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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细思极恐的故事或经历?

我国北方的某小城,八十年代的,一个平常下午……

虽然已入深秋,却仍然很热!

我站在一条闭塞的,碎石子铺就的小路上,心中有些忐忑。

因为就在前面的路口,几天前,我放学回家时被抢劫了,然而今天,我又重回案发现场。

其实明明可以走大路的,事实上大部分邻居家孩子放学,都会走大路。

我呢,一来是觉得大路比较远,二来,我今天有一个很奇怪的念头,就是,我特别想试试还会被抢吗—这种心理,我自己都搞不清是心存侥幸还是纯粹的寻求刺激。

上回我被抢走了一个腰带头,金属的,上面雕刻着国宝大熊猫的图案,这在当时也算是个比较稀罕的东西!

被抢后,我是提着裤子走的,抄了条小路,生怕遇到熟人惨遭奚落!回到家里,我妈倒是没太过份指责我,只问了下谁干的。

我认识那小子,他也认识我,小时候同住第五公社,但不来往。不过很久前他家就搬离了,据说去了道口区,他叫冷小军。

我妈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略过一丝不安,便没再说什么,给我重新找了一个腰带卡子。

上面刻着一个字:「忍!」

并叮嘱道:「你躲他远点,咱惹不起,躲得起!这犊子玩意儿全家都不是省油的灯!他爹到现在还在蹲大狱,他娘也不是个好家雀儿!冷小军小学没念完就不上了,到处惹事,将来也是蹲大狱的苗子!」

其实,实施抢劫的一共有三个人,但领头的是冷小军。

他大我一岁,那年我十六岁……

那天,我心情特别不好,因为我的同桌,漂亮女孩伊文,未来的我的妻子,被老师调桌了!她是班里的文娱委员,活泼开朗,跟我又特别合得来。我猜是班主任,发现我平时与伊文举止暧昧,为了防止早恋,为了我们彼此未来的光明前途,故意拆散我们的。

那时候还是相对比较保守的年代,初中生之间的朦胧情愫,不借个同桌之类的合理名份,还真的不敢走太近。

所以下午放学后,我决定一个人静一静,便选了这条平时很少人走的路。

两排高高的工厂院墙,掐着路边而建,只留出两个人并行的宽度,路尽头,则是几排铁路线,荒草丛生,我见夕阳如血,晚霞如梦,光滑的铁轨上泛着耀眼的光晕,可少年的心中却一片惨绿!

出了小路右手边,墙的拐角,铁轨旁,有三根粗壮的水泥管子呈品字形罗列,我路过时,突然发现有三个孙子并排坐在品字的最顶端呢,他们也发现了我!

「喂!那小子!」叫我的人正是冷小军,他一直没太变样。

我停住脚步,茫然不知所措的望着他……冷小军,打小就白净,虽然是个坏孩子,但竟然有几分书生气,俊秀的细高挑儿,有点像韩国明星李准基。

「还认识我吧?问你个问题啊,平时拿什么让裤子不掉下来啊?」

我寻思这不废话吗?我难道拿海带捆腰吗?但我不敢这么说。

「腰带!」我喃喃的答道。

「那你把上衣掀上去我看看,腰带卡子是啥样的?」他命令道!

我有点儿迟疑,站在原地没动!

「你耳朵塞驴毛了?!」冷小军骂道!紧接着,他一挥手!三个孙子,一同跳将下来,将我团团围住!

我从小就矮胖,但这三个孙子都挺高,于是那个画面,就很像三根油条裹住了一颗茶叶蛋……

其中一根油条强行掀起了我的 T 恤衫,就见我一团圆滚滚的肚皮下,掩映着同样的一个圆滚滚的大熊猫,还在啃着竹子呢,啃的很安详。

「卧槽!大狗熊!」这根油条惊呼道!

「我看你像个狗熊!这是大熊猫,你家狗熊吃竹子?」冷小军不屑的说。

「行啊!刚子!家里不愧是做买卖的,有点货啊!你家是不是拿货都去沈阳啊!整挺洋气啊!咱以前都是第五公社的邻居,念个人情,脱下来给我吧!」冷小军对我说。

「那我怎么办?」我下意识的捂住腰带卡子问。

「那我管不着!就问你是想挨一顿电炮(拳头)!还是,美滋滋的提着裤子回家?!」冷小军捏着自己的拳头,仿佛在模仿着李小龙,骨关节咔咔的作响……

三根油条使劲往中间挤压了一下,我有些窒息,淫威浩荡之下,我只得抽出腰带……不过他只拿走了腰带卡子,后来回想,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应该是类似农民割韭菜时往往留个根,方便下次再割。

2

不过,今天运气还是不错的!我背着书包已经很接近水泥管子了,上面却空无一人!

这几个孙子,总不会天天赌在在这里吧?我想。

我哼着歌来到水泥管子跟前,甚至爬了上去,准备也体验一下坐在上面的感觉。

但上去之后,当我向下看时,吓了一跳,只见有三张熟悉的脸齐刷刷的仰着望向了我!

又是那三个孙子!

他们蹲在水泥管子后面,看样子是准备玩伏击呢。

我见势不妙,立马跳下来,撒腿就往家跑,三根油条跟山魈一样怪叫着在后面追!可想而知,我柯基一样的小短腿怎么跑得赢他们,不一会儿,就被冷小军从后面抓住了书包带,再一推,我顺势摔了一个狗啃泥!

三根油条再次围住了茶叶蛋!

「你跑啥啊?」冷小军问。

「我不想再提着裤子回家了!」我趴在地上答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三根油条笑成一团。

接着冷小军蹲下来在我耳边恶狠狠的说:「这就是命!」

……

我又提着裤子,抄小路回了家,我恼羞成怒,一路上想着一百种报复冷小军的办法,却也只是想想。

当晚,我父母陷入了沉思,毕竟在当时,一个高档的金属腰带卡子,并不便宜,他们都有些心疼。

我则吓得站在墙角大气不敢出一声。

随即!我爹骂了一句:「娘来的!」

并开始解自己的裤子,我吃了一惊!这是要拿腰带抽我?于是不自觉的哆嗦起来!

但只见他从腰间抽出一条红布的腰带,我这才想起,今年是我爹的本命年!

「娘来的!这还有个头?你系这个吧!还辟邪!」我爹皱着眉头,拿着那根红布腰带对我说。

「系这个?这玩意儿,多土啊!」我说。

「土?你老子都不嫌土!哎!你个败家玩意儿!三天两头让人家抢,你就不能跟他们打?!」我爹说。

「他们三个人,都比我大!」我说。

「人多怎么了?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娘来的!当年我在林区干活儿时,也是有三个北京来的知青合伙欺负我,我一把伐木斧子,追得这三个小子,从桦木甸林场跑到了青山湖!最后……」我爹越说越起劲儿,得意忘形起来。

「行了!行了!教孩子点好儿!」我妈不爱听了,打断了他。

「什么叫好?什么叫坏?这年头老实怕事就得挨欺负!」我爹瞪起眼珠子回怼道。

「有这个就不错了,不想要,我给你找根麻绳你信不信?」他又把头转向我,没好气的说。

我接过红腰带,无奈的系在了腰间,笨拙的打了个死结。

一旁的母亲赶忙过来,一边帮我解开,一边说:「这彪(傻)孩子,你系个死疙瘩,到时候上厕所时准备尿裤子?」

3

事隔三天……

又是熟悉的,僻静的丁字路口,又是夕阳如血,晚霞如梦……

又是熟悉的品字组合……

又是选择了走这条不归路……

远远的我就看见,冷小军这三个孙子,此刻正坐在水泥管子上喝啤酒呢,感觉没少喝,脚底下散落着五六个空瓶子。

不过这次我心里有底了!就算你们再丧心病狂,一块红布,你们不至于也不放过吧?

想到这里,我迈着自信的步伐朝他们走过去……

三个人直勾勾的看着我,走近了,冷小军发话了。

「喂!那小子!你倒是挺自觉啊,今天是我们动手,还是你自己进贡啊?」他说。

我心里暗骂,还要脸不?进贡?你是唐明皇吗?

我慢慢的把身子转向他们,多少带着点报复性的态度,傲慢的扬起头,慢慢把衣服撸到了肚脐上面。

三个孙子定睛一看,愣住了!

红腰带的两条前端穗头,正迎着傍晚的暖风,微微的飘动呢……像两面胜利的旗帜。

冷小军忽的跳下来,一把揪住我脖子,面色狰狞,气哼哼的骂道:「瘪犊子!你是在耍我吗?」

我还是有点怕的,连忙说:「俺家没有腰带卡子了!就只能系这个了!」

「我们弟兄三个人,你就给俩卡子,你让我们怎么分?你他妈故意的吧?!」他更生气了,声音高了许多!

我心里说话,这什么强盗逻辑?我明明是受害者,此时成了罪人?

想到这里我顶撞了一句:「我不欠你们啥吧?!」

冷小军闻听此言,松开了手,一脸疑惑的看着我,让我心里直发毛……

接着他轻声嘀咕道:「你再说一遍?行!你是真牛逼,跟我来硬的是不?」

突然!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很精致的大弹簧刀!我一惊!

那时候,一把做工精良的弹簧刀几乎是成熟的大流氓才配得起的,不知道他是怎么搞到的。

我见大事不妙,想要跑,冷小军又一把揪住我的腰带!他的同伙也跳了下来,一左一右押犯人一样,摁住了我的胳膊,我挣扎不动,又瞥见冷小军阴森的表情,心里顿时涌出一股子直冲后脑勺的绝望感!

他摁动开关,蹭的一声!弹出了刀刃,一道白光,他举刀冲我的肚子就捅过来!

我把头一偏,不敢看,脑中有一个声音在回响:「今天,看样子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但只听,咔嚓一声!

我感觉腰间一阵宽松,原来,冷小军把我的腰带给割断了!接着他照着我的大腿猛踹一脚!我一个踉跄,差点儿坐在地上。

「瘪犊子!给我滚回去!下次再系这样的破腰带耍我,我他妈把你肠子给你放出来!告诉你,我不是吓你,我是未成年,未成年杀人不犯法!」他晃着手里的刀骂道!

「未成年杀人不犯法!?」这句话深深的震撼到了我!

我赶紧连滚带爬的往铁道线的另一头跑,心脏跳成了一团,脑瓜子嗡嗡作响,跟捡了条命一样!

但我高兴的太早了……

没跑出几步,冷小军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和他的同伙追了上来,再次架住我,并再次举起弹簧刀,朝我肚子捅过来!

我一时没搞清状况,不是说放过我了吗?

咔嚓一声!他把我腰带的另一段也割断了!

原来,冷小军意识到,布腰带只割断一头,另外一头还是可以接起来的,但割两刀,没收中间的部位,便长度不够,我只能再次提着裤子回家!

我跟冷小军之前没有打过什么交道,只是听说过这个人,都说他从小很坏,少管所都没少进,不过真没想到一个人可以坏到这个地步。

他又踹了我屁股一脚!我扑倒在铁路边的碎石上,下嘴唇被一块铺铁轨的尖石磕破,顿时一丝浓稠的咸味,渗入到舌尖…..

「滚!」他歇斯底里的喊到。

4

我慢慢的爬起来,嘴唇一阵阵跳动的肿胀感,我很想哭,嘴唇却被血糊住,咧不开嘴。

不过我这次没有跑,只是觉得心里特别悲哀。

我低着头,连裤子都没提,任其在脚踝处锒铛着,像一个死囚犯带着脚镣。

我一点点挪动着脚步,沮丧,屈辱,疼痛……

身后则是他们的嘲笑声……

我回头望了一眼,这三个孙子又回到了三根水泥管子上坐了起来,仿佛那是他们的王座。

转过头,忍住眼泪,准备提起裤子回家,却只听见笑声戛然而止,轰隆一声!接着是一片惨叫声!

啊——撕心裂肺!

我急忙再次回头,只见品字形水泥管子组合解体了,也许是因为人为的,频繁的上上下下,底部固定用的石头松动了。冷小军三人的腿被齐刷刷的,死死的,压在了最顶端的水泥管子下面,他们抱住另一根底部的水泥管子,身体弓成了三只做熟的小龙虾的样子,哀嚎不已……

我由悲转喜,一阵惊喜,真的是惊喜,佛光普照般的惊喜,我想换做任何人都会感到惊喜!

我就那么远远的陶醉的看着,太解恨了…..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冷小军大叫!

「我喘不上气!我疼!」另一个同伙喊!

「救命!救命!救救我!麦子你过来!」冷小军望向我,脸色青紫,声音都有些变形了!

……

我想:「冷小军死了才好,把我往死里欺负,没完没了!祸害!罪有应得!但看这个情形,水泥管子仿佛只是压住了他的小腿位置,又是三个人共同分担的重量,一时半会,死是不太可能!但我如果现在见死不救,以他的性格,等他救治过来,非得废了我不可!」

我一时不知道该救还是该跑掉……

我忐忑的往前凑了凑,愣了十秒钟的样子,我观察到:另外两个小子,一个趴在那里不动了,他最壮,腿粗,应该承受了最大的重量,另外一个也不瘦,但只压住了一只脚,却也疼得直抽搐。看样子,夹在中间的面条一样的冷小军伤势应该是最轻的。

冷小军突然直起身子,大声骂道:「你他妈愣在那里干什么?赶紧叫人去!疼死我了!」

我没动……

「操你妈!你看戏是不是?你等我好了的!我整死你!赶紧的!」他继续骂道!

