远安。
原本是考古队的一员,发现了有可能是大梁女帝姜无忧的墓,过于兴奋,不小心猝死过去。醒来变成了杜远安,字松蘅。
我询问了一下年号,竟是承明元年。
正是千古女帝姜无忧的年代!
姜无忧可谓是一代传奇,继位时内政腐朽,外敌虎视眈眈,却雷厉风行选拔贤臣,大兴教育,对外征战无一败绩,将大梁的国力拔高到了巅峰水平。
唯一被后人诟病的就是两点,一是手段残忍,好杀戮,二是好男色,最终是被一名男宠下毒毒害,死时年仅二十五岁。
我们都感叹,如果当年姜女帝多活二十年,哪怕多活十年,如今得少一半的国家了,都成了省了。
我的心脏怦怦跳,太好了,我过来了,我一定要去将姜无忧的命运改写掉。
我自醒来便往京城赶,恰逢这具身体的父亲,也就是右相有些焦急,这女帝怎么教,自古以来也没有教女子帝王术的先例。
我佯装镇定,说不然我去好了,多少也是有点学识,应该也够了。
我教她和善,却发现她本身就是良善之人,我教她远离男色,却发现她本身就足够清醒。
我想大抵是后人记录出错了,许是有人嫉妒她的成就,恶意诋毁。
我不止一次赞叹她的聪慧,无论是基础的学识,还是后世的道理,她都理解得非常快,我想这个时代唯有她和我是相通的。
2
后来感情就跑偏了啊,或许是她严肃和大臣讨论一些解决策略的时候,或许是她偷懒趴桌子上不想改奏折的时候,或许是她吃着糯米糕大笑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想一直看下去。
我唾骂我自己,杜松蘅啊杜松蘅,你真是道德败坏,怎么能想着老牛吃嫩草呢?更何况史书上记载姜无忧的男宠有一打呢!你清醒一点!
然后心里又响起一个声音,可是姜无忧现在并不像史书记载的那样,要不表个白?
每天看着她我又高兴,又煎熬,直到她说我会是唯一。
妈耶!我出息了!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虽然没有明说!我不管!她就是喜欢我!
穿越拐了个千古女帝当媳妇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谢邀,很开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想和她在一起一辈子,如果她愿意呢,到时候我们就早点退位,早点去江南看风景如画,真好。
但是我真是大意了,我中了圈套。
我真该好好练武的,这样我都看不到我们孩子出生了。
无忧好像要哭了,她对泪液过敏的,到时候脸肿了又该不开心了,这下还没有我哄她开心了,可怎么办。
我在意识消散之前好像听到无忧说,「将军,你知道你犯了怎样的错误吗?你呢,回不去了,西夏呢,也不会有活口了。」
恍恍惚惚记起来,史书记载姜无忧男宠三千,皆似一人,很多东西好像一下子就明晰了。
为什么姜无忧在记载中会有「好杀戮」的名号,又为什么「好男色」,原来是因为……
无忧,好像正是因为我想改命,所以才把你推上了绝路。
无忧,我好像陪不了你了。
对不起啊,无忧。
番外二
许远安醒来的时候是在病房,沉默了三天之后,又回到了考古队。
队里的覃澜啧啧称奇,「啊这,怎么这心脏病影响语言中枢呢?安哥儿这都不说话了。」
许远安看着毫无变化的《姜无忧传》,继续沉默地摇摇头,又默默安慰自己,至少在历史的循环中,我与你注定相遇,也注定相爱。
突然李江从墓道里爬出来,「救、救、救、救命啊,里面有个人!」
「既然是人,你怕什么?」
是一个熟悉的嗓音,许远安猛地抬头,一名身穿龙袍的女子站在了墓道入口,只是比当初要消瘦、苍白许多。
许远安忍不住开口,「无忧!」
姜无忧僵硬地偏偏头,「你是谁?」
许远安清清嗓子,「我么,杜远安,字松蘅,今后呢,会教你政务要术。」
(防杠:因为怀安下的药是让人假死的药(虽然假死的时间有点长),或者你可以认为番外二是远安死前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