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国庆前夕，我们寝室除了何小亮以外的其他三个人都在收拾行李。
我和郑寻是要去仙霞山，何小亮家就在桐城，至于谢濯然，当郑寻问起的时候他居然还有点忸怩，干咳几声之后才说：「姐姐邀请我去她家的别墅住。」
郑寻顿时肃然起敬。
肖聿安已经在班群里发了山上的注意事项，我看了一眼山庄的相关设施，虽然还算齐全，但我有轻微的洁癖，于是又自备了一套旅行洗护用品。
「唐哥你这，」何小亮看了眼我排得井然有序的行李箱，吸了口凉气，「强迫症啊。」
「不算强迫症，」我放了急救包进去，「只是要带的东西有点多，这样可利用空间更大。」
「怎么还带这么多零食，」郑寻也瞅了一眼，「唐哥你还吃草莓巧克力的？！」
「你是不是傻，」何小亮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这给谁吃的你猜不到啊？」
「噢——」郑寻半晌才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尾音，「我懂了。」说完又拍了拍何小亮的肩膀，「见者有份，你觉得我有可能和唐哥的女朋友抢吃的吗？」
「你在做梦？」何小亮推了推眼镜，「但你要是求嫂子，说不定还有点希望。」
郑寻比了个大拇指。
我懒得听他们一唱一和，面不改色地合上行李箱：「睡了。」
我已经过了会在旅行前夕激动到睡不着的年纪，上床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却看见郑寻眼睛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还在给我实时播报班内情况：「赵楚涵说他家里联系了去仙霞山的大巴！我们可以一起坐车去！」
赵楚涵就是家里投资了仙霞山顶的别墅庄园的同学，和相对张扬的谢濯然比起来，他一点也不像个富二代，平常穿着朴素，性格又斯文腼腆，和女生说句话都会脸红。
之前他被推举成了我们班的团支书，这一次的团建也是他和作为班长的肖聿安一起策划的。
集合地点在北校门，离男生宿舍很近。
我让精力过剩的郑寻帮我看着行李箱，转头就去找乔知意，叮嘱她在楼下等我，我去帮她背包。
乔知意：我的包不重呀！零食都是唐同学你背的，我还想着应该分点过来拿，不能累着你。
我提醒她：我是男生。
……没有那么弱不禁风。
乔知意非常理直气壮：我力气大！
我揉了揉额心，决定不和她扯那么多：站着，等我。
她便乖乖地回复我：噢，好吧。
我到女生宿舍楼下的时候，看见乔知意正专心致志地开着背包数什么东西。我走上前，就听到她念念有词：「十六个……」
我扬了扬眉：「十六？」
「唐同学！」她这才看到我，很有精神地和我解释道，「我在数我带的果冻，一天吃四个刚刚好。我一个，唐同学三个……」
「不用，」我拉过她的行李箱，「都留给你自己吃。」顿了顿，又补充道，「葡萄的可以给我。」
「好！」乔知意笑弯了眼，「好开心。」
我问她：「开心什么？」
「我以前都没有和这么多人一起出去玩过，」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我有记忆的就只有小学和同学一起去春游了，这还是长大后第一次。」说完，她又偏偏头看着我，语气美滋滋的，「尤其还是和唐同学一起。」
我没说话，只是微微侧了侧头。
乔知意的兴奋一直持续到了大巴车上。
仙霞山距离我们学校大概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并不算远。我和乔知意坐在倒数第二排，郑寻和赵廷就坐在我们前面，一路都在嘀咕该怎么给某个人制造惊喜。
我听了两句就戴上了耳机，乔知意却扒着前座后的小桌子，一副很纠结的样子，还时不时看看我。
我都不用问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抬眼看了看她，摘下一只耳机，问道：「想偷听又觉得不太好？」
她猛地点了点头。
我又问：「觉得他们在讨论和我相关的问题？」