都到这份上了,冷小军竟然还对我如此趾高气扬的威胁,辱骂,新仇旧恨,我不禁一股子窜了上来!

此时,我望见了,冷小军掉在地上的弹簧刀……

夕阳逐渐退出了灰蓝色的天幕,天色暗淡下来。暮霭的微醺气息升腾起来,那是白天晒焦了的铁轨枕木的松香味儿。远处的蒸汽机车,发出毒蛇吐芯子般的恼人咝咝声……

猛然间!

我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5

我慢慢的捡起弹簧刀,手有些发抖,很兴奋,甚至有些眩晕感,我觉得我接下来要干一件大事呢!可能当时,我嘴角还露出了一丝笑意……

看到这一幕,冷小军刚才还骂骂咧咧的不停,此时突然住了嘴。

不过,我当时虽然是个孩子,可并不是个傻子,我也在权衡趁机杀了冷小军的代价。

这条三岔路口,人迹罕至,而且现在天已经擦黑了,此刻动手,被目击行凶的概率并不大。但,这里有三个人,虽然除了冷小军,另外两个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我对他们并没有多大的怨恨,他们只是帮凶,这个主使者才让我恨之入骨!

「不行!留了活口,就是留了后患,我在电视上看过,杀人是要灭口的……」我心里想。

我握着刀,弹出刀刃,砰的一声,弹簧刀弹出时很有力道,我不觉身子跟着一抖!

我呆呆的望着冷小军,蹲了下来,看着他那张清秀又令人厌恶的脸,竟然有种陌生又熟悉的诡异感觉。我突然想起他的那句话,并喃喃的念了出来:”我是未成年人!我杀人是不犯法的!”

「我操!麦子!你啥意思?」冷小军惊恐的问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惧。

「这把刀好看吧?也是我抢来的,你帮我叫人,我就送你了!」

「我承认兄弟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抢你的那两个腰带卡子,我还给你还不行吗?」

「麦子,你嘴角咋淌血了,我刚才没打你脸啊!我真不是个人,我给你赔礼道歉,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跟你说个秘密,我也是被人指使的,那个人跟你家有仇,是他让我这样做的,你放过我,我告诉你是谁!」他说完这些……

……

6

冷小军最终还是死了!

胸口中了一刀,被抬到医院时,上身的血和衣服都板结到了一起。

……

我是第二天被带到公安局的,只来了两个便衣,也许是因为抓一个孩子,没必要兴师动众;我父母茫然不知所措。是的!我当时并没有跟他们提昨晚发生的事情,也不敢说……

「不是我杀的,不过,是我杀的我也不会承认!」本市公安局审讯室里,我跟对面的两位警察是这么说的。

他们对视了一眼,露出不解的表情。

「这位小同学,你这是什么话?到底是不是你杀的?」其中一个年长的警察问。

「是他自找的!」我在坐在审讯室冰冷铁制椅子上,低着说。

声音有些发抖……

「自找的又是什么意思?」他继续问。

「活该!」

年轻的警察拉了一下年长警察的衣角,低声说:「让孩子家长进来陪同一下吧,我看这孩子吓糊涂了,恐怕问不出什么。」

「嗯!」年长的警察点点头。

不一会我爹妈忧心忡忡的走了进来,开门的瞬间,冷小军妈探头看了一眼,在这种地方,她竟然也浓妆艳抹了一番。

「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警察同志!俺儿子叫孙大麦,他平时窝窝囊囊的,一脚踹不出三个屁!根本不可能杀人!」我爹抢着回答道!

「就是!就是!这孩子从小架都不敢打,胆小怕事的很……」我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两位家长,请不要讲话!现在你们只是陪同审讯,还是要听嫌疑人的陈述!」年长警察说。

接下来,他又问我:「孙同学,你把昨天晚上冷小军详细的被杀过程,讲述一遍好吗?」

「我,我不记得了!」

年长警察皱一皱眉头,说:「不记得了?」

年轻警察补充了一句:「这孩子小小年纪,反侦察能力还挺强啊,怎么会不记得了?你失忆了还是咋地?」

「哎?警察同志!你这话说的就有点不对劲儿了,啥叫反侦察能力?那咋地?我家孩子判了是不是?他还小,出了这么大的事,一时吓懵了,记不清了,难道不正常吗?娘来的!」我爹很愤怒的说。

年轻警察也有点儿恼怒,站了起来:「这位家长!刚才我们队长跟你们说了,现在是,给嫌疑人录口供时间!懂什么叫嫌疑人吗?你们只是陪同!再胡乱插话干扰我们审讯,那就请你出去!还有!你把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我娘吓坏了!急忙拉了拉我爹的胳膊:「你当自己家呢?嘴上没把门的!」

接着又对年轻警察说:「不好意思啊,警察同志,俺家爷们儿的口头禅,口头禅而已!」

我爹怂了,低头不做声了……

「小刘!你坐下!刚参加工作,要稳定住情绪!我今天带你参加审讯是让你学习的,不是让你跟人民群众起矛盾的!」年长警察说。

「对不起!王队!」年轻警察坐了下来,但脸上还是带着微微不悦的表情。

王队语气温和的问我:「孙同学,你就把那天你放学后,遇到的事情从头到尾的给我们讲一遍就行了!我们都相信人不是你杀的,但你的口供,可以协助我们破案,早日抓住凶手!你明白吗?」

我低头沉吟半晌,抬起了头,冒出了一句:「我为什么要协助你们抓住凶手,冷小军就是该死!死一万遍才好!」

负责记录的年轻警察,把笔轻轻的拍在了桌子上,双手抱住后脑勺,往椅子后面一仰!那意思,这案子是没法审了……

王队也无奈的摇摇头:「哎!你们先出去吧,小刘!叫冷小军的同伴进来!」

随后他又把我妈叫到一旁叮嘱着:「孩子不懂事,你好好跟他说一说,他已经年满 14 岁,且存在重大嫌疑!如果不尽快交代实情,目前会一直对他执行拘留羁押的。他还小还得上学耽误不起!是不是?如果他确实没有犯罪行为,会尽快释放,尽快解决问题的,这对谁都有好处!」

我妈用力的点点头。

出了审讯室,冷小军的一个同伙正往这边走,确切的说,是被他的父亲背着走过来的,我发现他的伤情似乎并没那么严重,只一只脚包扎着……

砰!审讯室门关上了!

我看到坐在门对面的小军母亲,手里托着个粉饼盒,正在专心致志的补妆。

其实审讯室是个套间,里面是小间,我们现在所处的是个厅,南北走向,北面大门紧锁,并由两名警察看守。南面有扇镶着两层的铁栅栏的窗子……

午后的阳光透过蒙尘的厚玻璃,映出琥珀色的暖光,我妈把我拉到窗子底下,先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的脸,然后捧起来抱在了怀里,开始哭起来,我爹则在不远处,双手抱头,坐在那里发呆……

突然!她趴在耳边,用极细的声音,说了一句让我毛骨悚然的话:「我知道是谁杀了冷小军……」

7

我刚想问:「是谁?」

猛然间审讯室大厅门外传来咚咚的砸门声,隔着门玻璃,我隐约看到一个光头,正在门外叫喊:「是谁!?是谁他妈的杀了小军!」

门口的一个警察厉声喝道:「你是谁!喊什么?!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吗?!」

「我是冷小军他爹。」光头稍微平静下来。

冷小军的母亲,急忙起身去跟看守警察说明情况,不一会儿,进来一个身穿崭新西装的魁梧中年人,一脸横肉,满眼凶光,不过只有左眼是睁着的,右眼赫然的竖着一道大刀疤!

关于新西装,在当时我们老家,不是逢年过节,婚丧嫁娶,普通人是不会轻易置办的。

不过有一个可能就是,这人是个刚刑满释放的人员,而且应该是刑期至少五年以上的那种。如若这样,出狱时,家里人一般都要给做套新衣服的,唤做新叶子,意思是重新做人……

冷小军父母坐在了一起,正在嘀咕着什么,并时不时的往我们这里看。

随即他站了起来,缓缓的朝我和我妈的窗子走过来。

我们立刻警觉起来,我爹也站起身,跟上了小军爹……

这时候,审讯室小间突然被打开,里面传来了王队的声音:「谁是冷小军家长?也进来一下!」

光头男离我很近了,他在去审讯室之前,冲我妈狞笑了一下,唯一的左眼眯缝起来,嘴角抽动着,恶狠狠的甩下一句:「秀兰,听说是你家小逼崽子杀了我儿子,你他妈给我等着!」

8

我们全家都被光头男的可怕气场给镇住了,一时语塞。

光头男真名叫,那计东,绰号,大东子。

我听我妈讲过,大东子邪性的很,他家里有一把祖传的大板斧子,据他说,他祖上是清末的武状元,参加过镇压太平天国的战役,并立过大功,那把大斧子就是他祖上的得手兵器。后来因为他祖上为人处事爆裂,不懂圆滑,得罪了当朝权臣,遭迫害,贬官山东,他的后代又在清末从山东闯关东到了东北,并带上这柄斧子……

不知道这些话里,大东子有多少吹牛 b 的成份,但「那」这个姓氏,的确源于清朝部族,并且家族一般都多少带点官位。

不过大东子的邪性,并不是他的出身,而是,他的蛮与横!他这半辈子好像都没干过啥正经事,整日里游手好闲,混迹乡里。

大冬天的,这货光着个膀子,只披着一张虎皮,肩上扛着那把祖传大板斧子,跟玩 cosplay 似的,活脱战神 4 奎爷的造型!

他最爱去火车站前的农贸市场里巡街并「化缘。」

其实就是抢,东家半只鸡,西家二斤肉,南家一壶酒,北家三升米……

要不就是古典流氓的传统才艺,吃霸王餐。

市场里都是些讨生活的过日子人家,谁也不愿意惹这坨臭狗屎,麻烦!基本上都会乖乖纳贡。

有人肯定会问,难道没人管吗?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国法制还是很粗砺且不健全的时期,不像现在,吵一架都可以报警处理!这种鸡毛蒜皮式的小打小闹,在当时一般都会选择私下解决,除非出了重大刑事案件,执法机构一般都是懒得去过问的。

这也是当时东北黑道盛行的一个因素,地面上有地面上的秩序,地下则有地下的秩序,地面上没人管,挪到地下,兴许有解决的办法。

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解决大东子的人,很快出现了……

他的名字叫老范,人们背地里叫他:「劳改犯。」

人如其名,这老范当时四十多岁,但半辈子几乎都在跟监狱打交道,市北看守所他三顾茅庐,市北郊监狱他七进七出,一时在当地,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不过那个时期,流氓行业也内卷的厉害,只有孤勇没有头脑,是得不到啥发展空间的在他最后一次刑满释放后,他突然发现人到中年,除了留了一身的伤疤,瘸了一条腿,还有一个年迈的,为他操碎心的母亲之外,竟然还是一无所有!

他决定痛改前非,安稳的度过后半辈子……

亲戚们凑钱,给他买了身新叶子,并给他在站前农贸市场支了个卖盒饭的摊儿,老范当过几年厨师,手艺还颇为不错。他每天炒个十几样的小菜各自装在塑料桶里,八毛钱,任选,装满饭盒为止。

菜炒的很精致,很用心,看得出,老范是真的想踏实生活了。

生意出奇的好,他寻思好好干两年,攒钱开个馆子。

他离过婚,有个儿子,不过都不认他了,他能理解。

他打算再重新取个媳妇,生个孩子,老婆孩子热炕头,也就这样了,挺好!那段时间,老范在忙碌一天后,都会把剩菜划拉到一起,弄个折罗菜,再喝两盅,在晕乎乎的幻觉中畅想自己的未来……

大东子,那天打牌起来的晚,一觉到了大中午,他扛起化缘神器大板斧,很是饥饿难耐,到了市场,一眼就注意到老范的盒饭摊。因为那里聚集了很多人,大东子凑上去,大喝一声:「干鸡毛呢!这么多人!」

众人一见是他,纷纷跟躲瘟神一样呈扇子面形状,闪出了一条过道;亮出了摊位前左手拄拐,右手正在剁猪蹄子的老范。

大东子一看是个新面孔,决定给他立个棍儿(立规矩)。

「新来的?」大东子撇着个大嘴,斜眼向下冲老范发问。

从良后的老范见来着不善,自然也不敢怠慢,回答道:「啊,才来没几天,大哥吃饭啊?」

「啊,你这都有啥?」大东子问。

「这不都在这儿吗?八毛钱,除了锅包肉,炸里脊限量两筷子以外,其他的都随便拿。咱家实惠!」老范满脸堆笑。

「啥叫限量啊?挺牛逼啊!还整个限量版,老子今天就只吃这两样,还他妈的限量!」大东子放下斧子,抄起一个饭盒就去装锅包肉,装到盖子都盖不上了,又拿起另一个饭盒,去装炸里脊

全程老范都没说话,面无表情的看着大东子,周围也都一片缄默……

大东子叫一个市场里的半大小子给他拿着斧子,他则一手一盒肉,转身就走!他本以为老范会喊住他,讨要菜钱,他则可以顺势给他来一个立棍儿的流程,告诉这个新人,谁才是这个农贸市场的九五至尊!

没想到,身后却传来了的老范极其温馨的一句话:「大哥爱吃肉,我再给你剁个猪蹄子吧!」

……

9

大东子心里想,这个卖盒饭的还挺会来事儿哈。

于是止住脚步,回身去到老范跟前,说:「行!那你就给剁一个呗!对了,再给我打盒米饭!」

老范很快剁好了猪蹄,新卤出来的,还冒着热气……

大东子饿坏了,忍不住拿了一块儿,嗦啰了一口,又扔了回去:「操!没味!太淡了,发腥!」

老范,脸上略过一丝阴云……

不过他又赶紧陪了笑,说:「新卤出来的都这样,我里屋还有些味重的,我去给你拿!」

说完老范转身进了后面的厨房间……围观的人群并没散去太多,有些人开始皱起了眉头……

不一会儿,厨房间走出了一个老太太,七八十岁的样子了,但看上去精神很好,老范也跟着出来了,拿着一盒打包好的猪蹄,大东子也懒得尝咸淡了,正准备离开。

老太太说话了,声音很嘶哑:「小伙子,一盒锅包肉,一盒炸里脊,一个卤猪蹄子,一共五块钱!」

大东子把头一歪,问:「死老太太,你又是谁?」

「她是我妈!」旁边的老范明显生气了,声调高了起来!

「你妈?自己不敢要钱,把你妈搬出来是不是?跟我这儿整尊老爱幼这一出呢?软蛋子!告诉你,你妈也不好使!你打听打听!我大东子在站前市场吃饭,谁敢跟我要钱!」说完,他抬脚就走。

老范妈急了,一把扯住了大东子的虎皮披风,说:「俺家孩子刚出来,谋点营生,这不还欠着亲戚饥荒(债务)呢,俺们可赔不起啊!」

大东子饿的烦躁,顺手一推搡,老太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盒子黏糊糊的锅包肉,无意间脱手,撒到了她的头上……

大东子刚想再骂两句……突然!他就觉得面前略过一道黑影,极其快,来不及反应,接着右眼前一黑,一股温暖粘稠的液体便流了下来,并迅速布满了半张脸,其间还伴着丝丝猪油的腥气。他心里咯噔一下!

原来老范还是没能压抑住自己,把砍猪蹄子的菜刀甩到了他的右眼上……

大东子疼得直咬牙,他趁着残存的意识,捡起斧子,模糊着朝着老范的方向,全力掷了过去……

然后,他仰面倒在了地上,后来,他恍惚听到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踹死他!」

一开始是一两声,渐渐的,多了起了,最后身上开始如同暴雨一般噼里啪啦的作响……

10

老范另外一条健康的腿被劈中,很严重,他以后貌似也只能坐轮椅了,并且还将面临新一轮的牢狱之灾,绝望之余,他挣扎着,偷偷从五楼的病房里跳了下去!

老范死后,他母亲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一样,逢人便说:「这傻孩子,真傻!挺一挺就会过去的!挺一挺都会过去的!」

大东子,失去了右眼,并且被农贸市场的群众,当街差点儿围殴致死,被他的一个亲戚发现时,已经气若游丝。抬上救护车后那把菜刀竟然还立在脸上,像一座反光的墓碑……

虽然他也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但刑事责任还是要负的!伤情好转后,大东子被判了五年有期徒刑!

这是一个有些荒唐,又有些悲怆的故事,称之命运的玩笑,可能有些轻薄,但人间事有时候就是如此荒蛮不羁,并不可预料。

11

过了很久,我再一次被叫进了审讯室里间,这次,我自己一个人。

王队劈头盖脸的就说:「前前后后,经过对多名当事人的问询,孙同学!你的确有重大的作案嫌疑!能听明白吗?」

我身体有些僵硬,有什么堵住了喉咙一般,我说:「能,能,能听明白!」

王队接着说:「你现在需要的就是把事情的发生经过,跟我们详细讲述一遍,注意,不许撒谎!我们可是专业办案的,能听明白吗?」

我点点头,说:「能!那天我放学后……」

于是我把三次被冷小军抢劫霸凌的经过,重新复述了一遍,讲到我持刀逼近冷小军的情节时,我停顿了下来。

「后来呢?」负责记录的年轻警察抬起头来,仿佛急于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后来!我跑了!不过冷小军不是我杀的!

「你说你拿过冷小军的弹簧刀对吧?」王队问。

「是的!我捡起来刀,确实动过杀掉冷小军的念头,他太欺负人了,而且还说等他伤好了要整死我,他那种人,就算我救了他,他也会再找我麻烦的……不如先下手为强!」

「根据勘验科给出的报告,证实了弹簧刀上有冷小军和二牛的指纹,还有一些第三者指纹有待比对,应该包含孙同学的。」年轻警察疑惑的问。

「二牛是谁?」我问。

「就是那天冷小军的同伙之一,被水泥管子压在了最左边的那个」王队说。

「哦!我,我在电视上看过,杀手杀人前都得带手套,怕被验出指纹,我就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撕了几页,包住了刀柄,所以我不可能在刀子上留下指纹。」我说。

两位警察对视了一眼。

「二牛的口供里,的确提到过,看你从书包里掏东西,不过后面的事情他也不知道了,据他说是疼昏过去了,再一睁眼睛发现你跑了,冷小军的胸口上则插着那把弹簧刀,他说应该就是你刺死了冷小军……」

「他扯犊子(撒谎)!杀冷小军的更应该是二牛!」我大声喊道。

两位警察眼前一亮,盯住了我的嘴。

「那晚,我虽然拿起了刀子,但最终还是没那个胆子,冷小军一开始还求饶,可能是后来太疼了,于是暴怒起来。他嘴唇都咬出了血,发疯一样的让我给他个痛快,我吓坏了!于是骂一句,你自己死在这里吧!就丢下刀子跑开了,没跑出几步,我听见后面吵了起来!于是好奇的张望,原来,冷小军竟然丧心病狂的要求二牛拿刀子,把他二牛的脚踝割断,让他爬出去叫人,说要不然都得死。因为他发现,二牛只被压住了一条腿,而且是脚的位置!二牛当然不干!冷小军就去捡刀子,并且说,你自己不敢,我敢!」我说。

王队挑了挑眉毛,说:「然后呢?」

「然后,他俩就去争那把弹簧刀,最后二牛抢到了,冷小军便一只手薅住二牛的头发,另一只手不停的捶他的脸…」我咽了咽口水,继续说:「看到这里我吓坏了,就开始拼命的往家跑,后面发生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审讯室里间一阵沉默,只有沙沙的笔录声……

王队突然严肃的对我说:「你要为自己所说的话负责!必须属实!」

我点点头。

我起身去签了名字,摁了手印,我爹妈也进来,仔仔细细把口供看了一遍又一遍,也都签了名字,摁了手印。

我问了一句:「警察叔叔!我可以回家了吗?」

王队轻不置可否的一笑……

12

当天,我住进了拘留所,一个很小很小的格子间,不过对于一个孩子来讲,也并不仄狭,但密不透风,只有一扇小窗子,高我两三个头的样子。

晚饭是窝头咸菜,我吃不下,并且很晚才睡着…..

凌晨时分,我被一阵隐隐约约的人声所唤醒,像是冷小军的声音,我一惊,却发现原来是看守所外,远处的一个卖油条的叫卖。我平复了一下,望向高耸的小窗,黎明前的月光依旧明亮,甚至晃眼,我突然很羡慕那个卖油条的,觉得他好自由……

审讯在第二天继续进行。

「现在冷小军的第二名同伙张宇的口供也出来了,孙同学。」王队对我说。

「他说了什么?我只记得他那天全程趴在水泥管子上一动不动,好像昏死过去了!」我说。

「他说参与杀害冷小军的另有其人。」王队说。

「另有其人?怎么可能!哎?那要不就是我离开后,又来了别人……」我疑惑的说。

「可能不可能先放一边去,你们中有人在撒谎就是了!」王队竟然微笑着说出了这句话。

「没有!我没有!」我提高了嗓音,显得有些紧张。

「你虽然没有直接杀人,但是你协助作案了?」王队突然放低了声调,问我。

没等我辩解,王队接着说:「的确他受的伤最重,双腿粉碎性骨折,我们是在医院提取的口供。张宇一开始是昏死过去了,但据他所说,后来在半昏迷的状态下,天已经大黑,只见有一个大人模样的人影在抬冷小军的双臂,而一个跟你极其相似的小孩,在抬冷小军的双脚,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王队说。

「我真的不知道!那时候我早跑回家了。」

「你几点到的家?】王队问。

「八点!其实我没敢直接回家,家里人没下班,我害怕,所以去大姑家吃的饭!」

「我们会跟你大姑核实情况的,要是撒谎,后果很严重的!」

13

审讯进行到第三天……

「指纹比对过了,第三个人的指纹,不属于孙大麦!」还是那个年轻警察,正在对王队说。

「救下冷小军极其同伴的两名铁道巡逻员,我们也找到了,其中一个队员的个头非常矮小,跟孙同学的身形很像,张宇所看到的情形,很有可能是他们正在施救的过程,时间点也基本吻合,他们得救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天已大黑了。」王队说。

「警察叔叔,老师教育过我们,撒谎不是好孩子!」经过几天的适应,再次面临审讯,我竟然开始放松起来,并渐渐释放出了些许孩子的说话方式……

「但你还是撒谎了!」王队严肃的说。

我一惊!

「你是八点前去了你大姑家,可你大姑说,在九点半又看到你出现在了院子门口!这一点你怎么不提?」

我回想了一下,回答道:「那是因为我的作业本忘在她家了,她身体一直不好,平时睡觉早,我就没跟她打招呼,让表哥开的门!」王队点点头,没说什么。

似乎到目前为止,对于我的审讯,陷入了僵局,警方在我这里,能问询到的信息,也就这么多了。

而且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指向我,冷小军两名同伙的所谓口供指认,基本上没有实质性的作用,二牛都没法详细描述我的行凶过程,只是觉得应该是我。

张宇也是在半死的状态下,模糊的回忆起了一些有的没的东西,那两名铁路巡逻员身形特征,也极大冲淡了我的嫌疑成份。

我对二牛的质疑,也很快被打破!

一来,冷小军要求他壮士断腕的行为太不可思议,不合乎常理。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找不到证据,冷小军的手里,并不残留二牛的头发之类的人体组织,二牛身上也没有冷小军,喷溅式的血迹残留。而且现场破坏的太严重了,一塌糊涂。

那晚两名巡逻员,首先发现了冷小军他们,当面对如此惨烈的现场时,他们也都惊慌失措,手忙脚乱起来。他们又叫来三名工友,东敲打,西翻撬,拉扯,拖拽,乱踩一通,后来医护人员再次进入现场,一顿折腾,三个人被抬上救护车,才报的案……

那时,人们根本没有保护好犯罪现场的意识。

我无意间也听到张队他们说起这事,意思是,侦查员到了现场,差点儿气晕过去!

……

总之,按照当时的法律规定,在第四天的上午,我被无罪释放了……

这个案子似乎也将束之高阁,至少我当时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几个月后,真凶被宣判的那一刻……

14

离开看守所,是我妈接的我,我欢呼雀跃,如若野兽挣脱藩篱,不过初始的鱼跃心情退去之后,则是莫名的担忧……

我妈拉着我的手,步伐同样轻快,我突然问她:「妈,那天在审讯室,你说你知道杀冷小军的人是谁?」

「反正不是你!」她开心的笑。

「那到底是谁?」

她说:「回家跟你说!」

……

晚上,我爹回来的也很早!

我家在站前商场里卖皮鞋,他提前一小时关了门市,买了些鸡鸭鱼肉,做了一桌子好菜,不过不曾叫上亲朋好友。虽然我劫后余生,值得庆祝,但被当成了杀人嫌疑犯,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不好张扬!

饭桌上我妈也叮嘱过我爹,嘴上别没个把门的,把这件事说出去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学校方面她已经去打过招呼了,谎称我得了急性肠胃炎,医院里住着呢。对于我,她也再三叮咛,万不可让别人知道!

我心想,出于母亲对我的保护,我可以理解,但是觉得实在没有必要,此事牵扯的人太多了,纸包不住火,冷小军这样臭名昭著的坏孩子被杀,不出一个礼拜,方圆十里地绝对传遍了!