乔知意犹豫片刻，又点了点头。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乔知意，昨晚睡太晚智商都下降了？」
她很茫然地看着我，我索性拍了拍赵廷，直接问道：「田馨生日在国庆？」
赵廷一转头，一副非常震惊的样子：「你怎么知道？」随后表情又警惕起来，「你关心田馨的生日做什么？乔知意还坐你旁边呢。」
我看了看乔知意：「她告诉我的。」
「噢噢，」赵廷恍然大悟，犹豫片刻，又压低声线，转过头神秘兮兮地问，「我都忘了，你们都是一个寝室的，乔知意，你知道田馨有什么很想要的礼物吗？」
「啊……」乔知意愣了下，然后真的思考了起来，「馨馨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但是她很喜欢……她说过很喜欢星星。」
「那我现在去买折纸给她折星星？520 个会不会寓意比较好？」赵廷立马坐直了，手肘一顶旁边的郑寻，「寻子，你帮我折。」
郑寻一脸黑人问号：「折星星？你俗不俗？再说是你追妹子，又不是我追。」
「别墅山庄上有瞭望台吧，」我提醒赵廷，「仙霞山适合观景，你不如多恶补一下天文知识，到时候教她认星星。」
赵廷眼睛一亮，激动地一捶椅背：「好主意啊哥们，不愧是状元，脑袋就是灵光！」
乔知意点头：「馨馨喜欢的是天文星座。」说完，她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唐同学好厉害，总能想出这么好的办法。」
郑寻看看乔知意又看看我，挤眉弄眼，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我脸颊有些发烫，只能强行把郑寻的头扭了回去：「行驶过程中不要乱动。」
郑寻贱兮兮地回我：「嗯嗯嗯，哥哥说得都对～」
我没再理他，刚想戴上耳机闭目养神，手稍一动，却迟疑了片刻。想了想，我递了一个耳机给乔知意：「听不听？」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呀。」
我的播放列表里大多都是纯音乐，乔知意大概是困了，在这样的助眠旋律的辅助下，她很快就闭上了眼睛，乌黑的半长发软软地垂在肩上。车辆转弯的过程中，她微微歪了头，有一绺发丝擦过我的手臂，痒痒的，有点麻。
我看着阳光透过深蓝车帘的间隙灿烂而斑驳地抹在她白皙的脸上，沉默片刻，稍稍调整了角度，帮她挡住了光。
仙霞山不算高，海拔不到一千米，之前从山腰到山顶，除了徒步以外，只能靠缆车通行。前两年修好了路，才让投资商看到了商机，直接在仙霞山顶建了一座别墅山庄，取名枫林。
大巴到达枫林山庄后，肖聿安和赵楚涵开始组织大家依次下车。
大概是赵楚涵的家长有所安排，我们一下车，就有一个笑容很有亲和力的青年热情地领着我们往山庄里走，边走边和我们做自我介绍：「我叫彭凯，这次临时担任一下大家的导游，所以给你们说一下注意事项。我们这边都是新建的，现在还是试营业阶段，你们都算得上是我们的第一批客人。」
「我们住宅区在这边，给大家安排了一座独栋别墅，房间你们可以自己分配，基本都是独立卫浴。别墅里有私人影院、棋牌室、桌游房。游泳池在顶楼，想做饭可以自己做。」彭凯笑眯眯地说，「不想做饭的话，自助餐厅是免费的，如果想吃别的，就得额外加钱去餐厅，便利店也在旁边。那边有果园和菜园，你们想体验农家乐的话，烧烤的地方就在这个树林里，哦，我们还有个酒吧，但是这个酒吧暂时不对各位开放，你们可以买了酒回去喝。」
「瞭望台可以看星星，观景台可以赏枫，」他一路带我们走，我的身边就不断响起惊呼声，「山庄外的话你们也可以出去逛，但是都得登记一下。山上信号不太好，我们得负责大家的安全，所以要时刻知道大家在哪里。」
「唐同学，」乔知意应该还没睡醒，脸颊红扑扑的，眼睛里都是水雾，看上去有些懵，直到现在才和我说第一句话，「你饿吗？」
我有些想笑：「你饿了？」
「嗯……」她很小声地对我说，「但是那个餐厅好像还要两个小时才营业。」
「先去分房间，」我帮她提过包，「我行李箱有零食，待会儿拿给你。」