果然,正吃着呢,隔壁小玉她妈过来串门,进门就盯着我家饭桌,嘟着油腻的肥嘴,阴阳怪气的说:「哎呀妈呀!咋滴了?这不逢年不过节的,有钱人家啊!」

我一家人都有些尴尬,我爹妈急忙笑着客套:「哎呦!小玉妈呀!赶紧坐着一块儿吃点!」

小玉妈摆手,摸肚子,表示吃饱了。

之后她则一屁股坐在我妈身边,趴到耳朵上,故作神秘的说:「秀兰你听说没,前两年住在咱五队的冷家大小子,小军,被人攮死了!」

我妈脸上有点儿绷,急忙应和着说:「知道啊!咋滴了?」

「心直口快」的小玉妈突然直不愣登的来了一句:「肯定是她后爸,大东子杀的!」

全家人都放下手里的筷子……

我爹笑着说:「小玉妈啊,你平时爱嚼个舌根子,东家长西家短的,人命关天,这事儿可不准兴瞎白胡(瞎说)啊!」

小玉妈倒也并不在意,同样笑着回骂了一句:「你个傻老爷们,懂个屁,我可是有根据的!」

「啥根据啊?」我急切的问。

「啥根据?我前两天还跟你妈说来着,冷小军这小瘪犊子,生前可真不是个玩意儿。上回我跟她妈在她家打麻将,她妈跟我提起过,这大东子刚出来一个多月,就被冷小军打了,打得还不轻!」

「大东子那当年可是咱市里一霸啊!虎皮裙子,大板斧,往那里一戳,山神老爷都要惧他三分,那冷小军个奶孩子,能打过他?」我爹叨了一筷子明太鱼,擎在半空嘴边说。

「啥一霸,二霸的!那东北虎老了,照样被狼崽子吃!他大牢坐了多少年?架打了多少回?尤其后来被老范废了一只眼睛,身体早就糠了。那冷小军,虽然瘦,但血气方刚正年轻,打他不一个来!一个来的!」小玉妈撇着粗砺的厚嘴唇说。

提到老范这个名字,我爹妈脸上都略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

「为啥打他后爹?」我问。

「为啥?冷小军在外面吃喝嫖赌,整天不着家。没有钱了就连偷带抢的,实在没招了,就回家要,有时候不给,他连他妈都打,也打的老狠了!那天他回去要钱,正好大东子也在,就吵吵起来了。大东子还是猛!去厨房拿刀就要砍冷小军,小军妈也恨死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都没拦着。哪想到,冷小军夺下了刀,拿刀背把大东子砍的小便都失禁了,后背全是麟子(淤青)」

「熊玩意儿也真是该死!上回你跟我提起这事,加上后来这小子被攮死,我心里也盘算着,八成就是被他后爹整死了,你想想,大东子是什么人?亡命徒一个,被一个小兔崽子打的都尿了裤子,能善罢甘休吗?」我妈接过话茬。

「还有,小军妈还跟我说,大东子这回出来,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了,她也动了心思(小军这个大号算是练废了,不如起个小号的意思),除掉小军,大东子一家才有好日子过不是?」小玉妈眯着眼,幽幽的说。

我爹妈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我心中疑惑的封印,也被解开了,原来那天审讯室里,我妈想要告诉的,就是这个。

又回想起,小军妈在公安局里浓妆艳抹,还补妆臭美的事,也就不觉得突兀奇怪了,小军早已让她伤透了心……

15

几个月后……

也是晚饭时间,小玉妈嗷喽一嗓子,撞了进来,把我们全家吓了一跳!进门就大喊:「你看看!你看看!让我说中了吧?!」

我们一时间都没有摸清头脑,全部傻傻的看着小玉妈……

原来冷小军被杀案的凶手被抓了,正是大东子。

首先是目击者证人的指认,当晚最早发现冷小军的两个铁道巡逻员,其中那个高个子供述,在下午四点钟左右,他在例行巡视铁路安全状况时,就在案发的路口,他发现一名光头男子,正蹲在一个水泥管子堆的跟前,拿着根铁棍,捅咕着什么……

他远远的,默默的观察了一下,感觉他像是在撬水泥管子的根部呢,就觉得很奇怪,于是上前盘问。

光头男先是一惊,接着反问他是干嘛的,他说自己是巡查铁路安全的安检员。光头男又问他,这水泥管子是你们单位的?他说不是,应该是附近工厂的。光头则说,这是他们单位的,明天准备吊装走,所以他过来先检查一下是不是完好。

巡逻员说检查是不是完好可以理解,为什么你要拿根铁棍在那里不停的扒拉,看上去跟挖蚯蚓当鱼饵准备钓鱼去似的。

光头急了,大骂他多管闲事。他见这个面部竖着大刀疤且独眼的光头,凶恶至极,口吐芬芳,十分不好惹的样子。于是也没敢过多追问,就慌忙离开了!

没走出多远,光头还骂了他一句:「你爹我就是顺便挖蚯蚓钓鱼的!」

很莫名其妙!

他巡视了一圈,回去交班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跟交班的小个子同事提起这件事,都觉得光头男的行为有些诡异。小个子甚至半开玩笑的说,会不会是这货在那里埋了什么宝贝。

他是个光棍儿,回家也没啥娱乐,两个人也是出于好奇,于是又原路返回了水泥管子堆那里……

十点钟,在接近事发地附近的时候,他们吃了一惊!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们发现水泥管堆坍塌了,三根并排在地面上,而且模糊的看到中间的管子,仿佛压着两个人的样子,再把视线移动了两米开外,似乎有个模糊的人影蹲在那里翻动着什么。

他们也是出于紧张,急忙共同举起手电,一道反光点随即折返回来,正是白天的那个光头!

光头被这一照,起身踉踉跄跄的撒腿就跑,两个人根本没敢追,只怯怯的走到跟前查看情况……

顿时两个人的头皮都炸了,只见地上躺着一个细高挑儿的年轻男子,怒目圆睁,嘴角淌血,左胸口则插着一把大型号的弹簧刀,并且还在缓缓的往外渗血。两米外,还有两个人,被水泥管子死死的压住,已经悄无声息……

二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先救人,他们想先抬中刀的去附近诊所,但抬了一下见他好像已经死了,试了鼻息,果然没气儿了!也就罢了手,于是回去单位值班室,拿了撬棍铁锹,又喊上同事再重新奔赴了案发地……

在后来的审理过程中,他们如实的供述了,当晚发生的一切,自然而然的,大东子那鹤立鸡群的体貌特征马上浮出水面……

至于为什么第一天的审讯,大东子要出现,反倒没躲起来?按他的话说,是他自知自己也有很大的作案嫌疑,被冷小军打的那件事,邻居几乎都知道的。不露面反而怕被怀疑到。

他还假装发狠的,当着警察面威胁我们母女,装作还是对冷小军很有感情的样子……

最让他有底气的还是,他坚称冷小军胸口的那一刀,不是他捅的!他没杀人!

他交待说,水泥管子堆的倒塌,的确是他动的手脚,那品字形的组合,下面两根是塞着几块三角形的碎石固定的,他那天拿小铁棍一一给撬走了!

目的就是为了复仇!

自从大东子被冷小军暴打之后,他一直咽不下这口恶气,于是开始尾随观察冷小军的行踪,伺机报复!后来发现他很喜欢带两个同伙,一起去案发地附近丁字路口那里,抢劫抢夺过往的路人,有什么他们要什么!

而且很喜欢坐在高高的水泥管子上,感觉在观察敌情。

他灵机一动,于是想出了这一招!

那天他撬完石头后,心情很好,虽然被巡逻员发现盘问过,但也没放心上,于是自顾去不远的饺子馆喝了三两老烧酒。

那三根水泥管子,还真有了层鱼饵的含义……

晕晕乎乎之际,大东子,突然想回去看看,他恨的牙根都痒痒的冷小军有没有上钩。

到了现场,令他万分意外,他看到冷小军趴在地上不动了,倒下的水泥管子压住了另外两个人,于是就把冷小军翻了过来,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只见胸口上插着把刀,他还还顺手摸了摸刀柄,发现插的很深,他说那天实在喝得有点大,也就没太注意自己的行为……

警方怎么会相信大东子后面的这些鬼话呢!

极其有力的作案动机!

目击证人的两次指认!

致死的弹簧刀上第三方的指纹,经对比也是他的——二牛一直被压,虽然弹簧刀上也有他的指纹,但冷小军死在两米开外。

而且在其家中,警方搜到了大东子没有来得及扔掉的血衣,在袖口有两处……

至于为什么不扔,老天爷才知道!

16

大东子被判了死刑。

似乎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了……

在那个年月,刑事案件其实屡见不鲜,死个人并不是多大的一件事。人们茶余饭后,议论过几回,也就各自丢进各自关于东北往事的故纸堆里了。

然而,我却耿耿于怀,不光因为在这个惨烈事件中,我是亲历者,并且年纪尚小,所以心理阴影挥之不去……

那天晚上,我妈在厨房刷碗,我在一旁帮忙。

我踟蹰了一下,突然对我妈说:「妈!你知道吗?其实冷小军,是我杀的!」

17

无法理解,当时我妈的表现……

她一开始的时候,也怔了三秒钟,手里停下了刷碗的动作,接着她望着前面的厨房小窗,缓缓的说:「人这辈子,有些事就不如烂在肚子里好了!」

我不是不想烂在肚子里,实在是因为,事发后的这几个月,心里太受煎熬了。

白天还好,忙来忙去,但晚上我会时常做噩梦,冯小军隔三差五的就会来找我……

有时候会趴在我炕边的窗口默默的看着我。有时候会站在我熟悉的池塘里冲我挥手。最多的情况,则是我总会来到一根水泥管子里,怎么爬也爬不出去,总算爬到头了,冷小军则在尽头冲我微笑,嘴角淌着血。

每每醒来,胸口都仿佛堵着一块儿积酸菜的大石头,且呼吸困难。可能那时的我,太过年轻,内心太脆弱而柔软,本性敏感善良的我,始终无法相信,我会酿出这么一幕残酷的人间惨剧,并让相对无辜的大东子背了杀人的锅……

我觉得我必须找一个亲近的人倾诉一下,不然精神迟早崩溃。

那晚,刷完了碗筷,我跟我妈出去遛弯儿,走到第五公社的池塘边。

寒意中,未到冬眠期的几只蛤蟆在暗哑的叫着什么……

见四下无人,于是我把冷小军的死亡过程全盘托出……

没想到,她听完后,竟然长出了一口气,摸着我的头说:「没你啥事!」

18

我在审讯室里,对警察的供述,前半部分的供述基本没撒谎,所以他们也找不出什么破绽。

我也去了大姑家,那天大姑身体不舒服,就没下炕,我则跟大我四岁的表哥玩了一会儿。

表哥在矿上上班,挖煤,三班倒。

到了饭点,他煮了些面条,卧了几个荷包蛋,撒点葱花,甩几滴香油,算是招待我,先给里屋的大姑端了一碗。

吃面时,我跟他说起了,冷小军三次抢劫我,并割断我布腰带的事。表哥听到冷小军掏弹簧刀时,把本来送到嘴里的面条吐了出来!「操!那把刀兴许就是我的!」

「你的?」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不是有时候倒班,很晚回家吗?又没跟我一块儿的工友,年头儿又这么乱,我怕被人收拾了,就花了不老少钱,买了把弹簧刀。没想到在买刀当天,就被冷小军给抢去了!他奶奶的!」表哥放下碗筷,气愤的说。

「买刀当天?」

「可不咋滴,你也知道,我家在半山腰上,想去市里买东西,必须得走你说的那个三岔口,他们也是在水泥管子那里,把我截住了,三个人一起上的,把我摁在地上,搜身。找出刀后,也是踹了我几脚,才让我走!妈的!」表哥恨恨的说。

随后表哥一再请求我,能不能回去帮他把刀拿回来,我说我不敢!我说他们伤的也不是那么厉害,弄不好都得救了,就等我过去收拾我呢!表哥说那就远远的看一眼,不行咱就跑!

我还是不敢……

最后他急了,说了一句:「走!你陪我一起去,那把刀花了我一个礼拜工资呢!你去不去?瞅你那完犊子样!」

激将法,加之平时哥俩儿关系还不错,于是我硬着头皮,同表哥一同去了冷小军的方向。

那时,冷小军的继父大东子,正在饺子馆喝酒呢……

天色已暗,但没黑透,还有月光,我们很远就看见,那三根油条还晾在水泥管子上呢。

那把弹簧刀,也还在原地躺着呢。表哥从小比我还胆小怕事,他怂恿我去拿刀,我说:「凭什么?那是你的刀!」

「解铃还须系铃人,反正你都把冷小军得罪了!我是你哥,你难道想把我也牵连进去吗?咱是一家人,得学会护着自己人不是?」表哥的这一番诡辩,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竟然说服了我。

我蹑手蹑脚的走到他们跟前,三个人,都没了动静,像是昏迷过去了!不过刀子在二牛手边呢,我下意识的,拾起地上之前包刀的作业本纸,并小心翼翼的去裹刀柄,可就在这个时候!

一旁的冷小军缓缓的直起了身子……

「你他妈想干啥?」他挤出这几个字。

我惊惧的抬头,望向他的脸!他面色铁青,缺氧了。他之前咬破的嘴唇结痂了。他开始使劲的扭动身躯!

我怀疑,他怀疑我返回来,下定决心准备要杀他了。

我一时竟然吓到哑口无言。

他挣扎的更厉害了,我之前说过,三人被同一根管子压住,冷小军最瘦,自然压的没那么实诚,最关键的是,他一直狂躁的在试图挣脱,而且,他小便失禁了。

也许是白天的啤酒喝多了……

地面上本来就松软的泥土,被尿液进一步软化,塌陷下去,渐渐的出现了道沟壑,并瞬时释放出了冷小军的双腿,以及对我的忿恨!

于是恐怖的一幕发生了,冷小军竟然爬了出来!像半个出土的兵马俑。

他颤巍巍的站直了身子,适应了几秒,手开始摸索自己的裤兜,左手换右手,竟然,又掏出一把弹簧刀!

我被吓的身体僵硬,愣在当场。

「小瘪犊子!想整死我是不?我先整死你!」他从牙缝里迸出了这句话,说完!弹出刀刃举刀就向我刺来!

表哥在不远处大喊:「大麦子!快跑啊!」

我这才反应过来,猛的后退了几步,不料由于过份紧张,脚后跟被石头绊倒,仰面朝天的倒在了地上!

我心想:「完了!」闭上了眼睛,并本能的把刀尖朝上,双手握住刀柄,护住自己……

冷小军拼力追出去两步,但是双腿由于长时间的挤压,早已处于水肿淤血的状态,根本站不稳,更别说跑了!

他骂了一句:「我操!」便如一个弹射出去的炮弹,斜着扑倒了!

他,正趴在了我手里的刀上,而他手里的刀被甩了出去,砸在了表哥脚下……

我似乎都忘记了,是怎么从冷小军的身下挣脱出来的。

我站起来,一片天昏地,整个世界忽远忽近的,并不停的旋转。

表哥冲我招手,喊着:「跑啊!跑啊!」那声音压抑着又像大喊的样子,别扭极了!

我先去了表哥家擦干净身上的血,换上了他的衣服,并烧了血衣,这才晕晕乎乎的往家走……

表哥担心我,护送了我一段,一路无话,走着走着,他突然伸出一只手,给我看了一眼冷小军那把飞出去的刀子。

并说:「这把才是我的!」

19

「不关我的事?」我不解的问我妈。

「是他自己作孽,抢劫的是他,打人的是他,骂人的是他,想杀人的是他,最后摔倒扑在你刀上的也是他,傻孩子,你为什么说冷小军是你杀的?以后不要跟别人这样说,不对,你什么都别说!」我妈摩挲着我的肩膀这样告诉我。

我突然觉得释然了很多……

「可大东子替我顶了锅,我这心里觉得对不起他。」

「大东子也是该死!你没啥对不起他的!是他对不起你!」我妈沉吟了一下说。

「这又是怎么回事?」我问。

「有些事还是烂在肚子里吧!」说完我妈拉着我就往家的方向走。

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大秋天的脏水塘子蚊子还是这老多!」

我见母亲不想对我详说,也就没去追问,毕竟有些东西可能难以启齿……

至于我今晚对母亲所说的内容,就全部是真的?读者朋友们,你们不觉得摔倒在刀子上致其死亡,太狗血?太巧合?虽然无巧不成书,但是过于巧合,就会像一个谎言…….

但是我妈选择了相信,我也选择了相信…..

今晚,我撒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慌,欺骗了母亲,也欺骗了自己。

虽,只换得心中一片虚幻的安慰。但,我别无选择。

我妈拉我回家后,找了几打烧纸,又折返到池塘边,在一桩枯柳前点起火来,边烧嘴里边叨咕,大概类似下辈子投胎个富贵人家,做个好人,今世之仇,也就了解了之类的鬼话。

归去的路上,余烬未熄,烟气袅袅,池塘里的水气氤氲也升腾上来,暮色愈加苍茫,一辆钢铁巨兽,喷着焰火从我们眼前驶过,火车的强光探照灯,在雾气弥漫的暗夜中却如若残烛……

我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的底色其实是灰茫茫的一片……

20

一个月后,入了冬,几场雪后,北方才有了北方的样子……

表哥恋爱了,我却高兴不起来!

那天他下馆子吃饭时叫上了我,平时他可是一毛不拔的主。

我去的时候,桌上一共坐了三个人,表哥,彩虹,还有彩虹妈。我略微迟愣了一下!

当服务员端上东北名菜锅包肉时,表哥接菜的同时,对我挤眉弄眼儿的说:「你干哈呢?卖啥呆呢?这是咱火车站前彩虹录像厅的老板娘你不认识了?」

我当然认识,彩虹妈当时三十三四的样子,在我们当地,她可是颇具盛名的。

不过不是什么长脸的那种名气,早年间她在火车站附近有一家洗头房,表面上洗头,背地里,也洗头,大小头的区别。

后来有一年严打,彩虹妈的店被端了,服务员都抓了起来,还上了当地电视台,那个年月,媒体根本没有打马赛克的意识。当我们阖家欢乐的围坐在电视机前,看着四个可怜的女人被践踏人格,公开示众时,我妈还说:「看看!这几个卖淫的,还都不要脸的仰着头呢!」

那时我十四岁,还问我妈:「啥卖淫?卖银子吗?卖银子咋还会被抓!」其实我是故作纯情,装懵懂无知,我早熟的一塌糊涂,啥都明白。只是在妈妈这里撒个娇而已。

「小孩别问那么多!」我妈白了我一眼。

洗头房陨落了,彩虹妈却因为有关系,具体什么关系,鬼才知道,反正竟然没进去。

于是她又经营了家录像厅,进军了影视业,那个时代,社会环境,治安环境,包括精神文明建设都很不到位,她家录像厅门口招牌上的片名,往往非常的辣眼睛,辣到睁不开的那种。

有一次,放学路过她家录像厅,正听着一个文盲中年人站在招牌旁,结结巴巴的念着:「被!强!干!的!少女!」

还被我纠正过:「叔叔那叫强奸!」

「哦!哦!强奸啊……那不一个意思吗?」大叔一挥手,羞涩的离去……

彩虹说起来是我的初中同学,同校不同班,大我一届。我知道我表哥从小就喜欢她,但他一直不敢表达,他太自卑了……

人如其名,彩虹长的五颜六色的,而我表哥和我一样,跟土豆似的,不过呢,我白净。可以说是剥了皮的煮土豆,而表哥是放久了的蔫土豆……

他患有轻微的面部皮肤松弛症,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十出头的样子,皮肤得则跟他采下的煤块一样黑的发亮,宋小宝都直呼内行。

彩虹活泼开朗,甚至带点多动症,大嗓门,微胖,大眼珠子咕噜噜的,小脸蛋红扑扑的,跟年画上的如意娃娃似的。

她应该听说过表哥对她的爱慕,但怎么可能看上我表哥,一就是他太丑了,入不了她的法眼,谁年轻的时候不是颜值党。二是他当时刚参加工作,太穷了,给不了人家什么。三是彩虹也不学好,跟她关系暧昧的校内外男孩可是不少,根本轮不到大表哥这种货色,也可以理解,她出身在那样一个家庭里,如若上梁不正,下梁总会有点歪曲……

据说当年就是因为她妈婚内出轨,他爹去寻仇,反被奸夫打死了,当然那时候我还小,闹不太清真假。

彩虹在校期间就结交了很多校外不良少年,抽烟喝酒,欺负别的女同学。

有一次放学,我亲眼见她立于校门口,穿着低胸白色小吊带,蓝色牛仔衣裤,充满了青春时尚的气息。那时那刻,她正在教训三个低年级的女同学,大耳光子甩的上下翻飞,把女同学们的唾沫都扇出来了……

她初二便辍学了,混了社会……

传闻她,在校期间就破了处儿,那在性观念相对保守的八十年代可是大事,私下里都传,我也跟表哥八卦过这件事,他涨红脸骂我「别瞎说!」

表哥没上几年学,小学都没读完,在矿上这些年,他死人堆里刨钱,几年间,工友就走了好几个……

他没啥不良嗜好,也就攒了些积蓄,除去给我姑的,从不轻易乱花。

最大的爱好,也就是去彩虹家看录像,他不是啥影视剧爱好者,目的是为了接近彩虹不言而喻。有时候倒班休息,还会看通宵……

彩虹录像厅,白天放的片子相对正常,什么邵氏武大自不必说,也有些国外的枪战片,如果包夜,过了 12 点,就进入狂野时分了!

第一次看黄色录像,也是我表哥带我去的,除夕夜,我对家里谎称去同学家打麻将……

仿佛在吊大家胃口一样,先是枪战片,底下便有人发牢骚:「老板!俺们大过年的来你家看枪战片来了?!」

换了个武侠片,底下有人在那里赖里赖气的喊:「老板!俺们大过年的来你家看武打片来了?!」

……

随后彩虹妈一身大红,上去报幕,兄弟们!啥也别说了,值此新春佳节到来之际,我谨代表彩虹录像厅全体工作人员(其实就她和她女儿),给大家整点带色(shai)的哈!

底下一阵欢呼声,节日的喜庆气氛瞬时拉满!

接下来的片子,看得我是口干舌燥,身体僵硬,三观震碎,五行上火,就见黑的,白的,男的,女的……

以至于第二天白天,看到街上的人群,我都不禁会发出一个少年的青春迷惘追问:「看着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原来晚上你们都干那事?!」

21

菜陆续上齐,六个菜,都贼硬。

锅包肉,溜肉段,香辣肉丝,手撕烧鸡,青蘑菇炖鸡粉条子,豆角干炖牛肉…..

「今天啥日子?」我问表哥。

「大喜日子!」彩虹妈抢过话。

「我跟你表哥处对象了,作为表弟,你快乐不?你开心不?」彩虹一脸社会气,轻佻的问我,令人反感。

「我开心个毛!」那时我年轻气盛,口无遮拦,眼见着表哥要往火坑里跳,自然不想违心的说话。

此话一出,对面三个人立马僵在了一起。

「王八蛋大麦子!咋跟你嫂子说话呢?」表哥骂。

我把嘴一咧,跟吃了个没熟的山里红似的,酸溜溜的说:「哎呀妈呀!这就叫嫂子了。」

「哎?行了!行了!吃菜吃菜,堵住你的破嘴!」表哥在我这里讨了个没趣。

接下来,他不住的给彩虹娘俩夹菜,一张本来就褶子丛生的大黑脸,此时堆成了狗不理十八个褶的大包子。

我则跟个局外人似的,兀自夹菜吃饭,不过我倒是不在意,这么桌好吃的,满足下口腹之欲,也是赚到了!

「我这当妈的啥也不说了哈,你俩好好处着!俺家彩虹岁数小,你平时得多护着点!」彩虹妈嘴里嚼着块锅包肉,哝哝的说。

「那指定没问题!就我这死样,彩虹能看上我,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呐!」说着给彩虹妈碗里又叨了一块锅包肉。

三人笑。

我忽然注意到,彩虹妈夹菜的右手中指上,多了一枚金戒指,看上去那么眼熟!回想了一下,怎么跟我姑姑手上的一模一样。

我瞬间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怪不得处对象这么严肃的事(那时处对象绝大部分都是奔着结婚去的)他都不叫我大姑参加,这都把老娘的传家宝偷走献出去了?

表哥这是魔怔了吧?想到这里,我一阵不舒服,放下碗筷,说:「我饱了啊!你们继续吃!」

「哎?你这就吃饱了?再吃点吧。」表哥轻描淡写的说。

其实他心里应该觉得今天这个局,我一直阴阳怪气的,弄得大家都很尴尬,巴不得不走。

我没说啥,转身就离开,彩虹母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22

当天傍晚,我表哥找到了我家,把我拉到院子里……

「你啥意思啊?咋一点面子都不给我?你哥我头回处对象,啊?谁都没叫,把你喊上了,你看看吃饭时你那死出!」表哥面带愠色的说。

「哥!你脑子被驴踢了吧?你处对象是好事,但是你咋非得跟彩虹处?」我问。

「我就稀罕彩虹身上那股子劲儿,跟她在一块儿我就乐呵,长得也还好看,身材细溜溜的,咋滴?」表哥脸上瞬时略过一丝幸福的笑意。

「你不知道彩虹妈以前是干啥的?还有,彩虹以前在我们学校里,那就是女地痞!」我说。

「女地痞咋了?那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再说了,她现在就跟家里专心打理录像厅,人总是会变的。」表哥说。

「变?哥你真没文化!知道古话怎么说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这是这两年玩累了,歇一歇,她才多大岁数?保不齐哪天又鬼混去了!」我不屑的说。

「他妈的!别比我多念几天书,就瞧不起我!你学习再好,现在能往家拿多少钱?你哥我到现在可是攒了不老少了,娶彩虹都够了,弄不好,她将来真就成了你嫂子,你嘴上有个把门的!」表哥得意的撅着嘴说。

「我他妈就是瞧不起你!你有多少钱?吹什么牛逼!你有钱会把我姑的戒指偷出去讨好彩虹妈吗?你真昏了头了!人家能看上你啥?还不是你兜里那两个拿命换来的破钱!」看到表哥执迷不悟的蠢样子,我的火上来了,而且这货已经下意识的为了护着彩虹,跟我少有的飙脏话了。

这句话戳中了表哥的痛点……

我话音刚落,就觉得小肚子被猛烈的撞击了一下,表哥从小到大第一次对我动了手。

他一脚把我踹到院子的雪堆里,怒不可遏指着我鼻子说:「大麦子!我妈是谁?我妈是你姑!我没想到你小子这么混球!我跟彩虹好的事,你少说三道四的!还有,你是不是忘了,冷小军的案子,我可啥都知道!把我惹急眼了,我全给你抖搂出去!信不信!」

我整个人陷在厚厚的雪堆里,头顶的雪粒开始扑簌簌往脖子里灌,我突然冷静了下来,心想:「以前看动物世界,就连温顺的食草动物,在发情求偶的期间,也会变成攻击性的极强的杀人恶魔,表哥这种典型的恋爱脑,又极其偏执的性格,至少目前的情况下能不得罪不得罪吧!对了,还有冷小军?算了!别把自己再折进去!」

「哥我错了……」我怯怯的说。

表哥立马态度就软了下来,拉我出了雪堆,默默的帮我拍打身上的残雪。

不一会儿父母回来了,留表哥吃饭,他说不吃了要去见对象,父母都喜出望外……

问是谁,表哥笑说是个秘密,以后告诉你们!