「分房间？」她琢磨了一下这三个字，一个激灵，好像完全清醒了，睁圆了眼睛看着我，「唐同学你要和谁住啊。」
「随便，」我反应平淡，「看肖聿安分配吧。」
「那怎么能行！」她顿时激动起来，轻轻地揪住了我的袖口，「万一他假公济私，分配的时候暗箱操作怎么办？」
我觉得她确实是没睡醒，于是没有辩解，垂眼看她：「那你想怎么办？我听你的。」
乔知意还没说话，我们身后忽然传来赵楚涵的声音：「你们、你们要住一起吗？」
我一转过头，就看见赵楚涵拿着平板，有些腼腆害羞的样子，见我们转头看他，他的声音更小了：「班长让我统计大家的分房意愿……虽然名义上要男女分住，但我们这是出来玩……如果你们想住一间房的话，应该也是可以的。」
乔知意好像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扯了扯我的袖子：「唐同学，其实好像也可以……」
我没有理会她说的话，表情冷淡下来，径直对赵楚涵说：「不用了，谢谢。」
赵楚涵有些惊讶，却还是继续问道：「那……你们有其他的分房意愿吗？」
我本来不想说话，见乔知意的目光一直紧张兮兮地粘在我身上，无声地叹了口气，言简意赅道：「郑寻是我在学校的舍友。」
赵楚涵连连点头，表示理解我的意思，转身又去询问乔知意。
他走后，乔知意有些茫然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唐同学，你是生气了吗？」她讨饶般地看着我：「对不起哦，我刚刚是没睡醒，我以后不会这么干涉你的选择了，我应该相信你……」
「乔知意。」我打断了她的话，「你是女生。」
她：「啊？」
我很少生气，但我现在确实搞不懂她在想什么。这样的无奈和气恼交织在我心中，我想严厉一点，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心脏被浅浅地碰了一下。
她不懂，我得教她。
我说：「出门在外，你和一个男生住一起，孤男寡女，万一遇到的是坏人怎么办？」
她毫不犹豫地说：「可是唐同学不是坏人啊。」
「我说的是万一，」我面无表情，「而且，你才认识我多久？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坏人？」
她似乎还想辩解，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双手背在身后，好像有些委屈：「我就是知道啊。」
我一时有些无言以对，只能沉默几秒后，强行硬起心肠，故作冷淡地望着她：「好，那我再问你，一张床，两个人，你要怎么睡？」
「我睡地上，唐同学睡床上。」乔知意眨了眨眼，一边说还一边指了指地板，「这个天气，木地板很凉快，我最喜欢打地铺了。」
「你觉得我会让你睡地上吗？」我被她气笑了，又重复了一遍，「乔知意，你是女孩子。」
「可是我比很多女孩子都厉害啊，」乔知意掰着手指，一条一条认真地对我解释，「如果遇到坏人，我打架很厉害的，力气也很大，坏人打不过我；如果要打地铺，我也习惯了呀。」
我：「……」
我很轻地叹了口气：「就算真的像你说的这样，但别人知道我们住一间房，他们会怎么想？」
乔知意愣住了，她有些懵懂地看着我，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我就继续平淡地说道：「也许在别人眼里我们本来就在谈恋爱，可事实是这样吗？我们才认识两个月，如果你以后真的恋爱了，我确实不在意别人怎么想，也不在意一些流言蜚语，但我不想让你成为别人的谈资。」
乔知意的眼睛一直以来都很漂亮，剔透而明亮，像是宝石。尤其是盛上笑意的时候，闪闪发光，就像是以世界为背景，聚光灯笼罩在她头顶，这一秒里她是独一无二的主角。
她对于这个世界仿佛没有真正的归属感，所以对周遭的一切都抱有一种近乎于无视的包容感，无论是外界的非议、他人的眼光，抑或是除我以外的大部分人，甚至是自己的存在，她根本都不太在意。
也许是我自私，我不希望她这样。
我们短暂陷入沉默的几秒内，乔知意忽然张开了手掌，不再握住我的袖子，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透明亮纸包裹的水果糖，放到我面前：「唐同学，葡萄味的。」