父母笑,我却一脸的面无表情。

望着表哥一颠儿,一颠儿(一跳一跳的)的颠出我家院子,又一颠儿,一颠儿的颠到马路上,最后颠着,消失在与远处的雪线里,一种不祥的预感,瞬时笼罩住了我…..

23

人从来都不是被别人唤醒的,人从来都是被自己痛醒的……

24

跟表哥有日子没见了,上次的争执,多多少少给我们之间的关系,带来了些影响,需要时间来弥合。

转眼快过年了,有一天他突然一脸阴郁的找到了我,说请我吃饭。

我说都有谁,他明白我的意思,说就我一个人……

入夜,道口棚户区的小烧烤店里,要了个包间,表哥一直闷闷的喝酒,一杯二两半的烧刀子,两口就见了底……

我不禁问:「哥,出了啥事儿?」。

他一开始吞吞吐吐不想说,隔了七八分钟的样子,酒劲儿上来了,整个人从脸到脖子变成了酱油色,于是慢慢开了腔。

「大麦子!这事千万别说出去,你得替我保密!」他说。

「咱俩之间的秘密,我怎么会说出去。」我低声说。

表哥心领神会。

「我……我…….唉!」他把后面的话又吞了回去。

我没吱声,也没追问,两个人就呆呆的对坐了好一会儿…….

其实我都知道他要说什么,绝对应该是被彩虹甩了!

没想到他说:「我跟彩虹妈干那事儿了!」

「啊?那事儿?」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跟彩虹妈睡了!」他低着头讷讷的说。

我愣在当场,含在嘴里的肉块,吧嗒!掉出来一坨。

「为啥?你睡她干啥?」我懵住了。

「她勾搭我!」

「这事儿彩虹知道吗?」我问。

「知不知道的不重要?」

「为啥?」我眉头紧锁,不解的问。

「她外面有人了!」

「什么人?」我问。

「男人!比我好看的男人,还有钱,是江北区区长的儿子张大鹏。」

「你咋知道?」我继续问。

「我看见了,我们矿长是张大鹏的亲戚,听说那矿张大鹏也占着股,那天张大鹏来矿上办事,我刚巧下班,看到副驾驶上坐个女人,没下车,就在那里坐着。」表哥说。

「你确定那是彩虹?」我问。

「确定,因为我们眼神还对上了,她赶紧把脸扭到了一边去,不敢看我!」表哥说。

「你没上前问问她咋回事?兴许是误会呢?」我说。

「误会啥?我一个来月没见过彩虹了,感觉像是在躲着我。我心里慌,问她妈,她妈也哼哼哈哈的,说什么孩子大了,不可能到哪儿都得跟她打招呼。」

「后来呢?找不到彩虹,你就睡了她妈?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彻底凌乱了!

表哥又要了一杯酒,我捂住杯子,不让他喝了,他抢过来一饮而尽!

「那天晚上彩虹妈叫我去了家里,跟我怪里怪气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什么虽然她家孩子从小没了爸,但一样是宠着爱着长起来的,尤其是钱方面,都是供着花的,我一听这话里有话。」

「话里有话?那意思,你不给彩虹花钱了,她不乐意了?」我说。

「我倒是想花,可这几个月,我把过去存的钱几乎给了她娘俩花出去了」

我难以置信的问:「这么快?你都咋花出去的?」

「送彩虹手表,衣服,自行车,给她家里换了新沙发,家具,请下馆子吃饭,对了,彩虹妈有几次打麻将输了钱,还跟我借了几回,说翻本了就还给我。」表哥一脸苦涩的说…

「还了?」我问。

「还个屁!」

「那彩虹妈是咋勾搭你的?」我似乎对这个话题更好奇更有兴趣。

「我说我手里钱花差不多了,但是我还能挣,彩虹妈摇摇头说那就怪不得她闺女另攀高枝了,孩子大了,当妈的也管不了太多……我越听越上火,干了半瓶子白酒,还跟彩虹妈说,你家闺女我都没和她睡过觉呢!」表哥舌头大起来。

「你真没跟她睡过觉?」我觉得不太合理。

「没有,她不让!」

「为啥?那搞对象做那事不是很正常?」我说。

「她说她要把第一次留给新婚之夜!」表哥说。

听到这里,我差点儿仰面摔过去,「你也信?」我问。

「信!我爱彩虹,我相信她说的所有一切!这就是爱,你岁数小你不懂!」表哥醉眼朦胧,声调高起来,引得附邻座几个吃客,朝我们的透明包间张望起来。

我傻在那里,嘴唇像刚被钓上来的鲫鱼,干动,但说不不出话来……

表哥接着说:「她妈见我醉了,把我叫到里屋,问我还有没有钱,我说兜里还有些。彩虹妈就脱了衣服,半下垂的大白奶子漏出来,说俺闺女是做的不对,不如咱俩玩玩,算是补偿,还有你那点钱给我算了,你跟我家的事也就到此为止吧……」表哥说完这些话,又想叫酒,我示意老板别上了,老板点点头。

接着他又说:「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有点断片儿!心里涌出股子无名火,我寻思彩虹我对你这么好,喜欢了你半一辈子,想娶你,想好好跟你过日子,你花光了我钱,就不搭理我了,你这样对我,我就日了你妈!」

25

……

我的三观,顷刻之间碎了一地,当我试图重新拼凑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应该让表哥最大程度的挽回损失。

「不行!这事儿不能这么完啦!这娘俩摆明了合伙骗你钱,那些钱你存了多少年啊?」我说。

表哥突然趴在桌子上,细若游丝的问:「那你说咋办?」

「什么咋办?要回来啊,起码把借你的钱,送的大件,要回来啊!还有我大姑的…..」我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了。

表哥明显被「大姑」这两个字,刺激到了神经,他猛的直起身子捂着脸,痛苦的思索起来……

「可我心里还有彩虹,我不太好意思的……」表哥隔着手掌呜咽着说出这么句话。

讲真,我当时好想抽他一耳光,也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了。

26

彩虹的确是跟张大鹏混一块儿去了,不过张大鹏不光是本市的大流氓头子,更是个花花公子,怎么会跟彩虹认真,很快就分开了。

彩虹自觉跟区长的儿子风光了一阵子,也并不觉得有多亏,至少以后跟屌丝朋友们吹牛时多了些炫耀的资本。

得知了这个消息,表哥这个蠢蛋还跟彩虹乞求过复合,没想到彩虹很快又和另外一个男的好上了……

绝望之下,他后来真的去录彩虹家要钱债去了。

不过彩虹妈可不是省油的灯,火车站附近地痞流氓没有她不认识的,果不其然,表哥不光钱没要到,还被彩虹妈的铁子们打了个捂眼青。

那天,四个人当时正在那里打麻将呢,表哥也是不开眼,提起之前被借走的钱,彩虹妈大骂:「跟我提钱?你个牲口!我还要告你强奸呢!」

面对彩虹妈的恶劣行径,表哥怒不可遏,言语激烈。三个混混扔下麻将牌,上去就打,后来感觉三缺一,不是个事儿,彩虹妈又上去补刀,就跟洗牌似的噼里啪啦的……

表哥一脸姹紫嫣红的,跟我求助,问我认不认识道上的人,自己一个人,这钱肯定要不回来,我说我还在上学,认识啥道上的人,通下水道的我都不认识……

「你们矿上的人,不都挺野的吗?工友啥的叫上几个,你在那里那么多年,就没交下几个好兄弟?」我问。

「唉!这矿上说死人就死人,我之前倒是有几个好哥们儿,可三年里就走了俩,剩下的也都跑外地谋生了去了。现在的几个工友背后都说我跟一个开洗头房的处对象呢,可瞧不起我了。」表哥悻悻的说。

「实在不行!我跟她们同归于尽得了!活着真没意思!」他突然冒出这么句话……

「哥,你瞎说啥呢?你死了,我大姑怎么办?她还指望你养老呢!」我说。

表哥低下头咬着嘴唇。

唉!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宽慰说:「实在不行,我今晚回家跟我妈说一声,她人缘好朋友多,保不齐认识哪个手段硬的大哥。」

「也行!不过,你可千万别提我偷了你大姑戒指的事,太丢人现眼了!」

「行吧!」我答应着。

晚饭时,我家里……

「娘来的!这都啥事儿!不能让大超(我表哥的小名)吃这个哑巴亏!」我爹听完我的讲述,骂起来。

几经商议,父母还就真锁定了一个人选,那就是住在黄泥窝子的王宏刚!

27

提起王宏刚值得费点笔墨。

王宏刚家是卖黄泥的,用来烧的那种,这在很多人的认知里,可能没有概念,黄泥不应该是建筑材料吧?

在上个世纪,我国大东北的林业农业资源十分的丰富,遮天蔽日黑森林,肥得流油黑土地,矿产更是极其的优质,就拿煤来说,我老家产地出的煤,由于纯度过高,燃烧的极快,且容易松散不成形,所以要加入一些杂质以让它缓慢释放热量……

这个行业于是孕育而生,那就是挖黄泥!

这是个脏活累活,几乎社会最底层的人才去干。夏季还好,但是算淡季,冬天需求量大,可黄泥山会冻的硬如石头,非常吃体力!

王宏刚从小就帮家里干活,所以练了一身腱子肉,尤其那手臂,粗壮的跟身体极其不协调,就像动画片大力水手一样。他身高只有一米五,长相丑陋,有一只眼睛总也睁不开的样子,嘴唇也很奇怪的一边厚,一边薄,说话口齿清,智力还算正常,但母亲患有间歇性精神病,动不动就离家出走,他爹就漫山遍野的去找…

这样的家庭,无疑多多少少会遭到周遭人歧视的,除了卖泥巴,他家也很少与外界多来往……

王宏刚小时候,也遭受了太多孩子们的欺凌与羞辱,他小学都没毕业就辍学在家,自闭了……

我从来不认为孩子的天性是天真与善良的,人年纪越小越接近动物性,人都是靠后天的调教与修养才能得以实现善良与包容的品质的……

王宏刚家就住在黄泥山上,房子则就地取材,直接把挖出来的洞窟,改成了住所,有点像陕西那边的窑洞,但是算那种最简陋的土窑,黄泥山上住着二十来户人家,基本上都靠挖黄泥为生,也都生蛮的很!

在我们市,第五公社如果算是史前智人社区的话,黄泥山则像是尼安德特人的地盘,被挤压到社会边缘的人群,往往更崇尚暴力,黄泥窝子的确也是个出亡命徒的地方……

28

我第一次见到王宏刚,是在小玉家,那时的他估计二十出头了,他岁数比我大不少,那次是公社的大队书记的儿子要定婚,买了小玉家一头大肥猪,准备杀了办宴席,好死不死,当天公社唯一的杀猪匠生了急病住了院。小玉家猪圈旁围了七八个大老爷们,竟然没有一个敢动手杀猪的,这可把大队书记急坏了!

王宏刚父子并不在邀请之列,只是正好路过,这也是王宏刚第一次跟着他爹出来做生意,之前都是窝在家里干活……

父子俩赶着牛车,黄泥卖完了要回家,看到小玉家人聚集着这么多人,就很好奇,也过去看热闹……

「咋!咋!咋回事?」王宏刚钻进人群问。

「村书记想杀猪,没人会!」旁边一个男的,斜眼俯视着王宏刚说。

「那,那,我会!」王宏刚大声喊到!

大家立刻闪到一边,王宏刚成了人群中的焦点,有人递了刀子,他一摆手,跳进猪圈……

「哪头猪?!」他问村书记!

「里面那个,黑花白底的那头母猪!你虎啊!不带刀子你怎么杀猪,你要咬死它?!」村支书疑惑的问。

王宏刚也不做答,直接奔着那头可怜的母猪就去了,旁边的猪自觉让开一条死亡之路,他不顾母猪的哀嚎尖叫,双手抓住它的一对儿前蹄子,反身一撅,背起母猪就往门外跑,两条猪后腿拖在地上,划出了一道铁轨的似的平行线……

大队书记急忙喊道:「他娘的!你小子要抢猪吗?!」

王宏刚一句话不说,继续疯跑,母猪吓得花容失色嗷嗷直叫!

众人也跟了出去。只见他跑到一棵大榆树前,一个急刹车,抖肩,松手,竟然把一头四百来斤的成年猪,从后背甩了出去,母猪飞出去一米远,头朝下重重摔到了树干上,并栽了下去,长长的猪嘴有一半儿插进了土里。

紧跟着他一脚飞踹,蹬在了猪的后脊梁上,双手握住猪后蹄子,一发力伴着一声怪叫,咔嚓一声,后腿被掰脱了臼!再一扯,把母猪放平,跳起来一个肘击,敲在猪的天灵盖上,俗话说,宁挨十拳,不挨一肘子!人体肘部有一块骨头叫鹰嘴骨,极其坚硬与锋利!

估计是脑震荡了!

他这一下子将母猪活生生打晕,于是王宏刚再抓住两个前蹄,摁在树上架直了,用同样的方式,把前蹄扯断,最后来了一个冲天拳,也就是右勾拳,给了母猪致命一击……

这一拳正打在脖子下气管上,只听得它似乎哼哼了一声,稍微弹起半米多高,然后像个面口袋一样倒在树下,一动不动了……

全程不超过 15 秒!

跑出来的围观群众全都看傻了,我的嘴跟中风了一样,一直就没合上,大队书记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估计他活了四五十岁,也没见过这种杀猪方式!

29

当天大队书记就留下了王宏刚父子一起参加了宴席,那个年月东北地区的观念里,对暴力有一种变态式的崇拜,你如果是个爱打架,会打架的人,大家谁也不敢瞧不起你,甚至愿意亲近,这放在现在是难以想象的。

但我不喜欢这一套,我从小就散发着迷人的文人气息……

王宏刚一战成名,不过他可能做梦也没想到,是因为战死了一头猪,他从小就没被村里村外正眼瞧上一瞧,提起他,人们也只是说,那个疯妈家小矬子!后来正值青春期的他,也没有哪个姑娘能看上他…

订婚宴上,酒酣耳热之际,大家对今天的杀猪事件仍然津津乐道,尤其几个年轻小伙子,纷纷过去敬酒找磕唠!

「哎呀妈呀!刚子!你上过少林寺是咋滴?」有人说。

「这你是干一只猪,这要是干一个人,那指不定也就一下子干死了!」有人说。

大队书记的儿子也跑过来碰酒:「小刚,我以后跟人干架干不过找你好使呗?」

「好使!好使!那,那指定好使!」王宏刚被敬了很多酒,不对衬的嘴唇,挤出诡异的微笑。在这之前,他还没意识到,暴力天赋能带给他什么好处,此刻的他已经渐渐有了一种朦胧的意识,那就是,他可以靠自己的好勇斗狠,获得别人的尊重与关注…

没错,所谓天赋是什么,就拿写诗来讲,古往今来,诗人这个职业在中华大地遍地开花,毕竟我们是一个特别重视文字文学的国度,但有的诗人憋的屁股发亮,一个月憋出一首诗,也只能丢进废纸篓,有的诗人则躺在妓院里,随手挥几笔,就能流芳百世…

王宏刚的战力爆表,则完全是天赋,就像狗的种类很多,能打的还是以比特犬为首,据有人说,王宏刚对痛感很不敏感,打起架来生死不顾,这在今后的几次斗殴事件中,也得以体现…

有一次他和他爹去北岗卖黄泥,回来天很晚了,他在前面赶牛车,他爹跟在后面走,路上遇到了三男一女在那里撕扯吵闹,王宏刚就好奇的勒住牛看热闹,这时候其中一个大壮汉,发现了王宏刚,本来就就在气头上,就冲他骂道:你瞅你妈*呢?!

王宏刚没说话,一翩腿,从车上跳下来,一顿急跑,壮汉在暮色中只看见,一个小孩模样的黑不溜秋的人奔自己冲了过来,极其快,他本能地伸手去推,接下来就像保龄球冲进了球瓶堆,另外两个十七八的小伙子被撞飞,女的甩到了一边,抱住了一棵树,壮汉则右手腕子被撞脱位,重重的的摔倒在地上!

王宏刚跳上去骑在壮汉身上,一顿天马流星拳,但只捶胸口,壮汉便浑身抽搐,两个小伙子急忙来拉王宏刚,怎料王宏刚,两只小短腿死死夹住壮汉的肚子,跟嵌住了一样……

两个小伙子,又拿来砖头往王宏刚后背上猛拍,王宏刚一点反应都没有!跟许久没进食的饿狼,他发出低低的呜咽声,继续出拳,壮汉开始嘴角渗出鲜血,两旁的没见过世面的小伙子都吓得呆在那里,木住了……

最后那女人从后面抱住了王宏刚,哭着大喊:别打了!别打了!死人了!我老公再也不敢骂你了!我给你跪下了!

王宏刚也就停了手。

原来这是一家四口,两口子打架,双胞胎的儿子在拉架的现场…

壮汉躺在地上缓了半小时,才苏醒过来……

而王宏刚,早就跳上牛车,等上他爹,继续赶路了!

牛车上王宏刚,迎着一轮满月,嘴角闪过一丝满足的微笑……

30

王宏刚,在经历了几次类似的事件之后,就像尝到了血腥味的野兽,开始变本加厉,黄泥也不好好卖了,他爹也根本管不住他!他到处寻衅滋事,战无不胜,身边也渐渐多了几个崇拜他的闲散社会小青年,也有了些势力和威名,但是虽是战神,也会战损!

有一次,他跟江北区矿上的两个矿工,因为吃饭时,桌子上的辣椒油的事情,打了起来,也就是他拿了别人桌子上的,没还回去,两个矿工叽歪了一句……

王宏刚控住了一个,正准备施展拳脚,怎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后脑结结实实的则挨了一锤子,他倒地吐白沫,俩矿工随机逃跑!

之后王宏刚就落下了一个毛病,一喝大酒,就很容易倒地抽搐,据说是那一锤子,给大脑造成了一块血栓,偶尔会堵住微血管,挤压神经……

不过这也阻止不了他的征战之路,直到他犯下了一宗恶性案件,被锤之后,他多方打听,得知锤他的人,是去江北区矿场的人,于是带了几个喽啰去寻仇,…王宏刚是为了找当初让他落下脑淤血的,那名矿工,结果人家当初知道得罪的人是王宏刚,早第一时间辞工跑路了…

王宏刚则与矿场领导发生争执,以为他们袒护自己的职工,不交人,并大打出手,将人重伤!

矿场毕竟也不是好惹的,随即来了三辆警车抓他,公安干警叠罗汉一样,才把他压住,最后绑住手脚,找来个竹杠,像抬猪一样才把他抬进了车里!

车子经过我们第五公社时,我还大家一起去路边围观过,只见三辆警车其中的一辆,一面开着,一面不停的在跳舞……

但具体判了几年,就不得而知了。

31

王宏刚是我一生的噩梦,然而此时,父母希望请这小子出山向彩虹母女索要债务……

「找他得花不老少钱呢,这小子现在混得可像样了,手底下兄弟七八个呢,都是黄泥窝子的,还整了个什么黄泥窝子帮!」我妈说。

「啥时候出来的?」我爹问。

「出来一年了!咱商场老黄家,还找他办过事儿呢,据说干得还挺利索的,没动刀动枪,就把事儿抹了!」我妈说。

母亲嘴里的,事儿办的利索,意思就是,两帮子社会人,受人之托,解决经济利益,或者口角是非时,见了面了发现都认识,没打起来,后经过调解协商,就把事儿解决了!这是最大家最喜闻乐见的一种结局,毕竟没人希望把事儿搞大!

一周后,父母带上表哥,准备去黄泥窝子求王宏刚办事儿,我放假,也非要跟着去,最后他们同意了……

我这是第一次上黄泥窝子,路那叫一个难走,说是路,更确切的是两道车辙,中间散落的遍地牛粪,冻的邦邦硬,踩上去就很容易摔倒,我们四个人跟跳芭蕾似的蹦蹦哒哒的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一打听,都认识,王宏刚现在成了黄泥窝子之光。来到他家窑洞前,更是吃了一惊,这小子也真是能整景儿(搞形式主义。)

只见一柄松木做的旗杆,立于他家院子正门,顶部是个塑料的红灯笼,一块红布做的旗杆下,黑墨写着「替天行道」四个小学生体的大字。窑洞翻修过,外面还贴着马赛克瓷砖,上等的红松木,做的窗框,门框,竟然有几分气派!

「娘来的!咱们这是上水泊梁山了!」我爹说。

众人都被逗笑了……

院门没锁,进去后,我妈过去敲窑洞正门,只几下,门开了,厚重的军大衣门帘子分开,探出一个女人的头。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彩虹妈!

时间一下子凝固住了,我跟表哥,还有彩虹妈三人,冻在了当场,我父母则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直到屋里传出了王宏刚的声音:「媳妇儿!谁啊?」

「你猜是谁?」彩虹妈讪笑着回答。

「媳妇儿?」我懵了!

在我们当地,并不是,有婚姻关系的才这么叫,有时候,恋爱关系,也会互称媳妇儿,老头子……

彩虹妈跟王宏刚恋爱了?我有些精神恍惚。

不过精神更恍惚的应该是我表哥,不对!他应该是精神崩溃。

我爹妈并不认识彩虹妈,彩虹妈继续皮笑肉不笑的说:「进来坐坐吧!」说完她怪笑着撇了我表哥一眼。

我爹妈刚要闪身进屋,表哥却一直往后退,我则站在原地没动。我妈回头看了眼表哥顿生疑窦:「你干啥呢?大超!赶紧进来啊?」

表哥身体紧缩,像一只受惊的胖猴,哆哆嗦嗦的说:「咱!咱!咱还是回去吧!」

我则急忙冲到母亲跟前,拉着她的手,对彩虹妈说:「俺们找错门了!俺们找错门了!」

突然,厚厚的棉衣帘子里,彩虹妈脑袋下又生出个头,正是王宏刚的那张丑脸……

「恁们谁啊?」他上来就问。

我妈见我们行为反常,不敢接话,我爹神经大条,未察觉到异样,回了一句:「那啥!俺们打算请王宏刚大哥出山,帮俺家人问彩虹录像厅的人要债!」

彩虹妈眉毛上下一挑动,接着她的头落到王宏刚耳边窃窃私语了一番。

王宏刚则又露出那标志性的诡异微笑,并对我表哥说:「哎!那小子!你过来来!」

我表哥哪敢动。

王宏刚脸色一变,从门帘子后面挤了出来,走到表哥跟前,只见他大冬天的,就穿了个白背心红裤衩,一双黑拖鞋。

他翘起脚,趴在表哥耳边,小声的来了一句:「你他妈的没完没了啦,是不是?」

说完,王宏刚跳起来一记大耳光,啪!!!

整个山谷都在回响。

表哥跟一个黑色的陀螺一样,旋转着撞开了院门,趴在了路边一动不动了……

我爹急了,上去跟王宏刚理论:「你干啥啊?上来就打人!」

啪!!!

又是一记响天彻地的大耳光,我爹干瘦,斜着就飞出去了!

我连忙跑过去扶我爹,经过王宏刚跟前时。

啪!!!

我就觉得面部好像被火车撞了一样,先是闷闷一阵黑,接着又是一阵闪亮的白。我差点儿原地翻了个筋斗,倒在了他的脚下,大中午的,我只觉得眼前一片宇宙洪荒,日月星辰!

我妈惊叫一声,赶紧跑过来查看我的伤情……

啪!!!

我妈……

扇了王宏刚一耳光。

我躺在地上,迷迷瞪瞪的仰视着两个人,只见王宏刚诡谲的冲我妈一笑,一大一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心里想,完了!护子心切的她,接下来肯定过要吃大亏了!

啪!!!