她的眼睛在笑，波光粼粼。我顿了顿，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的时候，乔知意就抿了抿嘴唇：「以前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奶奶也没有，我好像也没有考虑过这么多。」她把手里的水果糖又扬了扬，「但是我听进去了呀，唐同学为我考虑的事情，我都会好好记在心里的！」
我紧绷的表情略微松动。
乔知意不会骗我，她说听进去了，就一定会把我的话记在心里。
「那我可以，晚上帮你守门吗？」然而在我接过糖果的那一刻，我听到了她小声的话语。我顿时表情一僵，刚想教育她，乔知意就蓦地转过身，轻快地跑走了，像一只蝴蝶。
我看见她侧过头对我笑：「我开玩笑的。」然后嘴唇张合，仿佛无声地又说了一句什么。
这句话，她说过太多遍，所以在看到的那一瞬间我就猜到了。
我站在原地半晌，直到赵楚涵走来分配房卡。
赵楚涵：「诶，唐遇秋你还在这里啊，我刚刚去问了一下，郑寻和赵廷住一间，大家都组好队了，但这里是有单人间的，你要是愿意一个人住的话，这是你的房卡，只有一张……」然而他递房卡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忽然顿住了，有些发愣地指了指我的耳朵，「你……你耳朵怎么了？是发烧了吗？怎么这么红？」
我回过神，接过房卡，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有点中暑。」
赵楚涵也不知道信没信，一愣一愣的：「哦……」
这栋别墅的设施很齐全，我的单人套房甚至配备了一个小小的会客厅，浴室里除了花洒还有浴缸。
简单地将行李放下，我看了眼时间，打开手机看了眼消息。
肖聿安在我们的团建群里发了今天的安排：中饭自理，下午一点出发坐缆车去山腰的赤霞公园，集合拍个照之后就可以自由活动，晚上六点一起回山庄烧烤，然后一起玩聚会游戏。想休息的可以回房休息，不做强行安排。
这趟团建自由活动的时间偏多，但相熟的同学应该都会一起结伴去玩。
和乔知意在自助餐厅吃完饭，我们就坐缆车去赤霞公园。
赤霞公园和丹枫公园性质差不多，都是开放式的赏枫公园，但也许是交通问题，它虽然面积更大，远远不及丹枫公园名气大。
十月不算深秋，其实不是赏枫的最好季节。
但也许是因为气候，仙霞山的枫叶到了初秋，就已经一大片一大片地铺展开，山腰不算太炎热，漫天遍野的赤红色如燃烧的火焰，又如天边舒卷的晚霞，叶片折射着光，深深浅浅，微风拂过，流光溢彩，美丽如一片幻梦。
我们一起集合听彭凯介绍完赤霞公园的历史后，请他拍了一张合照，就开始自由组队活动。
乔知意带了单反，我跟在她身边，有些走神的时候，忽然听到咔嚓一声，转过头，乔知意弯着眼，美滋滋地给我看她刚拍的照片：「我本来觉得我拍的枫叶都很好看，但是刚刚才发现枫叶只能作为唐同学的陪衬，它们都没有你好看。」
她拍了一张我的照片。
我横看竖看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但她既然很喜欢，我也无所谓，「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问：「你要不要拍？」
她：「啊？」
「你站在这儿，」我拿过她的单反，退后一步，「我帮你拍一张。」
「我——」乔知意眼巴巴地看着我，「我没拍过照……唐同学想摄影的话拍枫叶怎么样？」
「枫叶只能作为你的陪衬，」我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然后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按下快门，「枫叶没有你好看。」
咔嚓。
我看着屏幕里定格的乔知意。
她今天穿的是白衬衫，黑色百褶裙和小皮鞋，很简单的打扮，站在赤红的枫树下，茫然而错愕地看着我，耳尖微微泛红。风挽着她乌黑的发，阳光透过云层和叶隙，连她的发梢都被裹上近乎剔透的流光。