果然我妈脸上也被狠狠的抽了一巴掌,不过是彩虹妈从身后动的手。

后来,我才知道王宏刚从来不打女人……

彩虹妈跟我妈撕扯在一起,王宏刚则点了根烟,坐在门槛上笑着看热闹,我想起身帮忙,但是挣扎了几次,站不起来。我都怀疑自己轻微脑震荡了。

王宏刚这个畜生的掌力根本就不像是人类的,说是熊瞎子拍的都不夸张。

彩虹妈跟我妈互相扯住头发,一起倒在了雪地里,也都打的没了力气,在哪里倒气。王宏刚掐灭了烟,走到二人跟前,拉开二人后,蹲下笑着对彩虹妈说:「媳妇儿,你也不行啊,回头我教你两招!」

扶彩虹妈站起的时候,彩虹妈这个贱人,还趁机踹了两脚躺在地上半虚脱的母亲……

随后,这两个人竟然兀自回了屋子里,任我们一家人躺在院子里。过了一会儿,我依稀听到了彩虹妈的浪笑声,又过了一会儿,院门开了,王宏刚的疯妈回来了,她一边嘴里不停的叨咕:「造孽!造孽啊!肯定又是我家刚子整的事儿!」一边过来扶我,我心里还琢磨,看来王宏刚的母亲,还是有点儿人类的良知的,没想到她只是想把我们一家三口拖出自家的院子……

干完这件事之后,疯妈啪嗒一下关了院子门儿,插上插销。

天空飘起了清雪,那种极其清寒的雪粒,不过落在我火辣辣的脸上反倒有几丝舒服。我们四个人并排躺在一起,表哥本来是趴着的,疯妈可能是个强迫症,把他翻了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妈先缓过来了,摸了摸我的脸问:「没事吧?大麦子!」

我转过头,吃力的回了一句:「没事!」

这时我爹也苏醒过来了:「娘来的,哎呦!」

表哥爬了起来,去拽我爹,我爹拽我妈,我妈拽我,一家人于是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的往山下走。

路上,遇到几个黄泥窝子的村民,都怪怪的,默不作声的望着我们……

32

从此,我跟我爸讲话,都要很大声,王宏刚的一巴掌,将他右耳打的几近失聪。表哥的脸则被王宏刚的指甲划出了一道两厘米的疤痕,让本不俊美的脸庞雪上加霜。而我鼻梁骨断裂,养了好久才恢复过来,我妈算是受伤最轻的一个,但是精神上的创伤也是难以愈合的……

我们也想过报警,但是在那个荒蛮的时期,这种闹不出人命的「小事儿」,警察是不愿意过问到的,除非里面有「认识人!」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是这么个社会生态。我们一家是弱者群体,无权无势,王宏刚呢,虽然当时也不是什么强势集团,但是他上了黑道。在当时,这条道竟然也是很多底层人上升的一个通道,王宏刚凭借天赋的战斗能力,冷静又近乎变态的心狠手辣。几场战役下来,尤其是击伤江北区矿领导,张大鹏亲戚这件事之后,名声渐起。

有了从众,有了战绩,有了认可,他俨然已经有点超越他现有阶层势头了……

现在的江湖,早已不再是打打杀杀,而更多的是人情世故,但那段荒蛮的岁月,打打杀杀,只要你打出风格,打出威严,打出圈层,打出智慧,的确也能打出一片新天地……

据说彩虹妈,也是看中了王宏刚这一点,觉得他是个潜力股,所以趁他来看录像期间,主动接近王宏刚,并且搞在了一起,虽然她比王宏刚大个不少,但之前未曾接触过几个女人的王宏刚,还是没有抵住风月老手,风韵犹存的彩虹妈的诱惑。

我们这种普通家庭,说实在的,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在「道儿」上就比不在「道上」强!穿鞋的就比光脚的更有生存空间,丛林法则当道,弱肉强食。

这件事对我当时价值观的冲击是巨大的,这也为我后来放弃了学业,放弃了成为一个作家的梦想,而走向半辈子的黑道人生埋下了决定性的伏笔……

33

表哥被打怕了,又因为把我们一家子都卷进了是非之地,而愧疚不已,他的意思是这件事要不就这样吧,自己认栽了。

父母这边,虽然心底忿恨不已,但又能怎样呢,我们面对的是站前区最毒辣心机的毒妇,和最强战力的流氓头子,这俩人凑到一起,强强联手,如何斗得过。

我呢,也自觉很无力,那时我只是个初三的学生,但是我心底始终一直埋着这个雷,尤其每次我要用吼的方式跟我爹讲话时,看着他一脸迷茫的样子,我内心那颗雷的导火索就会烧一段,短一截……

我甚至买好了汽油,准备点了王宏刚家。

34

王宏刚是我一生的噩梦,然而此时,父母希望请这小子出山向彩虹母女索要债务……

「找他得花不老少钱呢,这小子现在混得可像样了,手底下兄弟七八个呢,都是黄泥窝子的,还整了个什么黄泥窝子帮!」我妈说。

「啥时候出来的?」我爹问。

「出来一年了!咱商场老黄家,还找他办过事儿呢,据说干得还挺利索的,没动刀动枪,就把事儿抹了!」我妈说。

母亲嘴里的,事儿办的利索,意思就是,两帮子社会人,受人之托,解决经济利益,或者口角是非时,见了面了发现都认识,没打起来,后经过调解协商,就把事儿解决了!这是最大家最喜闻乐见的一种结局,毕竟没人希望把事儿搞大!

一周后,父母带上表哥,准备去黄泥窝子求王宏刚办事儿,我放假,也非要跟着去,最后他们同意了……

我这是第一次上黄泥窝子,路那叫一个难走,说是路,更确切的是两道车辙,中间散落的遍地牛粪,冻的邦邦硬,踩上去就很容易摔倒,我们四个人跟跳芭蕾似的蹦蹦哒哒的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一打听,都认识,王宏刚现在成了黄泥窝子之光。来到他家窑洞前,更是吃了一惊,这小子也真是能整景儿(搞形式主义。)

只见一柄松木做的旗杆,立于他家院子正门,顶部是个塑料的红灯笼,一块红布做的旗杆下,黑墨写着「替天行道」四个小学生体的大字。窑洞翻修过,外面还贴着马赛克瓷砖,上等的红松木,做的窗框,门框,竟然有几分气派!

「娘来的!咱们这是上水泊梁山了!」我爹说。

众人都被逗笑了……

院门没锁,进去后,我妈过去敲窑洞正门,只几下,门开了,厚重的军大衣门帘子分开,探出一个女人的头。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彩虹妈!

时间一下子凝固住了,我跟表哥,还有彩虹妈三人,冻在了当场,我父母则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直到屋里传出了王宏刚的声音:「媳妇儿!谁啊?」

「你猜是谁?」彩虹妈讪笑着回答。

「媳妇儿?」我懵了!

在我们当地,并不是,有婚姻关系的才这么叫,有时候,恋爱关系,也会互称媳妇儿,老头子……

彩虹妈跟王宏刚恋爱了?我有些精神恍惚。

不过精神更恍惚的应该是我表哥,不对!他应该是精神崩溃。

我爹妈并不认识彩虹妈,彩虹妈继续皮笑肉不笑的说:「进来坐坐吧!」说完她怪笑着撇了我表哥一眼。

我爹妈刚要闪身进屋,表哥却一直往后退,我则站在原地没动。我妈回头看了眼表哥顿生疑窦:「你干啥呢?大超!赶紧进来啊?」

表哥身体紧缩,像一只受惊的胖猴,哆哆嗦嗦的说:「咱!咱!咱还是回去吧!」

我则急忙冲到母亲跟前,拉着她的手,对彩虹妈说:「俺们找错门了!俺们找错门了!」

突然,厚厚的棉衣帘子里,彩虹妈脑袋下又生出个头,正是王宏刚的那张丑脸……

「恁们谁啊?」他上来就问。

我妈见我们行为反常,不敢接话,我爹神经大条,未察觉到异样,回了一句:「那啥!俺们打算请王宏刚大哥出山,帮俺家人问彩虹录像厅的人要债!」

彩虹妈眉毛上下一挑动,接着她的头落到王宏刚耳边窃窃私语了一番。

王宏刚则又露出那标志性的诡异微笑,并对我表哥说:「哎!那小子!你过来来!」

我表哥哪敢动。

王宏刚脸色一变,从门帘子后面挤了出来,走到表哥跟前,只见他大冬天的,就穿了个白背心红裤衩,一双黑拖鞋。

他翘起脚,趴在表哥耳边,小声的来了一句:「你他妈的没完没了啦,是不是?」

说完,王宏刚跳起来一记大耳光,啪!!!

整个山谷都在回响。

表哥跟一个黑色的陀螺一样,旋转着撞开了院门,趴在了路边一动不动了……

我爹急了,上去跟王宏刚理论:「你干啥啊?上来就打人!」

啪!!!

又是一记响天彻地的大耳光,我爹干瘦,斜着就飞出去了!

我连忙跑过去扶我爹,经过王宏刚跟前时。

啪!!!

我就觉得面部好像被火车撞了一样,先是闷闷一阵黑,接着又是一阵闪亮的白。我差点儿原地翻了个筋斗,倒在了他的脚下,大中午的,我只觉得眼前一片宇宙洪荒,日月星辰!

我妈惊叫一声,赶紧跑过来查看我的伤情……

啪!!!

我妈……

扇了王宏刚一耳光。

我躺在地上,迷迷瞪瞪的仰视着两个人,只见王宏刚诡谲的冲我妈一笑,一大一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心里想,完了!护子心切的她,接下来肯定过要吃大亏了!

啪!!!

果然我妈脸上也被狠狠的抽了一巴掌,不过是彩虹妈从身后动的手。

后来,我才知道王宏刚从来不打女人……

彩虹妈跟我妈撕扯在一起,王宏刚则点了根烟,坐在门槛上笑着看热闹,我想起身帮忙,但是挣扎了几次,站不起来。我都怀疑自己轻微脑震荡了。

王宏刚这个畜生的掌力根本就不像是人类的,说是熊瞎子拍的都不夸张。

彩虹妈跟我妈互相扯住头发,一起倒在了雪地里,也都打的没了力气,在哪里倒气。王宏刚掐灭了烟,走到二人跟前,拉开二人后,蹲下笑着对彩虹妈说:「媳妇儿,你也不行啊,回头我教你两招!」

扶彩虹妈站起的时候,彩虹妈这个贱人,还趁机踹了两脚躺在地上半虚脱的母亲……

随后,这两个人竟然兀自回了屋子里,任我们一家人躺在院子里。过了一会儿,我依稀听到了彩虹妈的浪笑声,又过了一会儿,院门开了,王宏刚的疯妈回来了,她一边嘴里不停的叨咕:「造孽!造孽啊!肯定又是我家刚子整的事儿!」一边过来扶我,我心里还琢磨,看来王宏刚的母亲,还是有点儿人类的良知的,没想到她只是想把我们一家三口拖出自家的院子……

干完这件事之后,疯妈啪嗒一下关了院子门儿,插上插销。

天空飘起了清雪,那种极其清寒的雪粒,不过落在我火辣辣的脸上反倒有几丝舒服。我们四个人并排躺在一起,表哥本来是趴着的,疯妈可能是个强迫症,把他翻了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妈先缓过来了,摸了摸我的脸问:「没事吧?大麦子!」

我转过头,吃力的回了一句:「没事!」

这时我爹也苏醒过来了:「娘来的,哎呦!」

表哥爬了起来,去拽我爹,我爹拽我妈,我妈拽我,一家人于是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的往山下走。

路上,遇到几个黄泥窝子的村民,都怪怪的,默不作声的望着我们……

35

从此,我跟我爸讲话,都要很大声,王宏刚的一巴掌,将他右耳打的几近失聪。表哥的脸则被王宏刚的指甲划出了一道两厘米的疤痕,让本不俊美的脸庞雪上加霜。而我鼻梁骨断裂,养了好久才恢复过来,我妈算是受伤最轻的一个,但是精神上的创伤也是难以愈合的……

我们也想过报警,但是在那个荒蛮的时期,这种闹不出人命的「小事儿」,警察是不愿意过问到的,除非里面有「认识人!」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是这么个社会生态。我们一家是弱者群体,无权无势,王宏刚呢,虽然当时也不是什么强势集团,但是他上了黑道。在当时,这条道竟然也是很多底层人上升的一个通道,王宏刚凭借天赋的战斗能力,冷静又近乎变态的心狠手辣。几场战役下来,尤其是击伤江北区矿领导,张大鹏亲戚这件事之后,名声渐起。

有了从众,有了战绩,有了认可,他俨然已经有点超越他现有阶层势头了……

现在的江湖,早已不再是打打杀杀,而更多的是人情世故,但那段荒蛮的岁月,打打杀杀,只要你打出风格,打出威严,打出圈层,打出智慧,的确也能打出一片新天地……

据说彩虹妈,也是看中了王宏刚这一点,觉得他是个潜力股,所以趁他来看录像期间,主动接近王宏刚,并且搞在了一起,虽然她比王宏刚大个不少,但之前未曾接触过几个女人的王宏刚,还是没有抵住风月老手,风韵犹存的彩虹妈的诱惑。

我们这种普通家庭,说实在的,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在「道儿」上就比不在「道上」强!穿鞋的就比光脚的更有生存空间,丛林法则当道,弱肉强食。

这件事对我当时价值观的冲击是巨大的,这也为我后来放弃了学业,放弃了成为一个作家的梦想,而走向半辈子的黑道人生埋下了决定性的伏笔……

36

表哥被打怕了,又因为把我们一家子都卷进了是非之地,而愧疚不已,他的意思是这件事要不就这样吧,自己认栽了。

父母这边,虽然心底忿恨不已,但又能怎样呢,我们面对的是站前区最毒辣心机的毒妇,和最强战力的流氓头子,这俩人凑到一起,强强联手,如何斗得过。

我呢,也自觉很无力,那时我只是个初三的学生,但是我心底始终一直埋着这个雷,尤其每次我要用吼的方式跟我爹讲话时,看着他一脸迷茫的样子,我内心那颗雷的导火索就会烧一段,短一截……

我甚至买好了汽油,准备点了王宏刚家……但一直没有下手,不过,我再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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