手指抵着屏幕一角，我感觉心跳在不由自主地加快。
摄影不算我的爱好，但我用过单反，偶尔也会拍一些自己觉得比较满意的照片。没有构图，没有打光，我不过是随手按下了一次快门。
但这一刻我的审美全部被情感绑架，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地告诉我，我喜欢它。这样的情绪几乎满溢而出，让我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声。
我喜欢这张照片，喜欢这一刻如火如荼的枫叶……更喜欢枫树下这个纯澈烂漫的少女。
乔知意跑过来，低头看单反上的画面，语气充斥着毫不设防的喜悦：「咦，唐同学你拍得很好看啊。」
我没说话，半晌才问她：「拍的照片能拷贝吧？」
「能呀，」乔知意点点头，「我是租的单反，回去以后把 SD 卡的照片都拷贝到硬盘就可以了……唐同学你也想要吗？我还可以洗一张你自己的那张照片给你。」
「不用了，」我说，「你都拷贝给我一份就可以了。」
她点点头，然后带着我去寻找她之前在网上看到的那个寺庙：「祈安寺……我看帖子说就在赤霞公园后门出去一个很隐蔽的地方，但是后门在哪儿呢？」
她带着我东转西转，最后还是没找到后门，反而撞到了许多我们自己的同学。
兜兜转转又到了大门口，沮丧的乔知意抓着头发说：「不能啊，我记了地图的，而且我方向感很好，怎么找不到呢？」
……我以为她在带着我瞎走，原来居然还看了地图。
我在微信上找肖聿安要了一份赤霞公园的地图，对她说：「跟我走吧。」
成功抵达后门的时候，乔知意还在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唐同学一下就找到了？」
「你是在帖子里看到的地图吧，」我推开了铁门，「赤霞公园翻新过，地图就失效了。」
乔知意被我说中，恍然大悟：「对哦，我为什么没想到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袖子，「唐同学好聪明。」
至今为止我已经能免疫她的大部分夸赞了，闻言面不改色，带着她往前走：「赤霞公园都翻修过，你确定祈安寺没被拆掉？」
乔知意的表情顿时空白，片刻后她皱了皱鼻子，很小声地说：「不会吧。」但她安静了几秒，终于绷不住了，泪眼汪汪地看着前面的路，「呜呜呜，我的豆腐丸子……」
她还在为她逝去的素斋哀悼的时候，我忽然在前面道路的转角处看到了一株桂花树，再仔细一看，一处寺庙的檐角露了出来，虽然不知道那是不是祈安寺，但我还是摸了摸她的头：「别哭了，没关。」
她仰头看我，我指了指前面那座不明寺庙：「应该就是那儿。」
虽然还不确定，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等走近了这座寺庙，我才逐渐察觉到了一些微妙的不对劲。原先听祈安寺这个名字，我还分辨不出来是道家的、佛家的，祭拜的又是哪路神仙，顶多能知道大概率能求平安符的。
这寺庙确实写着「祈安寺」三个大字，但它门口那株已然盛开的桂花树的树梢上，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姻缘牌？
我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走近一看，那些拴着红线的木牌上，显而易见就写着情感相关的内容，有歪歪扭扭的「XXX 爱 XXX」，「XXX 和 XXX 百年好合」，也有简单的爱心符号，就写着一个人的名字，甚至还有告白的语句，像极了每个旅游热门景区骗钱的姻缘树。
乔知意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只是带着我往寺庙里走，我心情复杂地问她：「这座寺庙是求什么？」
她兴高采烈地对我说：「求素斋的！」
我：「……」
这座有些朴素的寺庙里，甚至都没有菩萨或者神仙的像，一共两间屋子，第一间没人，空荡荡的，就一个募捐箱，第二间是餐馆装潢，零散地坐了几桌客人，一个现代打扮的男生正穿梭其间，又上菜又点单。
我还有些难以形容的震惊，乔知意就很从容地拉着我在一桌前坐下，等着店里唯一的员工来给我们点餐。
那年轻男生走近了，我才觉得他的轮廓有些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刚想询问，乔知意就美滋滋地点起了菜：「你们还有豆腐丸子吗？然后我记得桂花糕也是招牌菜……还要一个……」
笑容可亲的男生一边推荐菜肴一边连连点头，不忘称赞乔知意的眼光：「帅哥美女是专门过来吃我们这儿的素斋的吧？这点菜水平就听得出来是下了工夫的。我们这儿别的不说，这道豆腐丸子可是一绝……」
我看了他半天，试探性地问他：「你认识彭凯吗？」
男生一愣：「诶，两位客人认识我哥吗？」
乔知意也瞧出了两个人的相似处，瞪大了眼睛：「他算是我们的导游吧……」
「哦哦哦，原来是哥哥带的游客啊！」男生的笑容顿时更加热情，「我叫彭天，既然大家都认识，今天这个菜我做主了，给你们打八折。」
等菜上了后，彭天就直接坐在我们旁边，和我们攀谈起来：「我和我哥都是被招到那个枫林山庄工作的，枫林几年前就收购了赤霞公园和祈安寺，觉得这边素斋算个特色，打算以后纳入山庄的特色体验里，只是还没来得及翻修这里，就先把我派来看看能不能开发什么新模式。」
他十分自来熟，于是我也询问道：「既然是单纯做素斋的，为什么还要保留寺庙这种形式？」
彭天闻言，拍了拍我的肩膀，很耿直地说：「因为要赚钱啊！只做饭馆的话，就没办法开拓求姻缘服务了。你看到门口那个姻缘树没？姻缘牌三十一个，还是寺庙里的，一听就很灵，吃完饭后我再一推销，很多客人都愿意购买的。」
……还真是姻缘树。
虽然这个寺庙处处充满了草率，姻缘树用的也不是桃花树，但不得不说，素斋确实做得好吃，精致而清爽，当下午茶刚刚好。
我和乔知意吃完，彭天又出现了。
他手里拿着两个木牌，笑眯眯地对我们说：「送你们两个姻缘牌吧，你们可以自己挂上去。」
我想拒绝，想想这大概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于是没有说话。乔知意却出乎意料地收下了，还很认真地要掏钱：「三十块一个，怎么能白送呢？」
彭天哈哈大笑，摆了摆手：「它进价才五毛一个，没事没事。」
我：「……」
彭天又去后厨帮忙了，我看了眼乔知意，语气淡淡地问她：「你收这个做什么？」
还真要求姻缘？
「刚刚看有人在这个上面写祝福语，」乔知意仰起脸对我笑，眼眸亮晶晶的，「好歹名字叫祈安寺，我想求一求平安，说不定也会很灵。」
我一顿，握住木牌的手指动了动，没再说话。
圆珠笔就摆在门口桂花树下的木桌上，乔知意一笔一画很认真地写着，我想了想，也写了一句话。
「我想挂高一点……」写完后，乔知意面露难色地看着低矮处挤满了木牌的树枝，「我怕挂在这里会掉下来。」
「我帮你挂上去。」我说道，「你想挂哪儿？」
「嗯嗯！」乔知意指了指我头顶的那一根树枝，「那里好像很空。」
我看了眼那根树枝的高度，我应该伸手刚刚好能挂到，于是接过乔知意的木牌，连带着我的木牌一起挂在了那个空荡荡的枝头。
怕它们掉下，我还顺手打了两个结。
离开祈安寺的路上，乔知意兴致勃勃地问我：「唐同学求的是什么啊？」
我目不斜视：「不告诉你。」
「好吧，」乔知意很乖地没有再问，片刻后才问我，「那唐同学有看到我写的是什么吗？」
「我没看，我挂的时候木牌的背面对着我，」我垂眼看她，「但不管你求的是什么，都一定会实现的。」
她似乎怔住了，然后歪了歪头，就像是偷吃到了一颗橘子味的糖果，笑得有一些俏皮的得意：「那就太好了。」
我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她：「嗯。」
天空晴朗，午风和煦。
散发馥郁花香的桂花树上，木牌被席卷着哗啦啦起伏着。一根空荡荡的枝头上，挂着两块木牌，红绳因风缠绕在一起，木牌上两行崭新的字迹相对，未干的字迹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愿唐同学平安喜乐。」
——「祝乔知意皆得所愿。」